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正文 第44章
    第44章

    傅绫羅擁着被子靠坐床頭, 紀忱江衣着齊全跪坐床尾,寝殿床榻不小,兩人距離非常安全。

    但傅绫羅總覺得空氣彌漫着滾燙, 莫名喘不過氣,胸口跳得越來越快。

    以前在淨房伺候的時候, 燭光昏暗, 她又緊張, 其實沒仔細看清他身體。

    至于在別莊,沒死過去都是托了這人收着力道的福, 她只記得起伏姿态, 對那件事都沒甚太大感觸,更沒看清他。

    如今, 光天化日, 只要幾句話,就能仔細打量, 講道理,傅绫羅有些好奇,也不想吃虧。

    她努力讓昏沉的腦子冷靜下來, “王上勸我在墨麟閣, 是不喜去後宅, 你介意老王妃曾住過。字字都是為我好,我住在前頭, 還能吸引一部分眼線,邊南郡就要少些麻煩,是也不是?”

    紀忱江沒辯駁, 痛快解了裏衣扔出去,露出冷白強壯的半申。

    傅绫羅身邊少不了女婢伺候, 他如今面對女子确實沒了那些症狀,可以算得上痊愈了。

    只是過往改變不了,能接受,不代表喜歡,他還是厭惡那個女人,也厭惡靠近更多女子。

    阿棠既願意留下,他身邊只有阿棠一人足夠。

    “岳者華想用我來威脅你,你知道。我和他中了藥,是你安排。你壓着欲.望救我,是篤定我會心軟。”傅绫羅語氣一直很輕柔,聲音也甜軟,卻帶着獨屬于她的冷靜和緩。

    “紀長舟,你得承認,你知我不是好性子,你也并非善類。”

    不然,他沒必要在自己還昏睡的時候,就将她送回王府,在她面前做出哀兵姿态。

    他上衣已除,那并不過分誇張的肌理,每一寸線條都很完美,完美得更突顯攻擊性。

    甚至連上面的每一道傷疤,都成了英雄的勳章,妄圖得她心疼。

    紀忱江笑了,綢褲被毫不猶豫甩出幔帳,“你說的都有道理,阿棠,阿孃告訴我,感情跟打仗不一樣,并非掌控一切就能穩贏。”

    他如同盯住獵物的猛獸,匍匐,緩慢,堅定朝着她膝行靠近。

    傅绫羅偷偷屏住了呼吸,不安地動了動身子,總覺得自己放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紀忱江:“我不懂感情,可我懂打仗,兩者之間必有共通之處,利用自己的每一分優勢,乃至将生死交由別人掌控,都是為了獲得勝利。”

    他一寸一寸貼近傅绫羅,将她下意識的躲避禁锢在烏黑深邃眸底,唇貼在唇上,舌尖攻城略地。

    “阿棠,我百般算計,是為了得到你,或者……讓你得到我,你要知道,武将為了贏得勝利,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不知何時,被子又一次被扔到角落裏,紅底金邊的布料離開了應在的位置。

    荷花落入包圍,戰栗着,卻苦于沒長腳,跑不出荷塘這一畝三分地。

    傅绫羅先是瞪大了眼,在被揉成一灘水後,嗚咽着閉上眸子。

    她忘了,荷花喜歡紮根在溫軟土壤和堅實石塘包圍之中,從來都清楚,自己沒有機會逃跑。

    “阿棠,府常算過,三日後是出發的好日子,我去邊南郡,大致幾個月都不能歸,過年也許都回不來。”紀忱江語調蠱惑。

    他用唇舌勾動獵物情緒,以溫柔藏匿貪婪兇惡,用自己能用的一切力量,想要将這還未長成的胭脂虎吞吃入腹。

    傅绫羅幾乎就要被蠱惑了,直到灼熱碰觸到小月複,她猛地瞪大眼,一腳将紀忱江踹下了床。

    咕咚一聲,聲音不小,估計連外頭伺候的人都能聽見,屋裏先安靜下來。

    紀忱江只佩刀處裹着單薄布料,仰躺在地上,手心撐着冰涼地面,不可思議看向傅绫羅。

    且不說為特娘什麽,這小東西哪兒來那麽大力氣?

    瑟縮着躲入被子裏的傅绫羅,摸着自己的肚子,被瞪得傻眼又心虛。

    她大概知道紀忱江為什麽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她也覺得自己沒那麽大力氣,實在要問的話,大概……為母則剛?

