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大長?公主和兩位公主的銮駕到?了, 柳筝跟着宋硯行禮。秦老太太勉強從臉上擠出?笑來,打前頭去迎接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已是兩鬓斑白了,但仍珠翠滿頭,面?部皮膚也比尋常老婦人緊致些, 周身都是令人?不敢直視的尊貴氣度。她對秦老太太略點了頭, 直接問:“小阿墨呢?”
宋硯帶柳筝跟了過來:“太姑姥姥。”
大長?公主臉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眼尾笑出?了兩層褶。她下了銮駕去扶他:“你可有好些日子沒?去我府上看我了啊!怕是早把我這個老太婆忘得幹淨咯!”
“阿墨心裏一直惦記您的。”宋硯稍攬了下柳筝的腰,讓她站到?自己身旁來, 臉色微紅道?, “她是柳筝,阿墨的心上人?。”
大長?公主驚喜地看向柳筝,拉了她的手:“好标致的姑娘,倒比阿墨的兩位小堂姨還漂亮些!”
柳筝有些受寵若驚,但大長?公主的手十分暖熱,熨帖得柳筝心裏也暖融融的。她穩住心神微笑颔首,以示尊敬。
後面?兩位公主聽見動靜過來了,大公主齊舒是恒明帝長?女,近三十的年紀了,氣質雍容娴靜, 二公主齊青穎才過及笄之年,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我倒要?看看是哪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能得姑奶奶這樣盛贊。”齊青穎由徐亦攙扶着下了銮駕, 和齊舒并肩緩步行來。
柳筝垂眸,和衆人?一起行禮, 齊青穎上下打量她一番:“還算值得起這盛贊。哪家的?”
宋硯想代她回答, 柳筝不卑不亢道?:“民女家中靠賣豆腐為生。”
後頭的人?群裏有聽見她回答的, 相視間發出?了輕嗤聲,齊青穎再次着意打量她一遍, 瞥向宋硯:“你?心上人??你?口味倒也太清淡了。”
宋硯面?色微冷:“這與我口味有和幹系。”
齊青穎揚揚下巴:“态度好點,我雖比你?小些,論輩分也是你?小堂姨呢。”
齊舒過去攙扶住了大長?公主,對宋硯笑道?:“她是驕縱慣了,也就嘴上不饒人?。好了,讓姑奶奶先進去坐下吧。”
秦老太太總算有了插句話的機會,上前?想去另一邊幫忙攙扶大長?公主,大長?公主卻一伸手虛攬住了柳筝的胳膊。柳筝立刻攙住她,和齊舒一起領她往內走。
大長?公主對她連連稱贊,柳筝一開始還覺得臉皮臊得慌,倒後面?就平靜了。不論大長?公主身份有多尊貴,在她眼裏,她首先是宋硯敬重着的長?輩。
秦老太太手上落了空,方氏及時上前?将她攙住了。秦老太太勉強維持住笑容,跟在後面?領衆人?進府開宴。
扶大長?公主落座後,柳筝想退身下去,大長?公主卻特地留了她在身邊坐下,要?她陪自己說說話,還細細地問她家中豆腐鋪在哪開,生意如何,家中有幾口人?幫襯着。得知她幼失怙恃,只與姥姥相依為命,大長?公主目露心疼,拍着她的手連連嘆氣,将腕上的翡翠玉镯褪下套到?了她手腕上。
柳筝想抽手拒絕,大長?公主摸摸她鬓間的碧玉簪,越看她越喜歡:“這镯子與這簪子甚是相配呢。好玉配美人?,算太姑姥姥送你?的見面?禮。你?再躲我可要?不高興了。”
宋硯始終立在柳筝身側,聞言垂眸笑道?:“簪子是我做的。”
“喲,小阿墨手如今這樣巧了啊?小時候學抓筷子還學了半月有餘呢。學不會吃不到?飯,一抽一抽地哭鼻子,那場面?我還記得呢!”
“我……”宋硯輕晃了下大長?公主的袖子,“您該在筝筝面?前?為我多說些好話的。”
“嗯?什麽?為你?說些好話?好好好!”大長?公主湊到?柳筝耳邊來,故意大聲道?,“小阿墨從來沒?為抓不住筷子吃不到?飯哭鼻子過,筝筝可千萬別笑話他哦!”
