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晚上七點半,外面下了雨,程霧宜準時坐上地鐵去城東別墅區給周起揚做家教。
因為她是女生,所以做家教的時候,周起揚的房門都是打開的。
雖然這男生總是能暗地裏給她使絆子,比如明明聽懂了還是要她重複把那道題講三遍,但在其他事情上,倒還算尊重她。
但今天,程霧宜能明顯感覺到,周起揚對她分外的不同。
一看見她,周起揚臉上便立刻揚起略帶谄媚的笑容,連忙幫程霧宜拉開椅子,又跑去廚房端了杯橙汁過來遞給她:“阿霧姐姐,你來了,累不累,快喝點水吧。”
程霧宜背着書包,站在他房門口張了張口,半天沒說出話。
“我還好。”她猶猶豫豫地接過橙汁。
周起揚又立馬在書桌面前乖乖坐好,獻寶似的拿出一沓卷子:“姐姐,這是上次你叫我做的那幾套卷子,我都做好而且訂正好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這回程霧宜終于沒忍住,脫口而出:“你沒事吧?”
周起揚:“我好得很,姐姐,我想清楚了,之前是我不好,從此以後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程霧宜:“……”
補課結束的時候,外面的雨還沒停。
到了夜裏,氣溫低了點。景峥撐着一把傘,穿了身西裝,照常在別墅門口等程霧宜。
周媽媽照例送程霧宜到門口,看見景峥還不忘誇贊一句:“又來接妹妹啊程峥,喲可真是好哥哥啊!”
景峥已經非常能适應角色扮演這種事情,說了個阿姨好,還毫不害臊地點了點頭。
看到景峥身上的打扮,周媽媽又問:“程峥啊,今天怎麽穿西裝?是去面試嗎?”
之前景峥和周起岑一起做的那個微信小程序,又有外面的天使投資人想要投錢,還想讓他們把目标群從南淞大學的學生擴展到整個大學生群體,景峥今天于是去了對方公司做路演。
男生沒多解釋,就順着點了點頭。
周媽媽更加笑開懷,對着程霧宜誇贊道:“阿霧,你哥哥真有出息啊!”
每次聽到周媽媽這麽喊景峥,程霧宜腦子都要嗡鳴一陣兒。她有點赧,潦草和周媽媽道了再見就拽着景峥往外面走。
一到拐角處,知道周媽媽再看不見兩人,程霧宜就立刻牽起景峥的手。
下山的路,男生打着把透明的傘,脫了西裝外套放在手裏,左半邊肩膀被雨水打濕。
敏銳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景峥問:“今天好像特別高興?”
女孩重重地點了點頭,抓着他的手興高采烈道:“周起揚這家夥,今天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說是要好好學習,也不氣我了!”
“是嗎?!!”景峥故作驚訝。
“對啊~”程霧宜皺着眉,“你說,是不是周阿姨又抓到他什麽把柄了?”
景峥像是認真思考了下,嚴肅道:“也有可能就是突然之間明白了學習的重要性,幡然醒悟了。”
程霧宜哦了一下,過了一會兒,突然雙手合十祈禱,閉上眼睛嘴裏碎碎念着什麽。
景峥看不懂,但也沒打擾,只在她結束的時候才問:“在幹什麽?”
“謝謝媽祖娘娘。”
“媽祖是什麽?”
“一個地方神,我們岷安人都信這個。”程霧宜解釋,還不忘給景峥炫耀家鄉,“什麽時候我帶你回岷安吧,我們家門口就有小溪,旁邊植了一排杏樹,春天陽光照到的地方就有杏花,可漂亮了!”
