白嫖
确實很難。
宋淮擡頭看着酒桌上觥籌交錯,勾肩搭背的人們。
同學會。
這是自從畢業後第一次參加。
以前邀請過他很多次,但他總興致缺缺。
但其實,他現在仍舊興致缺缺。
他好像對這個世界全然沒什麽興趣。
所以……
為什麽等聲會覺得這樣的聲音充滿樂趣呢?
他将《彩虹下的愛》《我聽見的聲音》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書裏等聲說金玉是她的救贖,但其實,在旁觀者看來,等聲才是金玉的救贖。
等聲對生活的熱愛,讓當時本就對世界厭倦的金玉開始用新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讓金玉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看法,重新開始愛這個世界。
宋淮安靜地坐在角落裏,偶爾會有人過來和他說幾句話,但是很快被他冷淡的态度推開了。
宋淮給點開時歌的聊天界面。
還停留在上次的對話。
宋淮開始打字。
只熱愛姐姐不好嗎?
打完又删掉。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去熱愛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好像沒有什麽東西是有趣的。
“所以人必須熱愛這個世界嗎?”
宋淮手指一抖,消息已經發了出去,剛要撤回,時歌回道:“那你厭惡這個世界嗎?”
好像也沒有,沒有厭惡沒有讨厭。掰開外表的一切,內裏什麽都沒有。
時歌:“宋淮,至少嘗試着熱愛這個世界的某一部分吧,找到屬于你自己的那部分。”
可是,姐姐,好難啊。
他該從何處開始尋找呢?
終于,同學會結束了。
宋淮走出酒店,周高峻按了一下喇叭,“剛才在酒店裏看見你,人挺多的,就沒打招呼。”
說着,周高峻打開了車門。
宋淮上車,周高峻問道:“怎麽會突然出來參加聚會了?你不是對聚會不感興趣嗎?”
宋淮眉心微微泛起漣漪,“在你眼裏,我應該會對什麽東西感興趣?”
這個問題把周高峻問住了。
宋淮會感興趣的東西,按理說應該是音樂。
可是,為什麽這個答案就在喉間打轉卻說不出來呢?
周高峻仔細回想自己和宋淮相處以來的細節,突然無語地笑了。
這小子就像個聖物。
就像是活在世界中安靜等待的石頭。
周高峻問:“那你最後一次有感興趣的東西是什麽時候?”
宋淮沉默了。
“什麽時候?”周高峻繼續追問。
“十三歲。”
周高峻訝異地看過來,“十三歲?”
怎麽會有人最後一個遇到感興趣的東西是十三歲?
那這十來年的時間,這小子都在幹什麽?
等着嗎?
周高峻思索片刻,“為什麽要參加同學會?”
宋淮看向窗外。
窗外,人來人往,人們拿着燒烤奶茶烤腸說說笑笑。
男男女女,吵吵鬧鬧。
忙忙碌碌。
“大概是因為等聲說同學會很熱鬧有趣吧。”
宋淮眸光微垂,“等聲說,同學會裏酒杯碰撞的聲音,好久不見的擁抱聲,帶着假面一樣的笑聲,都很有趣。等聲說,同學會是熱鬧的,演唱會充滿着激動人心的熱情,足球場上裹挾着汗臭味的吶喊叫罵聲,是觀衆和球員一起對勝利的角逐。”
等聲又是什麽?
周高峻對宋淮有一絲絲的無語。
“是啊,我也對自己很無語。”
宋淮撐着頭,看着窗外不再說話了。
車到了宋淮樓下,周高峻忽然說道:“宋淮,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迷茫些什麽。但是我想,你還是喜歡音樂的,所以嘗試從自己的音樂找到方向吧。”
說完,周高峻走了。
宋淮擡頭,漆黑的夜空,星星都沒有幾顆。
那如果,他的音樂不再是有關于姐姐的,他還能寫什麽?
第二天,宋淮正在買咖啡,收到了經紀人的電話。
“良弓藏?”