柳筝忍俊不禁,彎眸笑起來,席上氛圍活絡了,一旁的秦老太太臉上也露出?了幾分懷念的笑意。
互相說了會兒話,大長?公主拿了宋硯的手,将兩人?的手交疊到?了一起:“好啦,你?們郎情妾意的,一直守在我這個老太婆身邊有什麽意思,都去玩兒吧,晚些時候再過來看看我。你?呀小阿墨,有了心上人?,竟忍着至今不帶她去看看我,淨等?着我來找你?是不是?往後多帶她去我府上玩,曉得沒?有?”
“阿墨記住了。”
大長?公主松開他們,放他們過去了。秦老太太這時想過來敬茶說話,大長?公主揉揉額角,嘆了聲困乏,便?讓兩位公主把她扶到?隔間休息去了。秦老太太捏着杯盞立在原地,忍氣坐了回去。
路過時,一直守在齊青穎身畔的青年停步朝宋硯颔首致意了一二,宋硯阖眸點頭以作?回禮,牽着柳筝去了席尾角落。
柳筝有些好奇:“那位是宮裏的公公嗎?”
“嗯,東廠廠督徐亦,自小陪在太子與二公主身邊長?大的。”
柳筝視線下移,直至他們都進了隔間內:“這樣熱的天,他為何還戴着手套?且只戴了一只。”
“聽說他從前?當差時被燙傷了左手,怕污了宮中貴人?的眼,因而不論寒暑都會戴上一只皂色手套。”
柳筝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他今年多大了?”
“未至而立,具體我亦不知。”宋硯晃晃她的手,“怎麽這樣關心他,因為他長?得好看嗎?”
“是很好看,我從前?聽人?說……”柳筝小聲道?,“說宮裏的公公都長?得男女難辨,聲音又尖又細,還沒?有喉結。這位公公和他們說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也和她小時候在風月樓裏見到?的那些總佝偻着背的龜公不同?。這人?身軀高大挺拔,眸若點漆,偶爾應答齊青穎的話音聽起來沉而不濁。
“差一點我就要?吃醋了。”宋硯有點不滿,“你?多看看我吧,我也很好看。”
“看得夠多了,今天難得能看點不一樣的,讓我多看兩眼怎麽了?”
“你?此刻盡管逗我好了,在外我不能拿你?怎樣,回去我要?把你?親死?在花房裏。”宋硯扣緊了她五指,臉卻轉向了別處,明擺着是在等?她來哄。
柳筝收了思緒,蜷蜷手指撓他手心:“誰親死?誰還不一定呢。”
“總不會是你?親死?我,你?連一盞茶的功夫都堅持不下來。”
“……這麽多人?,我們不談這個了好不好。”
“這麽多人?,你?偏盯着別的男人?看,我如何不嫉妒吃醋?”
柳筝只能哄他:“我不看了不看了,早看不到?了。你?手松些,攥得我疼。”
“疼些你?才能多在乎我點兒。”宋硯嘴上不滿,手勁卻松了不少,還把她手拿起來仔細地揉,“哪裏疼?”
柳筝趁機捏了他的臉:“小心眼。”
他們弄出?的動靜不大,但席上衆人?幾乎都時時刻刻往這盯着,瞧見柳筝當衆捏郎君臉頰的舉動,一個個都很瞧不上眼,啧聲道?:“市井出?身的就是如此。”
“市井?要?真單純是市井尋常人?家出?來的,好歹能稱得上句幹淨。她麽……”有人?話說到?一半便?意味深長?地笑起來。
“好姐姐,快別賣關子了!你?是知道?點什麽笑料,趁早說出?來呀。”
“哎呀,我可不知,要?問你?們問問三夫人?去,我也是一知半解嘛。”
幾個年輕姑娘得了話,紛紛離席往沈氏身邊挪去了。
大長?公主與兩位公主都不在席上了,秦老太太便?與幾位貴婦坐在一起閑話,見小輩那桌熱鬧了起來,狀似無意地問:“她們聊什麽呢,笑聲不斷的。倒也說給我們這些老人?家聽聽跟着熱鬧熱鬧啊。”
“沒?什麽沒?什麽!”沈氏立刻站起來了,眼神略有閃躲道?,“都是些道?聽途說的渾話,別說出?來污了衆位的耳朵。”
秦老太太笑道?:“哪就這麽嚴重了,我們經歷過的事比你?們走過的路還多,能怕你?幾句玩笑話?說吧說吧。”
有人?跟着應和鼓動起來,後面?幾位年輕姑娘眼裏都流轉着別有意味的光芒。
柳筝還在同?顧尋真一起掰桌上的核桃吃。剛才衆人?見她被大長?公主拉着手不放,不少人?有心巴結,但她身邊站着個宋硯,誰敢上前?惹眼?便?都去巴結羅淨秋母女了。顧尋真最煩這種需要?時時擺架子的場合,甩半天才把人?都甩開。
顧尋真一過來,宋硯又受柳筝冷落了,一個人?坐在旁邊撬核桃仁,沒?一會兒就開出?了一整盤,每塊都剝得完整幹淨。
“咳,老太太您知道?,兒媳是商戶人?家出?身,舅舅家一直走的是南北兩直隸間販綢賣絲的生意。南直隸有個秦淮河,衆位應當都知道?吧吧?”
