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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小風筝
    小風筝

    景峥的餞行宴定在了他航班起飛的前一天晚上。

    南淞一家本幫菜館裏,包廂裏異常熱鬧。景峥的社交面廣,朋友也衆多,一整個木質圓桌全坐滿了。

    因為和景峥程霧宜都認識,池烨陽也來蹭飯,就被安排在程霧宜旁邊。

    “阿霧,我來之前正好去我們系裏辦了點事,順便問了一嘴輔導員,我們系轉專業的名單已經快公示了。你要轉醫學院的話,應該也差不多,該過幾天應該會全校一起公示了。”

    程霧宜點點頭,吃了一筷子菜心,對他說了聲謝謝。

    池烨陽四處張望着,讓程霧宜一一給他介紹在場他不認識的人。

    “那個——” 他指着不遠處正在和景峥聊天的女生,“是誰啊?”

    程霧宜:“南淞理工大學的學生會主席,上次案例分析大賽,我們南大拿了第一,他們理工大是第二。”

    池烨陽悠悠道:“挨挺近啊~”

    “……”程霧宜飯也不吃了,白了池烨陽一眼。

    池烨陽雙手合十抱歉。

    “我這是為你考慮阿霧。”他為自己開脫着,語氣賤賤的,“你想啊,景峥一看就不是安生的主兒,你可得把他看住了,不然你這專業不就白轉了?”

    程霧宜一梗,捏着筷子,逞強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我轉專業跟他有什麽關系?”

    “你騙騙別人也就算了。”池烨陽哎呦了一聲,不要臉道,“阿霧,你跟我裝什麽啊?我可是心理學系的系草學霸。”

    他繼續壓低聲音:“再說了,景峥當時見血躁狂,我也在場啊。當然你放心,我會保密的。”

    程霧宜不說話了。

    女孩看了看自己旁邊空空的座位,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景峥。

    剛送走理工大的學生會主席,那邊南大的計算機協會主席又靠了過來,景峥又和他聊起來,手上拿着的那杯氣泡水,就沒來得及喝過。

    池烨陽也在一旁看着,啧了一聲:“景峥這貨,還男女通吃啊?”

    程霧宜早就忍不了了他這種滿嘴跑火車的行徑了,小聲吼他:“我說烨陽學長,你是不是有病啊?”

    “啊呀,阿霧我就是随口開個玩笑。”池烨陽又無賴起來,“再說了,我這樣說,對你也沒壞處啊,女孩子嘛,就是要提高警——”

    “放心好了。”池烨陽左邊,一直沉默着吃菜的男生出了聲。

    男生穿一件白T恤,皮膚卻比衣服還要白,整個人透露着一股病态。

    程霧宜是認識他的,當初她還在奶茶店打工時給他指過路。

    更不消說之後他和景峥合作項目時,她在他們租的工作室內也遇到過他很多次。

    只是池烨陽還完全沒見過他,片刻語塞後問道:“你是?”

    周起岑放下筷子,先開始并沒有回答池烨陽的問題,而是視線跳過他,只盯着程霧宜道:“景峥他只喜歡你。”

    周起岑他這個人,比景峥更理性。

    如果景峥是世俗教化下,用資源堆出來的一個圓滑無銳角的人,周起岑就跟他完全相反。

    信奉理性能解決世界99%的問題,信奉數學和代碼是終結世界的工具,極致的天才,也極致的冷淡。

    他說話只說陳述句,只陳述答案,不容許反駁。

    前些天那場在燕平舉行的大數據峰會,周起岑也去參加了。

    本來景峥說好會和他再待兩天的,但那天晚上,景峥卻突然坐飛機回了南淞。

    周起岑問他原因。

    “要回去見女朋友啊。”景峥對他道歉,男人神色凝重,話裏有話道:“也不知道還能見幾次。”

    而此時此刻,程霧宜陡然聽到周起岑這麽說,整個人一時間忘了該怎麽反應。

    餞行宴後半程,景峥終于有時間坐回他原本的位置來。

    池烨陽朝他敬酒,恭喜他申請到這麽頂級的美國名校。池烨陽這人雖然大多數都沒個正形,但他和程霧宜都是苦出身,要真論起來,他從來都是程霧宜的娘家人。

    “你交換去一學期還是一年啊?”池烨陽打聽着,“讓阿霧等這麽久,回來更要好好對她。”