    總之,新鮮出爐的绫羅夫人,非常勇敢地指了指門外,“我累了,你出去,沒有我的吩咐,你不得進來,不然打你。”

    紀忱江:“……”

    他捏了捏額角,不對啊,這強硬的地方是不是有點偏差?

    衣衫不算整齊卻黑着臉被攆出門的紀忱江,直到了書房裏,還百思不得其解。

    有心問問誰吧——

    滿臉好奇的喬安,沒媳婦。

    滿身心眼的衛明,更沒媳婦。

    稍微好一點的衛喆,去了邊南郡。

    紀忱江第一次覺得,自己身邊能用的人還是太少了。

    事情走向一偏再偏。

    第二日,抱着枕頭和被子被攆進碧紗櫥。

    第三日,被一巴掌推出門,書房裏湊合了一宿。

    紀忱江忍不住了,他都快要走了,卻再也吃不上肉了?

    這特娘跟想象中請立封君的初衷,完全背向而馳。

    無奈,紀忱江只得問到唯一算得上有經驗的紀雲熙頭上。

    紀雲熙憋着笑,一臉正經:“您是以王上的身份問我,還是以堂弟的身份問?”

    若是王上,不好意思,她現在是绫羅夫人的屬下。

    紀忱江皮笑肉不笑給紀雲熙倒了杯茶,“還請堂姊賜……”

    “哈哈哈……”他話沒說完,紀雲熙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既然是堂弟問,那她就不怕自己笑話完,以下犯上了。

    她抹着笑出來的眼淚,頂着紀忱江一臉要殺人的表情,還敢嘲諷,“當初我說過什麽,你還記得嗎?”

    紀忱江俊臉發黑,第一次侍寝後,紀雲熙說過,建議他別小瞧了女娘,否則早晚會哭。

    哭……想起邊南郡那二十多日,他也不是沒哭過啊。

    他不耐煩輕點矮幾,乜紀雲熙“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也不知當初是誰求我要入府的,你猜要是衛明知道了……”

    紀雲熙:“……”

    她冷笑出聲,“我喜歡他也不耽誤我養面首,我那些面首可是比王上會伺候人。”

    不就是威脅,當誰不會嗎?

    紀忱江氣得直接指指門口,讓她趕緊走,不然他可能要忍不住大義滅親。

    紀雲熙也懶得留,不過到底是念着紀家的子嗣,她還是将自己的猜測說了,“也許頭一回太生猛,夫人心有餘悸?建議您還是別急,別給夫人繼續添陰影,不然還有你哭的時候。”

    說完她趕緊跑,省得挨罵。

    紀雲熙想的是,這都要打仗了,真要是留下個子嗣,萬一在戰場上……呸呸呸,苦的不還是女人?

    紀忱江一肚子委屈,無奈将紀雲熙的話聽了進去,他不想再哭了。

    離開前一晚上,也只敢耍無賴,單純隔棉被抱着嬌軟睡了一宿。

    天不亮,他沒驚醒傅绫羅,直接帶着人馬和新安排好的辎重,出發邊南郡。

    *

    等傅绫羅醒過來時,紀忱江都已經出城了。

    從紀雲熙和阿瑩口中得知這消息,傅绫羅只恍了下神,沒表現出什麽擔憂的模樣。

    紀忱江是武将,過去近六年中他離府打仗的時候不少,也就今年在府裏呆的時間多一些。

    阿瑩因為帶着肚子,怕被人發現,在後宅裏睡覺的時候都不摘。

    難得來前頭能松快些,她也跟紀雲熙一起來,陪傅绫羅說話。

    紀雲熙好奇問傅绫羅,“夫人,別莊那次,王上吓着你了?他今早走的時候,後宅都去送了,我瞧着火氣不小啊。”

    傅绫羅臉紅了下,她昨晚就感受到了。

    聽聞才剛吃肉的男子總忍不住,紀忱江又是血氣方剛的南極,想是火氣小不了。

    看了眼阿瑩放在一旁的‘肚子’,雖然傅绫羅有點羞,但在格外灑脫坦蕩的紀雲熙面前,倒也不瞞着。

    “那日在別莊……按照房中術所言,應是我易有孕的時日,我怕他沒個輕重……”

    阿瑩倒吸一口涼席,激動看向傅绫羅的肚子。

    跟她這假的可不一樣,若夫人真有了身孕,那就是紀家後繼有人了!

