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的
或許真的是程霧宜的誠心起到了作用,景老太太在進搶救室的第三天成功轉危為安,并且迅速康複起來。
景豐大喜過望,又找人算了算,打算就趁這幾日,等清明節過了,就在老太太出院那天,給她辦個隆重的壽宴,涮涮住院的晦氣。
他們自然也邀請了程霧宜,景桢扯着她的手,叫她說什麽也要去。
但程霧宜并不打算去。
從龍元寺回來後,她回了家。
程大有腿好之後就和袁豪到外省出車去了。城中村人口流動快,以前幫忙照看水果攤和快遞驿站的丁叔也離開了。程大有一合計,雖然租約還沒結束,但還是決定先關掉在城中村的門面,等租約結束之後,再徹底退租,離開雲嘉。
四月初的雲嘉,一切都是一副欣欣向榮的春天景象。
這天下午程霧宜一個人回了城中村的家。
水果攤和快遞驿站的東西都被丁叔清理幹淨,只剩幾箱還沒賣完的蘋果。
她買的火車票是晚上的,這幾天在雲嘉,她已經落下了不少課程,此刻正在水果攤前自習室友邊蔓留給她的課堂筆記。
田沁萍穿着件桃紅色的長裙,從村口走進來。
程霧宜去南淞讀大學之後,田沁萍便很少再跟她聯系。她離開雲嘉那天,女人來家裏送她,給她塞錢。
“妹妹啊,讀書好,不要和萍姨一樣。”
程霧宜不想要,田沁萍卻執意塞在她手上,連忙解釋:“妹妹啊,錢是幹淨的,我只靠跳鋼管舞賺錢。”
“……”程霧宜不是這個意思。
“阿姨不打算做了。”田沁萍低低道,“年紀大了,也做不了了。”
就是田沁萍的這作息是改不過來了,她們的作息和正常人隔了一上午的時差,女人現下手上提溜着個腸粉塑料袋,翩翩然走過來。
田沁萍沒和程霧宜客氣,看見是她看店,直接就從攤位上抓了把車厘子,然後繼續往前走。
城中村裏道路複雜,違建房到處都是。行至一個拐角的時候,從陰暗處突然沖出來個人。這人醉醺醺的,渾身散發着酒氣,抓住田沁萍的手腕,就要把她黑暗裏拉。
田沁萍吓得花容失色,高聲尖叫起來。
男人皺着眉,從口袋裏套出點散鈔,直接扔在她臉上。
盡管現在手機支付已經成為主流,但做田沁萍她們這行的,現金仍然是唯一可以被雙方接受的交易方式。
無他,錢貨兩訖,雁過卻不留痕,不會留下任何證據。
男人還在撕扯着她,田沁萍認出他來,高聲喊叫着。旁邊有人看見,也以為只是兩個人就錢財發生沖突,紛紛躲避他們。
男女力量懸殊,眼看田沁萍就要被拖進去。
崩的一聲悶響,鄭俊鵬後腦勺上被個蘋果砸中。
鄭俊鵬吃痛,剛一轉頭。
又一個蘋果,直直砸在他眉心。
而街的那一頭,程霧宜抱着一箱蘋果,正看着他們。
傍晚。
片區派出所。
林明達坐在筆錄室裏,正在詢問當事雙方和證人。
程霧宜先是說完了她所看到的,然後就聽見鄭俊鵬陰陽怪氣調侃了一句。
“程霧宜,你幫妓.女說話啊?”
男人然後面向林明達,裝出往日裏他最擅長的那副可憐模樣:“警官,是這老女的,是她主動要賣的。”
田沁萍氣得臉都紅了,但只低着頭,閉着嘴只選擇息事寧人。
“她是妓.女,那你是什麽,嫖.客嗎?”程霧宜坐在椅子上,聲音不大,卻字字珠玑,“鄭俊鵬,大學裏嫖.娼是可以開除的,你最好嘴巴放幹淨一點,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林警官說,否則我送你去複讀。”
“好了好了。”林明達出來主持公道,“小夥子,阿霧,你們都冷靜點。”
沒一會兒,一個低階民警送來一堆卷宗,林明達看了一會兒,再看兩人,臉色就有些變化。
“鄭同學,卷宗顯示,你在二零一五年八月,就和報案田女士有過一起公交車猥亵的糾紛,是這樣嗎?”
