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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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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嘀嗒。

    雨幕如珠簾。

    千顆萬顆無窮無盡。

    殷飛雪站在原地,他先感受到風,然後是風裏的聲音,每一滴水滴都靜止在了眼前,折射出冰冷的殺氣。

    雨珠落下的瞬間。

    他第一次試着踩着那滴雨珠,登上高空。

    薛錯沒有告訴他心法,也沒有說過口訣,更不曾言傳身教,只有一句[這是極意自在功]

    殷飛雪就根據那短短五個字,悟出來他所能做到的第一招[自在]

    因為[自在]

    所以萬物不拒,所以随處可去。

    “助我!助我!他能騰天!他必然不是凡物!有白虎血脈!”

    “莫傷他性命,帶回去看門!”

    修士激動大喊。

    暴雨聲中,十二個修士結成了奇特的法陣,朝着那只白色老虎圍攻而去。

    劍氣蕩起無數水花,斬滅大魚,震塌屋舍。

    渺小凡人,生靈,沒有喪生洪水,也被這劍光殺的神形俱滅。

    殷飛雪踩着雨滴,試圖飛出去,卻又被法陣壓了回來。

    “人族。”

    “呵。”

    他猛然轉身,揮出一刀,那把黑刀太快,雨水落下的速度也跟不上。

    雷鳴電閃的剎那。

    刀見了血。

    修士抵擋不住,先是目露疑惑,摸到頸間鮮血,怪叫一聲,直挺挺往後一倒。

    血淋淋頭顱掉進洪水,屍體被守在一旁的怪魚趁機拖了下去。

    “柯師弟!”

    “妖修!你欺人太甚!見識我宗門法寶[湖海翻天印]”

    殷飛雪一看到那法寶,感受到法寶上的大道氣息,便道不好,好在他偷學了一手,竟然憑借那[自在]兩字,踏着雨滴,生生躲了過去。

    但那法寶為了收取功德才帶下山,豈是凡物?

    殷飛雪逐漸狼狽,他又要打架,又要護着香爐,猛不丁被翻天印砸的腦袋一懵。

    借着躲避的空隙,他掏出小紙人,吼道。

    “喂!薛飲冰!你好了沒有!”

    娘的人族佬!還砸!

    “快快!他擋不住了!先抓妖怪,再拿他的法寶,注意別讓香爐掉進洪水!”

    “是,師兄!”

    老虎仰天長嘯,嗷嗚一聲。

    天上雷雲滾滾,風聲獵獵,薛錯在大雨中和黑龍鬥得不可開交。

    忽然,他懷中小紙人動來動去,薛錯丢出兩項符箓,拿出小紙人,貼在耳邊,他邊打邊吼:“我正在忙啊!在忙啊!”

    “殷飛雪,你到底行不行!”

    殷飛雪大刀猛然劈下,聞言怒道:“薛飲冰!”

    薛錯燃起符箓,忍不住罵了一句粗鄙之語,竟是和殷飛雪學的,他道:“你吼什麽!我現在打的是龍,不是蛇!”

    殷飛雪剛想擡頭看一眼,就被翻天印砸進水裏。

    水面安靜片刻。

    忽然!

    一只落湯虎破水而出,化作銜刀白虎,猛然一跳,朝着修士沖去。

    在一旁觀戰的凡人界修士們目瞪口呆,徒弟問師父:“師父,他們都是些什麽人啊?”

    胡子白花花的老道吓了一跳:“低頭!你個臭小子!誰讓你們湊過來了!”

    這時,大徒弟踩着劍跌跌撞撞的飛過來:“師父師父!方才塌方,小師妹為了救人,被埋在下面了。”

    老道士駭得跳起來:“快快,快帶我去!”

    一行修士急匆匆離去。

    萬裏高空。

    薛錯身影如風,如雨,輕巧至極,在雷雲中如履平地。

    但飛龍在天,占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又有背靠邪靈,一身沖天煞氣,不畏生死。

    “阿沐,先收生靈!”

