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後臺房間內開着空調,暖風吹得幕布簾子微微晃動着。
景峥搌磨着她的腰窩,頭埋首在她頸間,本來還只是低沉又粗緩地喘氣,被程霧宜這樣一弄,直接吻了下去。
沒辦法,他定力太差了。
女人脖頸的肌膚細膩,暖白中透着粉色,散發着淡淡幽香。
吻上去的時候還能感受到她的暖。
還想繼續吻下去,可這是在随時都可能會有人進來的後臺,景峥閉眼忍了一下,鼻尖嗅到唇蜜的水蜜桃香味,他呼吸又重了點。
“程霧宜。”景峥的嗓音低啞,忍耐的意味很明顯,“你就仗着這裏是後臺,有本事今天晚上就別回家!”
程霧宜想了想,老實道:“對啦,太忙啦都忘了跟你說,我今天好像确實要補個夜班。”
景峥:“……”
這回她真的是在欺負他了。
這場典禮一直開到下午五點才結束。
景峥臨時接到個電話會議,先回了家。
程霧宜從禮堂回來之後立刻就去了住院部查房。
精神科終于在農歷假期之後招到了幾個新醫生,順便還有新一批輪轉過來的新鮮小蘿蔔丁。
此刻程霧宜就和師姐于青一起帶着新來的住院醫師查房配藥。
南淞大學醫學院精神衛生專業五年級的彭浩是同屆輪轉生中最人高馬大的,以前在實驗室的研究方向和程霧宜一樣,也是兒童心理疾病方向,因此查房的時候就一直跟在程霧宜旁邊,親切地叫她師姐。
程霧宜性格好,人又漂亮,幾乎是有問必答,因此圍在她身邊的輪轉實習生最多。
一趟查房弄下來,已經是晚上快八點的時候。
程霧宜和于青給大家點了奶茶外賣,留的是程霧宜的電話。此刻外賣小哥在醫院門口打過來電話,程霧宜還在被幾個規培生纏着問問題,于是就叫了彭浩幫她去拿。
住院部的護士站前,彭浩兩手拎着幾十杯奶茶,給大家一一分發着。
看見程霧宜,彭浩找了杯全糖的豆奶波波茶遞給她:“對了,霧宜師姐我剛剛在醫院門口看見你叔叔了。”
程霧宜本來正在拆吸管,手不受控制地又開始抖。
紙吸管掉在地上,彭浩幫她撿起來:“霧宜師姐,你怎麽了?”
程霧宜沒回答,說了聲謝謝,強裝鎮定地将吸管用力戳進塑封膜,喝了一口奶茶。
“他都跟你說什麽了?”
彭浩撓了撓頭:“我出門拿奶茶,外賣小哥在那兒喊尾號6376程霧宜的奶茶到了,然後我就過去。正準備走的時候,旁邊花壇上的一個中年男人把我叫住了,問我是不是精神科的,自我介紹說是你叔叔。”
程霧宜死死咬着吸管,嗯了一聲。
“然後叔叔他也沒說什麽,就挺關心師姐你的。”彭浩繼續回憶道,“就問我精神科工作緊不緊張啊,程醫生累不累啊。我就說既然叔叔來醫院了,就上來坐坐,叔叔他就說不用了。然後叫我轉達,說他過幾天親自來找你。”
“霧宜師姐?”見程霧宜好半天沒有反應,彭浩彎下身子關心道,“你沒事吧?”
“……沒事。”
程霧宜手死死攥在護士站的臺面上,勉強擠出個笑容,一個人去了醫生休息室。
程霧宜立即給林明達打了個電話。
那天晚上,她請了假。林明達接到電話之後接她去了南淞市公安局。
深夜的南淞市公安局,零星有幾盞燈亮着。
接待室內,林明達給程霧宜端了一杯熱茶。
一同來的還有一位南淞市公安局接待辦的女警官。女警官告訴程霧宜說,市公安局已經在南大一院周圍附近部署了警力,一定會确保她的安全。
程霧宜已經從迅速從剛才的驚恐情緒中穩定下來,她吹了吹茶水,向女警官道了謝,然後在很認真地聽林明達跟她說後續的安排。
“阿霧,按理說對待袁豪這種逃犯,我們應該立即發布通緝令。”林明達坐在沙發上,撐着手,看着程霧宜的眼睛道,“但我們沒有。”
程霧宜雙手抱着一次性紙杯,點了點頭。
當時在慶溪鎮發現袁豪的身影,景峥雖然第一時間報了警并讓于昌建他們幫忙排查鎮上大大小小的出入口,但警方并沒有向于昌建他們透露任何關于袁豪的信息,甚至連通緝令也沒有發布。
袁豪為了躲避警方的通緝,窩在交通閉塞的慶溪鎮足足快七年。在這期間,根據慶溪鎮超市老板的描述,‘方啞巴’雖然為人孤僻,但至少明面上并沒有做出過傷人的舉動。
“我們之所以這樣做,”林明達緩緩解釋着,“是因為我們覺得,過多地暴露袁豪的信息,其實并不有利于對他的抓捕。袁豪這個人,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其實危險性并不算強。”
程霧宜對袁豪也算了解,他這個人目标性很強,喜好難度極高的目标和虐殺之後高強度的快感。
這個目标以前是謝遠婳。
現在。
是程霧宜。
林明達細心觀察着程霧宜的微表情,然後緩緩問出口:“阿霧,聽說你們醫院後續還會有像慶溪鎮這樣的下鄉醫療活動?”
程霧宜點頭:“林警官是想我也參加?”
