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風筝
四月末的幾天,程霧宜一直在忙小組作業的事情,景峥和周起岑又去了外省的一家公司拉投資,兩個人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見面。
而自從決定和袁豪一起長途跑車之後,程大有就不怎麽回雲嘉城中村的家了,打算等房子到期就退租。
程霧宜心疼父親過這種居無定所四處漂泊的生活。她本能也對袁豪有些下意識的恐懼和厭惡,因此常勸父親另找工作。
程大有每次都敷衍地說着好,但沒有将女兒的話聽進去。
父女倆聯系倒還算親密,程大有出車休息的時候,常在服務區發一些盒飯照片或者風景,程霧宜每周也都會給父親打電話。
這天中午,程霧宜從圖書館出去去食堂吃飯,吃着盤餐的過程中,她給父親撥了個視頻電話過去。
等了好一會兒,父親才接。
父親那頭,背景是雪白的牆壁,人聲嘈雜。程霧宜覺得不對勁兒,側耳聽了一會兒,看見父親不經意漏出來的輸液瓶,一下緊張起來:
“爸,你在醫院嗎?你怎麽了啊?!!!”
“不是我,乖乖你別擔心。”程大有趕忙說,“是你袁叔,我們之前又合夥買了一輛新的大貨,就分開跑車。前段時間他一個人出車去了趟雲嘉,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弄得右手受傷了,也不肯去看,是我強拖着他才來的。”
程霧宜又仔細看了看父親所處的背景,道:“你們還是在小診所去看的嗎?如果嚴重的話,還是最好去公立醫院看。”
考上南大之後,因為拿着學校裏和言之基金會的兩份獎學金,又自己打工,程霧宜再也沒向家裏要過錢。程大有也不再像以往那樣摳搜,他挺贊同女兒的觀點,說:“我叫你袁叔去了,但是這人也是,哎,苦命,說什麽也不肯去。”
袁豪怎麽樣,程霧宜是完全不關心的。她看着視頻中的父親,只覺得他氣色不佳,心疼道:“爸,你的腿上去複查了沒有?還有三年我就大學畢業了,到時候我就可以養你了,跑車真的很辛苦,你不要再跟着袁叔做了,之前投進去的那些錢也別要了。”
程大有在電話那邊慈祥地笑,只說:“我阿霧要養爸爸了,爸爸好有福氣。”男人朝屏幕外盯了一眼,然後道,“阿霧,你袁叔包紮好了,我先不跟你說了。”
陡然被挂了電話,程霧宜有些無奈。
知道父親不太可能乖乖聽話去複查,程霧宜打開淘寶。
現在什麽都方便,各大醫院都在網上上線了那種體檢套餐,程霧宜挑了個離父親近的三甲醫院,在旗艦店上買了一個全身的體檢套餐。
她将單號和收據直接微信發給了程大有,細心地教他怎麽去取號,然後說她已經付好款了,叫他必須去。
弄好這一切之後,女孩飯也吃得差不多了,收拾好餐盤就往外面走,準備再回圖書館學習。
手機又響起來,是鄭錦瑞的微信消息。
程霧宜不是熱絡的性子,高考之後,兩人聯系不怎麽多,但也算是節假日互相私聊祝好的關系。
鄭錦瑞:【阿霧,你現在還在南淞嗎?】
臨近五一的日子,有很多學生都選擇回家或者旅游,南大校園裏人跡很少。
程霧宜回:【在的。】
那頭立刻發來個可愛的表情包。
【太好啦,我來南淞旅游,你有空嗎?想找你吃個飯或者讓你帶我玩,可以嗎?QAQ】
程霧宜爽快地答應了。
兩人約在晚上在南大校門口見。
校門口,南淞大學四個字被射燈打得金光閃閃,程霧宜看見了鄭錦瑞在門口一輛小巴車上對她招手。
女孩有些懵,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小巴車後面的保姆車車門自動打開,許言之緩緩從車上走下來。
鄭錦瑞小跑過來,激動地抱了抱程霧宜,看着南淞大學的招牌,豔羨道:“好學校就是不一樣,好氣派啊阿霧。”
程霧宜眨眨眼,看着小巴車上坐了一群人,指了指,正要問什麽,許言之就善解人意說:“這些都是我資助的同學們,有些已經上了大學,有些還在讀高中。基金會組織了一個三天兩夜的旅行,我就帶他們到南淞來了。”
“我沒空,就不參加了。”程霧宜說。
鄭錦瑞急了,一把拽住她:“阿霧,你怎麽這樣,中午明明都答應我了的,不講信用!!!”