    紀雲熙卻聽愣了,略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夫人,那日您醒過來,我是不是忘了告訴您,常府醫說,雖然合歡醉用的都是上好藥材,可呈中毒跡象,也不宜懷身子。”

    “那日您飲下的甜湯裏,有養身的藥材,都有避孕的效果。”

    傅绫羅:“……你确實忘了。”

    害她還忐忑了幾日,甚至連孩子的先生都想好了該怎麽拉攏,特地叫人從藥材鋪子裏,給岳者華送去了不少上好藥材。

    她軟軟瞪着紀雲熙,“雲熙阿姊你是故意的,老想着看我和紀長舟的笑話。”

    阿瑩噗嗤笑出聲,她們家統領就這好熱鬧的性子改不了。

    紀雲熙也不甚在意,嘿嘿笑着替傅绫羅捶腿,“你放心,往後我保管不再把嘴落在後院裏了。”

    傅绫羅不是愛計較的人,還惦記着寧音,“她要在外多久才能回來啊?”

    紀雲熙:“少說也得兩三個月,就在臨南郡,那邊有個前朝的醫女世家,早早隐退的,被我留在了樓裏,要掌握些藥理,總要費些時候。”

    阿瑩心有餘悸點頭,“當初我在幽州跟着大夫辨認藥材,只能在避開人的時候學,用了一年多才淺淺記住些。”

    傅绫羅輕哼,“那你還跟我說幾日,雲熙阿姊,往後你若是再不說實話,我就替明阿兄張羅一房媳婦。”

    阿瑩瞪大了眼,一旁伺候的阿彩、阿雲和阿晴,都猛地看向紀雲熙。

    紀雲熙原本一直游刃有餘,甚至有點把傅绫羅當孩子哄,聞言驀地坐直了身子。

    “你怎麽知道的?”

    她從成立女衛後,沒多久就去了臨南郡,替紀忱江掌控那邊。

    她的大本營,是臨南郡一座非常有名氣的清倌樓。

    除了當初她定要入府為夫人,不得不跟紀忱江交代緣由,連衛明都不知道她這份喜歡。

    其實也說不上是喜歡,她知道衛明無心情愛,只當初她深陷水火差點被遠親給賣掉的時候,是衛明親自去了一趟,救她于水火之中。

    那時候年紀小,對這種憑空出現的英雄救美郎君,小女娘總是沒辦法自控一些花花腸子,也不獨她這樣嘛。

    可傅绫羅是怎麽知道的?

    她目露思忖:“是王上告訴你的?還是衛明曾經講過我的事情?”

    紀雲熙臉色發黑,這男人,嘴上怎麽就沒個把門。

    傅绫羅笑着搖頭,“不,是我自己看出來的,雲熙阿姊灑脫,萬事不萦于心,可你看明阿兄的眼神不一樣。”

    紀雲熙之所以對紀忱江,對祝阿孃,對她,都沒什麽恭敬模樣,在一定程度上而言,與紀忱江情況差不多。

    她沒甚親人了,活着對她而言,就只有報仇能叫她上點心。

    所以她對待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唯獨看到衛明的時候,眼神裏有光。

    光澤微弱,卻如瑩瑩之火,跟她以前藏着心思,只敢在獨處時想起紀忱江的樣子,一模一樣。

    紀雲熙總算表情認真了些,先前傅绫羅在祭禮過後的清醒,就叫她有些詫異。

    如今這小女娘的心思之細膩,讓她有種小瞧了傅绫羅的感覺。

    啧,跟她那堂弟一樣,都不是省油的燈,看樣子還是不能太敷衍。

    傅绫羅慢條斯理道:“若雲熙阿姊真能統領好墨麟衛,我保證,待得邱家大仇得報那日,明阿兄就有可能成為你的帳中臣。”

    紀雲熙眼神猛地亮了。

    傅绫羅趕緊解釋,“我不可能幫着你坑明阿兄,可我了解他,只能告訴你如何才能靠近他,至于能不能拿得下明阿兄,只能看你自己的本事。”

    她覺得,紀雲熙還挺适合衛明。

    以衛明的心眼兒,陌生女娘他無法信任,倒不如熟悉的人,才想拉這個纖。

    紀雲熙毫不猶豫起身,單膝跪地抱拳,聲音铿锵有力,“紀雲熙往後再不敢對女君不敬,定為女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當然,若死不了,她就不信以自己的本事拿不下衛明那小子。

