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這盆花毛茛自從帶了花苞, 一直都處于很青澀的狀态。
初澄把它放在辦公桌的一角,日夜悉心照顧,每天勤于觀察。終于在四月裏, 相繼迎來了三朵花。
它實在是太漂亮了。重瓣層層疊疊, 綻放着純白花色, 像翩翩起舞的少女裙擺。
看着這盆花,初澄的感覺就像是親手養大了女兒, 忍不住對着瓷盆左拍又拍,還把照片發到了朋友圈。
下午的第一堂課,是喻司亭的數學。
凡是班主任親自上課的時候, 班裏的紀律都是無需查看的。但因為這一節課後有學校組織的活動, 需要召集學生們到實驗樓去參加保護視力和牙齒的醫療衛生講座。所以初澄坐在教室的後排辦公桌前, 邊寫教案, 邊等着下課時間。
放在一旁的手機接連閃動了好幾次。初澄把它拿起來查看消息,順便看看剛發的朋友圈收到哪些評論。
[沈楠楠:好漂亮!]
[徐川:喲呵,這是什麽品種?看着也不像是桃花呀~]
[邵紀:閑着沒事就侍弄花花草草, 您老高壽啊?]
[金教授:盆好像有些小了,等花謝了之後可以考慮移栽一下。]
初澄看着最後的兩條回複,想到沒有人能比母親更愛花, 于是手上快速地打字,挑撥離間。
[媽, 邵紀在我的評論區裏指桑罵槐,挖苦您一把年紀只能醉心花草……]
“……所以最後的式子右邊等于cos二分之A減去根號三倍的sin二分之A,化簡得到正切值, 自己整理一下。”
課堂上, 喻司亭對着黑板寫完字,轉身面向學生。
他掃向最後排, 發現了正在溜號的鹿言,目光變得冷冽兩分,正想喊他起來答問題,忽然注意到在斜後面的位置還有一個對着手機傻樂的初副班。
這倆人,一個不把數學課當回事,一個帶頭不幹正事。
喻司亭站在高臺上把他們的狀态一覽無餘,心生戲弄欲,随手從講臺上摸起一枚閑置的筆帽,放在手心裏抛起又接住,若無其事地詢問:“結果出來了嗎?”
“已經算好了。”
“那找個人提問。”
喻老師話音剛落,找準角度擡臂一扔,塑料的筆帽便從他手裏筆直地飛出去,打在鹿言的筆筒上。
然後那枚筆帽又和預想中的一樣觸物反彈,橫向飛落到初澄的辦公桌上。
叭,啪嗒——随着接連的聲音,兩人先後受驚。
鹿言知道自己在課上開小差可能會被抓,好歹還留些防備。
初澄卻是被吓得結結實實,差點把手機都扔在了地上。他腦中空白一瞬,錯愕地擡起頭,帶着又驚又呆的表情,看向講臺上的人。
喻司亭卻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嗓音如常道:“說一下吧。”
叫誰呢?說什麽?
初澄一頭霧水,茫然地看向寫得密密麻麻的黑板,恍惚間竟然夢回高中,有種上課走神被當場抓住的感覺。
随後,鹿言應聲站了起來。
“選C。”
“班長別信,結果是2倍根號三。”
“他們都在騙你,答案是平行且相等。”
“……”
在大哥的威壓之下,四下的同學們仍然大着膽子紛紛吹風,完美展示了什麽叫“一方有難,八方誤導”。
“呃……”鹿言原本就不清楚講到哪裏,加上身邊一群人同時起哄,思緒更加混亂,自己都忍不住笑,認命地放棄掙紮,“我站着吧。”
喻司亭落去淡漠的眼神,示以下不為例的警告,見對方受教才接着往下講。他的餘光看到了仍然在發懵的副班,再次轉身背對臺下時,沒忍住抿了抿嘴角。
鹿言熟練地把椅子推到桌下,蹲身撿起最後彈落在地的筆帽,放在初澄桌上,小聲嘟囔了句“double kill”。
初澄終于理解過來了。
自己這是剛想販劍不成,反倒被別人販了。
在理科老師的精密思維計算下,就連一個小小的廢棄筆帽都被賦予了雙重使命。
早知道之前套圈的時候就應該讓他來啊,到手的獎勵何止是一個花盆?
初澄正腹诽,手機裏剛好收到了來自發小的吐槽消息。
[邵紀:?你進入職場後真是玩得一手的髒套路,學不到一點好是吧?]
[我學壞不能怪我,因為我身邊根本沒有好榜樣。]
初澄理直氣壯地回完這條,放下手機,恨恨地把筆帽丢進身後垃圾桶,低下頭繼續寫教案。
課間鈴響起。
“下課。”
“去聽講座啦!”
