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在家裏過完初三後,初澄搭着舅舅的車回到了亭州。

    他沒有再跟任何人提起房子解約的事情，自己去家政公司中止了後續的清掃合同。

    因為此時處于學年中，十中附近的房子已全部租住了出去。不僅中介那裏完全沒有房源, 就連本地租房群裏的各種轉租急租信息, 也全部聚集在偏遠地區。

    初澄花了大半天的時間跑在外面, 把學校周邊各個小區都逛了一圈，重點留意公告欄裏的招租廣告。

    一無所獲時, 他接到一通周瑾打來的電話。

    “在哪呢？”

    “運城C區附近，跑了一天都是白費力氣。”

    周瑾早有預料：“找地方歇歇吧，我過去找你。”

    初澄朝四周看看, 剛好發現一家開着的咖啡店, 于是和師兄約在了這裏。

    “一杯山茶花拿鐵。”他走進店門, 在招牌咖啡裏随便挑選了一款。

    前臺收銀：“好的請稍等。”

    還未出春節假日, 這個時間店裏完全沒有其他客人。初澄安靜地坐在圓桌邊玩起手機，順手在萬能的朋友圈裏編輯一條求租動态，點擊發送之前屏蔽了許多人。

    很快, 一杯帶着葉片形拉花的熱咖啡被擺上桌面。

    伴着風鈴搖曳聲，一股冷風從玻璃店門處湧進來。

    店裏唯一的員工再次帶着笑臉擡起頭：“您好，請問喝點什麽？”

    剛進門的周瑾看了看招牌。他下午喝咖啡會睡不着, 點了杯熱果茶後徑直坐到圓桌對面。

    “今天才正月初五，你怎麽閑着？”初澄放下手機, 好奇新婚小夫妻怎麽不用到處走親戚。

    周瑾答：“楠楠回我丈母娘那兒了。”

    初澄伸手端起瓷杯，抿了一口還很熱的拿鐵，問道：“吵架啦？”

    “怎麽可能。”周瑾擰擰眉, 回應對面投來的八卦表情, “我們倆其實也剛回亭州不久。今年她不是跟我回老家過的除夕嘛，第一次在這種團圓日子離開父母, 總是愧疚覺得自己沒能好好盡孝。”

    初澄調笑：“那你還不好好哄哄，怎麽當人老公的？”

    “她想爸媽了我怎麽哄？只能說讓她回去多住幾天呗。”周瑾的語氣露着些無奈，不再繼續談論此事，轉換話題問道，“你租房的事怎麽樣了？ ”

    初澄撇着嘴巴攤攤手，無聲便可抵萬言了。

    周瑾靠着懶人沙發，毫不意外道：“我早說過這個時候不好租了，你還不信，也沒從房東要毀約金。”

    店員送來了熱果茶，道聲請慢用後回到收銀臺裏面。

    初澄接着答句：“退房租就行了，都不容易～”

    周瑾端起玻璃杯，沒有湊向唇邊，而是看着師弟不慌不忙喝咖啡的樣子，嘆了口氣。

    明明馬上就要露宿街頭了，還能替別人着想呢。果然是個淡泊無欲的性子，正常人看了都要替着發愁。

    他停頓片刻，含着吸管喝了一口：“你這次急着從家裏回來，金教授和老爺子沒問緣由？”

    “哪能啊。”初澄原本答得随意，看向周瑾時，忽然想起來他之前也是母親的盯梢，趕緊着補，“我可沒撒謊啊，就是遮掩了一下。”

    周瑾噗嗤一聲：“這麽長記性，回家挨收拾了吧？”

    初澄不搭話茬。

    周瑾繼續開口：“不過我猜也是，你家裏肯定不知道。不然這大過年的天寒地凍，他們能舍得讓你跑回來滿街看房？早就直接隔空買一套落在你名下了。”

    初澄笑一聲，發表截然不同的看法：“就算他們知道，也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周瑾挑了挑眉梢：“不會嗎？”

    “別說二老，就是我舅舅那樣個性飛揚的人，他送車送吃送溫暖，還幫我安排病房、找家政公司，甚至要出錢雇我談戀愛，也從沒說過、更不會說要在亭州給我買房。”初澄答得無比肯定。

    “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我為自己選擇的城市，一切生活裏都只想留下自己的痕跡。如若不然，和留在北京的家裏沒有任何區別。”

    初澄不是那種得了便宜還要賣乖的矯情性格，大肆宣揚着什麽絕不依靠家裏。他知道自己就是投胎投得好。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他這樣，生來便沒有後顧之憂。

    也正是深知如此，他才更想讓自己任性地去活。

    他端着咖啡杯，語氣悠閑安适：“保持家庭氛圍和諧開明的相處之道是互相尊重。我不會做出格的事，他們的手也不會伸很長。只有這樣，我追求自己理想的道路才能暢通無阻。”

    周瑾順勢一句：“所以你的理想是什麽？”

    初澄的眼底噙上笑意，變得生動朗燦起來：“短時間內來看，是及時行樂。做個賺多少就花多少的月光族，用我應得的，換我想要的。”

