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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薛錯當着衆人,不敢喊痛,就怕孔小雲那只笨鳥沖上來。
公明天司大手一揮,把他掃進塵霧,眼見四周無人,白茫茫唯有風聲,他才沒脾氣的嗷嗷大哭,一邊咕嚕嚕下墜,一邊飛着眼淚。
靈臺就像是身上的一塊肉,那肉還得是指尖,心口那種,驟然被斬,差點痛的他牙齒咬斷。
紛飛的金點從他額頭飄旋四散,越飛越高,直至漸漸熄滅,修仙者的靈臺就是道基,沒了道基,再無望仙路。
塵霧外本來有一尾雀翎,見得薛錯暈過去,但修為盡失,長生無望。便沒有再深入,稍稍擡了一下,讓那孩子別墜得太深,到了什麽窮山惡水的地方去。
不過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了。
薛錯渾然不知,痛得臉色蒼白,滿頭冷汗的暈了過去。
夢呓的時候亂七八糟的喊,最開始可憐巴巴的喊了幾聲娘,娘,在塵霧裏沒人應,他又喊了劍叔,也無人應答,翻來覆去的叫,後又不知道夢到什麽,咬着牙,眉頭越皺越深。
劍仙說:薛錯,我對你失望至極。
薛錯頭疼欲裂,可是心裏卻忽然生出數不盡的憤怒,他很疑惑,也根本不明白。
爹,我為死者讨回公道,何錯之有?
天神說我私制公函,可我不過依律行事,他如此大義凜然,為什麽不問罪問道宮?
他憑什麽削我靈臺,憑什麽貶我下凡?
劍仙白衣勝雪,眉眼如畫,輕而易舉踏碎他的道:我說你錯了,你就是錯了,你生來是錯,道法是錯,你該落得如此下場,否則我為何會不救你?
你看看,那些因你而死之人,魂去九幽,可會恨你。
薛錯回過頭,他的後背站着密密麻麻的弟子,那些弟子口鼻流血,面無全非,目光充滿了恨意和怨毒。
都是你!
你為什麽要傳道?
你為什麽要舉事,為什麽要揭露問道丹?
我們本來前途光明,還有百年長生,都怪你,你害死我們,為什麽你還活着?
四面八方伸過來無數雙手,不聽薛錯辯解,拖着他,拽着他,撕扯他,要把他拉進泥潭。
薛錯苦苦掙紮,渾身上下都好痛,也好累。
這時候,有個聲音說。
你認錯吧。
你松手吧,你瞧,那底下也不多麽可怕。
可我沒錯!
我沒有錯我為什麽要認!
薛錯雙眸血紅,看向那一個個拉扯他的弟子,他說:殺你傷你者誰,食你吃你者誰?
天道不公,我只問天道,你們若想恨我就恨吧,我薛錯不怕!
可你們不該拉着我,拖着我,你們懦弱無能,不敢替那些枉死的人拔刀,我敢,我就要殺上去,他問道宮是仙門魁首又怎麽樣?
一樣反了他!
哪怕天道站在他那一邊,天上諸神都站在他那一邊。
這世道不把人當人,那就是這世道錯了!凡民如何,天神又如何,普通弟子如何,嫡傳親傳又如何,難道他生來就高我一等?難道他比我強些,就可以肆意欺負我,辱罵我,奴役我?
這就是人人推崇的道?
我呸!
我呸呸!
劍仙的身影淩空而立,審視着他:可那些弟子與你何幹?你好好呆在流雲峰,是高高在上的大師兄,無人傷你害你,而今你仙途盡毀,永堕輪回,你怎麽對得起這些年的養育之恩,你怎麽對得起你娘?
薛錯眼睫一顫,淚光破碎,卻又不懼不愧。
靠吃人成為大師兄?
這種安逸我寧可不要,這六年來我只喊過三十二次娘親,十六次爹爹,這也算養育之恩?那你要如何還,我就如何還。
那身影愈發/缥缈:你,可曾後悔?
薛錯笑:我只恨我人微力薄,此身無用,不能将那些腌臜殺幹淨,此事乃我平生第一悔。
他擡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身影,那原本是君無畏的五官模糊起來,化作一道氣息深沉,高高在上的虛影。
“真的不悔?”
薛錯看着那淵渟岳峙的身影,冷冷道,不悔,你的話,就同你們的道一般,臭不可聞!
黑影忽然消散。
薛錯也終于筋疲力竭,張開手往黑暗深處跌落。
一朵金蓮穿過塵霧,徑直來到他的身邊,蓮葉田田,将他托在半空。
昏睡中,薛錯聞到一股隐隐約約的蓮花香味,頭痛也似乎減輕不少。
他終于得以昏迷一會兒,睡着睡着,被隐約的聲音喚醒。
薛錯睜開眼,臉上還殘留着噩夢的痛色,身下嘩啦啦作響,他擡起小手,金色的水池波光潋滟,滿池的金蓮随風搖曳,在視線裏鋪天蓋地,無窮無盡,延伸進虛無的濃霧之中。
“娘娘?”
金池無風自動。
水面的蓮葉被吹開,薛錯順着分開的蓮葉望去,在那岸的盡頭,高大的神女像隐沒在雲霧中,石像裂出細縫,露出鮮豔裙裾的一角。
“薛錯。”
那聲音忽遠忽近,缥缈空靈,仿佛在耳邊,又仿佛從九重天降臨,薛錯下意識望過去。
“你看。”
薛錯眼睛一花,金池泛起波瀾,成了一面水鏡。鏡子裏有一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在富貴之家,那家人對他視若己出,極盡疼愛,他受萬人豔羨,享盡人間春秋,長安富貴,一生順遂。
“如何?”
