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關于身體力行, 傅绫羅倒是從未懷疑過紀忱江。
這人從他們還未有肌膚接觸時,只用眼神都叫她膽戰心驚,從別莊那次後, 每回她都是水裏來火裏去的難熬。
可房中術有雲,敦倫雄風和令女子有孕不能同一而論。
傅绫羅從未想過這個可能。
因為小時候的經歷, 她特別想有個孩子, 她與阿娘不一樣, 她會好将自己所有缺失的盼想,都給祂。
不然, 她不會替孩子連先生都選好了。
可看紀忱江這般坦然說出口, 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有點失望,卻不忍心用這種事情傷了紀忱江的自尊。
只剛才還被紀忱江撩撥軟了的身子, 這會兒不自禁地冷下來。
她擁着被子不肯讓他胡來, 聲音有氣無力,“我真的好累, 長舟,我們早些歇息吧。”
紀長舟确實要不夠,剛沾了葷腥的兒郎, 立馬就遠征在外, 偶爾幾次解饞, 根本解不了渴。
但傅绫羅突然恹恹地,紀忱江立馬就老實了。
床上他确實霸道些, 基本上刀出了鞘,傅绫羅就沒個能把話說囫囵的時候。
可那是在他得到反應的時候,她眸子裏潋滟的柔軟水光騙不了人。
若她沒興致, 紀忱江不會胡來。
他沒察覺出傅绫羅對孩子的渴望,只以為她是昨天累狠了。
将傅绫羅抱進懷裏, 紀忱江調侃,“回頭叫堂姊帶你練練功夫,這身子太虛,跑你都跑不利索。”
傅绫羅想起自己在石車上腿軟到走不道兒,臉有點紅,心裏的失落減輕了些。
她也不反駁,慢吞吞應下:“好,等我跟雲熙阿姊練好了拳腳功夫,定能跑利索了。”
紀忱江:嗯?
他哼笑着親了親傅绫羅額頭,“輕功都是童子功,你現在練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強身健體還是好的,五禽戲便足夠了。”
跑?她還是別做夢了。
兩個人抱着說了會兒話,傅绫羅還是沒什麽興致,很快就睡了過去。
如此過了兩日,紀忱江忙着排兵布陣以防南疆反撲,還要與南疆使節定立盟約,也沒折騰她。
還是阿彩她們先看出傅绫羅情緒不對頭。
原本還生動瞪人,嬌嗔發脾氣的美人,這幾日總是懶洋洋靠在屏風後頭特地為她放置的軟塌上發呆,魂兒都似丢了一半。
阿彩她們商量了下,叫最會說話的阿晴去問。
“沒什麽,只是有些累,我睡會兒。”傅绫羅沒多說,定江王無法傳承子嗣這種事情,她不可能告訴旁人。
阿晴有些納悶,“可是馬上到午膳時候了,您不用過膳再歇晌兒?”
傅绫羅搖搖頭,“我沒胃口,等醒了再說吧。”
阿晴心裏咯噔一下,小聲道:“夫人……不是有了身子吧?”
“不可能啊,夫人不是喝了甜湯嗎?”阿彩立刻反駁。
傅绫羅原本昏昏欲睡,聞言突然清醒,她猛地坐直身子,定定看着阿彩。
“什麽甜湯?”
阿彩被傅绫羅清淩淩的眸子盯得心底沁涼,莫名有些忐忑。
“就,就是您從別莊回來後,喝的那種甜湯啊,常府醫特地為您開的房子,能夠溫補身體,還能避子。”
傅绫羅大腦一片空白,“雲熙阿姊吩咐的?”
阿雲:“首領哪兒敢替夫人做主,是王上特地叮囑的,怕您覺得苦,常府醫特地改良過方子,不會妨礙夫人的身子。”
就跟藥膳一樣,不過是用傅绫羅比較喜歡的櫻桃還有枇杷膏子熬制,做成了好入口的甜湯。
傅绫羅心一點點往下沉,是,沒人敢替她做主,祝阿孃也不會不吭聲就替她決定什麽事情。
只有紀忱江,只有他會自作主張。
所以,做了那麽多,折騰了這許多事情,互訴衷腸,甚至因為請立封君,兩個人已經隐約有了訂立終身的默契,不過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他始終沒變,還是想要掌控她。
*
待到掌燈時分,紀忱江回到王帳,發現帳子裏竟然沒有掌燈,漆黑一片。
他心下一緊,阿棠去哪兒了?
等近前幾步,看到守在門口的女衛,他才松了口氣。
“夫人呢?”紀忱江沉聲問。
阿彩硬着頭皮答:“夫人心情不好,說想一個人靜靜,任何人都不準進去打擾。”
紀忱江蹙眉,心情不好?
這兩晚他都順着她什麽都沒做,也該休息過來了,為什麽心情會不好?
