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Tsim作為現下最火的科技型獨角獸企業,加之創始人行蹤神秘,一舉一動都備受矚目。
程霧宜點進微博,#Tsim# #景峥# #景峥抑郁症#三個爆詞直接霸占了熱搜榜的前三名,熱度還在不斷攀升。
輕輕點進去,景峥的學歷、身世、甚至連病情都被人扒了底朝天。
實時讨論裏,一條又一條的留言不停刷新的,程霧宜根本都看不過來。
【扒人私人信息的真夠惡毒的。】
【回上面,都是公開信息,百度一下就有,企業信息企查查上也有,你要是企查查沒會員v我50我給你開。】
【之前不還傳Tsim創始人是在學生宿舍白手起家的嗎,現在這些營銷號就尼瑪離譜。這種富二代我還不了解嗎?投資100個項目99個都破産,也就是這位命好撞大運了,投的唯一一個項目起來了。】
【?夠了啊,積點德吧。利益相關,我是景峥的高中同學,人家從小就優秀,各種獎項拿到手軟,說實話,看到新聞爆出來他是Tsim創始人我一點也不意外,他有今天的成就是必然。】
【這麽優秀怎麽還抑郁症啊,無病呻吟,有抑郁症怎麽不去死?!】
程霧宜拿着手機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
步道上的門被人從另外一邊打開,蔣平章臉上還留有手術護目鏡的印記。他手上也拿着手機,擔憂地叫了一聲阿霧。
程霧宜抿抿唇,并沒有應答。
手機上的新聞還在一條條滾着。
蔣平章看着手機,憤恨地說道:“靠北,也不知道是哪個狗雜種幹的。”
這句話卻仿佛一下子點醒了程霧宜。
女人重新劃到最開始爆出來的那條微博,密密麻麻的刺眼文字下面,是滿滿當當的九宮格配圖。
雖然都對人像進行了打碼處理,但幾乎每個階段都有資料——
有景峥在雲嘉一中光榮榜的翻攝照片,有景峥的領英和github主頁截圖,甚至還有景峥大學畢業時做Valedictorian的視頻片段。
而最後一張也最過分,直接po出了景峥的病歷。
在南大一院,精神科的病歷都是由主治醫生自己保管的,雖然對外是保密的,但在科室內部的系統是公開的,同級和上下級之間是可以調用的,儲存也并不嚴格,內部的護士,甚至是外面聘請的護工都有可能接觸到這些病歷。
病歷照片上,因為拍攝人是舉着拍的,所有右手漏了一部分出來。
只是照片角落裏,被白紙壓住的食指露出一點藍色愛心的創口貼形狀出來。
只有一點點,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但程霧宜知道是誰幹的了。
女人轉身下樓,因為太過着急,直接在樓梯上絆了一跤。
蔣平章看到趕緊去扶她。
她皮膚嫩,掌心着地,直接見了紅。
但程霧宜這會兒已經察覺不到疼痛,迅速從地上起來,飛奔又回了精神科。
只見精神科住院部門口,已經窸窸窣窣地圍了一些人,護士們正在一邊堵人一邊關大門。
程霧宜的內呼機這個時候響起來,是李家棟群發的消息,叫所有沒有門診的醫生到主任醫師辦公室集合。
出了這種事,也确實是需要全體醫生集合。精神科還有很多別的病人,要是記者湧上門的話,他們也會受影響。
越過重重人群,無視掉所有陌生人和護士的問話,她直接沖進了主任醫師辦公室。
辦公室裏,幾乎所有醫師都已經到了。李家棟面色凝重,他戴了老花鏡,還在手機上刷着新聞,面色凝重。
站在他身邊的是魯健,男人抱着病歷本,手上的口子已經結痂。他左手拿着杯咖啡,喝一口放在桌子上,微微躬下身子正在安撫李家棟。
師姐是最先看到程霧宜的:“阿霧!”她叫着,“過來站到我這邊來。”
程霧宜輕輕關上了門,朝師姐抱歉地搖了搖頭,直接走到了魯健身邊。
女人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狐貍眼眸,美豔得驚人,也孤高得出塵。
被程霧宜這麽直勾勾地盯着,魯健有些不自在,挪開眼神看向手機,頗為可惜地對李家棟說道:“哎,真是的,我們精神科內部平時來來往往的人那麽多,這也不知道是護士還是護工洩出去的。說起來,老師,我覺得我們科室還是應該加強一下人員管理制度。”
李家棟點頭,正要說話,卻陡然被程霧宜打斷——
“是你嗎?”
