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見訪客已有人招待, 喻襄略垂頭表示了歉意:“你們先聊,我失陪一下,去換身衣服。”
餘下幾人邁入門廳。
“怎麽突然這麽熱鬧?”今日的生日主角從旋轉樓梯邊探頭, 看到站在廳裏的人驚喜地喊了聲, “初老師。”
初澄朝他笑笑:“生日快樂。”
高個兒少年小跑着迎出來, 看到他手裏提着的蛋糕盒,笑意更燦, “這是特地買給我的?”
初澄:“當然。”
“謝謝初老師。”鹿言順勢把初澄迎到客廳沙發上坐。
蛋糕是我買的,借給他拎而已。
喻司亭看着這小子的熱情勁,話已到嘴邊, 還是信守與某人的“君子約定”, 咽了下去。
“你們坐一會兒吧。應該馬上就可以吃晚飯了, 我去餐廳那邊看看準備得怎麽樣了。”喻晨看到這幾人相處融洽的畫面, 便能聯想到他們平常在學校裏的樣子了。看來是十分對脾性的。
初澄擡頭看一眼喻司亭。
對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叫住正要離開的喻晨:“陳姨今天在嗎?”
喻晨點頭:“在。我本來想給她多休一段假,讓她提前回去過年, 照看孫子孫女。但她說今天是小言的生日,要給他做完生日宴再走。”
喻司亭點頭:“陳姨有心。這麽多年鹿言過生日,只要是在家裏吃, 就都是她親手操辦的。”
“我招人疼呗。之前我腸胃炎的時候,她還特地去亭州給我炖湯補身來着。”鹿言對此洋洋得意。
喻司亭揉揉他的發頂:“馬上就要吃飯了, 進去把你鋪滿地的禮物收一收,順便換身幹淨的衣服。看看你髒的, 玩泥巴了?還往人初老師身邊湊呢。”
鹿言低頭看看, 自己的衛衣前襟上确實粘着花泥一樣的碎屑, 嘟囔道:“是我小姨, 非得讓我給她開盲盒。她說那裏面有她送我的翡翠, 結果挖出來的都是玻璃渣。”
“哎?你這小孩兒怎麽甩鍋呢?是你自己說翡翠老氣,不如鑽石,回頭還可以鑲嵌到你的考試塗卡筆上,再丢就能報案了。”喻晨笑眯眯地環着胳膊。
鹿言反駁:“那也不是玻璃渣啊。”
“行了。我放假在家還得給你們倆處理小學雞互毆是吧?”喻司亭及時打住兩人的話茬,卻又帶着點拉偏架的嫌疑,看着鹿言低嗓道,“都說了不讓你和她玩了,她是什麽好人啊?”
另一旁的喻晨聞聲輕啧,有些維持不住自己知心二姐姐的形象,挂着假笑下狠手,擰了弟弟一把。
“別碰我。”喻司亭一臉嫌棄地拂開她,再次朝向賴在這裏的鹿言,“去啊。”
“噢。”鹿言聽話行事,上樓前還不忘轉向一旁,“初老師您坐,我一會兒就過來。”
喻晨早習慣了親弟這幅冷臉不受待見的樣子,不予計較,轉身朝着餐廳去。
喻司亭看向初澄:“我也陪你過去吧。”
初澄:“好。”
他帶來的其他禮物依然擱置在前廳,只單獨拿了嬰兒用品,由喻司亭領着去廚房見家裏的營養師。
陳姨比初澄想象中的年輕,看上去似乎還不到50歲,留着偏分短發,舒适又不失時尚。
初澄說明來意,對方卻有些不知所措。
11月底正是家中一對龍鳳胎出生的時候,她從喻家告了假,更不可能在亭州。
陳姨當然不會選擇直接拆穿主家說的話,但無功不受祿,她也沒辦法收下禮物,只能求助性地看向一旁。
喻司亭倒是臉色如常:“這是初老師的一片心意,賀您家裏添丁進口。今天也辛苦了,忙完了就早點回去吧。”
陳姨聽明白了。
喻少的意思是雖然事件其中有烏龍,但是送禮物是發自真心的,可以不必有負擔地收下。至于主人的私事,她當然不會想橫插進去。
“這些東西真精致,難為你們細心挑,那我就收下了。”陳姨專門感謝了初老師,并表示再稍等片刻就可以用晚餐。
“那您忙,我就不打擾了。”初澄微笑着點點頭。
看着喻司亭帶着客人離開廚房,喻晨還倚着一邊的牆壁若有所思。她隐約記得之前的确接到過喻少的一通電話,但……
以她對親弟弟的了解,喻晨很快想通了前因後果。看來初老師的禮物送得沒問題,因為他喝的的确是陳姨的獨家養胃湯方。
一不小心好像撞破了什麽大八卦,二姐站在原地無聲地笑笑。剛才喻少說什麽,恭賀添丁進口?
