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早上八點,南大一院精神科夜班白班交接班。
于青和程霧宜帶着這些初次在精神科上夜的小蘿蔔丁們去食堂吃早餐。
今天是元宵節,食堂限量供了湯圓。
餐桌上,于青說起在精神科的各種奇人怪事,程霧宜困得不行,一邊閉眼咬着湯圓,一邊偶爾開口補充幾句。
剛咬開她就睜開眼睛了。
“阿霧啊,怎麽了。”于青問。
程霧宜擦了擦嘴巴:“這湯圓……怎麽是鹹的,還是肉餡的?”
“鮮肉湯團,好吃得很呢,侬恰勿慣啊,給我給我。”于青推了碗過去。
程霧宜把湯圓都給了于青,只用小勺舀了湯圓湯喝。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着天,程霧宜的手機這時候響起來了。
是院辦。
程霧宜本來還打着瞌睡,電話那頭說了幾句之後就一下子醒了。
女人一直在聽對面講着話,點頭應了幾句就挂了電話。
“有個大八卦,聽嗎?”程霧宜生硬地轉換了話題。
一群蘿蔔丁湊過來:“聽聽聽!”
程霧宜:“第二批志願者下鄉的地點定了,千鯉村。”
這回連南淞本地人于青都迷茫了:“千什麽村?”
程霧宜重複了一遍,然後道:“聽說那裏連移動基站都沒有,全村就一部公用電話。”
彭浩直接說了聲我操。
“嗯,然後剛剛院辦給我打電話說。”程霧宜喝了口湯,面不改色地說道,“大意就是,因為我表現特別優異,所以希望我這次還能跟隊。”
彭浩:我草草草草???
大家紛紛為程霧宜打抱不平起來。
“太離譜了吧?表現好就還要又去受罪啊?”
“就是啊 ,醫院那群屍位素餐的行政他媽也真是的,也不能就逮着一個人可勁兒薅吧。”
“太欺負人了,娘希匹。”于青也說,“阿霧,反正你男朋友那麽有錢,要不幹脆跑路辭職吧。”
“就是啊跑路吧……嗯嗯嗯?霧宜師姐有男朋友啊?”
“哇塞,霧宜師姐你男朋友什麽樣啊?”
程霧宜:???
話題怎麽就莫名其妙被帶歪了。
她朝于青嗔怒地努了努唇。
于青連忙扯開話題,開始介紹起鮮肉湯團。
吃完了飯,那群輪轉生們還有實驗室任務要弄,就去了樓下咖啡廳買咖啡。
程霧宜回了精神科辦公室,收拾收拾準備下班。
整病歷的時候正好碰到彭浩他們幾個上來。
輪轉生們年輕,似乎随時随地都有說不完的話題可以聊。
彭浩推門進來,一邊關門還在一邊說:
“買咖啡的時候你去上廁所了沒看見。沖鋒衣鴨舌帽,手他媽吸血鬼一樣的白,媽的手型真适合拿手術刀。我去,就排在我前面,草,媽的真的帥。”
另一個輪轉生不太相信:“真的假的啊?”
彭浩已經踢上門,雙手抱拳,許願道:“老天爺,我這輩子已經吃苦學醫了,我大發慈悲原諒你了,我下輩子要長剛那個路人那樣!!!”
“就有那麽好看啊?”程霧宜拎起包準備出門,随口問了一句。
彭浩點頭:“就在咖啡廳那兒,霧宜師姐你走快點說不定還能見着呢~”
程霧宜笑着敷衍說了個好。
事實上。
程霧宜不用走快點也能見着。
因為,
他本來就是來等她的。
住院部一樓的咖啡廳那兒,景峥手裏拿了杯冰美式,就坐在大廳的椅子上等她。
大廳的暖氣很足,他的沖鋒衣脫下來,就随手搭在椅背上。
他沖鋒衣裏面是件白色短袖,純色,連logo也沒有。
看見程霧宜,他拎着衣服,随手捏着冰美式站了起來。
冰美式的杯子是透明的塑料大杯,綠色吸管,杯身上是綠色的塞壬美人魚标志,上面被店員用黑色馬克筆寫了景峥的英文名。
他捏着上杯沿,吸管穿過他虎口,褐色的飲料液體就随着他步伐搖晃。
程霧宜有些緊張,左右張望了一下。
“你怎麽來了?”
景峥俯下身子來,言語輕佻:“來實現你的願望啊。”
程霧宜一噎:“哈?”
“不是說想我了?”