她仰頭問魯健。
程霧宜聲音不大,但是全場聽了這話,一瞬間都安靜了下來。
魯健局促地舔了一下嘴唇,大喊道:“不是,阿霧,小師妹!你胡說八道什麽呢?當然不是我,我怎麽可能——”
“——你配做醫生嗎?”程霧宜反問的時候,居然是在笑。
魯健左顧右盼了一會兒,氣急敗壞起來,開口辯解道:“程霧宜,你可別往我身上潑髒水。是,我知道你是眼光好,舍不得浪費自己那張好臉蛋,好不容易有個看上眼的,着急想釣凱子,但你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污蔑我。”
他還要說什麽,程霧宜的動作卻比魯健的嘴快,抄起桌子上那杯冰美式,直接潑在了魯健臉上。
“你真叫人惡心。”
從沒想過眼前這個溫柔娴靜的小師妹居然當着所有人的面這樣做,魯健愣神了有好一會兒。在衆人的竊竊私語中回過神來,魯健整個人暴起,憤怒到極點。
丢臉丢盡了,他直接作勢就要抓程霧宜的胳膊。
程霧宜也沒害怕,直接給了魯健一巴掌。
這一耳光直接給魯健扇懵了。
他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麽面子了,直接擰了程霧宜的右邊小臂。
衆人見狀連忙将兩人分開來。
程霧宜溫柔慣了,似乎就沒人見過她發過火。她身板瘦削,此時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力氣,又死死踢了魯健一腳。
魯健整張臉都紅了,被程霧宜當衆踢爆遮羞布,憤怒溢滿他整個天靈蓋。他再顧不上什麽廉恥,口裏的髒話不斷。
至于程霧宜這邊,她的胳膊剛剛被魯健擰了一下,本應該痛得厲害的,但此刻她似乎連痛覺都沒有了,掙紮着并不安分。
直到白大褂後領被人一整個拎起來——
她腰也被人輕輕攬住。
“師姐,你別攔我!”程霧宜拽住攔住自己那只手。
“是我。”男人喉頭滾了滾,淡淡地出了聲。
程霧宜怔忪了一陣,低頭看向自己腰際。
男人的左手冷白,青筋很明顯,也不怎麽避嫌,就這麽輕摟着她。
扭頭,程霧宜的視線和景峥的對上。
主任醫師辦公室裏,氣氛比剛才還要寂靜。景峥這個當事人陡然的出現,讓耍無賴的魯健也安靜了下來。
但景峥并沒那個精力注意其他人的眼光。他那雙桃花眼微眯,就這麽定定地望着程霧宜——
“談談。”
走廊盡頭的空房間裏。
景峥讓程霧宜先進去,随後帶上了門。
事情是因為景峥而起的,本來他想去找李家棟商量對策,卻沒有想到正巧撞見主任醫師辦公室裏那一幕。
男人依舊還是病號服,外面換了一件純白色的毛衣外套。或許是因為睡眠不足,他眉眼間都有倦意,一副沒精神的樣子,撿了個凳子,在離程霧宜半米的位子上坐下來。
程霧宜就坐在病床上,咬唇看着他。
景峥全然沒有平時逗她那副的随和模樣。
“胳膊伸出來。”他命令道。
程霧宜盯着他,并不聽話。
男人桃花眼冷森森的,半晌任命地嘆了口氣。
他眉眼間軟下來,正準備開口,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來。