“哼,這等?煙花地,素來是他們老爺小子最愛鑽的盤絲洞,哪個不知?”有年輕夫人?忿忿道?,“髒臭一窩,光想着就叫人?犯惡心了。”
“咱們女人?家當然是不懂那裏能有何意趣了,爺們兒畢竟不同?些,誰叫這門生意就是為他們做的呢?”一旁年長?些的夫人?笑嘆道?,“聽說裏頭的女人?也可憐,不大好點兒就被賣進去,千人?枕萬人?嘗,熬壞了身子,四?五十歲人?老珠黃便?只能在樓裏做些髒活累活讨生活。也就容色非同?一般的能有點好運氣,被什麽爺相中了贖身帶回去做妾。”
“嘿喲,聽您這意思,最最可憐的就是她們了?”年輕夫人?直搖頭,“合着咱們這些個做當家主母的是活該倒黴了,爺們兒往家裏領什麽阿貓阿狗都得笑臉相迎安置好。當然不是說咱們沒?度量不能容人?,是不能什麽都容啊!跟一群青樓煙花地的玩意兒們同?處一個屋檐之下,真真是髒了咱們自己個兒啊!”
不少夫人?心有共鳴,一個個點頭應和着。
沈氏才起個話頭話題就被轉過去了,忐忑地看了眼秦老太太。秦老太太不悅地抿了唇,就這麽點事兒還要?請她的示下嗎?
沈氏忙收回視線,笑着同?衆人?道?:“誰說不是呢,都說這秦淮河的水再清也照不幹淨那些窯姐兒的影呢。卻說有一樁事,正是個秦淮煙花地的窯姐兒和窮書生的故事,往前?頭數,該有十好幾年了吧?也是我舅舅去歲來京交貨,咱一家人?聚在一處的時候無意間說起的。”
席間衆人?都屏了息細聽,柳筝坐在角落裏,原本并未留意那邊的情形,這一靜下來沈氏的話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那窯姐兒竟是個癡情的,書生一走,她就病倒了,一病就病了一個多月,那樓裏的媽媽怕她死?了晦氣,要?把她丢出?去,結果請大夫來看的時候發現她懷了身孕。那窯姐兒又驚又喜,說什麽都要?留下這孩子。帶着個孩子白吃白住算什麽事兒?這窯姐兒的胎才剛坐穩,就又開始接待那些個恩客們了。”
柳筝指尖一顫,剛剝出?來的堅果仁掐斷了,尖利的果殼刺進了她指腹裏。
顧尋真驚得去拿她手,還沒?握上就被宋硯緊張地牽了過去。柳筝沒?什麽反應,他手卻抖了,拿了帕子盡量鎮定地幫她把果殼碎屑從傷口裏撥攏出?來。
沈氏的話還在繼續:“……要?說不容易吧,這窯姐兒是不容易,受了不知多大的罪,才把這孩子順利生下來。要?說她自甘堕落,也是真真堕落!你?們說說,好好一個人?有手有腳的,做什麽不行?非得賴在那樓裏過活,不還是貪圖那煙花地的繁華光鮮?”