    黑龍咆哮,法力結成巨大的水龍卷,将活着的生靈吸上來,一口嚼碎。

    天上下起血雨,地上大水肆虐。

    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薛錯符箓盡出,已經鬥得傷痕累累,卻也奈何不了他。

    “涃”

    “阃”

    薛錯面無表情,飛出四十九張符箓,組成了巨大的羅網。

    他垂眸看去。

    黑龍有他阻止,吸食不了多少血食。可地上的修士大開殺戒,殺死的生靈因果都落到了邪神身上,所以才會在一瞬間煞氣大漲。

    快要阻止不住了。

    符箓羅網,是底牌之一。

    黑龍困在網中,吃不到人,焦躁萬分,薄金玲亦殺紅了眼,顯露出羅剎惡鬼之法相,拼死撕破羅網。

    薛錯受到重創,薄金玲禦龍飛天,破口大罵道。

    “你只是個神道符修,如今天地間神道隕落,萬神寂滅,你還有什麽手段?還能請來誰!”

    “姓薛的!我今日要你人頭,為我尊神複活血祭!”

    黑龍應聲而起,龍爪如電,抓向本就搖搖欲墜的河堤。

    他要大河徹底決堤!

    薛錯立刻飛出符箓,薄金玲眼眸微閃,黑龍聽他命令,猛然擺尾,伸出一爪。

    “唔。”

    血水一線,濺到龍爪。

    地上生靈又死去許多,薄金玲身後忽然浮現出一座青銅神殿,神殿中,那昂首看天的屍首,竟然微微動了一下。

    “尊神!”

    薄金玲掐指一算,血食收得差不多了,他仰天大笑,一甩紅線,抽向薛錯的頭顱。

    “你來做最後一個!”

    符箓擋去一擊。

    藍衫破碎。

    薛錯捂着胸口,佝偻着,那一擊生生破開護身符箓,将他胸口掏出三道深可見骨的爪痕。

    隐約可以看到心髒在胸腔中跳動。

    薄金玲一擊得手,乘勝追擊!

    再殺!

    但薛錯眉心忽然飛出一朵蓮花,蓮花展開道象,層層疊疊,如雲似霧,将那青年護在中央。

    薄金玲臉色一變。

    這東西……

    怎麽有股大道的氣息。

    那不是現今留存的大道。

    而是湮滅的,恒古的,冷寂萬年的道。

    香火神道。

    薛錯擦去唇邊血線。

    黑龍呼出一股一股的狂風,那顆碩大的龍首,沉默凝視着那個黃豆大小的青年。

    力量太過于懸殊。

    一條金龍。

    一尊即将複活的邪神,并不是普通的凡人可以抵擋的。

    凡人是溫養神靈的血肉溫床,是依附神靈,埋頭祈禱的小小蝼蟻。

    他們要為神誕而歡呼雀躍,彈冠相慶。

    他們要見證薄金玲的飛升,見證真正的天之驕子成就長生道果。

    “是嗎?”

    誰在問,誰又在回答?

    薛錯擡眸。

    風雨希聲,在那一霎那高空寂靜如深淵。

    蓮花開了。

    并不是金蓮,而是雪一樣,冰一般,玉似的蓮花。

    蓮花一朵一朵,一層層。

    形成了法衣。

    法相。

    法身。

    他手托蓮花道韻,缥缈似月,冷潔如雪。

    [金池轉生]

    此身不再靈臺有損,此身即是法身。

    [度厄童子]

    此稱是苦難之稱,此名即是無我之名。

    薄金玲瞳孔放大,汗毛乍起:“你……你怎麽會有法身?”

    他看不透。

    那是完整的法相,法身,法衣。

    可是薛錯明明是個沒有踏入神虛境界的道士,他有血有肉,是肉眼凡胎!

    所以是究竟哪裏出了錯?

    薄金玲發愣了,這極其不應該,可是他看到的東西實在是違背常理,實在是難以置信。

    他失神了那一瞬間,卻感應到,空中的道發生了變化,戰場的局勢發生了變化。

    [度厄法身]

    這法身薛錯只能支撐一瞬。

    但那一瞬對付薄金玲已經足夠了,薛錯并沒有對付青銅神殿,也沒有看薄金玲。

    他手中托着一朵蓮花道韻,曲指一彈,蓮花沒入了黑龍眉心。

    “小金龍,醒來。”

    剎那間,那惡煞血瞳潮水般褪去,露出原本的金色的龍瞳。

    金龍醒了。

    薛錯的法衣,法相,緊跟着破碎。

    白色的蓮花一瓣瓣收攏,化作一枚小小的道韻,沒入薛錯眉心。

    哞——

    小金龍睜開眼睛,他驚愕的望向薛錯,爪尖還保留着青年溫熱的鮮血,他長吟哀鳴,熊熊怒火化作一聲恐怖的咆哮。

    雨水為之一滞。

    “阿沐!”