程霧宜:“可你也沒說這麽多人啊?”
“咱們都是受景太太資助的,阿霧,你怎麽考上大學就翻臉不認人了。”鄭錦瑞一把摟住她,“你要是怕生的話,反正到時候你就跟我待在一起就行了。”
許言之姿态擺得很低,溫柔到幾乎是懇求:“是啊,阿霧,阿姨也很想你。”
程霧宜:“說這種話就沒必要了吧。”
不想讓鄭錦瑞發現任何自己和許言之之間的異樣,也不想被他們認為是吞金獸白眼狼,反正也只是吃個飯而已,于她自己也沒什麽損失,程霧宜最終還是上了車。
聚餐選在南淞市中心一家高級會所裏。
似乎還真如許言之所說的那樣,這場飯,就只是基金會的一次日常活動,和平日裏資助他們拿獎學金的舉動沒什麽不同。
言之基金會今年新資助的學生裏,有一些是雲嘉一中的學生,幾個女孩子圍在程霧宜身邊,互相聊着學習經驗還有八卦。
會所外,一輛出租車停在旋轉門外。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生從車上下來,他手上拎着行李,關門的時候還不忘對司機說了謝謝。
剛從飛機場坐紅眼航班趕過來,景峥身上帶着很明顯的倦意。
和外省那家公司的對談并不順利,對方擺出上市公司的十足氣勢,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言語裏對景峥和周起岑也是貶低意味十足。
不過景峥倒是沒太放在心上,這家公司不行就再換另一家,總不至于沒路走。
上飛機前,景峥接到了許言之的電話,說他們基金會帶着資助的孩子到南淞游玩,問他有沒有機會過去坐坐,順便說說話充充場面什麽的。
景峥這人,即使內心沒正眼瞧過許言之,但面子上對景家這位所謂的新抱倒還算得上充分尊重。
給許言之撐場面就是給景家撐場面,景豐最要面子。剛頂撞過父親一回,景峥深知要服軟的道理,沒觸碰到底線,他也樂于維持這表面的和諧,于是便答應了下來。
剛一進門,就看見許言之身邊的張媽。
張媽弓着背,畢恭畢敬地過來接景峥的行李:“少爺辛苦了。”
景峥沒把行李給她,只把會所的服務人員叫過來接着。
男生另一只手還提着些特産,對着張媽道:“張媽,我剛從外省回來,這是給你們的特産,你記得給小雲姐還有郝叔他們都分一分。”
張媽愣了會兒,大概是沒想到景峥還會給他們帶禮物,再開口,語調都有些顫:“少爺,這個我們收不了的。”
“我說收得了就收得了。”景峥能敬上也會禦下,他未必對這些下人有幾分真心,但他天生就是有這份蠱惑人心的本事。
後來會所的侍應生帶着他往二樓的宴會廳裏面走。
許言之他們這個年紀愛去的高級會所裝修風格大多都類似:紅地毯、胡桃木或者紅木家具,廳正中央放一張超大的風景圖,要麽迎客松要麽揚子江,椅子中會放一些君子蘭或者蝴蝶蘭。
厚重的木門被侍應生推開。
許言之見是景峥到了,忙上前去迎接。
“小峥來了,坐飛機辛苦了。你說說你,那個什麽項目不就是随便做做就行了嘛,你身體重要,別累着了。”
“小峥?”
見景峥沒反應,許言之有點尴尬。
順着男生的視線望過去,她看到了坐在圓桌角落的程霧宜。
和景峥一樣,程霧宜臉上也有點愣,一副呆住的模樣。
許言之大喜過望,正準備開口,沒想到景峥倒是先走了過去。
男生将那種禮貌和生疏感拿捏得極好,對着程霧宜說:“阿霧,你也來了啊?”
語氣裏帶着點驚喜。
親昵,卻又不是那種親昵。
程霧宜手裏正拿着杯橙汁,嗆了一下,和景峥對視。
女生和他很有默契,狼狽地擦了擦唇,小聲說:“好久不見。”
許言之這個時候走過來,細細觀察了下兩人,柔聲試探道:“小峥,你和阿霧不是都在南大嗎?這麽久了也沒怎麽見啊?”
“确實是我的不對。”景峥有些抱歉地也倒了杯橙汁,主動碰了碰程霧宜的杯子,“那阿霧,以後常見面?”