雖然大概能知道Tism的公關能力有多強,但程霧宜還是有點害怕,從托特包裏翻口罩要給景峥戴。
但景峥只是大喇喇地就拉着她往地庫走。
以前躲避,只是害怕他會給她造成困擾。
但如果她并不懼怕和他在一起的話,那景峥自己,也沒什麽好怕的。
畢竟,袁豪的出現,讓其他一切的困擾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地庫裏,司機已經将車開了過來。
“以後你下班,我應該都會來接你。要是怕你同事看到,我就在地庫等你。”景峥說,看着司機過來開車門。
車上,景峥将手機上的新聞推給程霧宜看。
手機屏幕上,光是新聞題目就夠讓程霧宜吓一跳的了:
【Tism老板娘素顏挺大肚聚餐,Tism老板市中心購天價安胎屋,二胎好事将近?】
“那群記者應該去挖起岑的料了。”景峥道,“分在我這邊的精力應該會少一點,再說了,除了你,他們連我爸公司的供料商都挖了個遍,也沒什麽能寫了吧。”
程霧宜抿了抿唇,看着新聞報道上的照片問道:“栩栩起岑又要添小朋友了嗎?”
“誰知道啊。”景峥啞着笑了聲,悠悠說,“周起岑這小子,可以啊~”
他說着,給周起岑打了個電話。
“我說起岑啊,阿淮這回是添弟弟還是妹妹啊?我這個幹爹好提前準備禮物,謝謝這小家夥幫我轉移記者注意力。”
阿淮是周起岑兒子的小名,周起岑和蘇栩栩杠大學畢業沒多久就結婚了,之後有了阿淮,景峥這幾年雖然在國外,但阿淮很喜歡他。
電話那頭周起岑罕見地暴躁:“根本就沒懷,景峥你丫的能不能別煩了。我這兒正焦頭爛額着呢。”
景峥啊了一聲。
“不就那天栩栩和她幾個大學同學聚餐,她被整蠱弄得吃多了點,隔着遠又看不清楚,記者還惡意p圖。”周起岑越說越無語,“我真是……”
這個答案着實給景峥整不會了。
“原來是胖了啊。”他頓了一會兒,問道:“那栩栩現在……”
周起岑簡單說了兩個字:“在哄。”
景峥直接笑出了聲。
“那幫我跟弟妹說聲謝謝,謝了哥們,你兄弟我終于可以不用躲記者了。”
“滾吧。”周起岑氣得直接挂了電話。
回了公寓。
上了一整晚的夜班,程霧宜去洗澡的時候直接在浴缸裏睡着了。
再醒來的時候,她已經規整躺在卧室的軟床上,衣服也已經被人換上了睡衣。
女人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陰陰沉沉的。
又在下雨。
鼻尖嗅到一絲甜糯的氣味,程霧宜褪了被子,翻身出了卧室。
客廳的開放廚房那兒,只見景峥穿一件黑色背心,正系着圍裙,在擺弄記時表。
見她醒了,男人轉身從烤箱裏拿出溫好的一個陶瓷甜品盅。
“來吃你點的芋仔甜粿了。”他用鐵制勺子敲敲盅壁。
程霧宜小跑過去,沒着急去吃東西,而是跑到燃氣竈前的景峥,緊緊抱住他。
臺面上,案板上整齊擱着景峥不知道什麽時候搓的湯圓。
男人打開了燃氣竈準備燒水煮湯圓。
“離遠點,小心燙到你。”
但程霧宜沒聽。
她今天似乎特別黏他,從後面緊緊摟着他,不肯撒手。
景峥拿她沒辦法,也就這麽依着她,幾乎就是這麽被她挂在身上煮完湯圓的。
景峥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一個人生活,因此做飯什麽的不在話下。程霧宜也是從小就要做家務,廚藝也不差。
但兩人在一起之後,景峥從未讓她沾過廚房。
餐桌上,剛出鍋的湯圓還在冒着熱氣。
程霧宜迫不及待地舀了個湯圓放進嘴裏,燙得直喘氣。
“甜!好……好吃!”她衷心稱贊道。
景峥雙臂折疊擱在桌面上。男人面前放着杯冰水,就這麽靜靜看着她吃飯。
程霧宜筷勺并用,小口小口吃着湯圓。
她的速度放慢,醞釀了很久,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提起來:“對了,我們院的第二批志願者名單下來了。”
男人本來正在喝水,聞言一頓:“哦?這麽快啊?”