    阿瑩她們,都還為自家統領竟然喜歡銅甲衛副統領一事,沉浸在吃撐了瓜的呆滞中。

    傅绫羅得到想要的回答,立刻吩咐:“過兩日叫女衛陪我出府,我要去監察禦史府,不要銅甲衛跟随。”

    紀忱江人是走了,帶着衛明。

    擔心她被文武官員為難,叫喬安帶着部分銅甲衛精銳留下了。

    一來喬安能代表紀忱江的态度,二來好叫喬安不用上戰場,能安全娶個媳婦回家。

    若先前,只嘴上說着效忠的紀雲熙,少不得勸傅绫羅別挑戰紀忱江的底限。

    現在?

    定江王是哪位?

    她順利攔住喬安,安排阿雲和阿晴貼身伺候,阿彩帶着武婢跟随,讓傅绫羅單獨出了王府。

    *

    那日岳者華受的罪,絲毫不比傅绫羅少,甚至比起得了纾解的傅绫羅,他受罪的時間更長,也更煎熬。

    待得回到監察禦史府,病重到一直昏睡,好些大夫都不敢接診。

    阿欽也顧不得府裏叫銅甲衛看守,以不要命的法子打出去,求到衛明面前,跪求醫術高明的常府醫去了一趟,以獨家銀針替岳者華吊住了命。

    那位使節和婢子直接被打得半死扔進山澗裏,遭遇猛獸襲擊,屍骨無存。

    京都剩下伴随使節而來的人,等不到使節歸來,帶着那藥奴偷偷跑了。

    岳者華纏綿病榻,沒提醒紀忱江去攔。

    紀忱江也不是傻子,知道這些人攔了也沒用,誰都沒管。

    可能他們有獨特的傳訊法子,傅绫羅來之前,京都問責的飛鴿傳書剛送到。

    傅绫羅進門時,岳者華還蒼白着臉,手指敲在那紙條上,垂着眸子看不出表情。

    岳家已經被聖人下了大獄,全靠三皇子一力撐着,才沒落個誅九族的下場。

    岳者華心裏惡心不已,聖人已絲毫不顧史書會如何記載,也不顧世家的唇亡齒寒。

    但三皇子還要顧,只是以岳氏全族的性命,逼岳者華為二皇子那邊加把火,将功贖罪。

    聽到傅绫羅進門,岳者華擡起頭。

    也許是病弱的緣故,他眸色都淡了許多,真真一副西子捧心模樣,叫人看着心疼。

    “你沒事吧?”

    “恭喜夫人。”

    兩人異口同聲,甚至唇角都帶着淺笑,說完後,又為這份默契都愣了下,同時笑開。

    阿雲和阿晴對視一眼,因兩人之間古怪的氛圍納罕,卻都馬上低下頭去,只當什麽都沒聽到。

    她們的主子是傅绫羅。

    “你們都出去,我跟岳禦史單獨聊聊,可以嗎?”傅绫羅輕聲道。

    前面的話是吩咐阿彩和阿雲他們,後面是問阿欽。

    岳者華沖阿欽擡擡下巴,幾個人沒說什麽,無聲退下。

    兩人沉默了許久,還是傅绫羅先開了口,“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也知道那日是紀忱江的安排。”

    岳者華扭頭輕咳幾聲,開口帶着明顯氣弱,“如此,也改變不了我違背誓言的事實,你當真不怪我?”

    傅绫羅安靜思考了一會兒,“當真不怪,那日我進茶樓你便知,我不是為了你,又如何能怪到你頭上。”

    岳者華苦笑,若傅绫羅怪他,他還能心安一些。

    她不怪他,無非是因為他從始至終都是個外人。

    他用淺淡眸光認真看着傅绫羅,“那今日夫人所得,可是你想要的?”

    他知道,傅绫羅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麽,她當真不要拿天高海闊的自在田園了嗎?