    周瑾忽然有些好奇。在他看來，初澄的确是個消費欲望不高的人。

    先不說初家的家境多殷實，就單單是他自己讀書那些年拿的各種獎助學金，津貼薪酬，還有逐月用不完攢下來的生活費等等，就應該是有不少積蓄的。

    周瑾直了直身體，把疑惑問出口：“說正經的，你手裏其實有些錢吧？”

    初澄卻似沒聽懂般反問：“師兄是在說哪種錢？”

    “你的錢還分用途和種類？”周瑾看向他，滿臉的不理解。

    初澄玩笑道：“當然。如果川哥哪天熬夜驚悸落下了病，急需配肝換腎之類的，那我肯定是有錢借他的。”

    周瑾啧一聲：“你盼着他點好吧。”

    初澄聳肩笑笑，指向價目單上一盒用來配咖啡的燕麥曲奇，話音一轉：“但如果是這份看起來很好吃的小點心，以我的工資水平來說，就有點貴了。”

    “點吧點吧，我請客。”

    “謝謝師兄。”

    周瑾一副“你就當我沒問過”的表情，換來對方一句不走心的道謝。

    曲奇不是店裏現做的，店員直接從櫥櫃裏拿出一盒送了上來。

    兩人邊吃邊聊，還是說回住處的事。初澄聽說過外地教職工可以在學校申請宿舍。但自從他入職起，那裏就一直是滿員的。

    周瑾透露：“學校要加蓋教工公寓的事一直都在審批中，簡單來說就是猴年馬月。再說那地方我當初住過，沒多久就搬出來了，即便你申請下來也肯定也是住不慣的。”

    就是程序麻煩，環境還差呗。

    初澄了然：“好吧，那我就懂了，也不指望了。接着老老實實地找房。”

    他低頭看向手機，剛發的朋友圈已經有許多回複，大多是湊熱鬧的寒暄。只有鹿言的是一條正經招租公告，後面還跟着條評論。

    ［我在小區門口的廣告欄上看到的，挂了挺久了，不知道有沒有租出去。］

    “95平，兩室雙陽。”周瑾正好也看到了共同聯系人的回複，輕聲讀出上面的信息，“繁天景苑，嘶——我記得有誰住在那兒來着。”

    “喻司亭。”初澄出聲提醒時，手指已經按上撥號鍵，照着聯系方式打過去了。

    時間緊迫，初澄直接與對方約定好了一小時後看房。周瑾還要去丈母娘那裏接沈老師回家，沒有一起行動。

    “繁天景苑”這幾個字經常出現在初澄的耳朵和視線裏，但像這樣親自過來好像還是第一次。

    他打車到地方才知曉，剛剛自己電話聯系的并不是小區業主，而是對方委托的售樓處工作人員。

    男銷售穿着一身深藍色的制服衣褲，見到初澄時的态度還是很熱情的：“你好，我是繁天景苑售樓處的工作人員，可以叫我小林。”

    “你好。”初澄禮貌地颔首。

    小林向他簡單地介紹了房子的基本情況。

    朝陽的一廳兩居室，與招租信息上所寫的無出入。新房交鑰匙後房主只住過一年半，之後一直空置，精裝修，基本可以拎包入住的。

    初澄仔細參觀了房子的布局和裝飾，期間周瑾還打來了視頻，幫忙作參考。

    全市最高檔的小區，距離學校和原來的住處都很近。這房子處處都挺合心意的，除了價格高，還有房東一次性付六押二的要求。

    “雖然我一直都知道這裏房子的租金比我的月工資還高，但實際看完還是覺得心上被紮了一把刀啊。”

    初澄舉着手機倚在窗臺邊與師兄商讨說笑，沒有注意到身後銷售的表情有了些變化。

    稍作思考後，初澄主動與小林說起了話。他見對方不像是第一次帶房客來看的樣子，想拜托他幫忙問問房東能不能按季付租。

    畢竟付六押二需要一次性交好幾萬，對于任何普通房客而言都是有壓力的。

    “那肯定是不行的。”小林答得斬釘截鐵，态度裏也帶着不難捕捉的不耐煩。

    初澄向來待人寬容，只當他是把年節期間加班的怨氣發洩出來，并沒有在意，問道：“是之前已經問過了嗎？”

    小林的臉色依舊是明顯不高興的：“當然，住在這裏的所有業主都沒有急租的情況。如果遇到經濟情況弱的租戶，他們寧願放着，也不會選擇去做另類慈善。”

    初澄怔了怔，随後又笑笑：“理解了。”

    這裏的房子不租給窮人。

    他與周瑾的視頻電話還沒有挂斷，另一端的人立即哼聲打抱不平：“什麽鬼？在這邊租幾年，交的租金都夠普通新房的首付了，怎麽叫慈善啊？這售樓處的說話多少有點嚣張吧？估計以後物業也不會拿你這樣的租戶當回事。千萬別住下受氣，你趕緊回來吧。”

    “不回。”對于被冒犯的事情，初澄卻一點也不生氣，語氣如常道，“我還沒看完房呢。”

