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初澄怔了一瞬後很快反應過來, 開口答道:“喻老師是我的房東,我在租他的房子。”
“哦~”學生拖長音回答。
“是不是打預備鈴了?快回去,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初澄敷衍完白小龍, 站在桌邊拿上自己的教材和魔杖, 然後把學生推出了辦公室。
在教學樓的長廊上, 初澄邊走邊打開手機的系統郵件,單手滑動着屏幕, 把最近進行游戲充值的證據全部删除。
他心虛地做完這些事後,才後知後覺。不對啊,這是種什麽心理?
多少有點像小孩子做虧心事怕被發現, 但喻司亭算哪門子家長?
初澄暗笑一聲莫名其妙, 走進教室, 準備上課。
因為最近的學習交流活動, 連續一個多星期,喻老師都會在下午時跟着學校的教研組一起出去,到兄弟單位進行培訓會議。
所以每天早上他會把車開到學校, 下午或者晚上再由初澄開回去。
只有回繁天景苑時,初澄的倒車入庫是無比絲滑的。因為喻老師有先見之明,一口氣買了地庫裏的四個停車位, 無論他停成什麽樣子都無所謂。
8月的月考當天,大哥依舊要外出學習, 沒有被安排額外任務。領導安排了沈楠楠來和初澄一起監管7班考場。
兩人平日裏不在一個辦公室,上課比較忙沒什麽時間能閑聊。趁着發卷後考生填寫名字的片刻空閑,初澄向嫂子詢問起周師兄的近況。
“他好着呢。”沈老師倚站在講臺邊, 壓低音量回答, “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天下班後就鑽研各種營養餐的食譜。”
初澄接着問:“什麽事那麽高興啊?”
沈楠楠羞澀一笑, 聲音柔柔的:“上個禮拜我們去做體檢,才發現我已經懷孕四十多天了。”
“真的啊?”初澄連忙搬了把凳子給對方坐。這對小夫妻都是很好的人,他真心替他們感到高興。
初澄同屆的好友們上學的年紀基本偏早,大部分讀研考博,連傳出結婚消息的都很少。周瑾是他耳聞中第一位要做爸爸的,不免新奇了些。
“那你們喜歡兒子還是喜歡女兒?”初澄好奇地問。
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但沈楠楠答得認真:“他當然喜歡女兒,但我想要個兒子。”
“你來生,當然聽你的。”初澄笑笑。
說起男孩子,他忽然想起班裏還有個不省心的插班生。第一節剛好考語文,不知道那小子有沒有渾水摸魚。
初澄又和沈老師聊了幾句,然後拜托她先照看一下,自己特地起身看了應鶴的考場序號,過去查他的崗。
因為是插班,應鶴就被安排在某靠後考場的一號位,靠着牆。初澄站在半掩的前門邊,正好能通過一道縫隙觀察他。
這小子果然“不負期待”。考試剛開始不久,他已經趴在桌上睡得昏天黑地了。幾張試卷被壓在胳膊底下,連名字都沒寫。
教室內的監考老師開口提醒保持紀律。應鶴被聲音吵擾,擡起下巴調轉了朝向,朦胧間剛好發現來自門外的怨念凝視。
少年的肩膀倏地一顫,半夢半醒間被抓現行,受驚吓的茫然樣子像只憨傻的狍子,沒了往日的高冷氣息。
初澄伸出食指和中指,指着自己的眼睛。
我會盯着你,趕緊做題。
應鶴覺得一陣煩躁,把一旁的彎檐帽戴在頭上,想重新扭轉回去不做理會。
“我還治不了你了?”初澄被無視有些火大,舉着拳頭用眼神威脅。
如果敢惡意拉我的平均分,你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考場內的監考老師發現了門邊的情況,走過來查看,對着初澄詢問:“初老師,有什麽事嗎?”