    傅绫羅沒答他,只是從衣袖中取出那薄薄的長木匣,推到岳者華面前。

    “這是你送我的身契,送還你。”

    岳者華突然猛烈的咳嗽起來,胸腔劇烈的疼痛,叫他眼角見了水光。

    身契上寫的是岳觀南,非岳者華,誰也不會當真,于岳者華最多就是個丢臉,于律法上沒有任何妨礙。

    傅绫羅收下,他們就有了牽絆,哪怕是友情。

    她送回來,就代表他再也沒機會去田園放歌,也再沒機會……做她的友人。

    “非要如此嗎?”岳者華眸底帶着些難過,唇角的笑勉強保持初見時的溫和,“紀忱江願意嗎?”

    傅绫羅擡頭看岳者華,“我能收回身契,算是封君的權利之一,他不會攔我,至于他願意與否,不是岳禦史該操心的事情。”

    “我送身契回來,是想告訴你,前面的事情是最後一次,若你真的與定江王府為敵,我能理解你,卻無法坐視不理。”

    “我知道但凡還有選擇,你不會選擇破釜沉舟的法子,可若真有那日,你我都有苦衷,何必要一個牽絆,圖添諷刺罷了。”

    岳者華突然笑了,笑得又是一陣咳嗽,面上卻輕松了許多,“我還當今日你來,是要與我一刀兩斷,感情是替紀忱江拉攏我來了。”

    還身契,是為敲打,大概也是為了徹底杜絕紀忱江吃醋?

    他喝了口溫水,緩和胸口的刺痛,突然問:“若是我先遇到娘子,當初拉娘子出水火的是我,你會不會喜歡我?”

    “我不知道。”傅绫羅想了想,搖頭笑了,“但我覺得大概不會,你我都是同樣的人,我會受親情牽制,他們要殺我,我都無法下狠手,即便你救了我,若岳家逼你放手,你會放手嗎?”

    傅绫羅覺得,若是紀忱江,他會刮骨還肉,豁出命去,也要将主動權掌控在自己手裏。

    她一次次對岳者華另眼相待,也是從衛明那裏了解岳者華的事情後,同命相惜吧。

    岳者華笑容淡了些,将手心的紙條慢慢用手指碾碎。

    他認同傅绫羅的話。

    即便阿娘和阿姊已經救出來了,他也沒辦法完全對岳家幾百條命置之不理。

    他輕嘆了口氣,“娘子的話我記住了,你容我仔細想想,不管要做什麽,我都會确保我能承擔得起後果。”

    傅绫羅心想,既然沒了有子嗣的可能,那她今日來的目的就達到了。

    若是紀忱江來,絕不可能只是敲打。

    但她覺得以岳者華的聰慧,還是溫和些的好,這人的身體也經不起更大的磋磨了。

    她從案幾前起身,“那我……”

    “我還有幾句話想跟娘子說。”岳者華溫聲打斷傅绫羅起身的動作。

    傅绫羅頓了下,又坐回去。

    岳者華笑道:“能在南地碰上如此心有靈犀的友人,着實難得,也算我跟娘子賠罪,有些話忠言逆耳,觀南還是想說上一說,算是全了你我之間的緣分。”

    傅绫羅微笑:“你說。”

    他眼神溫柔注視着傅绫羅,“娘子可還記得我提起我養過的貍奴?說個真巧合的事兒,我後來還真養過狼。”

    傅绫羅:“……”她那日純屬罵人來着。

    見她微微啞然,岳者華笑出聲,“對貍奴,只需寵它,将它關在一方天地,以溫柔手段慢慢馴服,可養狼卻不能如此。”

    “狼是烈性子,一味打壓不行,那會磨沒了狼性,只餓着也不行,狼寧願餓死也倔強不肯服軟,且得松弛有道,先将它的性子磨一磨,又要用活肉吊着。”

    “賞罰有度,慢慢才能收服惡狼,叫它趴伏在自己腳下,以為自己還兇狠,卻會為一點獎賞就搖尾巴。”

    傅绫羅蹙眉看他,“什麽活肉?你真養過狼?”

    岳者華眸色更淡,“世家被殷家先祖和先聖打壓沒了傲骨,卻又端着權貴架子,有幾個世家子沒養猛獸消遣呢。”

    “不止他們,權貴們會搶奪上好的良田,亦或建好的莊園打通,做成狩獵場,再抓那些被奪了生計的可憐人,還有下了獄的仇人當活肉。”

    “被養着的猛獸放出來,賞罰多是如此捕獵而來,即便猛獸沒能抓住活肉,世家子和權貴還可以比箭,夜巡……手段比娘子能想到的要殘忍得多。”

    岳者華沒養過狼,可京都養狼的不少。

    他有時不得不赴宴,這時候他最恨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記住了太多不該記住的腌臜。

    傅绫羅聽到了他話裏的‘他們’二字,雖然岳者華所說,讓她胃裏不大舒服,但她只會更厭惡大睿,不會誤會他的意思。

    她定定看着岳者華,“你是想告訴我,你也覺得京都人不如畜,早該殺個幹淨?”