他眼底閃過真切的疑惑,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地掀開簾子,進了王帳。
他目力非凡,在黑暗中視物很容易,能看到傅绫羅就靠坐在軟塌上,并沒有躺下。
他輕松走到燭臺前,用火折子點着了燭臺。
“怎麽了?”紀忱江小心翼翼靠近傅绫羅,聲音溫柔問道。
傅绫羅眨眨眼,眨淨眼底的惆悵,“阿彩跟你說了,不許任何人進來吧?”
紀忱江頓了下,面不改色脫掉外衫,“你不早就叫我混賬了嗎?我覺得你的話非常有道理。”
傅绫羅:“……”
她捏了捏鼻梁壓下火氣,軍營裏隔音效果并不算好,她不想與紀忱江吵架。
沒抗拒紀忱江将她抱進懷裏的動作,傅绫羅軟聲問:“前幾天你說,我不可能懷身子,是為什麽?”
紀忱江隐約察覺出不對勁,“堂姊沒跟你說?眼下不是有孕的好時機,紀家祖上立過誓,若是真有孩子生下來,殷氏容不下祂,等過兩年……”
“我沒誤會。”傅绫羅軟聲打斷他的話,靠在他懷裏,靜靜看着他,“雲熙阿姊确實沒與我多說,可我并非不知好歹之人。”
紀忱江目露不解,“那你在生氣什麽?”
“敦倫後的避子湯,你沒跟我提過。”傅绫羅淡淡道,“不管別人說什麽,你始終沒說。”
紀忱江垂眸看着她,溫和緩聲道:“阿棠,你如今已經是臨朝的女君,你掌控南地,也明白眼下局勢,不用我說,你也該明白這個道理吧?
與其你自己飲下避子湯,我更心疼你傷着自己的身子,才會吩咐常府醫來開方子。”
傅绫羅從他懷裏坐起來,“不管我懂不懂,喝不喝,你都未曾與我商量過。”
“阿棠……”紀忱江無奈捏了捏她臉頰,“我說與不說,真那麽重要嗎?我只在意你的安危,一如你記挂着要保護我,這該是我們的默契。”
傅绫羅用力掰開他抱着自己的手,站起身,與他面對面對視。
“紀長舟,你別告訴我,身為定江王,你不明白什麽情況下,女子飲用避子湯是不能選擇的吧?”
若為正妻,或者他真将她當做封君,絕不會對避子湯如此草率,只有小婦才不用告知。
傅绫羅紅了眼眶,“當初你說要請立封君,是給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的權利,可實際上呢?”
“你可以任意進出墨麟閣的任何地方,這裏是你的王帳,我的吩咐你視若罔聞,那些話不過是哄我的而已。”
紀忱江看着傅绫羅微微顫抖的身子,知道她這會兒在氣頭上,耐着性子解釋,“我絕非诓騙你,也不可能羞辱你,你要罰我,任何懲罰我都受着。”
“阿棠,我也并非什麽都懂,即便一個人再強大……”他閉了閉眼,而後睜開眼溫柔看她,“也會有依靠旁人的時候,即便你成為這世上最強大的女子,也可以怕,可以依靠我。”
傅绫羅氣笑了,“這又是王上的公平?那我不告訴你來到南疆,你氣得吐血,說打就要打,你不告訴我的事情何止一件兩件,我又該如何計較?”
“等等,吐血不是氣的,那做戲不還是你敲的鑼嗎?”紀忱江感覺不妙,這怎麽還越哄越像拱火了呢?
“我領罰……”他伸手去拉傅绫羅,至于打她,他那就是吓唬人,怎麽可能舍得打?
可避子湯一事,确實是他以為紀雲熙會說,想當然了,一會兒挨幾十軍棍就是了。
“你不要碰我!”傅绫羅怒火上頭,氣得鼻子發酸,酸到心窩子疼,‘啪’一下拍開紀忱江的手。
聲音不大,卻讓兩個人都愣了下。
紀忱江的無奈還有讨巧都頓住,眸光更加深邃,不是生傅绫羅的氣,是發現她真的生氣了。
原因很明顯,是避子湯,但他不太明白傅绫羅為何這麽生氣。
他壓着性子放軟了聲音,“我不該不聽夫人吩咐就闖進來,更不該不跟夫人商量就讓你喝避子湯,你說過,人都有犯錯的時候,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一會兒我自去領五十軍棍,往後再不敢犯。”
比他小七歲的小女娘,怎麽嬌寵都不過分,紀忱江拎得清。
他更清楚,在感情這件事上,他們倆半斤八兩,都摸着石頭過河,牙齒還有碰到舌頭的時候呢。
想明白後,他說話更加坦然,“其實你能來,我很高興,我只是……”
他耳根子有些發燙,“只是第一次被人保護,有些不适應,像做夢一樣,也怕你有個閃失,想吓唬吓唬你,往後謹慎些。”
當時,在南疆城牆上看到傅绫羅,他心裏先是喜,才是驚。
即便知道南疆不敢殺定江夫人,可他捧在手心的嬌嬌兒那麽狼狽,他還是心疼得想殺人,驚吓壓過了見到人的喜悅。
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娘,在外總是多幾分危險。
從定江郡到邊南郡,再到南疆,上千裏地的奔波,甚至還有被俘的時候,哪怕祈太尉和王府丞……還有岳者華思慮再缜密,萬一呢?