這詞真是不錯,我喻家也想擁有。
晚飯準備就緒,上樓換衣服的喻襄和鹿言也回到餐廳就座。
平常老宅中用餐的人少,大家都沒有固定的位置。初澄被夾在鹿言和喻司亭中間,喻晨和喻襄并排坐在對面。
喻家沒有在餐桌上不能說話的規矩。喻襄與初澄一直說起鹿言小時候的事情,相當聊得來。但同桌坐着的其他三人就不大高興了。
鹿言是因為一直被提起童言無忌的黑歷史;喻晨是因為這樣顯得自己沒有大姐人緣好;至于喻老師……大概是因為他在餐桌上的存在感始終太低了。
喻晨瞥向弟弟,用眼神示意:你能想想辦法,別讓他們倆把氣氛搞得像家訪一樣嗎?
喻司亭并不理會。
喻晨朝他翻了個白眼,扭頭向客人時卻又是笑靥如花的模樣:“初老師,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但又怕不禮貌。”
初澄停下筷子:“沒關系,您問。”
喻晨說:“我有些好奇,初老師和初勵寧先生的關系。”
其實這個問題談不上冒昧。初澄早就想到它會被提起,畢竟自己登門是帶着老爺子準備的禮物。
他溫和地回應:“是我父親。”
“原來是這樣,看來我沒有猜錯。”喻晨笑笑,坦言道,“其實我和初先生也算有些淵源。我最近的小說有幸與老爺子的新書簽在同一家出版社。他之前還答應過要替我的書封題字呢。”
初澄:“是嘛,這樣說來真是很巧。等喻老師的新作出版,我一定拜讀。”
喻老師?
喻司亭停住夾菜的動作。叫得還挺自然,他怎麽給誰都冠老師的稱謂?
喻晨笑得大方得宜,低下頭後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對面那個臉色愈發凝重的人:看見了吧?我自己也不是找不到話題。
“暫時是讀不到了。有些作家因為江郎才盡已經拖稿很久。每天被編輯催債一樣地跟着,所以幹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家裏發瘋酗酒還哄騙外甥拆盲盒。”喻司亭把一根秋葵夾在盤裏,語氣淡然地發出提問,“對于這種同行,不知道喻老師作何感想?”