驚訝于程霧宜的聰慧,林明達噎了一下。
“阿霧确實是聰明孩子。”他只說。
一旁的女警官這時接言道:“既然這樣,程小姐,我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嫌疑人反偵察性極強,我們計劃是在一個相對閉塞的環境內實施抓捕,這樣既可以提高成功性,也可以盡可能減少社會影響。”
程霧宜點了點頭。
比起公事公辦的女警官,林明達因為和程霧宜相熟,眼神裏有心疼和不忍,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開了口:“阿霧,我們希望——”
“——希望我引他出來是嗎?”程霧宜接着林明達的話頭說下去,“沒問題。”
本以為還要說服程霧宜好久的,一旁的女警官沒有想到談話進行得如此順利,立刻拿出手機發信息去向上面打報告。
而坐在程霧宜旁邊的林明達卻語塞了好一會兒,試圖将形勢說得更明白些:“阿霧,袁豪這個人……”
“林叔叔。”程霧宜打斷他,只問,“你難道不想抓住他嗎?”
林明達突然覺得程霧宜有點陌生。
在他的印象裏,那是一個怯懦溫順、即使是父親跟她動手也不會反抗的女孩子。
像一只任人撫頸的小貓。
可真實的程霧宜從來都不是那樣。
林明達有些語塞。
程霧宜于是問向那位女警官:“我們院第二批的志願者和支援地點都還沒定,需要我提前跟院裏講嗎?”
“這方面程小姐不用擔心。”女警官反應迅速,“政策和地點方面會由我們警方和貴院上級領導溝通。到時候也會給程小姐你配備必要的通訊設施,比如衛星電話之類的。”
程霧宜點了點頭。
“那多謝你了。”她說,“不過大概什麽日期定下來了嗎?我回去會和我男朋友商量一下。”
女警官直接說:“因為這次行動危險性比較高,所以還希望程小姐保密,和我們警方雙向聯系即可,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保護程小姐的安全。”
這回輪到程霧宜頓住了。
她求助似的看向林明達,有些不解地問:“你們沒打算告訴景峥是嗎?”
林明達面露難色,躊躇開口:“阿霧,小峥他的情況……”
“景先生他的精神狀态,恐怕不适合參與。”女警官道。
程霧宜蹙眉:“不是的,景峥他——”
——話說到一半,卻只換來女警官公事公辦的果斷回應:
“還希望程小姐配合我們的工作。”
女警官的态度其實或許算不上錯。
很多時候,感情會讓人變得不理智,從而偏離最優解。
從南淞市公安局出來時已經快十二點。
林明達去地庫取了車,送程霧宜回醫院值夜班。
醫生休息室裏,程霧宜點的那半杯奶茶還放在桌臺上。
奶茶已經冷得徹底。
程霧宜坐在椅子上,打開手機,給景峥發了條微信:【睡了嗎?】
對面秒回,只不過沒有回答,而是回複——
【想我了?】
然後才又回答:【沒呢,沒某人哄我睡不着呢。】
程某人:“……”
程霧宜捏着手機,走到醫生休息室的窗口。
馬上就是元宵節了,深夜的南淞鬧市區也算不上靜谧,月亮是圓月,月光溫柔。程霧宜打開窗戶,刺骨的冷空氣肆無忌憚撲進來。
她被吹得一個激靈,又看着手機上和他的聊天頁面,然後打了電話過去。
電話那頭,景峥顯然沒想到程霧宜會打電話過來,整個人都正經了不少。
“怎麽了?”
“程霧宜?”沒聽到她的回音,景峥又問了一遍。
程霧宜眼神定在樓下停車場蝼蟻一般的汽車上,回過神來,自顧自搖搖頭說:“沒什麽,就是今天來了新的輪轉實習生,剛帶完他們查完房,你在幹什麽呢?”
景峥事無巨細地彙報着:“之前剛開完了電話會。之前去慶溪鎮的時候公司的事情都是起岑幫我打理,所以現在Tsim是我當輪值主席。剛剛技術部說新程序有個不小的bug,現在收集——”
“景峥,你想我怎麽哄你睡覺?”程霧宜靜靜問。
“——在收集用戶反饋。”景峥本來還在說着,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一頓,然後直接咳嗽起來,
“什麽?”
“好像……是有點想你了。”程霧宜吹着風,又看向月亮。
南淞市今年冷得出奇。
和陌生人交際的時候最适宜談論的話題就是天氣,今天帶那些輪轉生的時候,大家都在說,氣象臺還報道說,再過幾天又有一波寒潮,說不定還會下雪呢。
聽筒裏很長一段時間裏都只有電流滋啦滋啦的聲音。
“元宵節我想吃花生和芝麻餡的湯圓。”程霧宜開口點起菜來,“對了,還想吃芋仔甜粿。”
景峥:“那是什麽?”
“就是一種芋頭做的點心。”程霧宜舉着電話,“你不會就算——”
“那還不快,學就是了。”景峥很快說。
程霧宜抿抿唇,又低下頭。
寒風吹得她的栗色長發到處飛舞,她伸手将它們挽在耳後。
她吸了吸氣。
“景峥。”
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深沉又篤定——
“在呢。”
“我們院那個第二批志願者下鄉活動你知道嗎?”
“知道,怎麽了?”
景峥笑話過程霧宜不會說謊。
她不太擅長說謊,可總是要欺騙他。
“沒什麽。”程霧宜的呼吸有些重,“就是沒什麽人報名,估計又要抽簽。聽于昌建說,抽簽也不會把我們這些第一批的人摘出去,我就是害怕,又抽到我。”
她佯裝嘆氣,将電話又捏得緊了些。
“景峥。”程霧宜是現在才發現,原來緊張的時候,她這麽喜歡叫他的名字。
這回景峥似乎就沒那麽氣定神閑了,男人的情緒微不可聞地變化着,只嗯了一聲。
月光溫柔。
她也溫柔。
“景峥,如果我不在的話,你也要好好睡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