“噢,沒事。”初澄就着動作,佯裝伸了伸懶腰,尴尬地笑笑,轉身若無其事地離開。
“初老師,我正想找你呢。”一道聲音從背後響起。
在回7班的路上,初澄被語文組的同事叫住。
對方遞來一張考試卷子,征求意見:“你看下作文材料的這個地方,是不是出現印刷錯誤了?”
初澄之前還沒來得及看,這會兒捧着試卷仔細閱讀片刻,确認地點了點頭:“這段材料的原文我記得,的确是印錯了。”
語文組的同事忙道:“那需要趕緊改正過來,不然如果有學生先寫作文的話就麻煩了。”
初澄看了眼試卷,忽然想到什麽,微笑着開口:“剛好要下樓一趟,我去改吧。”
同事欣然同意,把試卷樣板交到他的手裏。
初老師小跑着在樓梯上溜了一圈,輕喘着以最快速度敲開了教務處的門。
他不僅及時更正了考試題目,為了不讓付出的體力白費,還在廣播裏夾帶私貨。順便提了提在上學期期末考試中讓聯合體語文評卷組打出作文滿分的兩個學生。
高三七班鹿言和高三十八班李月兩個名字夾雜在一則改題通知中并不顯得突兀。雖然一句帶過,卻足以被有心人聽到。
初澄心滿意足地cue完,再次善意提醒同學們要認真審題,然後閉麥。
等他回到樓上後,再次路過考場時,那個原本在擺爛的考生,已經開始研究本次的作文主題了。
初澄無聲地走過,笑而不語。
誰讓中國小孩兒一生要強呢。
*
月考進行了兩天。
因為學校所在的區域被下了停電通知,第二日的考試科目結束後,學生們不需要上晚自習。
教職工們提前下班,初澄像前幾日一樣,載着好大兒一起回家。
繁天景苑也在本次停電的區域內。好在這會兒天色不算太晚,還能依靠自然光看清路面。
進入家門,鹿言換了鞋子後習慣性地點亮客廳裏的所有光源開關,然而無事發生。
少年這才反應過來,縮躺進窗臺邊的吊椅中,隔着落地玻璃遙望遠處,吐槽道:“為什麽北苑有電,但南苑沒有啊?這算不算地域歧視?”
“因為北苑有高層,發電是為了供應電梯。而且停電通知上已經寫了只有幾個小時,完全沒必要大規模上發電機。”
家裏的燃氣點火裝置是電池供應的,斷電也能使用。初澄抓緊洗了把手,打開冰箱翻找食材,趁亮準備晚餐。
他邊刷鍋燒水,邊詢問意見:“我煮馄饨給你吃行不行?要什麽餡兒的?”
“我不能點披薩嗎?”鹿言提出訴求。
“不能。”初澄不假思索,“你舅舅不在家,我必須把你這個玻璃腸胃照顧好,不能給他半點批評我吃垃圾食品的借口。”
鹿言笑了聲,伸出一條長腿晃蕩着搖椅,說道:“他只會批評我。要甜玉米吧,皮蛋鮮肉也可以。”
“那我就兩樣一起煮了,到時候看你運氣。”初澄說着,拿出手工馄饨來解凍,順便切出一片醬牛肉。
一頓晚餐吃完,夜幕也跟着降臨。園區裏的環境越來越昏暗,只有幾盞靠着太陽能儲電的白熾燈,照亮蜿蜒的小徑。
初澄點亮餐吧邊的電子小臺燈。它發出的光亮微弱但雪白,能勉強讓人看清近處的一些擺設。
然後吃飽喝足的兩人一左一右趴在沙發上玩手機。
鹿言無聊地翻看着朋友圈,忽然刷到一張由物理老師曬出來的圖片。
照片裏是十幾個人圍着一張圓桌吃飯,在座一半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小舅也在其中。
算算日子,今天是十中老師們外出培訓的最後一天,大概是教研組長們和外校的領導一起進行了收官聚餐。
這頓飯本沒有什麽,但坐在喻司亭身邊的一道人影吸引了鹿言的注意力。
“初老師,初老師。”少年忽的坐起上身,拍打着身邊的人,“你看這個。”
“什麽呀?”在考場內坐了一整天,初澄有些困倦,如果不是忽然聽到聲音都要睡着了。
鹿言用雙指将照片的一角放大。現在他的手機屏幕上只剩下喻老師的半張臉,還有一位身姿窈窕,眉清目秀的年輕女教師。
“這是?”初澄對這張臉孔很是陌生,對方應該也不在十中任教。
“姥爺好友家的女兒,也是我小舅的學妹。”鹿言說完,語氣幽幽地補充一句,“追求過的那種。”
誰追誰?