因為下節課不用再待在教室裏,學生們都表現得很興奮,迫不及待地湧向實驗樓。
主副班兩位老師都被落在隊伍的最後。初澄正好有機會邊走邊嗆喻司亭兩句,報他剛才的一筆帽之仇。
實驗樓的保健廳中總是彌漫着全面消毒過的味道。在這裏舉行的講座活動分為四個區域,分別是眼保宣傳、齲病種類介紹、視力測試、和日常刷牙方法學習。
七班的學生對後面兩項更感興趣,大多數都聚集在口腔醫院的醫護人員身邊,聽她們講解水平顫動拂刷法。
“這是目前公認最為科學且有效地去除牙菌斑的方法。先把牙刷放入口中,讓牙刷毛與我們兩側的牙齒呈大約45度角,水平顫抖着刷動……”
在教學過後,護士與學生們進行了互動,詢問道:“有沒有同學覺得自己平常刷牙刷得非常幹淨?”
7班有不少社牛屬性的學生,站在臺下自信舉手。
醫護人員笑道:“這麽積極?那我們随機找些同學和老師上來做實驗。”
說到還要請老師,同學們紛紛回頭往後面看。初澄完全能猜到接下來的環節,連忙坐矮一些降低存在感,但還是逃不過被cue的命運。
“就那位很年輕的老師,可以請您來配合一下嗎?”護士一眼就挑中了藏在男高堆裏的副班主任。
啧,怎麽不叫他啊?
初澄看向就坐在自己旁邊兩個身邊的喻司亭。
“很顯然,因為你是屋子裏最帥的。”喻司亭看穿對方挂在臉上的想法,淡定地使出一招捧殺。
對于這種解釋,初澄表示自己可以勉強接受,大義凜然地從座位裏走出去。
果然,所謂做實驗的方法就是在牙齒上塗菌斑指示劑。
“牙菌斑通俗來說就是附着在我們牙齒表面的細菌群體,每個人都會有。但它也是引起齲齒以及各種炎症的元兇,平常很難被用肉眼看到,所需要借助染色來分辨判斷。”
醫護人員一邊在初澄身旁操作,一邊對着學生們講解:“大家可以放心,菌斑染色劑大多是提取植物或者水果色素,不會對身體産生影響。而且這位老師的口腔衛生還是做得很好的。”
見初澄做表率,很多同學也自告奮勇,上前體驗菌斑顯色。
“我靠,我好像剛啃了個火龍果。”
“為什麽初老師嘴裏的顏色可以漱掉?我的擦都擦不掉。”
“媽呀,我的牙齒這麽髒嗎?可我每天都有好好刷兩次。”
學生們似乎發現了新奇的玩意,看着彼此狼狽的模樣,龇着牙互相嘲笑。
護士解釋說:“各位做過測試的同學可以在漱口後對着鏡子看一下。在牙齒表面、靠近牙龈還有牙縫的位置,那些被染成粉色和紫色的,就是我們平常刷牙不徹底、或者是根本刷不到的地方。接下來大家就可以用剛剛學過的方法去把這些菌斑刷掉。”
剛剛還自信滿滿的學生們親眼見到檢測結果,都有些難以置信,趕緊領取一次性牙刷和紙杯,到四周的水槽前去刷牙,整個保健廳裏彌漫起薄荷牙膏味。
所有的鏡子前都圍滿了學生。初澄從班級出來時沒有帶手機,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求助閑在一邊的喻司亭。
他仔細地刷過兩次,朝着對方微笑,露出标準的八顆牙齒,詢問道:“染色劑都刷幹淨了嗎?”
“我看看。”喻司亭看着他潔淨的齒面,還有乖巧期待回複的小表情,忍笑失敗,撲哧一聲。
“笑什麽?”初澄的神情收放自如,立時不滿地朝他嘟囔,“我之所以會狼狽,也是因為對7班的付出好吧?”
“不狼狽,還是全場最帥的。”喻司亭盯着他的臉孔不緊不慢地回應,最後還低聲補充,“我笑,是因為覺得你很可愛。”
這人的話說得實在一本正經,初澄甚至覺得脖頸皮膚有些發燙。
他低低地哼了聲,轉移話題:“我不信你,手機借我看一下。”
喻司亭點頭,摸出手機切換好前置攝像頭,幫他舉在水槽邊。
初澄重新擠牙膏對着鏡頭刷了一遍,确認每顆牙齒都恢複了潔白幹淨,然後才用手指搓洗嘴角。那些染色劑沾在皮膚上很不易清理,本來就紅潤的唇瓣被他揉得更加鮮豔。
喻司亭目不轉睛地盯着,忍不住悄悄移動大拇指。
咔嚓——
突然響起的拍照音讓初澄猝不及防。
他愣了一秒,而後連忙去抓對方的手腕,但還是失敗了,甚至沒來及看看鏡頭裏到底留下了多醜的畫面。
下一秒,那人已經把手機收了起來,深邃的眸子裏全是得逞的笑意。
“喻司亭。”初澄張口便控訴,後知後覺地壓低聲音向四周看看,發現無人注意這裏才接着道,“你給我。”
“注意影響,初老師。” 喻司亭側身躲開他不依不饒伸手掏自己風衣口袋的動作,想若無其事地走開,卻被一把薅住了袖子,不得不再次含笑站住。
初澄接受了自己又在他手裏栽一跤的事實,忍辱負重道:“開條件吧,怎麽才能删?”