景峥說好。
太高興了,女孩一路都幾乎是小跳着走的,甚至要請景峥吃飯,還拉着他叫他一起謝神。
景峥笑着看她這副虔誠的樣子,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發,把傘又往她那邊挪了一點。
他乖乖聽話——
“嗯,謝謝媽祖娘娘。”
兩人後來去了淞海北路地鐵口附近的一家大排檔。
下了雨,大排檔臨時搭起透明大棚,四面被塑料墊子包圍。雨珠布滿墊子,大棚裏面的熱被包裹住,像是整個被籠罩在霧氣中。
臨近下晚自習的當口,大排檔生意很好,學生多成年人也不少,都三三兩兩地擠在桌子上,吃着火鍋和燒烤。
程霧宜和景峥找了個靠出口的位子,旁邊一桌是個上了年紀的阿姨,帶着應該是她女兒的年輕女孩在吃飯。
程霧宜背着書包,随意挽了個馬尾。她穿得很休閑,短袖牛仔褲,看起來和高中女生無異。
而景峥今天領帶皮鞋,頭發甚至也做了發型。他本來就少年老成,兩人看起來,年齡差距陡然拉大。
木桌上,程霧宜正在點單,絲毫沒聽見隔壁桌那對母女的竊竊私語。
景峥倒是聽到了,臉色有些不自然,拿起桌角的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
正想順勢握住她手的時候,程霧宜的電話響起來。
是周媽媽,說程霧宜好像落了一本參考書,問她是現在回去取還是下次家教的時候在去拿。
程霧宜将手機放在桌上,換成免提模式,打開書包,拿出來一堆高中教輔,翻翻找找半天,确實是落了一本物理紅對勾訓練。
于是她說:“那我下次去找起揚拿吧,謝謝阿姨。”
聽出環境嘈雜,周媽媽問了一句:“阿霧,到宿舍記得跟阿姨說一聲,免得我擔心。”
免提音量不小,周媽媽聽出周圍聲音嘈雜:“阿霧,你跟你哥哥在哪兒呢?”
景峥瞟了眼旁邊盯着自己的那對母女,表情有些不自然,代替程霧宜回道:“在地鐵口旁的大排檔吃飯,阿姨。”
“那家啊。”周媽媽說,又推薦了幾個菜,然後挂了電話。
程霧宜于是拿着鉛筆在菜單上勾選了周阿姨推薦的那幾個菜。
這邊程霧宜剛接完電話,那邊景峥的手機就又響起來了。
是景峥白天去做路演的那家公司,對方老總很滿意,想要改天再約景峥和周起岑單獨出來喝杯咖啡,聊聊注資的事情。
景峥拿着手機去了外面。
幾乎是景峥一走,隔壁桌的阿姨就朝程霧宜哎了一聲。
兩張桌子之間隔了一條狹窄的走道。
兩個人都不怎麽能吃辣,程霧宜本來還在菜單上選辣度,聽到阿姨又叫了一聲,才懵懵懂懂地擡頭。
阿姨眼睛在她身上骨碌碌地打轉,試探的眼神明顯,問道:“小姑娘,你哥多大了啊?上大學了吧?”
程霧宜一本本收起擺在桌上的高中教輔,如實答道:“大一。”
阿姨眼睛放光,又問:“那小姑娘,你哥哥有女朋友了嗎?”
幾乎一問出口,坐在那阿姨旁邊的年輕女孩就輕輕拽了下阿姨,阿姨扭過頭,啊呀了一聲,又問程霧宜道:“小姑娘,那你哥哥有沒有女朋友啊?”
這下程霧宜反應過來了,她頓了頓,正準備開口解釋,就見調料臺那邊,景峥大喊了一聲——
“老婆!”
飯桌這邊的三個人全部愣住了。
景峥手上拿着調料碟,又重複了一遍——
“老婆,你調料吃幹碟還是油碟?”
“呃……不是……”程霧宜整張臉都紅了。她被景峥這一嗓子弄得有些無措,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沒想到景峥拿着小料碟走過來後,居然還鎮定自如地說了句:
“剛爸媽打電話來,說小寶哭着怎麽也不肯睡,叫我們吃完飯順便買個安撫玩具給寶寶。”
程霧宜:???