“對。”經紀人王雲說道:“好像是姚思慕的事情,姚思慕那事兒,前段時間不是鬧得挺大的嗎?當初姚思慕能從寂寂無名的小歌手出頭,靠的就是良弓藏給她的幾首歌,良弓藏算是她的恩師了,兩個人只是沒有正式确立那個名頭。現在姚思慕事業上雖然有很多邀約,但是還是想從自己最本職的工作開始。良弓藏主動聯系了她,說給她準備了幾首歌,其中有一首是男女合唱,他給我們工作室發消息說感覺你的聲線很合适。就是不知道你的意思。”
說實在話,要不是提出這個要求的人是良弓藏,王雲根本不會給宋淮打這個電話。
她太了解宋淮了。
宋淮有自己的世界,他只唱自己的歌,從來不會和別人一起合唱。
“我去。”
欸?
王雲愣住了,“你說什麽?”
“錄制的時間地點都告訴我,歌也今天之內發給我,我會練習好之後,過去的。”
“哦哦,好。”
直到挂斷電話,王雲還有點懵。
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參加綜藝,她能理解,和好兄弟有關嘛。
客串戰神,好像是為了愛情。
音樂節是本屆學生都要上的硬性任務。
那合唱呢?
以前也不是沒有比良弓藏更高地位的前輩找他合唱,但是因為太珍視自己的歌,他全都拒絕了,今個兒精神不正常了?
……
錄制那天是陰雨天。
陰雨綿綿。
宋淮走進錄制間,良弓藏和姚思慕已經先到了。
良弓藏五十八歲,身高一米八七,一頭銀絲,精神很好,據說年輕時也是個大帥哥。
但是即便現在老了,也是個充滿魅力的老帥哥。
良弓藏見到宋淮,伸出手,“你好,良弓藏。”
“你好,老師。”宋淮趕緊彎腰鞠躬伸手握住。
良弓藏笑道:“不客套了,開始吧。”
“是。”
宋淮走進錄制間和姚思慕打了個招呼。
一旦走進了錄制間,就只有通過話筒對話了。
良弓藏對着話筒說道:“正式錄制之前,我們先試幾遍,合一合。”
宋淮和姚思慕同時點頭。
良弓藏的歌和他的不一樣。
良弓藏的歌顯然境界更開闊一些,多的是對廣闊天地的思考。
姚思慕的聲音很甜,但是經歷的事太苦了。
再讓她唱甜蜜蜜的情歌,已經不合适了。
聽衆會出戲,她也再不能唱出當年的感覺了。
而良弓藏準備的這首歌就很适合她,前半段配合着她的嗓音,如同甜蜜的死亡一般天使降臨,誘惑着人們墜落。
天使墜落在一望無際的漆黑大海上。
潔白的翅膀被墨水一樣的黑淹沒。
幾片純潔的羽毛墜入深淵。
美麗,而又破碎。
後半段卻像天光劈開了密布的烏雲,撫摸着已經半墜的天使,将它帶回母親的懷抱。
這首歌,只有現在的姚思慕能唱出這樣的感覺。
所以,他也不行。
接連幾遍之後,良弓藏說道:“今天就錄到這裏吧,宋淮,你回去後再好好琢磨一下這首歌的感情。”
“嗯。”
宋淮點頭。
從錄制大廈出來,天空還在下雨。
宋淮伸出手,指尖被冰涼的雨水打濕。
所以其實,一直以來,不是他不和別人合唱,而是他做不到。
他只會唱自己的歌,不會唱別人的歌,所以一直拒絕,一直逃避罷了。
姚思慕走了過來,“今天沒帶經紀人和助理?”
“嗯,想自己走走。”宋淮回道。
姚思慕看了看距離不遠處的停車位,宋淮的車很好認,圈子內的人都認識。
姚思慕打開傘,“要我送你一程嗎?”