完全不經過思考,一個根本沒什麽技術含量的問題就在初澄的腦子裏浮現了出來。
緊接着,鹿言道破了這個可想而知的答案:“雖然追過我舅的人有一籮筐,但讓我印象深刻的沒幾個,她就是其中之一。現在問題很大,初老師你要慌!”
“我慌什麽?”初澄又瞥了眼照片,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妥。
鹿言盤腿坐着,一臉嚴肅狀:“既然收官宴上有她,那說明培訓的這一個多星期兩人每天都見面。照片上的人沒有戴戒指,男未婚女未嫁,這麽敏感的事情,小舅卻只字未提。等他回來你應該嚴厲地質問才對!”
初澄笑笑,暗想着這有什麽可質問的?
你舅一個十年的gay,估計當初這姑娘就已經碰壁碰得很慘了。
“喻老師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
“我不管。”鹿言扔下手機,邊整理自己躺亂的發型,邊碎碎念,“他在外面大吃大喝,我們在家裏連個wifi都沒有。這委屈你受得了,我不行。我們也出門玩~”
初澄被好大兒搖晃着胳膊,想要偷懶也不成,只能滿口答應着好好好,放棄宅家的打算,重新起身去拿車鑰匙。
夏末的夜晚,初澄帶着鹿言在城市最熱鬧的地方閑逛了一圈。夜色愈深,兩人掐着聚餐結束的時間,去接喻老師回家。
初澄把車停在飯店門前時,剛好看到一波熟人相互簇擁着從轉門走出來,喻司亭和那位照片中的女老師跟在隊伍的最末端。
鹿言從車窗探出頭,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看看看,我說什麽來着?你快出場。”
“啊?我要怎麽出場?”初澄把自己的雙肘架在方向盤上,不急不忙地向外看去。
這兩人看起來明顯也沒那麽親密嘛。
鹿言恨鐵不成鋼地瞥了他一眼,打開車門,自告奮勇:“那我去。”
“哎!”初澄的話還沒說完,已經見少年的身影一路小跑着靠近過去,徒勞地壓低聲音喊着,“你給我回來……”
“我今晚沒有喝酒,開車送師兄回去吧。”美女老師主動發出邀約。
喻司亭站立得筆直,神色如常道:“不用,我打車就可以。”
學妹莞爾一笑:“這裏打車不方便。我們都已經認識那麽多年了,幹嘛這樣客氣?”
正在交談的兩人沒有注意周圍有人靠近,直到一聲清朗的少年音色響起。
“爸。”
“……”喻司亭被喊得怔了怔,略顯機械地偏過頭,看到一臉正氣的外甥。
一旁的學妹更是震驚,上下打量着人高馬大的小夥子,語氣中充滿不确定:“喻老師,這是……”
喻司亭保持沉默,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這個明顯來搞事的孩子。
鹿言皮了一下後自行緩和氣氛:“我開玩笑呢,我其實是他的侄子。”
對方恍然松了一口氣,比了比胸口的位置,笑吟吟地開口:“你是鹿言吧?我之前見你的時候,你才只有這麽高一點兒。”
“是,您好。”鹿言保持着良好的家教,颔了颔首。禮貌寒暄後,他重新轉向喻司亭,詞嚴義正:“小舅,你怎麽喝這麽多啊?家裏停電了,舅媽還在等你呢。”
學妹剛剛放松下來的神經再一次受到沖擊,不可置信地問:“師兄,已經結婚了?”