    薄金玲臉色慌亂,試圖搖動攝魂鈴,卻沒想到這鈴聲更加刺激了金龍,将他甩下龍首。

    薄金玲嘔出一口鮮血,伸出手,滿目凄惶:“不要,阿沐,只差最後一個,我們就能登神了,阿沐!”

    “你已經死了,你殺了那麽多人,你回不了頭了!”

    金龍悲鳴一聲,竄入雲霧。

    那黑色煞氣纏滿龍身,如同附骨之蛆,再也去不掉,洗不幹淨。他已經因果纏身,惡業灼燒,哪怕清醒的這一片刻,也只是清楚的意識到,他即将死無葬身之地,受萬人唾棄怨恨。

    天地無他容身之所。

    “阿沐,你聽我說,你不要怕,我會救你的!”

    薄金玲雙目含淚,操縱着紅線金玲,試圖再次控制他,但是金龍只是浮在雲頭,仇視的,漠然的看着他。

    “你不會死,來啊,到我身邊,你信我,我帶你成神。”

    薄金玲伸出手,目光殷切。

    金龍定定的看着他,金色的龍瞳中,第一次清晰的映照出了薄金玲的樣子。

    青面,獠牙,羅剎惡鬼。

    薄金玲被那雙眼睛裏的影子驚得後退一步,他慌忙的召喚紅線金玲,纏在身上,擋住自己的臉,哀求:“阿沐,你先別看,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你不要怕,我馬上就變回來。”

    “小金龍神。”

    這聲音透過風聲,雨聲,透過重重雨幕,抵達金龍耳邊。

    他回首。

    看到了破碎的藍衫,猩紅的血,心髒在他胸腔跳動,散落的黑發如同絲綢,在空中輕盈飛舞。

    那青年面色蒼白,胸口滲出汨汨鮮血。

    “我若喚你尊名,你會救我嗎?”

    [小金龍神]

    從前的山民都知道,若在山中遇險,便呼他的名字,小金龍神救苦救難,不收分厘。

    百姓為他建廟,塑像,在他的神廟周圍種上百花。

    春天到那裏放風筝,夏日在樹蔭下納涼,秋天瓜果堆滿他的供桌,冬日大雪封山,他要寂寞一個冬日。

    他吃過茶攤的湯圓,吃過農家的臘酒,他化成過小小魚兒,從孩童的指尖溜過。

    他的五百年,來來往往多少人。

    如今可又剩下什麽?

    龍在悲鳴。

    那聲音像似千百聲的吶喊,又像似哀恸的大哭,那哭聲來自心海深處,透着無法訴說的冤屈和絕望。

    他好久沒有聽到祈願,他最後聽到的那一聲祈願,被他親手剖出了心肝,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幽暗洞窟,面視着石柱上的老妪。

    [你會救我嗎?]

    [會的]

    龍吟如嗥。

    金龍忽然沖上天,追着薄金玲,一爪拍上了他身後的那青銅神殿。

    神雕猛然一震。

    那殿中的屍首顫動,煞氣瞬間化作無數利刃,要殺了這頭敢噬主的龍!

    薄金玲與尊神命數相系,頓時噴出一口鮮血,難以置信的想要逃跑。

    “阿沐!你清醒一點!”

    但他哪裏甩的開金龍,他們氣息相浸,無論如何躲避,金龍都能找到他,何況此時正在空中,龍族天生便能操控風雨。

    他不要命的拍擊青銅神殿,每一擊,他身上的血肉便被剝離一寸。

    痛極!

    恨極!

    而就在此時,一張朱紅色的符箓,輕飄飄落入神殿。

    薄金玲猛然一震,預感到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尊神!”