喻司亭看似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嘴唇動了動卻道:“心情好再說。”
“你別給我來這套!”初澄不依。
兩人一個躲一個跟随,避着學生們的視線争搶,挪到門口無意間撞到人。
看到熟悉的身影,初澄暫時停下動作: “師兄。”
喻司亭得以空隙,也朝着來人點點頭。
周瑾看着他們的架勢愣了兩秒,而後才笑笑,說自己正在樓下監管競賽生,趁着大家休息,過來湊湊熱鬧。
初澄調侃:“你這工作還真是挺清閑的,光明正大地摸魚。”
周瑾不甘示弱地回嘴:“比不上你,都在辦公室種上花了。”
随口聊幾句近況後,幾人順勢提到了即将到來的勞動節小長假。
“現在我可有空了,楠楠說想去漁村度假,有沒有想法一起出去玩?”周瑾剛發出邀請,看到一旁的喻老師,想起上一個黃金周時兩人組隊去騎行,又問,“還是說,你倆已經先一步有約了?”
初澄笑:“沒約,但我也不去了。你們新婚燕爾出游,我哪能當電燈泡啊。”
“這話說得可真見外。”周師兄回以玩笑語氣,“你又不是沒當過。”
兩人笑談起來。喻司亭卻若有所思地看向初澄。
周瑾回去工作後,衛生講座仍然繼續,學生們還在廳中熱切地談論着。
喻司亭倚在門邊問:“五一你打算回北京嗎?”
初澄搖搖頭,前一陣子清明節的時候他剛回去給姥爺掃了墓,也在家裏住了兩天,所以不打算再折騰了。而且,每年勞動節老爺子都會收到很多活動邀請,不見得會在家。
“那假期有什麽計劃?”喻司亭又問。
“打游戲。”初澄坦誠地笑笑。
法定假日嘛,肯定到處都是人,只有網絡世界熱鬧又不覺得擁擠。
“你就沒有點正常的活動?生活不健康,難怪要生病。”喻司亭的的嘴角抽動兩下。
他不是沒見過這家夥的陰間作息,網瘾青年說是計劃打游戲,那一定是成天到晚都不挪窩的那種。
初澄不服氣地反駁:“哪裏不健康?我現在簡直壯得像頭牛,可以一連氣爬泰山。”
“好。”喻司亭沒再争辯,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什麽好?
初澄沒在意對方說的話,再次想起剛才那場沒有結果的“戰役”,伸手搡了一把,提醒道:“照片還沒删呢。”
喻司亭不言不語,任他用什麽招數,偏不就範。
*
四月的尾巴過完,也代表着勞動節小長假的開始。
不用上班的第一天,初澄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起來洗漱時發現家裏空無一人,不知道舅甥倆人在大節假日去了哪裏。
簡單吃了點早餐後,他遵守承諾,重新回房間,準備開始一段與被子和筆記本共生的日子。
然而,沒等他開啓電腦,手機率先響起微信提醒。
[喻司亭:睡醒了嗎?]
這條消息發得實在及時,看來對方是真的對自己的作息方式了如指掌。
[初澄:怎麽了?]
[喻司亭:我和鹿言在超市準備路上的物資,你需要什麽嗎?]
路上?
初澄想不出之前約定了要去哪裏,便直接詢問。
[喻司亭:為了滿足你的要求,行程定得有點複雜,我們要先自駕到L港,然後改乘游輪,最後從威海轉道去爬泰山。]
神經病啊!
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初澄感覺剛吃掉的切片面包都堵在了食道裏。
他快速點擊屏幕,打了一段字過去查問對方的精神狀态是否良好,還沒來得及點發送,又收到兩條新消息。
[喻司亭:圖片]
[喻司亭:鹿言吵了很久想要看海上日出,但沒有那麽早的班次,晚上住船上可以嗎?]
初澄仔細看了看截圖上的豪華游輪特等套房信息,思考半分鐘後,立場逐漸不堅定,右手十分不争氣地删除掉已經碼好的字。
[尊嘟假嘟?我可是要通宵上分的人,船上信號好不好?]
手機安靜了幾分鐘,然後收到一條系統發送的訂票成功短信。
[喻司亭:你試試就知道了。現在就收拾行李,我們買完東西回家接你。]
作者有話要說:
初澄:放假啦放假啦,我要開始打游戲啦!
喻司亭:想都別想。
初澄:我真的試圖抗争過,只是沒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