不會吧?不久之前明明聽同學們說他還是單身的狀态。
話至這裏,喻司亭已經完全理解了目前的情形。這小子是替某人來查崗的。
喻老師的目光落向不遠處。
在他的灼灼注視下,一輛車的副駕駛窗徐徐關合起來。
喻司亭抿唇收回視線,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學妹的問題:“沒有,但是在談婚論嫁了。”
……
雖然等在車裏的初澄已經在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還是被發現了。這種明顯是“捉奸不成”的場景多少有些尴尬。
他進行顱內風暴,想着等會兒該怎麽向喻老師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裏的動機。
正絞盡腦汁時,副駕駛和後排的車門同時被人拉開,一道豐颀身影坐到了他的身旁,慢條斯理地系起安全帶。
“特地來接我的?”喻老師低沉好聽的聲音傳進耳朵,“地方和時間都找得很準。”
“啊……”初澄目不斜視,故意不去看他玩味又暗藏深意的表情,嘴角卻不自覺地噙起微笑,一邊開動車子,一邊佯裝鎮定,“我帶好大兒出來玩,走上這條路,就順便、碰巧……”
喻司亭沒有道破,只是輕輕地笑着,聲音癢得戳人心尖。
車行了一路,初澄也東扯西扯了一路。最後他實在編不下去,只好坦白:“好嘛,就算是吧。”
喻司亭看上去并不在意,十分享受地朝着椅背靠了靠,輕嘆一聲。
“有話直說,別搞那麽多花架勢。”初澄傲氣地偏了偏頭,做好要受一番毒舌洗禮的準備。
“沒什麽。”副駕駛上的人搖搖頭,實為真誠地表達自己的感受,“我的意思是,教老婆學會開車的好處确實多,喝酒應酬之後還有人接。”
稀疏平常的語氣卻仿佛讓初澄的後背遭到一股莫名的電流,不确信自己聽到的,結巴着詢問:“你,叫我什麽?”
車內驟然安靜極了,只剩下不安分的呼吸聲。
鹿言的耳朵裏塞着耳機,放着躁動的音樂,但完全不影響他适時接話:“有的人剛才還大言不慚說正在談婚論嫁。”
趁着等紅燈的時間,初澄明燦的眸子落在喻老師身上,想聽他作何解釋。
喻司亭不急不忙:“難道不是嗎?上次還說要自帶1500萬的嫁妝。”
“我什麽時候……”初澄剛要反駁,想起來自己确實說過要和他平分舅舅的3000萬,于是改口,“那你又出什麽聘禮?”
這句話一出口,初澄就後悔了。
問聘禮不是相當于承認自己要成為人家的老婆了嘛!
經過一整日的培訓會議,喻司亭看起來很疲憊,喝了酒後還有些困倦,但卻細數得認真。
“一個人,一份賺不了多少錢但是操碎心的工作,一點支撐敗家的股份,兩套房子,幾輛車,還有一個敢胡亂開口管我叫爸的智障孩子……”
車子繼續行駛,他也繼續說着:“等你想的時候,我的全部都可以歸屬給你。”
“你的工作我可不要。只一份編制都要把我累死了。 ”初澄的手攥了攥方向盤,指腹無意識地摩擦着。
“那就一起上班到退休,然後混吃等死,兩個人一起守着一個家慢慢老去。”喻司亭環着胳膊,閉上眼睛,用很輕的聲音答着。
從飯店回去的路本就沒有多遠。伴着喻老師沉穩又讓人安心的聲音,不知不覺間,初澄已經把車開到繁天景苑附近。
在車子駛上濱河長橋的那一刻,這個區域剛好恢複供電。像是受到一種神秘的召喚,對岸的建築全部亮了起來。
平凡的萬家燈火與美輪美奂的建築交輝相映,平常看到發膩的河畔景觀在今夜格外迷人。
初澄忽然想起出門的時候好像沒有關燈。
那這一片光亮中,應該也有他們的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