    景峥那雙桃花眼裏情緒複雜,最終什麽也沒有表露,沒有回答池烨陽的話,更沒有許諾什麽,只是将手裏的氣泡水換成了酒,碰了碰池烨陽的酒杯,一飲而盡。

    隔天,南淞機場。

    景峥的行李不多,他飛的是西海岸,也不需要轉機。男人表情輕松,就像他只是去旅游一樣。

    但程霧宜臉上的不舍很明顯。

    女孩是從南淞醫院直接趕過來的,程大有最近在化療,程霧宜這幾天一直在陪床。

    連續好久都沒有睡好,她眼下的淤青很明顯。女孩手上捧一束小蒼蘭和鳶尾紮成的花,是在醫院買的。南大一院附近有不少花店,她出門坐地鐵的時候也就順便買了一束。

    陪着他值機托運好行李,程霧宜一路送他到安檢口。

    國際安檢處,有很多人都在告別,他們在其中,似乎也沒什麽特別。

    景峥穿一件幹淨的灰色短袖,戴了一頂全黑的鴨舌帽。鴨舌帽将他的頭發稍微壓塌了一點,劉海稍微遮住點眼睛,他的少年氣更明顯了點。

    去三藩的飛機是下午五點起飛,程霧宜還知道他會住在Palo Alto,那裏離他的學校很近,什麽都很方便。

    無邊沙漠、仙人掌、棕榈樹,馬裏布的沙灘,和南淞和雲嘉,都不相同。

    莫名其妙地,程霧宜有種預感。

    一種、他們不會再見面的預感。

    所以她對他的依戀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女孩輕輕拽他的衣服,就算明白他安檢時間緊張也舍不得放開。

    “聖誕假的時候,你會回來嗎?”

    景峥沒回答,豐潤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眉毛不經意地皺了下,刻意和她拉開距離,扭過頭只說:

    “真的要走了。”

    程霧宜聽後立馬退後幾步。“對不起。”她向他揮手,将手裏的花遞給他,“祝你一路平安。”

    男人撇了撇唇,點點頭說好,從程霧宜手上接過花,轉身就往安檢口裏走。

    他的步子幹脆又有力量,毫不拖泥帶水。

    像是有什麽東西空了。

    程霧宜低頭看看自己懷中,是花。

    又或許不只是花。

    隔着重重送別的人群,程霧宜立在原地,就這麽安靜乖巧地目送他。

    空調的涼風揚起女孩裙角,程霧宜正準備收回目光的時候,卻見景峥突然轉了身。

    程霧宜有些愣,兩人隔着人群視線對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此刻仿佛只是虛影。

    彼此就這麽無聲地站了會兒。

    她看見他朝她跑過來。

    安檢的時間已經沒剩多少。

    機場的廣播在此刻恰如其分地響起,催促登機的名單裏,赫然就有景峥的名字。

    整個過程,程霧宜都是沒哭的。

    景峥仍沒說話,她有點急,推着他道:“都催你了,要不你先——”

    “——程霧宜。”

    她住了嘴,溫柔回應他:“嗯,在呢。”

    景峥抿了抿唇,眉擰得更重。

    直到又一遍催促登機的播報聲響起,他才終于有動作。

    男人将鴨舌帽摘下,倒扣在程霧宜頭上,動作很輕,幫她整理着頭發,一如既往地溫柔。

    “程霧宜。”

    仿佛他叫不夠她名字似的。

    他開口,語氣裏的顫聲很明顯——

    “就送到這兒吧,我不會再回頭了。”

    今年南淞大學的暑假是正好是七月一號開始。

    程霧宜的轉系通知也在同一天公示。

    有了整整兩個月的暑假,程霧宜計劃在小學期多補一些心理學系的課程,然後再找幾門家教。

    南淞大學和南淞其他幾個大學因為地理位置相近、地位也相當,組成了一個大學城聯盟,互相開放輔修和雙學位注冊。南大因為最好,因此吸引了不少友校的大學生過來注冊。

    教務處裏,輔修注冊那個窗口,滿滿當當擠滿了人。

    程霧宜今天是來拿她轉專業的相關材料的。她從隔壁的檔案室出來,打開手機,正在和室友們發語音,問她們有沒有想吃的餐館或菜色,她今天轉專業成功,打算請她們吃個飯。

    ——“你轉專業?你轉什麽專業?!!!”

