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柳筝的?視線自然而然地随他動作下移, 定了兩?息後，移開了。良久，她聲音低了下去：“我沒說?要看……”

    宋硯的?語氣也變得局促僵硬了：“……不看嗎？”

    “你想我看？”

    宋硯有點扭捏：“是很不好意思，但是, 總要被你看的?。”

    “我又不是在挑菜……”

    兩?個人對視一瞬, 都無聲地避開了彼此的?目光。

    長久的?沉默後, 柳筝指了指被他?丢到一旁的?衣服：“不?穿上？”

    宋硯慢吞吞拾起衣服穿起來，眉眼低垂着, 直接把失落兩?個字寫?在了臉上。柳筝仍然避着視線。此刻不?論是誰進來了看到這場面?, 怕是都要誤會的?。

    柳筝又想起了剛才宋硯故意出現在小段面?前把他?氣走了的?事。照這架勢，假如他?們真成了有情人，哪一日她膩了，想換了他?他?不?願意的?話，她能換得?掉嗎？不?對，有他?在她身邊，她還有機會換誰？

    宋硯穿好衣服，又成了那個清雅端正的?小世子，每個衣扣衣結都系得?緊緊的?，不?多露一絲一毫肌膚在外, 衣褶也理得?齊整。柳筝此刻再看他?，已?經沒辦法再回想他?剛才裸着半身供她審視的?樣子了。

    宋硯見她終于肯看自己?一眼了, 聲音有點委屈：“你到底要不?要我……”

    柳筝一時沒回答，他?更?委屈了：“你想看什麽我都給你看, 但是不?能還沒看就放棄了我。”

    柳筝頭?一回覺得?臉上燒得?厲害, 在他?面?前她竟有些招架不?住, 很想立刻堵了他?的?嘴。但她是做不?出來羞到極致時抱着人家肩膀埋臉的?事的?，她重新拿起了大蒲扇, 飛快地扇了扇：“既然你有傷，在國?公府不?好休養的?話，那可以在我這暫住幾日。傷好了就回去。”

    宋硯激動地閃到她面?前：“傷好之前你能喜歡上我的?話，我是不?是可以一直在你身邊待下去？我不?會一直占着你家的?！我馬上就讓馮策把這條街買下來，你想和我住在哪裏就住在哪裏。”

    “哪有這麽誇張……”柳筝仍不?看他?，側身換了只手?繼續扇風，速度慢了些，“到時候再說?吧。我只是同?意你在我家養幾日傷而已?，頂多半個月，你要是又自己?崩裂傷口，我是不?會再管你的?。”

    宋硯知道這是自己?剛才的?伎倆被她看穿了，可她看穿了還心軟，說?明她對他?的?喜歡一定要比表現出來的?多那麽一點點。

    馮策說?的?也并不?全錯，色.誘還是用?的?。畢竟筝筝愛美，而他?恰好有一副還算可以的?皮囊。

    “快下去吧，我得?幫姥姥做飯了。”柳筝直接提步下樓。

    見他?們一前一後下來了，王初翠往他?們身上各觑了好幾眼，問宋硯：“官爺的?傷還好嗎？”

    “還是很疼，應該要休養很久。”宋硯對她行禮，“昨日勞煩姥姥照顧了。”

    “啊，別客氣別客氣！官爺一會兒想吃什麽？松鼠鳜魚好不?好？我做得?可好吃了，沒有人不?喜歡的?！”

    “都可以，辛苦您了。”宋硯看了馮策一眼，馮策立刻從懷中掏出兩?錠銀子鄭重地交給了王初翠。

    王初翠忙擺手?拒絕：“別呀別呀！馮軍爺昨晚都沒怎麽睡，今早一起來就幫老婆子我磨漿燒火的?，還劈了一上午的?柴！不?知給我省了多少力氣，給你們做頓飯是應該的?呀。”

    “姥姥，你先收下吧。”柳筝往桶裏看了眼，“剛買回來的?魚？還挺肥的?。”

    “嗯！最肥最有力氣的?一條，陳老太婆想賣我二十二文，我給砍到了十八文。唉，他?們這聽不?懂蘇州話，我叽裏呱啦砍半天人家聽不?懂，差點沒砍下來。這要是在吳江縣……”

    王初翠論起砍價來又有無數閑話要扯了，柳筝睃了一眼宋硯，宋硯默默帶馮策出去了。

    才出廚房，馮策就發現了宋硯一直含笑的?嘴角。從他?剛下樓的?時候他?就感覺出來了，不?對勁，很不?對勁，主子什麽時候有這種?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歡欣氣息的?時候？他?忍不?住嘴賤地“喲”了一聲：“爺，您剛剛都跟柳娘子說?了什麽呀，您先別顧着自己?樂啊，說?出來讓屬下也替你高興高興呗。”