是很暧昧的話語,但也很符合景峥的性格。他對誰都是這樣,禮貌開朗,和人交往不怎麽越界,虛僞裏卻又帶着真誠,總是讓人沒法抗拒。
程霧宜又啜了口橙汁,她沒景峥那麽游刃有餘,更不太會撒謊,但也知道刻意避嫌反而會暴露,臉上帶着點酡紅,輕輕說:“會常見面的,反正,你女朋友不是經院的嗎?”
“……”景峥沒想到程霧宜會蹦出這句話,一時有點不知道怎麽接,只好點了點頭。
他拉開凳子坐了下來,突然悠悠來了一句:“我女朋友,可不太好哄呢。”
圓桌上坐的都是女生,景峥的名字整個雲嘉市的高中都有名。
又有誰會不知道去年的雲嘉市高考狀元呢?
一聽到這個話題,大家都來了興趣,有女生大着膽子問:“學長,你女朋友什麽樣啊?”
景峥故意沒看程霧宜,叨了一筷子腌篤鮮,說:“秘密。”
“學長,你和你女朋友是大學認識的嗎?是怎麽認識的啊?”
“你猜。”
他越是不說,就越是惹人遐想。
一時間,氣氛烘托到最高潮。
像是被磨到沒辦法了,景峥輕嘆了口氣,然後看向程霧宜:“阿霧,我女朋友你不是知道嗎?你幫我說說呀?”
程霧宜:“……”
看她那副模樣,景峥啞然失笑,也不再為難程霧宜,也就半推半就地隐晦說了一些。
女生都圍着景峥,程霧宜聽着他口中說的話,耳朵燒得不能更燒,推開廳門去了陽臺吹風。
許言之一臉慈祥模樣,夜晚有些冷了,她放下手上的香槟,起身去更衣室換衣服。
更衣室裏,張媽小心幫她摘下珍珠項鏈,猜測說道:“太太,我看少爺好像對阿霧态度挺好的,比之前幾次要溫和多了。”
“你懂什麽?”許言之嗤笑了一聲。
景峥這人,因為情緒幾乎不表露,所以你很難真的猜到他究竟在想什麽。
他越冷淡,暴露的真實模樣就越多,現在他跟程霧宜這樣,反倒叫她失望。
許言之花那麽多心思叫程霧宜出來,就是想看看景峥的反應。
她這個女兒太過漂亮,不僅漂亮,最可貴的是幹淨。在這個圈子浸淫這麽久,許言之最清楚不過,他們那些男人要的不光是面子,漂亮其實不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要一種征服欲和養成感。
單純到一塵不染,只被你浸染。她在你完全的掌控下變得有人欲,從女孩變成女人,只為你欲罷不能。
光是想想都欲.仙欲.死。
所以,許言之不甘心,不利用親生女兒這副絕佳皮囊,實在太過可惜。
只是這下,看到景峥那副樣子,她徹底死心。
女人心上正燒着火,眼神落在張媽剛放在桌子上的珍珠項鏈,憤怒地朝地上一扔。
嘩啦嘩啦——
珍珠落了一地,聲音刺耳如同裂帛。
許言之看着這一地斑駁,仍不解氣,命令道:
“明天,把那個今天給我開車的郝建開了。”
今非昔比,和景豐法律登記之後,她早就不再是那個連家裏司機都不敢拆借、上不得臺面的小太太了。
郝建未必能夠做錯了什麽事,但許言之說他做錯了,那他就是做錯了。
張媽吓呆了,連連說是,跪在地上撿珍珠。
剛剛撿完,門外就傳來敲門聲。
是景峥。
張媽十分會看眼色,将地上收拾好之後,出去帶上了門。
許言之摩挲着景峥的手,臉上的笑顏溫柔:“兒子,今天你能來媽媽真的是太感動了。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真的需要什麽,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要基金會後續再買些什麽資助給女孩子們。”
男生桃花眼笑得促狹:“應該的媽媽。”
“只不過,媽媽。”景峥整個身子都倚在牆上,因為連軸轉的飛行,他的睡眠嚴重不足,眼裏紅血絲很重,聲音也有點啞,“你這次選的,我不太喜歡啊。”
許言之內心咯噔一聲。
她有些僵硬地看着景峥,勉強着說:“小峥,我們基金會都是有資助規定章程的,必須要滿足學習成績和家庭條件才有可能入選的,我一定選的都是最需要幫助的孩子。”
景峥高舉雙手做投降狀,一副拜托的無奈樣子,西裝外套肩頭那兒突出地皺起來:“媽,我當然對不是你的基金會有意見。那是爸爸給你的禮物,我自然不會也不敢有意見。”
“我就真的只是說,我吃的類型,不是這一挂的。男人嘛,就喜歡背地裏嘴女孩子樣貌,挺沒品的,但你是我媽媽又不是別人,就原諒我?”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許言之再笨也聽出來景峥是什麽意思了。
他早就知道她想幹什麽,卻偏偏還裝作無辜說,她要幹什麽他都沒意見。
然後,她好像也只能,就這麽認了。
因為無論說什麽都像是在畫蛇添足。
景峥臉上還是那副恭敬表情,建議道:“要不媽,你也別弄什麽girls help girls了,下次資助男生試試看啊?”