宋淮瞳孔微震。
彩虹高懸于姚思慕的頭頂。
他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這倒是讓姚思慕尴尬了,“那……要是你介意的話,我先走了。”
說完,姚思慕尴尬離開。
宋淮抿着唇,看着姚思慕打傘離開的背影。
他擡頭看見傘的那一刻,害怕了。
但是,他到底在害怕什麽呢?
害怕……彩虹嗎?
終于雨小了起來。
宋淮擡步,開車離開。
良弓藏站在二樓,手裏捧着溫熱咖啡,透過玻璃靜靜看着宋淮的車離開。
真羨慕啊,二十多歲的青春,是他這樣人到暮年的人,最羨慕,也最不可能再擁有的。
時歌是早上睡醒後,打開手機看到的新聞。
宋淮出了車禍。
她急匆匆換了衣服,拿了包就去了醫院。
醫院內滿是消毒水的味道。
宋淮在十七樓最裏面的單間病房。
時歌打開病房門,裏面站着好幾個人,病床上用白布蓋着。
大家站立默哀。
時歌走過去,“宋淮?”
經紀人王雲點頭,然後默默擦着眼淚。
白布蓋着一個完整的人。
皮鞋上沾滿了泥土。
而裏面的人,仿佛沒有了生氣。
嘩啦一聲。
時歌拉開了隔壁的簾子。
宋淮左手整個手臂都纏上了繃帶,臉上還有傷。
他擡起右手比了個耶。
“唉,沒吓到。”王雲感嘆了一句。
他們這都吓了五撥人了,時小姐還是第一個沒被吓到的。
所以也難怪人家能在《你最愛哪個cp》整死那麽多人啊,這觀察力,這判斷力,杠杠的。
宋淮本來還在開玩笑地笑着,但是時歌一張臉冷若冰霜。
她冷冷地問:“好玩嗎?”
宋淮尴尬地把手放下,“我錯了。”
“車禍是意外?”時歌繼續問。
“嗯,下雨,想事情太入迷,沒看清路,又有個喝醉了的司機,等發現想打方向盤已經來不及了。”
時歌擡起手,想揍他,宋淮害怕地縮了縮脖子,舉了舉自己受傷的胳膊賣慘。
時歌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王雲有點怕,“時小姐好像很生氣。”
“對啊對啊。”旁邊的人也說,“我好像第一次看見時小姐這麽生氣,節目裏別人不管怎麽挑釁她,她好像都沒有真生過氣。”
宋淮愣住了,他是不是犯了大錯了?
範曉林拿着手機吃瓜。
最近大家都去吃瓜了,一個瓜比一個瓜炸裂,找她咨詢的人都少了,業務量急劇萎縮啊。
範曉林撐着頭想,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她也是某豪門丢失的女兒,她的父母也在找她,等着她回去繼承萬億家産?
範曉林正打着哈欠做白日夢,門鈴響了。
“誰啊?”
範曉林走過去,打開門,當場炸裂,“你來還我十個麻辣兔頭?”
“不。”時歌推開她,臭着一張臉,走了進去,坐在沙發上,“我來做情感咨詢。”
你?情感咨詢?
範曉林揉了揉臉,懷疑自己還沒從夢裏醒過來。
範曉林抱着吃瓜的心坐下,“你想問什麽問題?”
時歌把宋淮的名字隐去,然後把兩個人之間的事情簡單的描述了一遍。
範曉林咬了咬手指頭,“那你在糾結什麽?”
“停車場膝蓋受傷那次,他是故意的。”時歌冷着一張臉說,“騎馬有護膝,就算沒有,他也不可能只傷一條腿,一個膝蓋,膝蓋也不可能傷成那個樣子。”
範曉林再度咬起了手指甲,“那你明知道他是故意的,還縱容他?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刻意放縱他接近你?”
“一開始是因為一點過去的某些情份。”
“是嗎?”