程霧宜嚼着糯米,嗯了一聲,将銅質的勺子攥得很緊:“這次我們是去千鯉村。”
景峥沒說話,等着她的下文。
程霧宜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運氣不太好……又有我。”
景峥看着她,手裏捏着水杯。男人捏水杯的力度很重,指尖都泛着白,面上卻和程霧宜一樣平靜:“程霧宜,你怎麽是這個反應,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也沒像上一次那樣哭天搶地的。”
“……”程霧宜噎了一會兒,啊了一聲,找補道,“因為我已經在得知結果的時候在醫院嚎過一輪了。”
“真的嗎?”景峥看着她的眼睛脫口而出。
兩個人對視着,程霧宜坐在餐凳上,手裏拿着勺子,覺得每分每秒都難熬。
像是彼此都像是在試探着什麽。
程霧宜心跳得很快,心虛地點了點頭。
“程霧宜,你一定要去嗎?”景峥再問,“你可以辭職,我們可以一起去美國,不是只有你去千鯉村一條路。”
程霧宜捏着手,景峥的反應讓她有些慌。她眨了眨眼睛,強裝鎮定道:“景峥……我只是去下個鄉,雖然條件有點艱苦,但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幹嘛反應這麽大?”
景峥喉頭滾了滾,仰頭喝了口水,企圖壓下自己狂怒的情緒。
程霧宜有些怕,試探性地問道:“在生氣嗎?”
“……”景峥捏着手,只道,“只是擔心你。”
他們本來是相對而坐的,程霧宜這個時候起身跑過來安撫他。
她随後岔開話題:“對了,健身房那些器材我能用嗎?上次從慶溪鎮回來,我覺得我好像确實是需要鍛煉一下身體。”
景峥的呼吸很重,起身道:“無氧那些器械你現在的段位還用不上,我幫你去開跑步機。”
後來,健身房傳來跑步機工作的聲音。
廚房,景峥過來讓程霧宜去跑步。自己則摘了圍裙,将碗筷放進洗碗機裏,又坐在了餐桌前。
男人打開手機。
通話記錄上顯示,景峥最近一通的通話是和蔣平章的,時間是今天早上六點左右,程霧宜下夜班之前。
蔣平章在神經外科,昨天也值夜班。
他夜裏有個手術,下了刀正好是早上快六點,猶豫了很久,還是給景峥打了個電話。
程霧宜在醫院食堂收到袁豪短信的時候,蔣平章就在旁邊,不僅目睹了程霧宜的反常,甚至還看到了袁豪短信的內容。
但他當然不知道發短信的人是什麽身份,還以為是什麽騷擾程霧宜的跟蹤狂,于是給景峥打了那個電話。
景峥幾乎是立刻趕到了醫院。
蔣平章沒有想到景峥會來,整個人都有點無措。
兩個男人在神經外科的走廊外面,蔣平章剛下刀,整張眼睛裏都是紅血絲,從褲兜裏掏出盒香煙抽煙提神。
他把煙盒和火機都遞給景峥。
景峥:“戒了。”
蔣平章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反正情況我在電話裏都跟你說了,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阿霧當時被吓到了,所以跟你說下,叫你多注意一下,你也不用多想。”
他突然又頓頓,自嘲道:“你多想也行,雖然阿霧從來對我都沒那意思,但我都單相思這麽多年了,走出來也得一時半會兒吧,阿霧男朋友,你就允許一下?”