比程霧宜還要震驚的是隔壁桌那對母女。阿姨目光在程霧宜和景峥之間轉了又轉,景峥這短短幾句話信息含量太大,讓她轉不過腦子。一旁的女兒小聲責備,仿佛是在說母親剛才的行為太過魯莽,不滿地扭過頭去。
“景峥,”程霧宜小聲叫他,表情又羞又氣,“你胡說八道什麽呢?”
只有男人表情是自如的,他坐在位置後,居然還真在淘寶上搜起了安撫玩具,然後還不忘征求程霧宜意見,問她是安撫奶嘴還是搖搖車好。
真是……演得不要太像。
一頓飯吃得程霧宜全程不敢擡頭看隔壁桌表情。
等到兩人吃完飯,外面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他們回學校的途中碰上了下班晚高峰。
地鐵裏人擠人,程霧宜盯着景峥,礙着人群,她不好意思問出口。一出了南淞大學地鐵站,她一個氣不過,就往景峥手臂來了一拳。
“家暴。”男生委屈得淡淡抛來這兩個字。
程霧宜一噎,被弄得更來火了,瓜子臉上兩道秀眉緊蹙:“景峥,你知不知道你剛在大排檔那麽随口一跑火車,隔壁桌那阿姨該怎麽想我們倆啊?”
景峥似乎全然不在意,就順着問下去:“怎麽想?”
程霧宜氣不打一處來,憤怒道:“之前她誤會我是高中生,我們是兄妹關系。然後我也不知道你是突然發什麽瘋,你那麽一喊,這可好,阿姨以為我倆是兄妹,我未成年,還生小孩!”
兩人說話間已經進了校園裏。
水杉是南淞大學的校樹,暮春的夜晚,水杉植滿道路兩旁。大門一進去就是一片荷花湖,這個季節還只有荷葉。
水杉倒映在湖水中,湖水也倒映着那兩人的影子。
景峥扯了扯領帶,閑閑掀起眼皮,問:“我哪麽一喊?”
“……”程霧宜當然不肯重複那兩個字,她臉更紅了,扯住景峥的白襯衫,“你別轉移話題,這是重點嗎?”
景峥沒好氣地笑了笑,低頭看了看程霧宜的手,順勢就把她抱住。
“怎麽就不是重點了?”景峥啄她的耳朵,“程霧宜,從我們落座開始,隔壁桌的那兩位女士就一直盯着我看。”
程霧宜啊了一聲。
景峥對她的反應很不滿意,伸手掐她的腰。他身上有淡淡的古龍水味道,掩蓋了平時的薄荷糖氣息。
陌生很多,也危險很多。
“程霧宜,我都暗示你多少次了,你根本連個眼神都不給我。”景峥委屈道,“你不牽我的手就算了,看不懂我的眼神也就算了。你還倒一堆高中教輔出來,讓人家以為你是高中生,我不整個大的,就憑你那張嘴,我看你怎麽解釋清楚!”
程霧宜覺得他簡直是歪理,扁了扁嘴:“所以,你是覺得我還應該跟你說個謝謝?”
男生搖了搖頭,緊緊抱她,語氣裏的意氣和依戀明顯——
“不用,我要你說那個幹嘛。”
“那我應該說什麽?”
有時候程霧宜覺得,談了戀愛的景峥真挺幼稚的。
比如現在,明明知道她等下要回宿舍見室友,他還是埋首在她頸間,賭氣似的,吸吮她脖頸處的肌膚。
“程霧宜,愛我。”他惡作劇般輕輕咬她的鎖骨。
水杉、未開的荷花、微漪的湖面。
傘、風、霧、吻。
“我只要你說這兩個字。”
“愛我。”
“并且。”
“永遠愛我。”
給阿姨cpu幹燒了。
風筝51戀愛日常我感覺可以寫一百章,這着實是我沒料到的。
暮春是适合放風筝的時節,這暮春的戀人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