鄭俊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那是因為……”
林明達:“就說是還是不是。”
“……”鄭俊鵬艱難地點了點頭。
“那田女士。”林明達不帶任何情緒,進行着辦案流程,“這回事情是怎麽發生的,請你如實作答。”
田沁萍老實說了。
因為是目擊者,程霧宜得以也看了看那卷宗。
卷宗顯示,二零一五年的八月份,鄭俊鵬涉嫌在公交車上猥亵婦女。
而卷宗末尾,有三個人簽字畫押的痕跡。
程霧宜眼皮跳了跳。
目擊者&證人那一欄上,赫然簽着,景峥的名字。
“萍姨,你和景峥,早就認識嗎?”程霧宜愣愣地問。
田沁萍點了點頭。
半小時之後,三人走出了派出所。
鄭俊鵬想嫖.娼的心不假,但因為沒有發生具體的侵犯性舉動,所以派出所也只能照章辦事,口頭教育了幾句就放鄭俊鵬走了。
春夜的風是暖的。
一旁的鄭俊鵬抱着手,譏笑道:“阿霧,我發現你和景峥好像還真挺像的,都他媽愛多管閑事。”
“你和景峥走那麽近,應該知道他不是個正常人吧?”他在她耳旁低聲問。
程霧宜眼波動得厲害,咬着唇看他。
鄭俊鵬低低道:“阿霧,景峥霸淩我,你怎麽也該猜出來了吧,你當時,不是還陰差陽錯幫過我嗎?”
“你給我閉嘴!”程霧宜朝他吼。
“閉嘴,我他媽閉什麽嘴?”鄭俊鵬看着她,“阿霧,明明我們才該是一類人,你為什麽要和景峥一樣,站在道德至高點上審判別人。你知道景峥這個人有多變态嗎?上次在文化宮你應該看到了吧,你知道他看到血會變得多興奮吧。他在床上掐過你的脖子吧,他把你折磨得很厲害吧。怎麽樣,舒服嗎?爽嗎?你們小心點,別玩脫了。”
程霧宜氣得發抖,舉起巴掌想給鄭俊鵬一耳光,卻被他眼疾手快給攔住。
男人中等身材,力量卻遠強過程霧宜,此刻就攥住她白皙纖細的手腕。
“我和景峥一起長大,阿霧,他媽媽是被人虐待死的,所以他就去虐待別人。你知道小時候景峥是怎麽收集死鳥的嗎?他會專門跑到摩天大樓的玻璃幕門邊,等着那些鳥撞向玻璃、墜落、咽氣,越是渾身鮮血的他越喜歡。”
“所以阿霧。”鄭俊鵬苦口婆心,“我是真好心勸你,否則你連怎麽死在景峥手上的都不知道。”
清明假期剛過,在各項指标都回複正常之後,景老太太出院回了家。
景豐租了雲嘉郊外的一處古典園林內,用來給老太太沖喜辦壽宴。
宴會的各項工作都是許言之親力親為,甚至還找人算了日子和時辰,把宴會改成了傍晚舉行。
園林內,一切擺設制式走的都是中式風,全都是按照景老太太的喜好來,許言之在場內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樣來回穿梭,忙着交際。
經過此次事情之後,整個景家都更加接納她,就連景桢,也都不敢再在她面前擺一些景家大小姐的譜,甚至還恭恭敬敬地叫了她一聲伯媽。
只是景峥是個從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情緒起伏的,面上他口口聲聲對自己說都多虧了母親,實際上這聲感謝究竟有幾分,許言之實在沒把握。
唯一遺憾的還有程霧宜。
老太太清醒之後,得知程霧宜在龍元寺為自己跪了三天,對兩人命中有緣這件事更加深信不疑,迫切希望見程霧宜一面,好親自感謝她。
但程霧宜不肯來。
許言之雖然撮合兩人的心思未滅,但也根本不敢強迫她。
迎來送往過那麽多男人,又泡在女人圈子裏,許言之也算是會看人。她抛棄的這個女兒,看着能任人拿捏,像是标準的揚州瘦馬,骨子裏實則倔得很,翻起臉來冷酷又殘忍,是真的說到做到,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的。
所以,當許言之看見程霧宜出現在園林入口處的時候,有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阿霧?”許言之走過去,調整了下表情,“我就知道,你放不下媽媽的。”
這種場合,程霧宜很有禮貌,将面子上的事情做得很足,朝許言之鞠了一躬,乖巧地說了聲景太太好。
女孩握着手機,眉眼裏全是擔憂:“景峥他好點了嗎?”
許言之:???
另一頭。
園林背面的一間茶室裏,窗外是影影倬倬的翠竹,窗內是浮動的紗簾。
室內的裝飾中西參半,半古半洋。
景峥坐在地毯上,正對着大屏幕玩游戲。
他身邊坐了些穿旗袍和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大多來自和景家有生意往來的家庭。
是許言之安排他們一起玩的,說是都是年輕人,比較有共同語言。
小姑娘們并看不懂景峥在玩什麽,只是看到他好像通了一關,游戲換了一個新的頁面之後,就高聲稱贊起來。
而景桢坐在太師椅上,看着手機上她一個小時之前發出的消息出神。
姐弟倆剛剛因為程霧宜的事情吵了一架。
景桢問為什麽程霧宜不來,景峥說不知道。
“是不是你惹阿霧不高興了?”景桢質問。
景峥否認。
景桢大罵:“渣男!!!”