“……”景峥游刃有餘地看了蔣平章一眼,話裏真誠,簡短道,“平章,多謝。”
兩個男人沉默着了好一會兒。
蔣平章抽完手上的煙,長嘆一聲,才又終于開了口:“阿霧從小就漂亮,圍在她身邊的男生數不勝數,可她始終都是那副冷淡的樣子。所以從很早的時候我就在想,究竟是什麽樣的男生才配站在阿霧身邊。”
“直到上大學那年,阿霧過生日,我看見你們站在一起。”蔣平章說着,又從煙盒裏掏了一根煙叼上,“我從來沒有見過阿霧那麽依賴一個人過。”
“後來想想,你确實很優秀。”蔣平章看了眼景峥,“成績好,家裏有錢,自己又是頂級皮囊,應該談過很多個所以知道怎麽呵護女孩子。”
“……”景峥張口想解釋,但最終作罷,只是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再開口,景峥看見陽光從醫院樓梯步道的小窗戶裏照進來。
“平章。”景峥叫他,“不是啊。”
“我和程霧宜之所以會在一起,”他頓頓,陷入回憶,他的嗓音柔和起來,就用氣音道——
“從始至終,都只是因為,我運氣太好了。”
程霧宜運動完之後去洗了澡。
浴室傳來窸窣的水聲。
景峥已經坐在餐桌上很久了,十幾分鐘前,他給蔣平章發了條微信,問他要了南大一院第二批去千鯉村的名單。
蔣平章很快地就給他發了名單過來。
除了程霧宜,沒一個是第一批的志願者。
被袁豪跟蹤卻沒有跟他說,被醫院穿小鞋要再去下鄉卻連一點抱怨的神态都沒有。
程霧宜的反差讓景峥覺得不安。
他敏感地模糊猜到什麽。
浴室這時傳來程霧宜叫他的聲音。
景峥趿拉着拖鞋走過去。
女人将浴室門開了一個小縫,從門縫冒出顆還升騰着熱氣的小腦袋出來。
“沒找到浴巾。”她小聲朝他求助。
景峥扭頭走向陽臺,從烘幹機裏拿出剛烘好的浴巾。
“謝謝。”程霧宜伸出手,正想要從景峥手中接過浴巾。
景峥手卻使了力,并沒有給她。
不僅沒有給她,反而被她這麽一拽,兀自靠過來點。
男人扒住浴室的門板,整個身子都湊近她。
“叫我老公才給。”
剛洗完澡,程霧宜臉本來就紅,現在更是整個身子都變燙。她濕着發,仰頭不可置信地瞪了景峥好一會兒。
男人舔了舔唇,毫不害臊地跟她對視。
“景峥!”她整張臉上都寫滿愠惱。
“哎!”景峥聲音幹脆地應了一聲,立場十分堅定:“叫我全名啊,不叫老公就不給哦~”
又僵持了會兒。
程霧宜鼓着嘴,扭頭:“随便,那我就濕着身子穿衣服!”
景峥還是得承認,程霧宜總有法子治他。
男人推開浴室的門,将寬大的浴巾一整個蓋在程霧宜身上。
景峥在很認真地幫她擦身子。
程霧宜雖然有點害羞,但他們對彼此身體的每一寸早就熟悉,所以現在只是偏過去頭,即使覺得有點難為情,但也沒有拒絕。
男人的動作很輕柔,在小幅度揉着她的頭發。
擦到她脖頸的時候。
“沒洗幹淨。”景峥突然說。
程霧宜眉毛一蹙,立刻低頭查看:“哪有……”
聲音因為耳朵上突然溫熱的觸覺而自動軟下去。
趁着程霧宜低頭的瞬間,景峥含住她耳朵。
呼吸陡然加重,程霧宜抓住男人的黑色背心,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浴室的濕氣氤氲着。他們親吻着,因為太過潮濕,也因為太過用力,他們弄出的聲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還要令人耳熱。
景峥将程霧宜放在了洗手臺上。
洗手臺是大理石的臺面,他先墊了浴巾,然後幹脆單手拽下他那被程霧宜拽得半幹不濕的黑色背心,也墊在她下面。
男人單手撐在鏡子上,另一只手先捂熱她,然後才開始。浴室裏哪裏都是潮濕的,她的唇腔和他的手指更甚。最開始是中指,後來又有食指,他又在咬她脖頸的靜脈,攪動着,讓她的反應更為劇烈。
像是盛夏午後突然起來的一場暴雨。
地面濕得很快。
浴巾也被水打濕,程霧宜還濕着發,感受到那種不同的濡濕觸覺,不自覺地朝後面的鏡子上靠。
景峥低頭看着,手上的動作沒停,甚至還特意用她身下那件他已經濕濘不堪的背心擦了一下她。
男人是這個時候才回答程霧宜剛剛的疑惑,話裏的意味深長又不堪入耳:“哪沒有,就說沒洗幹淨,不然怎麽洗了這麽半天,還是滑的?”
程霧宜:“……”
後來有跌落浴缸的聲音。
兩個人比以往都要直接。
尤其是景峥。
後來,程霧宜的手指都被浸泡出了皴,整個人像是一片漂浮的葉子,被景峥頂到說不出話。
浴缸的水很滿,搖晃着,如拍岸的潮,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漫出到暖白色的瓷磚上。
他抱着她,明明他才是那個主導的人,卻無助得甚至像是在抱一塊浮木。
“程霧宜,你可以騙我,怎麽騙我我都無所謂。”
“但,”男人喘着氣,桃花眼潮潤,将她抱得更緊——
“別留我一個人。”
鮮肉湯團其實還挺好吃的呢~
hehehe,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隔壁周起岑的娃都會走了,景峥還在這裏搓湯圓,世界的參差啊。
抱歉晚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