    岳者華笑得憊懶,靠在扶手上,恢複風流模樣,“我就不能提醒娘子,莫要因為愛得太深,丢掉了你自己,別等那人給不了你想要的感情時,在後悔,觀南會心疼。”

    像他阿娘,愛而不得,子女都被當做物件來交易,她不悔嗎?

    只是,悔也無用。

    傅绫羅沒說話,像是被岳者華剛才話裏展露的殘忍給驚到了,她慢吞吞起身向外走。

    等到了門口,她頓住腳步,轉過身,看向一直溫柔注視着她背影的岳者華。

    兩人目光相對,傅绫羅露出今日進門後第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岳觀南,匍匐在腳下的狼,誰知它們是不是同樣在馴服主人,待得主人能放松,停留在它們身邊的時候,再一口咬斷主人的脖子。”

    岳者華愣住,這倒也不無道理,能殺紀忱江的,大概只有他的枕邊人了吧?

    他突然生出幾許荒謬感,從在飛鴻樓,他就有些看不太清這小女娘,她到底是狐貍還是虎,如今更叫人分辨不清。

    傅绫羅笑得愈發燦爛,“逃跑,倔強,甚至受傷,示弱,無非是手段而已,你又怎知,誰是主人,誰是狼?”

    他驀地瞪大了眼,靈光幾乎立刻從腦子裏鑽出來。

    傅绫羅明明可以安全逃跑,卻偏要應他相邀,真是為了紀忱江的安危嗎?

    她那日沒有多喝茶,甚至在喝茶時皺過三次眉,是真沒發現茶裏的異樣嗎?

    紀忱江能那麽快攆上來……是不是也在她預料當中?

    嘶……他唇角多了抹哭笑不得的苦意,枉他自認比世人聰明,反倒成了個小女娘的登雲梯?

    傅绫羅看了眼外頭的阿欽,如他意料當中意有所指,“六安瓜片,我泡過無數次,聞一聞就知是新茶還是舊茶,岳觀南,以你的聰明腦袋好好想清楚,我等你的答複。”

    門外一直守着的阿欽驀地站直了身子,瞪圓了眼看向傅绫羅。

    阿雲和阿晴心裏狂跳,她們也知那日發生了什麽。

    現在聽主子一說,突然心口狂跳,感覺自己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等到上了馬車,傅绫羅還沒坐好就被毛氈拌了一下,差點一腦袋栽進馬車裏,幸好被阿晴給扶住了。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坐下,長籲了口氣,“快走,別出聲。”可別叫她露了怯。

    等到離開監察禦史府好遠,阿彩才小聲問:“夫,夫人,那日發生的事,真的是您……”

    老天爺,她們跟了如此厲害的主子嗎?

    若是真的,那夫人比王上還要有手段哇,連王上都給算裏頭了。

    傅绫羅故作高深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她鼻子沒那麽靈,聞不出幹茶裏摻了東西。

    那天她确實感覺到茶水味道不純,也就只以為是茶不好,所以沒多喝。

    剛才……那唬人自然是怎麽厲害怎麽說咯。

    要是寧音在,知道自家娘子幾斤幾兩,保管上馬車就要笑。

    不過,傅绫羅發現自己中招,再到被紀忱江提到馬上淋雨的那會兒,她确實就已經不打算走了。

    她要跑,從來也不是為了離開紀忱江,是為了自己。

    紀忱江将她當狐貍養,她又如何不能養狼?

    那般俊美又兇狠的狼養熟了的話,她确實也沒必要走啊。

    如今拿來似真似假耍耍胭脂虎的威風,是因為聰明人就愛多想,越聰明想得越多。

    如此才好,孩子……早晚得有吧?

    先生還是先留下,只盼着他更聰明些,別自己作死。

    *

    等到傅绫羅離開,阿欽迫不及待進門,将傅绫羅暗示的話給問出口——

    “乖乖,五公子,咱叫那小女娘牽着鼻子走啦?”