喻晨:“……”
我真的很納悶,為什麽上班五年了,還沒有人撕爛你的嘴。
飯桌上的氣氛正焦灼,陳姨從後廚走出來,端上一只湯鍋。
“今晚的菜齊了,大家慢用,有什麽需要再來和我們說。”她低下頭看向身邊的鹿言,“還要祝小言生日快樂。”
“謝謝~”鹿言最喜歡喝家裏的養胃湯,拿起桌上的瓷勺盛了一些,先遞給初澄,“初老師你嘗嘗這個,我最愛的麥冬烏雞湯。”
初澄低頭看看放在自己手邊的小碗,和住院時喝過的一樣,裏面添加了小分量的黨參、桂圓、黃芪和枸杞,顏色鮮亮,引人垂涎。
喻晨也盛了碗湯,用勺子輕輕地攪着,同時也沒忘記報弟弟的仇,悠然開口道:“這個湯确實不錯,陳姨的手藝,初老師應當不陌生。”
初澄低下頭喝了兩口,朗清的眼底忽然閃過一絲異色。
這湯……
他的舌頭向來很靈,品得出技藝與火候上的差別。面前這碗烏雞湯雖然同樣清淡,卻格外鮮美有滋味,和之前嘗過的根本不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初澄稍微偏頭,見鹿言喝得自然,好像并沒有什麽不妥之處。他也只好把這種疑惑按下不提。
晚餐吃得差不多,衆人開始切分蛋糕。在生日歌播放完畢之後,前廳的音響裏繼續放起柔情舒緩的爵士樂,映着水晶吊燈下暖橘色的光亮,把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
鹿言到底還是個孩子,剛好了傷疤就忘了疼,又去找他的小姨一起拆禮物,然後又被騙挖土盆。
沙發上剩下喻襄、喻司亭和初澄一起聊天。
趁着大姐接工作電話的功夫,喻司亭倚向另一側的扶手,稍微靠近初澄,意味不明地低聲道:“我就說吧,她一定很願意和你聊天。”
初澄也歪了歪頭:“受家長歡迎的老師又不止你一個。”
喻司亭這是屬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無言以對時只能笑笑,端起剛剛沒喝完的紅酒,安靜獨酌。
夜色漸深,初澄準備告辭。
喻司亭也跟着起身,下意識開口:“我送你吧。”
初澄回頭看看玻璃櫃上的空高腳杯,提醒道:“喻老師,你喝酒了。”
“那……”
“身為老師可要遵紀守法。”不等對方提出其他想法,初澄已笑着打趣,“我打個車就行,你幫我填這裏的準确定位。”
喻司亭摸出手機:“好。”
接單的網約車司機在附近不遠,隔了沒十分鐘就到了。初澄向喻家人告別,喻司亭和鹿言一同送他。
冬日的夜裏寒氣濃重。兩個送客的人出門急,都沒有穿厚外套,走出去不遠就被初澄給趕了回來。
喻司亭推開自家沒上鎖的廳門,還沒踏進去就聞到了一股辛辣的烈酒味,而剛才在餐桌上喝的都是葡萄酒。
他皺了皺眉:“怎麽又喝上了?不是說戒酒嗎?”
“裝人也太累了吧。”喻晨手裏拎着玻璃的威士忌酒瓶,猛灌一口,踢走拖鞋,扯掉修身的長襯衫外套,倒向沙發,把兩條又白又細的腿搭在茶幾上。
喻司亭沉聲:“我都說了,他見過你當街耍酒瘋的樣子,你根本沒必要裝什麽賢良淑德。”
“我這不是怕吓到人家正經門第出來的孩子嘛。真是長得又乖又好看~”喻晨酒精上頭的速度向來快,這會兒已見醉意,抓了抓自己的長發,從一張“癡漢臉”變成嫌棄模樣,“不過你居然敢往我們這樣的家裏領,你配嗎?嗝——她配嗎?”