像是生怕她逃跑,景峥是先固住她的手腕,然後才接的電話。
“起岑。”景峥的情緒似乎并沒有收到任何影響。
電話那頭,周起岑應該是說了一些他們公司的應對措施。
景峥萬事皆有回應,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冷靜到居然像是在處理別人的公關危機。
“那就辛苦法務部的同事了,需要我配合的話,随時打給我。”景峥道。
周起岑又問了一下現在他這邊的情況,囑咐他不要看手機,然後建議道:“要不阿峥,你還是轉個院吧,要不然搬到他們醫院的頂層病房也行。”
景峥無謂地笑了一下,擡頭看着程霧宜道:“再說吧。”
男人挂了電話。
這回他直接站起了身,拎起程霧宜的白大褂後領子,直接道:“程霧宜,魯健一米八你一米幾?他一百九十斤你有九十斤嗎?你剛才發什麽瘋——”
“——都知道了。”程霧宜只說了這麽四個字。
景峥錯愕了陣兒,以為她是指他抑郁症這件事被曝光這件事,沒放在心上道:“知道就知道了。”
女人這回眼睛裏已經有霧氣,她反手抓住景峥的手,又重複道:“我都知道了。”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景峥挑眉看她。
程霧宜仰頭,精靈一般的狐貍眸子這回已經紅得徹底。
“景峥,誰在給我爸爸治病,我都知道了。”
男人的神情急劇變化着。
“誰告訴你的?”這是景峥的第一反應。
但現在追究這個已經沒太大意義,于是景峥居然只是重複道:“知道了就知道了。”
沒料到他居然是這個态度,程霧宜秀眉緊蹙,氣得蹭地一下直接站了起來。
兩個人面對面站着,靠得極近。
“你就沒什麽要跟我解釋的嗎?”程霧宜拽着他的白毛衣袖子問他。
男人右眼角下那顆淚痣明顯,他笑了下,有點苦澀、也有點冰冷的那種。
“程霧宜,原來只需要做到這個程度,你就會心軟了是嗎?”
程霧宜整個人僵了一瞬,眉骨一下向上聳動,眯了眯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景峥。
景峥臉上沒什麽表情,只是顴骨緊緊繃着。
“忘了當初我是怎麽跟你說分手的了?”他擰眉,桃花眼幽深如潭,“程霧宜,許言之、甚至是你爸爸,他們給你一點愛你就會心軟,所以他們利用你無視你,你都可以不計較。你因為心軟,吃的虧還不夠多嗎?需要我幫你數數嗎?”
“……”這回程霧宜連眼角都泛起紅來,她咬着牙,半晌才從齒間蹦出來一句——
“景峥,你真是……你真是莫名其妙。”
正是傍晚太陽落山的時分,稀薄的陽光在病房裏一點點散去。
暗意和冷意于是也一點點漫上來。
“景豐剛剛找了我,你奶奶病危,所以他越過你來找我。”女人說出緣由,“所以我知道了。”
“為什麽不告訴我?”程霧宜喉頭一直在顫,這回已經有哭腔,“當時不跟我說也就算了。為什麽重逢後,我問過你那麽多次,你都不回答?”
見景峥仍不肯回答,程霧宜深吸了一口氣。
“不說是吧,行,那我去問平章。”
她作勢要走,景峥沒攔,只在背後喊她。
“程霧宜。”
“嗯。”
“你是不是在可憐我?”