    一道驚詫的男聲從程霧宜身後響起。

    程霧宜扭頭,發現鄭俊鵬正站在輔修注冊窗口那兒。

    他拿着理工大的綠皮學生證朝她走過來。

    自從上次在雲嘉派出所那回之後,程霧宜就再也沒見過他。

    女孩皺了眉,并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将資料捅進挎包裏就準備走。

    卻被鄭俊鵬一把抓住,他打量着她,問出口:“景峥出國了是吧。”

    要知道景峥的行蹤并不難,這樣耀眼的人,走哪裏都會被注目。

    更何況,鄭俊鵬從來都沒停止過對景峥的窺伺。

    程霧宜腳步未停。

    鄭俊鵬在她身後悠悠道:“你倆還好着呢?”

    程霧宜站住身,回頭嗆他:“關你什麽事?”

    “是不關我什麽事。”鄭俊鵬仍是那副虛僞嘴臉,“阿霧,我就是可惜你,你說說景峥,他那麽有錢,要是真喜歡你,怎麽不帶你一起出國?”

    程霧宜:“我不需要。”

    鄭俊鵬自顧自說下去:“還有哦,我可是最了解他的人,他小的時候他媽讓他當半個小時人體模特都坐不住,加州那麽紙醉金迷的地方,你猜他會記得大洋彼岸還有個女朋友嗎?”

    程霧宜已經走出教務處,七月最毒烈的陽光照她頭頂,讓她覺得惡心。

    女孩停了下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這回鄭俊鵬笑了笑,故意撞過程霧宜肩,走了出去。

    明明是七月,但程霧宜突然覺得從頭到腳都冷。

    她并非聽進去了鄭俊鵬的話,也并非不相信景峥。

    只是,他們真的有很久沒聯系了。

    他們是相互交付過真心和身體的愛人,甚至不需要對話,就能明白他們之間出現的問題。

    他們的聊天記錄從最開始的每天數百條,到現在的三天才有互動。即使有互動,也大部分都是程霧宜先聊起來的話題。

    晚上,程霧宜幾個室友還有池烨陽在一家小酒館聚餐。

    池烨陽問:“阿霧,你轉專業的事情究竟跟景峥說了沒啊?”

    程霧宜毫無表情地吃了筷燒茄子:“還沒。”

    才不是還沒。

    她在撒謊。

    女孩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機。

    微信聊天界面上,她早在教務處拿到通知書的那一刻,就給景峥發了照片過去。

    本以為他會有疑問,或者按照他的性格,應該會先祝賀誇贊她。

    可界面上還是只有幾條綠色的長氣泡。

    這個時間,他早該看到了,可還是什麽也沒有。

    幾個室友們和池烨陽說說笑笑的,程霧宜覺得悶,一個人拿了手機去陽臺吹風。

    她呆呆地看着和景峥的聊天界面,本來想發個可愛俏皮點的表情包打開話匣,選了半天,還是作罷。

    小酒館靠江,環境清幽。南淞臨是整個城市的市中心,各種高樓大廈聳立,江面上不時有鳥成群飛過。

    程霧宜說不上來那些鳥的名字,目光就随着它們的視線飄遠。

    她嘆了口氣,最終退出聊天界面,刷起朋友圈來。

    朋友圈裏,旅游的、卷實習的、秀恩愛的,什麽內容都有。

    程霧宜沒有給人備注的習慣,稍稍往下一滑,發現一個昵稱叫做Lu的女生,發了一組照片。

    其中一張是一群人在開party,從背景上看,是一處高級會所,還有不少外國面孔。

    程霧宜點開女生的自拍,努力辨別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上次跨年趴的露露。

    一張一張劃過去,最後一張,明顯大家都玩嗨了,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放蕩且扭曲的。