景峥:“……”
景桢信佛,也是真的把程霧宜當妹妹。她想讓程霧宜過來,于是就自作主張給程霧宜發了一條微信。
【阿霧,小峥生病了,挺嚴重的,你要不要來看看他?】
然後甩了個園林的地址。
咚咚咚——
一陣細微的扣門聲響起。
開門的是景桢。
“景桢姐。”程霧宜朝裏面望了望,“景峥他怎麽樣了啊?”
“沒事啦。”景桢拉着她的手進來,從善如流地撒着謊,還不忘打補丁,“但剛剛确實很嚴重來着。”
景桢帶着程霧宜走進去。
景峥背對着她們,聽見響動轉過身來。
看見程霧宜的那一秒,男人的眼神冷了半分。
“就說你終究還是會來的。”
程霧宜扁了扁嘴唇,沒有說話。
景峥瞬間沒了玩游戲的興致,帶着程霧宜走了出去。
園林中央,設計了很多流水頑石,池子裏各色錦鯉被喂得肥美,在水裏歡快地游動着。
景峥坐在池子旁,讓服務員拿了包魚食,就在護欄旁邊喂魚,頗像個不學無術的大少爺。
“去見過我奶奶了嗎?”男人開口。
程霧宜搖搖頭。
景峥笑:“那就是直奔主題,來見我了?”
魚食喂完,男人拍了拍手:“恭喜你啊程霧宜,奶奶病好之後,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連帶着連看你媽都看順眼了,給了她好多珠寶,甚至直接稱呼她叫新抱。你媽這招,還真挺高明的,你說,你以後會不會真的,要叫我哥了?”
程霧宜捏着手,看着池子裏的魚,沒有說話,起身就離開了。
誰都聽說過狼來了的故事。
程霧宜知道,她就是那個喊着狼來了的孩子。
所以景峥不相信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既然來了,程霧宜就去見了景奶奶。
老人家面色紅潤,竟完全不像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的人。
老人家被仆人推着,坐在輪椅上。程霧宜趴在她膝上,景奶奶就摩挲着她的手,怎麽看怎麽喜歡。
“阿霧啊,乖囡囡,長得真好看啊!”
奶奶輕撫着程霧宜的臉龐,握着她的手,順便就從手腕上褪下一個翡翠镯子給她。
镯子被養得極好,一看就是老人的貼身之物。
一旁跟在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看見說:“這可是老太太的陪嫁。”
程霧宜連忙退卻,景奶奶卻執意要她戴着。
許言之在旁邊也看得眼熱。要知道,當初景豐帶她見老太太的時候,老太太可是一點好眼色都沒給她,更不要說是給這麽貴重的镯子了。
“阿霧,奶奶這是喜歡你,你快收着呀。”許言之連忙說。
程霧宜沒辦法,只能暫且将镯子戴在了手上。
整場宴會辦得賓主盡歡。
景峥已經成年,自然幫家裏分擔起喝酒的重任。他這樣的人,又是衆多人玩笑打趣的對象,一場宴會下來,饒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些承受不住。
程霧宜就被安排坐在景家倆姐弟旁邊。晚飯過後,許言之安排着大家游園,程霧宜沒有去,向景桢問了景峥的去向,獨自向園林後面的廂房走去。
廂房外面,程霧宜敲了幾次門,都沒有人應。
她于是推門進去。
廂房內的大燈開着,景峥安靜地躺在床上,像是醉得有些不省人事。
程霧宜蹑手蹑腳地走過去。
她褪了手腕上的镯子,輕輕擱在床頭櫃上。
這禮物太過貴重,她不能收,但沒人能幫她。
除了景峥。
只有景峥會收她的镯子。
還好镯子,程霧宜本來打算離開,但看見景峥的睡顏,居然鬼使神差地跪了下來。
廂房的窗子沒有關嚴,有細微的清風由窗棂吹進來。
景峥睡着的時候,居然會有一絲乖巧。
程霧宜俯下身,本來是想幫他掖一掖被子,轉頭的時候,看見男人近在咫尺的臉龐,一下子愣住了。
她伸出手指,居然是想碰一碰他的臉頰。
也就真的這麽做了。
男人的臉龐上有新生的髯須,紮手得很,觸感并不好。
他們挨得很近。
眼睛、鼻間……
唇和唇也是。
她居然突然有一種,想要吻他的沖動。
程霧宜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清醒起來,正欲起身,卻被男人陡然捉住手。
像還在睡夢中一般,景峥微微仰了仰頭。
就這樣,他的唇輕輕地碰了碰她的。
女孩的呼吸在那一刻仿佛停住了。
程霧宜掙紮着起身,背上卻有一只大手,牢牢按住了他。
這回程霧宜是百分之百确信,景峥是真的醒了。
男人的呼吸也幾乎讓她沉淪,景峥臉上帶着壞笑,仍然冷酷着,但也就吻她更深。
“有什麽不敢的。”
“程霧宜,放松。”
“我教你怎麽勾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