突然被cue到的喻家大姐正坐在一旁回公司的消息,沒有空理睬其他事情。
喻司亭随手拎起一張毯子,想給酒鬼蓋上,卻被對方一把攬住。
“今天這麽高興的日子就不戒酒了。我唯一的弟弟在自己出櫃十周年的紀念日裏帶了個男人回家。這麽多年,你終于有目标了,不然我都懷疑你是真彎還是假彎。”
喻晨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也是小言的生日。喻家老父親笑得像孩子一樣,坐在地上給外孫唱生日歌,揚言自己以後還想要個孫女。
然後他那唯一的、才18歲的兒子就告訴他:您可以死了這條心了。老父親被氣得差點沒當場厥過去。
“松開。”喻司亭聞着胸膛前的酒氣,嫌棄地偏開頭。
“不松。”喻晨抓着他的頭發,繼續醉言醉語,“但你要把握機會啊,別以為暗戳戳的為人家洗手做羹湯就行了。陳姨廚藝之高根本不是你能魚目混珠的,我看着今天餐桌上的架勢,你還有的追呢。雖然你因為這個把爸氣到國外去了,但是至少我是支持你的……”
喻司亭努力半晌,終于逃離她的禁锢,蹙着冷冽的眉峰回應:“氣走爸的不是我,是你。放着好好的斯坦福不讀,偏要自由撰稿寫什麽懸疑小說。到處體驗生活找靈感,把自己搞得醉生夢死,烏煙瘴氣。”
“才不是我,氣走爸的是她!”喻晨突然把矛頭指向了喻襄,“大學沒畢業就未婚生子,老頭子問孩子的親爹是誰,她非說不知道。然後又半路改換專業,廢寝忘食攻讀金融,接手公司。爸為了治愛女的情傷,大力支持她走事業線。結果這人上位第一件事就是自損八百殺敵一個億,硬生生搞垮了渣男的家族企業。”
咔噠——
客廳裏響起指節掰動的聲音。
喻總生平最讨厭的就是被別人提起這件事,但此刻仍然保持着冷豔形象,只掀了掀眼睑,啓唇道:“鹿言,把你小姨擡地下車庫裏去,讓她清醒清醒。”
“呃……”在這場姐弟三人的混戰中,鹿言已經盡力降低存在感了,但還是被cue到,只好硬着頭皮上前。
“別動,別碰我,臭流氓!”喻晨口齒不清地喊了幾聲,然後蜷在沙發上不動了。
喻司亭簡直頭痛。
但他覺得自己真應該拍照片記錄下面前這四仰八叉的景象。等到下次新書簽售會的時候,讓千萬書粉們重新認識一下知性端莊的喻晨老師。
客廳裏終于安靜下來。
喻襄的視線離開電腦屏幕,平靜地看向弟弟:“她說的是事實嗎?你喜歡初老師?”
喻司亭并沒有正面回答:“我的事我自己心裏有數,不用你們管。”
“知道了。”喻襄笑笑,“需要家裏出聘禮的時候吱一聲,喻家的産業除了你控股的一小部分以外,其餘都在我手裏,國外的老頭子難為不了你。”
喻司亭邁着長腿上前兩步,俯下挺拔的腰背,邊從喻晨手裏拿出威士忌酒瓶,邊淡然道:“我對那些沒興趣,他也是。”
“啊哈~”就在這時,沙發上的人突然“詐屍”坐起來。
鹿言被吓了一跳:“啊呀——小姨,你又怎麽了?”
“靈感來了……”那人好像奇跡般的突然酒醒,整理起自己淩亂的發型,準備去碼字,“我發願了,今晚必然定稿。”
“站住,有件事我必須要和你們重申一下。”喻襄突然開口,不塗自紅的唇瓣動了動,鄭重其事地看向弟妹們,字詞清晰道,“爸不是被我氣到國外的。”
她自顧自說完,夾起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樓步子宛若帶着風。
喻司亭哼了聲,回房間前留下一句:“爸也不是被我氣走的。”
“爸更不是被我氣走的呀。”喻晨美麗的雙眼裏仍然帶着酒後的木讷,轉向廳裏唯一剩下的人。
鹿言背後一涼:“看我幹什麽?我可從來沒惹姥爺生氣過。”
“那你最乖了。”喻晨伸手,胡亂地捏了捏他的臉,半夢半醒地找水喝去了。
鹿言劫後餘生般嘆了口氣,環顧恢複平靜的喻家老宅。
今年的生日願望:請賜我一個嫁進來以後也不會放飛自我的小舅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