    宋硯已?走到了後院養着粉蓮的?大缸前，他?垂視着缸裏幾條游動的?小魚，眼神都好像要化出蜜來了。宋硯摩挲着自己?手?心指際的?繭，回味着柳筝一一撫摸過帶來的?觸感，彎眸道：“她同?意我在她這裏住下了，如果我能得?她的?喜歡，她願意我做她的?情郎。”

    馮策一驚，嘴咧得?比他?還大，猛一拍他?肩膀：“爺！您總算是苦盡甘來啦，哈哈哈！這一簪子戳得?好啊！太值了太值了！”

    “我也覺得?。”宋硯摸了摸傷口，“希望它能好得?慢點。”

    “啊？！你要留他?在這住下！”廚房裏，王初翠一刀下去差點把魚頭?剁飛，“筝筝啊，你那天還說?你對他?沒一點男女之情的?啊！”

    “姥姥，小點聲。”柳筝垂着眼睛擇菜，“……留他?養幾日傷而已?。”

    王初翠壓了聲音，唾沫卻亂飛起來：“他?一個世子爺，去皇宮裏養傷都使得?！在我們這養什麽養？”

    “那您昨天還收他?們進屋？”

    王初翠一噎：“我，我這不?是看他?可憐嘛，趴在馮軍爺背上，臉白得?跟雪似的?，你又不?是沒瞧見。”

    “那不?就是了。”柳筝舀了水，把擇完的?豆角沖洗幹淨，淡定道，“我可憐他?而已?。”

    王初翠“啧啧”個不?停：“你哦，我瞧你是瘋了哦！”

    柳筝不?說?話了，王初翠心慌又着急：“你倒是跟姥姥說?清楚呀！你到底是個什麽打算？”

    “什麽什麽打算？”

    “還能是什麽打算！真就只做有情人，不?要名分？”

    “名分就是把鎖，誰愛要誰要。”柳筝繼續擇籃子裏的?空心菜，指腹沾了青綠色的?菜汁，“我發覺我好像是有點喜歡他?，說?不?上來，興許是因為?他?長得?好看吧。”

    王初翠閉眼嘆氣，沒想到自己?一時心軟，真把狼引來了。這樣倒罷了，筝筝早先就跟她說?過什麽情郎不?情郎的?事，她雖不?支持，但也談不?上反對，只怕她會吃虧。而且她這一搭，就搭上來個國?公府世子，往後還得?了……

    王初翠恨恨地把魚鱗全剃幹淨，剖了內髒一頓亂挖亂洗，等柳筝把摘好的?幾樣菜端給她了，她才勉強沉住氣交代道：“你一向是個心裏有主意的?，姥姥不?阻攔你。但你得?記得?你自己?說?的?話，得?是真心喜歡才能把自己?交付出去，兩?人之間只要有一個變了心意，你必須立刻抽身，明白嗎？”

    柳筝點頭?：“明白。”

    院子裏，馮策側耳聽了聽廚房那的?動靜，湊到宋硯耳邊道：“但是爺，柳娘子只提做情郎，沒說?願意嫁你嗎？”

    “我想入贅，她不?要我。”

    馮策瞠目結舌：“入……入贅？不?是，她還拒絕了？！”

    馮策急起來：“這不?行啊，您別到頭?來連個名分都混不?上吧？”

    “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想好。”宋硯擡手?撥了撥缸裏的?蓮葉，“她不?願被世俗所縛，我愛的?正是這樣的?她，當然不?會為?了與她在一起再拿那些去壓她。但我不?覺得?一輩子只愛一個人有錯……娘親這輩子就只愛了一個人。我這一生，注定也只愛她一個。”

    “柳娘子多少有點驚世駭俗了。您就沒什麽打算？”

    “有。我一定要和她相守一生。能和一心一意愛着的?人永遠在一起，一定是幸福的?。”

    “嗯……不?過，爺，這短短十幾天，能行嗎？我感覺她的?心實在很硬啊。”

    “我已?有了初步想法。”

    馮策立馬搓了手?豎起耳朵湊過去。

    “色.誘和以情動人。我看得?出來，筝筝喜歡我的?身體，我相信她會越了解越喜歡的?。”

    馮策那張塗了炭似的?臉上都難得?顯出了一絲紅。他?咳了咳：“知道了知道了，以情動人是怎麽個動人法？”

    “為?她做所有事，陪她養花種?菜，吃飯喝茶，讓她的?生活裏處處都有我的?影子。我會讓她明白我的?心意，我永遠是她的?。”

    “那你今天打算怎麽做？”

    “……不?知道。”

    馮策把腦袋縮回去了，撓半天頭?下定決心道：“那就聽我的?吧！”

    宋硯懷疑地看着他?。

    馮策以拳抵唇咳了咳：“色.誘這個，沒點技巧可不?行，包在我身上吧，我一會兒出去一趟帶點技巧回來。這個以情動人嘛，咳咳，我覺得?您昨晚那樣子，對柳娘子還挺有效果……你就，多裝裝可憐？多求求她？但也不?能光求，該主動的?時候一定要主動，柳娘子見慣了男人的?手?段，你就不?能跟她玩套路，得?出乎她意料，讓她有一天忍不?住主動來關心你在乎你。總之就是，化主動為?被動。”