“我看也是!還說她癡情呢,我是沒?看出?來,真癡情能一點兒廉恥都不要?了?再苦再難,能忍得了有第二個男人?近她的身?分明是本性為淫,還拿日子艱難做借口。”
有人?小聲道?:“還有許多姑娘在呢,聊這些不太好吧……”
“都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多聽聽這些于她們沒?壞處。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如咱們後宅裏那般幹淨的。”
柳筝指尖的傷口不深,血卻冒個不停,宋硯将她指尖放入口中含了含。感覺到?那一片濡濕,柳筝驟然回神:“別弄,你?碰不得血。”
宋硯唇色微白,有血潤在了他唇線上,看着格外明顯。他緊皺着眉頭,松了唇拿幹淨帕子把她手指先裹住,牽着就要?起身:“先去上藥。”
“不妨事,一點小傷就別大驚小怪了。”柳筝坐在原位不動,眼睛卻盯向了那邊還在叽叽喳喳說笑着的貴婦人?們。
“常說沽名釣譽者最讨人?嫌,這窯姐兒也是個心機深的,她挺着肚子,恩客們當然更盡興,給的賞錢就多,她把賞錢掰了兩半,一半自己留着,一半攢了叫人?寄給那書生去,盼着他考取了功名回來為她贖身娶她做夫人?。”
婦人?們哄堂大笑:“這不是狹恩圖報麽!哪個好人?家能要?她做夫人?啊!別說中了舉人?進士的官老爺了,就是咱們家的小厮,也瞧不上這等?髒物!”
羅淨秋悄然走來,輕輕按住了柳筝的肩膀。
可柳筝的視線已經模糊了,終于在聽到?“髒物”二字的時候她再忍不住了,一掌拍在桌上起身:“夠了!”
堂上靜了片刻,衆人?紛紛回頭看她。
宋硯一直關切着她手上的傷,此時才注意到?她情緒已瀕臨崩潰了。看到?桌面?上從她指腹裏暈開的血和她眼眶裏含的淚,宋硯心尖抽痛,面?如冰霜地掃向了席間衆人?。
他方才并未細聽閑人?話語,只隐約聽到?什麽秦淮河、窯姐兒幾個刺耳的字眼,還不知道?柳筝具體在為什麽氣憤,但這些個貴人?以賞花為名聚集起來開辦雅宴,談來談去盡是這些內容,何等?諷刺虛僞。
他看向羅淨秋,期望能從她口中得到?答案,羅淨秋搖了搖頭。
席上婦人?們相視一笑,沈氏看着柳筝笑道?:“好端端的,柳姑娘這是怎麽了?難不成?咱們聊咱們的,還礙着你?的事兒了?”
柳筝抑了抑喉間的哽咽,忽而笑了:“你?的本意便?是要?羞辱我娘,羞辱我,何必繞那麽一大圈子呢。我是沒?什麽見識,自小在市井裏長?大,聽不明白你?們這些權門貴戚口中的彎彎繞繞。”
“柳姑娘想的也太多了,”沈氏無奈一笑,“我們在說秦淮河的事兒呢,哪裏就扯到?你?身上了?”
“是啊是啊,你?激動個什麽?”婦人?們捂嘴笑起來,“難不成?你?也是那行院人?家出?身麽!”
坐在上首的秦老太太一臉輕蔑。年輕姑娘就是沉不住氣,稍微激個兩下就坐不住了。
“你?口中的那個窯姐兒,是我娘柳絮。我娘有名有姓,她叫柳絮,不叫窯姐兒。她不是天生下賤,不是本性為淫,不是狹恩圖報有意沽名釣譽者,更不是髒物!”柳筝深吸一口氣,嗓音清亮,“我娘活得坦蕩,既注定要?承受罵名,她坦坦蕩蕩地受着,你?們既然要?罵何必還假借一個他人?的由頭?”
“沈夫人?,”柳筝目光灼灼,“我知道?你?們一定特地查過我的身世,我娘的過往你?們都心知肚明,所以才在這等?場合上玩笑似的提起這樁往事。你?們怎樣看我、想我,我都無所謂,我柳筝一直都過的是我自己的日子,從不是他人?眼中的樣子。可我不明白你?們羞辱一個淪落風塵的母親到?底是出?于什麽樣的心理。你?們應該知道?貶損別人?、羞辱別人?,把別人?罵得一文不值,也并不能襯得你?們本身有多幹淨高貴吧?你?們的心才是最髒的。”
“哎呦呦,是我犯糊塗了,誰想到?原來柳姑娘你?的母親竟是,竟是那般出?身啊……這,說個故事,怎麽這麽巧就說到?你?頭上來了呢?”沈氏忙笑着打圓場,端了杯酒到?她面?前?來殷切道?,“我給你?賠個不是,這按輩分,其實你?該叫我一句三嬸嬸呢,嬸嬸說錯了話,諒嬸嬸這回好不好?”