娘娘的聲音無悲無喜,無怨無恨。
薛錯傷心力竭,擡頭望向那高大神秘的神像,點點頭,又搖搖頭,他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金池無風自動,畫面淡去,那個沒有臉的小孩這次落入一個平凡人家,成了這家人最小的孩子,他兄友弟恭,親情美滿,從草根一路逆襲,封侯拜相,官居一品,一生稱得上波瀾壯闊,蕩氣回腸,在史書中留下風姿俊逸的一筆。
薛錯澀聲:“娘娘,這是什麽意思?”
雲霧中,神像輕輕嘆息
金池變幻。
這一次,那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入空山幽谷,成為隐世高手的弟子。他仗劍天涯,戲谑紅塵,一生漂泊不定,風流潇灑,他騎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紅顏知己遍布天下,在江湖中留下了無數引人遐想的傳說。
薛錯不為所動。
金池再度變幻,這一次,那個沒有臉的小孩落入了禪院,被一位得道高僧收為關門弟子。他天資聰穎,郎豔獨絕,一身雪衣雲游四海,一生救苦救難,福澤一方,獲得無數民心民望,成為百世傳頌的有德高僧。
薛錯看着金池裏高僧圓寂,萬民同悲的場景,似乎陷入了怔愣。
“薛錯,浮生百态,人世春秋,你願做什麽?”
神女的聲音缥缈虛無,薛錯聽着聽着,終于明白了,他問:“娘娘,你讓我選做凡人嗎?”
娘娘不答,而是說:“此身已非仙身,此身靈臺有損,道基已傷。”
薛錯泡在金池裏,久久不答,半晌,他翻身而起,盤腿而坐,小小的年紀,眼神卻有了沉沉郁色:“原先,我覺得做凡人也沒有什麽不好,可是祝小游說,人間即是煉獄,他費勁力氣,才爬出來。”
“結果到了仙界,也是一樣的。”
“只要實力不濟,就會任人宰割,今日問道宮中,我想過,如果是爹……或者娘,他們遇上這樣的事,會怎麽做?束手就擒,俯首伏誅?”
劍仙的天一劍法,龍威劍主的百戰成詩,恐怕只會一劍劈碎穹宇。
“何況這些來世雖好,可仔細讀來,又不過虛妄和逃避二字。”
“飲鸩止渴,剜肉醫瘡,并非弟子所願。”
“我曾對小顧哥哥說,我從不覺得弱就該挨欺負,我非但不會服氣,還要跳起來,讓他們不得安生,高喊一聲我不幹,我不服!”
微風拂過蓮花。
金池漾起漣漪,顯出道韻無窮的一行古字。
“我可以給你一個修行之機緣。”
“但吾道沒落,未來可能一無所成。”
“你沒有師門前輩庇護。”
“也沒有同門相互依持。”
“唯有你獨自前行。”
“而承我法脈,就要承我因果。”
“我的仇敵就是你之仇敵,我之劫難就是你之劫難,道果難結,前途渺渺。”
“如此,你……可還願?”
那幾個字出現的尤為緩慢,伴随着微風輕撫,蓮花道韻層疊綻開。
“弟子願意。”
風起。
蓮花鋪天蓋地,金池波光潋滟。
一位缥缈清靈的身影,在水面上款款而來,祂身披彩霞,頭後有一輪船舵法相。
山巒為衣,湖泊作裳。
三千水路,四方大澤,凝聚在她的金色神眸。
無窮無盡的道韻仿佛一座望不到頭的高山,薛錯下意識垂眸,不敢擡頭,也不敢動作。
呼吸間。
那山海停在他身前。
似有輕柔手掌,輕輕拂過他的頭頂。
“而今之後,你就是我的法脈傳人,唯一弟子。”
“薪火相承。”
人間春秋短,十二載歲月,不過轉瞬之間。
人界。
天都城。
行商的小販歇腳喝茶,暖暖手,向同座的人打聽消息:“最近天都城是不是不太平?”
同座的人道:“有,最近不是僵屍鬧得兇,已經空了幾個村子,你可不要往南邊去。”
“北邊有水鬼,行路不通。”
“東邊有個怨鬼林,也去不得。”
小販第一次做生意,這一趟運的還都是鮮果,聽得十分迷惘。
“這……還剩哪裏能去?”
商人哈哈一笑,往左邊努努嘴:“跟着天都衛走喽,交三分之二的稅,就能安全的到下一座城。”
小販面露土色,駭然道:“三分之二!他怎麽不去搶?!”
商人道:“你要是不跟天都衛,那路上碰上了,他恐怕搶你搶的很開心。”
小販憋屈道:“那咱們,不能請人捉嗎?聽說最近好多仙門弟子下山了。”
“巧了,我等站現在正在商議籌措,只不過正在猶豫請哪一位來捉妖。”
“那有哪些呢?”
賣皮貨的商人最不着急,嘬了茶,道:“有三個厲害的道士在城中,上等道士十金一次,有八成把握,中等道士八金一次,有四成把握,下等道士五金一次,有兩成把握。”
小販嘶了聲,心中迅速盤算起來:“這,豈不是請上等道士最劃算?”
皮貨商人睇了他一眼:“你還可以加碼啊。”
小販滿頭霧水:“加碼?”
“就是給中等道士加碼,幫他升級一下武器,打理一下衣裝,增強一些天賦,花個一兩金,就有機會把他從中等道士變成上等道士。”
小販沉默片刻,麻木道:“這加碼也是有概率的吧。”
商人喝了口茶,伸出手指頭:“三分之二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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