    “聽起來比上一次靠譜。你去哪弄技巧？”

    馮策又咳兩?聲：“別問！”

    王初翠把廚房門開開，和柳筝一起把飯菜拾到了堂屋桌上。分賓主落座後，馮策兩?只眼睛在宋硯和柳筝兩?人身上輪流轉，王初翠則心事重重地盯着宋硯，唯有柳筝該吃飯吃飯，該夾菜夾菜，好像對什麽都不?上心。陽光透過窗子落在桌面?地上，宋硯看着一桌四雙碗筷，笑道：“我好像從沒有吃過這麽好吃的?飯。”

    王初翠回神，眼角笑出了幾層褶子：“我手?藝真這麽好啊，你都覺得?好吃。”

    宋硯略有些腼腆地點頭?：“和你們吃飯，好幸福。”

    柳筝支着腮看他?：“你平時是怎麽吃飯的?？”

    宋硯依然落筷不?聞聲，齒咀不?露音，垂眸道：“一直都和祖母一起吃，她一向重規矩，不?喜雜音，不?喜飯間說?話，也不?喜歡看我吃甜的?。”

    柳筝吃了塊魚肉：“也太嚴了。何必事事都聽她的?呢，只要不?過量，你喜歡吃什麽就吃什麽，她總不?能代你活着。”

    “嗯。她只是她，我是我自己?。”

    王初翠最愛在吃飯的?時候唠嗑了，聽到有關宅門內貴人們的?生活，她來了興致，一連問了他?好些問題。宋硯一邊細嚼慢咽，一邊耐心回答她，馮策連幹了三大碗米飯，鍋裏的?差點不?夠他?吃的?，跟王初翠說?了不?少她感興趣的?八卦，把王初翠聽得?差點忘了動筷子。

    柳筝吃得?差不?多了，喝着茶觀賞宋硯吃飯的?樣子。她的?目光難以忽視，宋硯吃着飯都能紅了耳朵。約莫小半個時辰過去了，馮策終于跟王初翠結束了唠嗑，借口有事要出去一趟，走之前鼓勵地看了宋硯一眼。宋硯起身幫忙收拾碗筷，三人一起拿到院子裏去打水洗。

    宋硯握上井辘轱的?手?柄，研究着這東西到底怎麽用?，柳筝把他?拉開了：“你傷剛崩裂過一次，別弄這些重活。”

    柳筝幾下搖上水來，倒進盆裏，宋硯蹲下身和王初翠一起搓洗碗筷。井水冰涼，柳筝看他?那雙漂亮的?手?泡在盆裏笨拙地搓弄皂莢、揉洗筷子，感覺他?好玩得?很。他?怎麽好像幹什麽都很生澀。

    沖洗好碗筷後，宋硯抱起盆在王初翠的?指導下把碗筷一一整齊地收進碗櫥和筷籠裏，王初翠檢查過一遍後，滿意地點了頭?。

    王初翠和柳筝一起上樓歇午覺了，宋硯目光深深地望着柳筝的?背影，直到樓上關門聲響起，他?才轉身回了客房。沒多久，馮策悄聲悄氣地進來了，背上背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兩?手?各提了一只大木箱。

    他?一臉得?意地把木箱放下，解開包袱，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布包，一一打開展示在宋硯面?前。

    “書？”宋硯皺眉，“書裏會教這些？”

    “嘿嘿，爺，您太老實啦，也不?怪您！您年紀畢竟還小，嘿嘿嘿。”馮策拍拍桌上這百來本書，“盡情學?！但也別學?太久了，我怕您承受不?住。”

    他?推來其中一只大木箱子，裏頭?是不?少成卷的?畫：“這些就更?簡單明了了，百般花樣，任您挑！”

    宋硯覺得?他?奇怪，拾起其中一卷畫打開了。展開到一半，宋硯手?抖了抖，丢了回去：“……都是些淫.書淫畫，你想幹什麽？”

    “您自己?說?了要色.誘的?，不?學?您知道怎麽誘嗎？”馮策厚着臉皮一臉正氣道，“屬下只能幫您到這了，先走了，幫您買房買街去，您自己?看。咳，別看太久，一天學?一個時辰，學?久了傷身。我相信要不?了兩?天您一定會大有進益。”

    馮策一踮腳，縮着壯碩的?身子從窗子翻出去了。宋硯忍下怒氣，瞥向那一桌子“淫.書淫畫”。

    買這麽多，藏都不?知道藏哪合适。宋硯額角青筋跳了跳，重新撿起那幅畫，猶豫一二，又打開了。

    少年捏着畫幅的?手?越來越粉，縱橫其上的?筋脈也越來越突出。

    ……其實，馮策說?得?挺對。都要色.誘了，還裝什麽清高。只要筝筝能喜歡，他?多下流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