    剛剛相談不太愉快的兩人離開室內。小林似乎已經能夠體會到這單生意成不了，情緒自然不如初見時。

    初澄有所察覺，卻并不放在心上，語态平和地詢問：“我聽說繁天景苑是分南北兩個園區，北苑主打就是這樣的兩居和三居室，南苑是清一色的獨棟和大平層。能不能問問你平常工作的時候負責哪邊？”

    小林瞄他一眼，如實答：“我負責南苑。”

    初澄笑笑：“是嗎，那還讓你帶我在這邊逛這麽久，打擾到你工作，辛苦了。”

    男銷售聞聲略怔。但他不過是覺得自己遇到了一個任拿捏的軟柿子，沒再說什麽，剛要走人，又聽到對方開口。

    “所以我們還是去南苑吧。”初澄朝向他，和顏悅色道，“我正好想看看繁天景苑的別墅長什麽樣。最好麻煩你再幫我詳細介紹一下，這裏到底有什麽特別的。”

    “……”銷售員頓住了剛要邁開的腿。

    *

    時間推移，暮色漸沉。

    逾過售樓處下班時間，身穿深藍色制服的銷售員臉色陰沉地走出一套獨棟別墅。

    初澄雙手插在棉服口袋裏，不緊不慢地跟随着出來。

    在他的耳機裏，響起周瑾啧嘆的聲音：“不是……你抱着什麽心态讓他帶着你逛了三棟別墅外加兩套大平層的？最絕的是還加了微信，讓人家把平面圖發給你一份。看得那麽仔細，連我都信了你是真的想買。”

    初澄眯了眯眼睛。

    什麽心态？看看又不花錢的心态呗。

    周瑾拜服：“你這心理素質，只當個老師可惜了。今天也算跟着長見識了，近距離參觀了480平的別墅。今晚做夢的素材都有了。”

    先一步出來的小林還站在路邊，看見初澄湊近，耐着性子詢問：“這兩套還符合您的需求嗎？”

    初澄挂斷了與師兄的電話，心安理得地點點頭：“還不錯。”

    随後，兩人又沿着南苑平層區的甬路向前，邊走邊談着。

    直至一道熟悉的聲線從背後傳來：“初老師！”

    初澄聽到聲音回身去尋，果然看到好大兒的身影，驚喜地迎上去：“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不是要玩到初八嗎？”

    對于此事，鹿言笑着摸了摸鼻梁，随口道：“太累，就提前回來了。”

    初澄沒放在心上，向四周望望：“你住這一片？”

    鹿言點頭，擡臂指出近處一棟：“我和我舅就住在二樓。初老師是來看我說的那棟房子嗎？怎麽樣？”

    初澄笑得溫和，偏頭瞥一眼：“這裏的工作人員好像覺得不太适合我。”

    鹿言收了收笑意，循着目光看過去：“昂？那是什麽意思啊？”

    小林雖然不認識鹿言，但在園區裏工作久了，自然知道南苑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得罪不起的大業主。

    他的臉色一黑，心裏也随之咯噔一下。

    但初澄并未多提，只是再次朝他道了謝：“所以又麻煩人家帶我來南苑逛逛嘛。辛苦了，我再考慮一下。”

    小林表情略難堪地點點頭，逃似的離開了。

    鹿言狐疑地接着問：“所以，那房子到底怎麽了？”

    初澄笑應：“有點貴，想也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價格離譜，這種房源根本不會被剩下。”

    如果是短租倒也還好，一次性押二付六實在太草率。

    “不過這個園區的環境真是好。如果肯讓我押一付一，我一定想搬過來住一陣。”

    聽他這樣說，鹿言若有所思：“恩……整個繁天景苑，能讓你月付的房子估計只有這棟的一樓了。”

    “你們大戶人家裏也有這種心軟的神啊？”初澄看着一樓花園裏整齊雅致的環境，透過明亮的玻璃，看向落地窗內考究的家居擺放，“這麽棒的院子，我還真想住進去呢。但人家可沒往外挂招租信息。”

    “這還不好辦？”鹿言不假思索地伸手按門鈴，“你去和神談談不就行了。”

    初澄忙阻止：“哎，我開玩笑呢。”

    這孩子是行動派啊，怎麽說上手就上手？這裏可是南苑，整棟都是220平的豪奢戶型。他根本就不會租在這兒啊。

    所幸門鈴只響了一聲，沒有引起屋主人的注意。

    鹿言痞氣地笑着回答：“我也逗你呢，這層根本沒人。”

    初澄松一口氣，還未來得及說話。

    下一秒鹿言又伸出了大拇指，對準智能識別框。

    ［滴——開鎖。］

    伴着一聲電子女音提醒，烏黑色的房門由內至外彈開了。

    鹿言仰頭，看向泛着清冷感的純白色岩板踏步樓梯，扯着嗓子呼喊：“小舅，快下來！初老師有事情要找你。”

    作者有話要說：

    初澄：我是誰，我在哪？我應該幹什麽來着？

    鹿鹿：我和我舅的确都住在二層，但不代表他沒有買一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