“什麽????”
許言之整個人都傻掉了,咀嚼着景峥說的石破天驚的那句話,半天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男生笑着說了句自己還要回宿舍,關上了更衣室的門。
景峥:【在哪兒?】
還在陽臺吹着風,程霧宜手機收到景峥的微信。
她還在打着字,景峥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程霧宜說了自己的具體方位,然後說:“等下我們分開走吧。”
景峥:“等下是等下的事情。”
程霧宜:?
她有些摸不清景峥的情緒。
但她自己,自從在圓桌上看見景峥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人都是提心吊膽的狀态。
電話還接通着,陽臺的木門傳來敲門聲。
門外,景峥朝兩旁看了一下,确定沒人後,內心還是止不住的忐忑。
不是沒像剛剛那樣被一群女生圍過,景峥最擅長的,就是和人打交道。
尤其是和女人。
可是剛才,他在一群女生中講話,餘光就這麽看着程霧宜從大廳裏快速跑開。看她那副仿佛無法承受的樣子,又怕她內心難過,覺得委屈會哭,景峥生平第一次腦子突然宕機,忘了下一句要講些什麽。
景峥還在想着,未幾,程霧宜從那邊打開門。
兩人還都維持着打電話的姿勢和狀态,男人舔了舔唇,開口剛想解釋——
女孩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腳尖,鼓起所有勇氣輕輕吻上他的唇。
景峥被程霧宜這突如其來的獻吻弄懵了,眼瞳陡然放大。
會所陽臺植的是栀子,馥郁暗香在這充滿秘密的禁忌夜晚,肆無忌憚地流動着。
男人用氣音笑着,漸漸從她那裏奪得掌控權,一只手蹭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了捏她耳垂。
程霧宜踮着腳,整個身體都麻了。女孩站回來,仰頭急切對他說:“阿峥,你聽我解釋。”
她紅着臉,語速是從未有過的迅速和混亂:“蹭飯,我只是來蹭飯,反正,不吃白不吃。”
景峥一愣,低下頭來:“什麽?”
“不是因為景太太!!!”程霧宜着急道,“我不是為了她來的,我和她再也沒聯系過了,你相信我。”
景峥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倒映出女孩焦急的樣子。
“程霧宜,你那麽緊張幹什麽?”他揉她的頭發,“怕我誤會你,怕我生氣?”
女孩拽着他的襯衫袖子,重重點了點頭。
景峥哎喲了一聲,眼光沒有目标地瞧了眼旁邊的栀子,悠悠道:
“原來沒吃醋啊~”
這回輪到程霧宜錯愕了:“什麽?”
但下一秒,景峥便掐着她的腰,輕巧把她抱在了陽臺的窗沿上。
有更馥郁的栀子香氣。
暖風更暧昧了,吹得她一個激靈。
“居然沒吃醋。”景峥語氣怪異說了這麽一句,“真叫人失落啊~”
程霧宜:?
“程霧宜,我被那麽多女生圍着……”景峥喃喃道,問她,“你一點不爽也沒有是吧,對我還真是挺放心的,是吧~”
程霧宜:“什麽意思?”
景峥沒好氣:“你以為我冒着被許言之看見的風險出來找你是幹嘛?”
“嗯?”
男人煩躁地扯了扯嘴角,輕輕捏了捏女孩水蜜桃般的右臉頰。
“笨蛋。”
“當然是,”他就着指間的力,俯下身去吻她——
“哄你啊。”
地下偷那個情。
今天這章我寫得很開心,希望大家也會開心>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