紀忱江不敢想象這個萬一,他承受不起。
想到這兒,他唇角變得苦澀,自嘲:“若是我人沒了,以我們阿棠的厲害,定能好好活下去,可若你有個閃失,我……”
他有點說不出口,這一點他不像傅翟,更像傅翟的妻子。
傅绫羅始終垂眸,安靜聽他剖白心跡,可紀忱江說完卻發現,她身前有水滴的痕跡。
他慌了一瞬,趕緊起身蹲下仰頭看,見傅绫羅安靜流淚,他什麽都顧不得了。
“你別哭,是我的錯,往後我……”
“紀長舟,你不要這樣,我知道你對我好。”傅绫羅沙啞着嗓音打斷他的認錯。
“不全是你的錯,你不過是……不信我,始終不信我對你的感情,所以你不與我商量,怕我會做出與你想要的結果截然相反的決定。”
她突然發現,正因紀忱江對她太好了,所以她忍受不了委屈,更難過去心裏的別扭。
同樣的錯,不會犯第二次?
紀忱江始終都只是在做一件錯事,擅自做主。
把她寵成一個任何委屈都受不了的女娘,她即便是成了女皇,也依然會成為楊婉。
紀忱江抹了把臉,心裏慌得只剩無奈,他輕聲道:“阿棠,我也想信你,可我抓不住你……”
她像是随時會斷掉線的風筝,他無法擺脫自己的掌控欲。
兩人有情,卻莫名像是兩只刺猬,一靠近就要紮傷彼此。
紀忱江不會沖傅绫羅發火,傅绫羅也不想真讓他去挨軍棍,兩個人沒吵起來。
只是傅绫羅不肯讓他抱着睡,獨自一人翻身靠在角落裏。
直到她睡着,紀忱江才小心翼翼将人摟緊,咽下嘆息,難得不知道如何辦才好。
*
南疆王确實是被殺怕了,使節帶來的盟約幾乎算是附屬國的規格,南疆使節比起京都報喪的使節,對定江王的恭敬不遑多讓。
他們越是如此,紀忱江越是強硬,待得京都使節帶走林子安三日後,南疆王被逼着簽下了幾乎令他吐血的盟約。
說是盟約,可在百年之內,南疆要割讓三寨一城的糧草和礦藏給南疆駐軍,還要簽下如若進犯,世代為奴的保證。
可以說,這盟約,就只差個奴印的奴約。
但凡南疆有一絲希望打贏,南疆王都不會簽這種喪權辱國的盟約。
待得盟約簽訂好了以後,紀忱江沒急着離開,只讓衛明和衛喆兄弟護送傅绫羅先回定江郡。
很快京都就會傳來新聖的消息,各封地肯定要送賀禮和請聖安的奏章去京都,這些少不得傅绫羅手裏的王印,她确實不能在外多耽擱。
本來他想親自護送傅绫羅回去。
有大小舅子頂着差事,他可安心攜美同游,只當慶賀聖人駕崩了,想想就是一大痛快事。
前提是他和傅绫羅沒鬧別扭。
叫紀忱江憋氣的是,傅绫羅不跟他吵,哪怕他故意挑撥,她也不跟以前一樣,說炸毛就炸毛。
他第一次見到了傅绫羅在後宅裏的模樣,溫婉冷靜,以乖軟藏起鋒芒,一不注意卻容易被紮得生疼,偏偏發不出火來。
路上要還這樣,紀忱江覺得,自己鐵定憋不住自己的脾氣,他又不是什麽好性子。
真要是将傅绫羅的倔脾氣點着了,她燒起來,那才叫人頭疼,不如先分開些日子。
待得大軍開拔回邊南郡,處理好軍中事務回到定江郡,少說也得年底了。
遠香近臭,年根子底下也喜慶,她說不定火氣就消下去了。
*
紀忱江擅長無聲無息消弭危機,他所料沒錯。
臘月中,南地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三皇子成了贏家,繼位新聖。
紀忱江頂着風雪,帶銅甲衛和武官回到王府。
定江王府前,傅绫羅和祝阿孃站在前頭,紀雲熙和劉側妃扶着‘大肚子’的瑩側妃在後,在府門外迎接戰勝歸來的定江王。
紀忱江坐在馬上,遠遠就見到夜裏總入夢與他過招的小女娘,笑靥如花,鮮妍動人,美得不可方物。
他心底火熱又得意,若非祈太尉和王府丞等人帶着官員也侯在另一側,他真想萬事不顧,直接把人扛回寝殿裏去。
他家阿棠,不生氣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