    岳者華閉目凝神,再度仔細過濾自己的記憶,甚至連今日傅绫羅的表現都沒錯過。

    那日傅绫羅雖然皺眉了,可喝茶并未猶豫,明知有毒或者迷藥,她怎會喝的那麽痛快?

    換了他反正是不會。

    再者,若真如她所料,她的女婢又怎會去請大夫?

    他失笑搖搖頭,最多……也就是化劣勢為優勢,趁機改變主意,還是舍不得她養的那狼罷了。

    阿欽還在喋喋不休,“虧得五公子你将那女娘放在心上,還怕傷了她,只舍得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原來人家只是拿咱們當猴兒……”

    他話沒說完,被岳者華有氣無力踹一腳,“人家小娘子是不想我心懷愧疚,還趁機拉攏我,你個傻阿欽,懂個屁啊!”

    岳者華頹廢了許多天,現在雖然還病弱着,神色卻又見精神了。

    他捏着那張身契,吊兒郎當笑得歡暢,“你怎麽不看她給我送來的那麽多藥材呢,這上門也是連哄帶勸,那定是想讓我別作死啊,像你這樣不解風情的……”

    阿欽木然點頭,“我知道,我不配娶媳婦,那五公子你能不能別作死了?”

    岳者華摸了摸下巴,“死一死……也不是不行。”

    死在替三皇子竭盡全力辦差的路上,不但能保住岳家的命,還能換個身份,重新賣自己一回。

    唔,給绫羅夫人當下屬,比伺候紀忱江叫他心甘情願的多嘛。

    阿欽瞪着眼,額角青筋直蹦,憤憤起身,他就多餘跟自家這個有病的公子浪費唾沫。

    “你幹嘛去?”岳者華還有事兒要他做呢。

    只是還沒等他來得及吩咐,阿欽就大聲回答:“我先去替您把棺材買好!省得您人作沒了,銀錢沒人給我報!”

    岳者華:“……”

    *

    傅绫羅一回到府裏,喬安就拉着個晚娘臉過來了。

    “夫人,你出門不帶我,回頭叫王上知道了,要打我的。”

    傅绫羅淺笑,“喬阿兄這意思,我出去,必須要帶着你?”

    喬安愣了下,趕忙否認:“我不是這意思,可王上不在,我也沒事兒幹,心裏發慌,夫人心疼心疼我……”的腚啊。

    主要是,主子吩咐他跟在夫人身邊,将夫人的一應起居雜事都寫信送過去,好解主子思念之苦。

    傅绫羅笑着點頭,“我自心疼喬阿兄,正巧我有事兒想要拜托喬阿兄呢。”

    喬安立馬支棱起來,“夫人盡管吩咐。”

    回頭他可算有能跟王上請功的由頭了嘿嘿……

    “明日就是小朝,雖說祈太尉和王府丞能代為處理政務,可長舟叫我也多了解一番,往後小朝,喬阿兄都去幫我聽一聽,回來告訴我可好?”

    喬安苦着臉,“這……王府丞怕是不樂意您插手政務,要不然,回頭我問問底下的奉筆文書?”

    “不,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我想了解政務。”傅绫羅搖頭。

    “所以,第二樁要拜托喬阿兄的事兒,就是勞煩你,将定江郡各官員家的情況整理一下給我,尤其是後宅。”

    喬安:“……”後宅他上哪兒知道去?

    他縮着脖子小聲道:“夫人,你剛進門問我什麽來着?”

    傅绫羅挑眉,“我出去,必須帶着你?”

    喬安立馬狂搖頭,“那哪兒能啊,王上給我吩咐了一大堆事情,我忙得睡覺都沒工夫,我就是關心關心夫人,我先走了,別送,別送!”

    對不住了王上,他盡力了,腦子這東西很好,可惜他沒有,實在沒辦法。

    傅绫羅:“……”

    被喬安在心裏惦記的紀忱江,剛剛跟一應武将商議好進入南疆後的部署。

    衆人剛離開王帳裏,他就猛地打了個噴嚏。

    在一旁處理情報的衛明,還有跟着進王帳保護的衛喆,都擡起頭,王上這是着涼了?

    紀忱江懶洋洋靠在椅子上,一只腳踩在椅子上,用胳膊撐着下巴,幽幽嘆了口氣,“已經四天了,阿棠還沒寄信來,別光偷偷想我啊!”

    衛明和衛喆:“……”哦,是發騷了。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