顧尋真氣得想為柳筝出?頭,被羅淨秋拉住了想自己來。宋硯擡袖揮開了沈氏手裏的杯盞,想将柳筝護到?身後去。柳筝擋了他的手,也攔住了羅淨秋,仍直視着沈氏的眼睛:“為何要?吞吞吐吐,我娘那般出?身,是哪般出?身?你?剛剛不是說得很有勁頭麽,怎麽到?給我道?歉的時候,就說不出?來了呢?”
“也不要?和我扯什麽輩分,”柳筝冷笑道?,“宋硯只是我情郎而已,我今日來此借的也不是他的身份。你?算我哪門子三嬸嬸?”
沈氏臉上有些挂不住了,素日裏她們妯娌姊妹相争,鬥的都是暗中話鋒,哪有她這樣直接不管不顧質問的!真真是半點臉面?都不顧忌。
沈氏看向了宋硯,指望他能為她那句“只是情郎而已”甩臉子的話而發怒。今日衆人?都見證了,宋硯都帶她見過大長?公主了,大長?公主還給她送了禮,雖說世子夫人?的名頭她是想都不用?想的,但這般至少也能落一個妾的名分。宋硯百般為她貼金考慮,她竟這麽不識好歹,換哪位爺能忍得了?
可自被她擋了手後,宋硯就默默守在了她身後,大有她出?劍他便?為她收鞘的意思。臉上惱怒是有……但這惱怒是對她們的。
沈氏被他利刃般的目光看得頭皮發麻,以至于聲勢都弱下去了:“我,我……”
“好啦好啦,好好一個賞花宴,說個玩笑話罷了,鬧成?這樣多難看。”方氏帶笑從秦老太太身旁走來,将沈氏擋到?了一旁,對柳筝福身道?,“三弟妹口舌笨拙,我代她給柳姑娘賠個不是。咱來這為的是高興,切莫再為這些個閑話生氣了。”
她一福身行禮,就沒?再起來。所有人?的眼神都變得微妙了。柳筝是什麽身份,竟要?國?公府的二夫人?親自向她行禮道?歉。她扶了是托大,不扶,難道?就這麽幹受着?
柳筝也看出?了這層意思,這是想左右都落她個不是。
柳筝幹脆點明了:“方夫人?,聽聞您最是知禮懂禮的,國?公府上下大小事都由您操持,做事從不會有半分逾矩。您此番在我一個小小民女面?前?纡尊降貴地道?歉,是棄國?公府的臉面?不要?了呢,還是說,本就做了拿國?公府的臉面?給我施壓的打算呢?”
方氏溫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方才見她對沈氏出?言不遜,說話直來直去,她還當她真就是個沒?什麽腦子的小姑娘了……沒?想到?這其實是碰上了個光着腳便?什麽都不怕的。
方氏由身旁的丫鬟攙扶起來了,捋了捋鬓發笑道?:“柳姑娘說笑了,我是看你?在為方才的玩笑話傷心,實在不忍,才想着法子逗你?開心些,一時情急,反倒失了分寸,還請柳姑娘切莫多想。”
“二嬸精明一世,今日單對筝筝失了分寸,說到?底還是要?連着這一衆人?給她難堪,對嗎?”
宋硯這一質問,方氏臉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他們才是一家人?……他竟這麽拎不清。
柳筝緩步朝之前?說笑着的貴婦們走去:“你?們想聽故事是嗎?那我來說,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故事。”
“我娘家貧,不幸攤上個賭鬼父親,十六七歲就被賣進樓裏。她遇見個書生,書生沒?錢,她一腔癡心托付,寧肯自己餓着也要?給他攢進京趕考的路費。路費攢上了,書生走了,她病了,懷了我。她想過為書生守身,可她拿什麽守身?她的賣身錢也只值個二十兩,父親賭兩日錢喝兩日酒就花幹了。”
“她想活,也想我活。沒?幾年身子壞了,人?也沒?了。你?們金枝玉葉,怎會想到?世上會有人?命如浮萍爛絮,根本不堪摧折。她是我娘,她很愛我,好多夜裏她把我抱在懷裏哄,給我紮辮子,給我塗指甲,還會給我編兔子蚱蜢……她和這世上哪個愛孩子的母親不同?了呢。”
“你?們不罵賣了她的賭鬼爹,不罵騙了她的身又騙了她的心,連她最後一點兒錢都要?榨幹了的負心漢,只嘲笑她一個在風塵地才二十幾歲就郁郁而終的姑娘。這就是你?們的慈悲心腸,你?們豪門權貴人?家的憐憫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