    轟——

    青銅神殿內忽然爆出一團極致的明亮,那光芒摧枯拉朽,那光芒至純至潔!

    一聲清脆的啼鳴。

    光芒化作一只小小的三足金烏,盤旋往上,仿佛只是随意的振翅一揮。

    青銅神殿嘭地炸開,神屍碎裂成無數細小的碎片。

    “啊啊啊!”

    薄金玲不受控制的化成羅剎,向下跌落。

    薛錯再也站不住,輕飄飄往後一倒,合上了雙目,但他沒有落在地上。

    薛錯睜開眼,耳邊風雲暫歇。

    他摸了摸掌下光滑如玉的鱗片,嘴角鮮血縷縷,他微微一笑,嘆道:“謝謝小金龍神。”

    金龍馱着薛錯,将他放到一棵樹下,又飛上了高空。

    小金龍渾身的血肉散的七七八八,他也要徹底消失在這天地間了。

    他盤旋在雲霧中,看向薄金玲,又看向另一側。

    生與死。

    殺與罰。

    他擡頭長嘯,不甘心,還是恨極,卻放棄了去殺薄金玲。

    他攜帶着風,攜帶着雨,仿佛第一次學會騰雲駕霧那樣,在天空中無拘無束的飛翔。

    金龍沖向了決堤的河口,重重砸下,他用身軀築起高牆,擋住了肆虐的大水,他的身軀逐漸腐爛消散,那雙金色的龍瞳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便疲倦的合上了,安睡如同一條幼龍。

    “阿沐!”

    薄金玲失聲大哭,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望着天上紛飛的黑色碎片。

    忽然,他身軀亮起符箓。

    薄金玲猛然回頭,看向薛錯的方向,他臉色扭曲,傷心至極,痛恨至極:“你……又做了什麽?”

    薛錯躺在地上,沒有一絲力氣,那些符箓是他早已備好,斷頭山,銀柳村,西施村。

    諾大的因果。

    要薄金玲自己來還。

    薄金玲周圍的土地發生了細微的變化,洪水倒退,河流倒卷,露出原本的土地,那些土地散發出縷縷黑氣,随後一只手掌破土而出。

    這奇特的鬼域,乃是無間。

    一個。

    兩個。

    越來越多的鬼從地底鑽出,他們組成屍山血海,爬向罪魁禍首。

    薄金玲也認出來,可他此時再沒有依仗,他駭然變色,紅線金玲卻失去了作用。

    地獄無間。

    惡鬼傾巢而出,爬滿大坑,薄金玲爬不出來,他哭嚎,吶喊,在惡鬼中修羅一般殺戮,但如何敵得過無窮無盡的惡魂。

    他痛的大哭,哭着哭着又大笑起來:“阿沐,我陪你,我陪你一起,你我生生世世不分開。”

    “和我一起,遁入無間。”

    忽地。

    天空亮起一個小小的金點。

    薛錯擡眸看去,心中松了口氣,總算是來了。

    那金點是一朵金色蓮花。

    蓮花小小一朵,飛啊飛,落在金龍神隕的山坡,很快便開遍池塘,形成一片如夢如幻的金池湖泊。

    蓮花朵朵,荷葉層疊。

    忽然,一顆小小的金色龍頭從荷葉中探了出來,他眨眨眼,吸了一口金池水,仿佛第一次入雲一般,飛入雲霄,沒入雲霧。

    太陽破開了烏雲,天邊挂着一道彩虹,

    金龍越飛越高,身軀從小變大,他鑽入了霞光時,已經恢複了原本的大小,天空中傳來一聲龍吟,那龍鑽入雲中,消失不見了。

    無間中,忽然傳出一聲歇斯底裏的慘叫,那聲音似乎在呼喚誰的名字,卻始終得不到回答。

    ……怎能……舍……我……

    ……阿沐……

    無間拖到了想要拖住的鬼。

    怨氣平息。

    河水倒灌,将無間邁入了深深的水底。

    薛錯感應到,娘娘的神國發生的震動,無間地獄已經開了,娘娘的神國複蘇了一步。

    他疲憊的遮住眼睛,吸吸鼻子。

    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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