範曉林表示懷疑,“那現在呢?他出車禍了……”
“也是故意的。”時歌說道:“他故意裝死,想看看我是不是還關心他,會不會因為他傷心。”
光這麽聽,這男人心機好重。
範曉林:“那既然你都看穿了,現在的問題是什麽?你在氣什麽?”
“問題是他得逞了。”
得逞?
範曉林滿腦袋問號。
時歌怒道:“我真的因為他動搖了,我真的當時以為他死了,吓得心髒都快停止了,在那一刻,我真的很怕掀開簾子什麽都沒有,第一次對自己的判斷産生了懷疑,甚至有了恐懼。”
範曉林繼續咬手指了。
那這不就是說你很在乎他,甚至可能是喜歡他嗎?
所以到底在糾結什麽?
範曉林說:“就和以前一樣,繼續放縱下去不好嗎?”
“不行,我被他左右情緒了,你明白嗎?”
不明白好不好?
鬼能明白你在說什麽啊。
範曉林忍住內心的吶喊,“被他左右情緒了,然後呢?”
“然後你不覺得很可怕嗎?距離太近了,他開始控制我的情緒了,人的情緒會影響行為,行為不能越界。”
範曉林使勁啃指甲。
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麽?
你自己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喜歡一個人被左右情緒不是很正常嗎?
不能越界又是什麽鬼?什麽叫越界?界限要有才能越啊!所以你的界限到底在哪裏?
時歌有些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搞不明白了。”
範曉林:我也搞不明白啊。
你說來說去,換算下來,不就是喜歡嗎?
不喜歡,你幹嘛放縱,不喜歡,你幹嘛被他左右情緒。
說白了,不就是害怕失去嗎?
“但是總的來說,還是有了一個結論。”
是嗎?
範曉林問:“什麽結論?”
“必須斬斷我和他之間的聯系。”時歌說。
你從哪個地方得出的結論!!!
這中間跳過了三千萬年的邏輯推理過程在哪裏!
你的邏輯在哪裏!
範曉林感覺自己都快抓狂了,在心裏瘋狂吶喊。
範曉林試探地問:“咱就是說,能不能不要這麽輕易的下結論?”
“不行,結論已經下了,回不去了。”
範曉林:“……”
你丫在感情上不會是回避型人格吧?
但是也不可能啊。
範曉林繼續咬指甲。
時歌絕對不可能是回避型依戀人格,她丫的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不像!
範曉林哭。
這就是做白日夢的報應嗎?
為什麽會有這麽難這麽沒有邏輯的情感咨詢?
“好了,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時歌起身。
誰跟你愉快的決定了?
範曉林深呼吸,“但是,時歌。”
“嗯?”
“你說他熱愛你吧?”
範曉林一邊咬着手指甲一邊說:“換算一下,已經算相互表白過了。”
“這不算。”
“我說算就算!”
範曉林炸毛。
“你發什麽脾氣?”時歌納悶地看着她,“還有,別咬手指甲了,都快咬沒了。”
範曉林看了看自己已經咬壞的指甲,放下手,“你如果要徹底斬斷這樣的聯系,你應該知道用什麽樣的方式才是最正确的。”
“什麽方式?”
“你少裝傻!”
範曉林站起來,一邊炸毛一邊怒指時歌:“你別在我面前裝傻,咱倆是睡過一張床的關系!我還不知道你?你絕對知道‘正确的拒絕方式’。如果你不想用,說明你不想完全斬斷,那你就給我認認真真徹徹底底地反思一下自己!”
時歌略微思索了一下,“你脾氣越來越差了,你這樣對顧客的态度,我很不高興,所以別想收錢。”
說完,時歌一撩頭發,昂首挺胸地走了。
範曉林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死妮子,特麽白嫖她呢。
時歌從範曉林家出來,到樓下買了份酸辣粉。
大早上的,被這麽一氣,她連早餐都沒吃。
遲早揍那小子一頓。
“喲?還有人能氣到你?平常不都是你氣別人嗎?”
119陰陽怪氣的聲音在時歌腦海中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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