“……”程霧宜扭頭,清晰地回了他兩字,“不是。”
男人低垂着眼,自嘲地笑了下:“給你父親治病,是當時景豐給我擺在明面上的路。程霧宜,他們說的都沒錯,我确實只是比較命好,換了任何人,喂給景豐從小喂給我的資源,比我做得更好也說不準。”
“命運掌握在別人手裏的人,是不敢說一個不字的,懂嗎?程霧宜。”景峥的聲音和緩,苦笑道,“我就猜到你會是現在這種反應。”
他微微俯下身子,身上的氣息凜冽又好聞,白毛衣恍若讓程霧宜有一種溫暖的幻覺。
景峥開口,似乎是又在教她:
“好像我當時吃了多大的虧,我多隐忍,我多忍辱負重,我多深情。”
“沒有,都沒有。”他道,“程霧宜,我懦弱得很,我只是怕你還不夠愛我。”
知道程大有生病時,景豐和景峥就在醫院完成了交易。
當時在北江,景豐說完幫程大有治病的條件之後,景峥有很長時間都沒有回話。
北江醫院條件簡陋,景豐多待一秒都覺得呼吸困惱。他沒什麽耐心,直接将遞簽之後多餘的簽證資料甩在了景峥臉上。
“不願意嗎?行啊,你不願意,我就親自去問問程小姐。只不過,我開給我親兒子的條件,自然要比她豐厚得多。”景豐語氣涼薄,“小峥,爸爸再教你一件事,人的本性就是自私利己,她可以為了她媽媽勾引你,你猜猜她會不會為了她爸爸抛棄你,要知道,那可是她相依為命、親手把她養大的爸爸,那可是她爸爸的命!”
太陽徹底下山了。
他們兩人沒人有要去開燈的意思,景峥淨白脖頸還有額角上,青筋變得愈發明顯。
程霧宜那張素白小臉有淚,她鼻頭和眼角那兒全是紅的,就仰頭問景峥:“那你覺得我會嗎?”
“不會。”景峥斬釘截鐵地回答道。
“但程霧宜,你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我相信你不會背棄我,可我更不希望你因為救不了你爸爸而自責。”景峥的聲音平靜無波,“更何況,我最了解景豐了,他說的話從來都只能信半分。他要的,就是折磨我和你。我知道只要你爸爸死了,我就可以再見到你。所以最想你的時候,我甚至會控制不住惡毒地想……為什麽你爸爸還不……”景峥聲音禮貌地止住,他笑了,只用氣聲問,
“程霧宜,你還要原諒這樣的我嗎?”
“……”程霧宜秀挺的鼻子皺成一團,她蹙着眉,手死死抓着景峥的白毛衣袖子,“景峥,你真是虐待狂。”
“你在自虐。”
心理學上,有一個概念是良性自虐。
小到吃辣椒,大到蹦極跳傘這種刺激極限運動,其實都是良性自虐的一種。
遇到危險時,大腦會釋放出一種預警信號。而當這種預期中的危險并沒有發生時,這種轉危為安就會轉成一種愉悅感。
程霧宜是南大精神醫學當年第一名的畢業生,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可景峥的自虐大概不是良性的。
“景峥。”程霧宜扯他的手,“我不需要你用自虐來贖罪,你不用說反話,我也不喜歡你用自我犧牲來表達愛意。我沒說要原諒你,所以你也不用着急推開我。”
經濟學上,總是會将人假設成是理性的。
人的本能或許是自私利己、或許是趨利避害。
但愛的本能不是。
“我要的。”她一字一句對他說,“是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把以前那個,屬于程霧宜的景峥,還給我。”
景峥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朦胧的夜色縱容着他們就這麽對視着。
程霧宜白大褂的內呼機這時不合時宜地響起來,右胳膊剛剛被魯健那一下扯得不輕,她只能用左手去掏口袋。
是李家棟找她。
女人按掉內呼機,轉身就往門外走。
這一回,景峥沒再放她走。
像以前他做過無數次的那樣,景峥圈住她,直接而又幹脆。
“程霧宜,對不起,是我不好。”他的頭微微側過來,從某個角度來看,很像是在輕吻她的長發。
——“但沒有不愛你過。”
這一章想寫的大概是「愛是時常覺得虧欠」這句話。
這章是我到目前為止寫得最久的一章,想寫一些分手的隐衷,還想寫的大概還有風筝的病情和內心變化,以及51和風筝之間彼此的轉變和契合。
希望我有部分傳達到這樣的情感給大家,非常感激。
* Valedictorian:(畢業典禮上)致告別辭的最優秀畢業生,老美大學的傳統;
* 專業知識有參考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