    但,只有一個人除外。

    男人坐在角落裏,支着腦袋冷冷看着他們嬉笑玩鬧,整個人都顯出一種格格不入的矜貴與清冷。

    在他身邊的,還有個女孩,白裙,清瘦,雖然神态怯怯,但毫無疑問,是漂亮又清純的類型。

    男人那雙指骨分明的手,就安撫性地放在女孩背後,雖然沒有碰到她,但能很明顯看出來兩個人和其他人的結界很明顯。

    手機另一頭,程霧宜腦子宕機半秒。

    然後,聽見砰地一聲——

    May在泳池旁說過的話,如同一枚子彈,穿過時間,正中她眉心。

    ——“原來阿峥喜歡這種沒被調教過的女孩子呢。”

    ——“可是調教過後,你就再也不是景峥喜歡的那種女孩了。景峥這樣的,多的是女孩前赴後繼地往他身上撲。”

    程霧宜雙指捏着放大再放大,再也控制不住,直接給景峥打了個電話。

    但景峥沒接。

    那一刻,程霧宜失去了理智,沒有半分猶豫,點開了羅露的頭像,給她打了個微信電話。

    出乎意料地,露露的電話倒是接通得很快。

    電話接通的那刻,程霧宜稍微冷靜了點,舔了舔唇,有些尴尬地開了口。

    “你好羅露,不好意思打擾你,我是……”

    “是我。”

    是景峥的聲音。

    程霧宜腦子有些發懵,捏着手機的指節發白。

    再開口,她已經有哭腔。其實照片裏景峥和那個白裙女孩說親密也算不上,但程霧宜還是說:“我看到了……”

    她說不下去了。

    電話那頭,景峥像是沒有一點意外,聲音冷得像鐵,言語裏的暗示很明顯:“你不都看到了?”

    有些憤怒,但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景峥這麽一開口,程霧宜反倒冷靜下來,小聲問他:“為什麽?”

    有很多為什麽。

    為什麽不接她電話?

    為什麽不好好告別?

    為什麽……背叛她?

    但男人卻似乎是連解釋都嫌煩,無謂地笑了一聲:“怎麽?程霧宜,你還真喜歡我啊?”

    景峥說出來這話的那一瞬間,那群飛鳥又從程霧宜的眼前略過。

    江水倒映出南淞江邊兩旁絢麗的霓虹燈。

    那些絢爛又迷離的燈光,随着江水的流動而蕩漾着。

    而它們的本體,被高聳入雲的玻璃幕牆點綴着,對那些一無所知的江鳥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招搖着,包裹住自己淩虐的欲望,只是矗立在那兒,不用付一點責任,鳥兒就會奮力扇動翅膀,不光不顧奔向它。

    鳥撞上幕牆的那一刻,死亡壯烈且美麗。

    砰——

    原來擊中程霧宜的,不只是槍聲。

    像是一定要确信什麽,女孩喃喃問:“所以,我們算分手了嗎?”

    景峥吊兒郎當的回話聲傳來,反問道:“我說小姐姐,你現在才反應過來啊?”

    江風吹得程霧宜頭發淩亂,眼淚落下,女孩臉上被淚燙得難受。

    “那我在你心裏究竟算什麽?”她抓着電話喃喃問。

    景峥所有的回答都很簡短,似乎連多說一個字都嫌煩。

    “不在。”他哽咽着,就這麽說了兩個字。

    女孩的眉毛重重擰起來。

    懂了,是不在他心裏。

    一直景峥隐藏在內心深處,那股沒法磨滅的淩虐欲和暴力感此刻盡數顯現出來。

    所有的甜蜜,所有的溫存,那些被誤以為的真心,仿佛都只是為了此刻才做的鋪墊。

    坦誠相見的,原來只有程霧宜。

    他所有的忍耐,仿佛都是為了酣暢淋漓的此刻。

    誘惑那只羽毛光潔的雛鳥,讓她自願獻祭給他,将她豢養、把玩于掌中。

    最後,或者說,是從一開始,他就是要虐殺她于最透明幹淨的玻璃中的。

    “程霧宜,你也該嘗嘗被人捂熱,然後再被人抛棄的滋味。”

    男人的聲音仍聽不出任何起伏,就這麽抛給她最後一句話——

    “就像,你當初對我的那樣。”

    這章評論區也會随機掉落小紅包!

    51,風筝飛遠了。

    會下狠手虐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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