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
看着底下跪着之人,康熙面上也多了欣喜,亲自扶了人起来。
是江宁织造曹寅到了。
他穿着孔雀补服,年过不惑,看着只有三十来许年纪,带了斯文儒雅。
曹寅身上除了五品江宁织造,还挂着正三品的通政使,对江南官场有监察之责,还有密折之权,才穿的是三品文官补服。
“嬷嬷身子可还好?”
康熙问道。
这问的是曹寅嫡母孙氏,是康熙幼年的保母。
康熙出生后,宫中天肆虐。
为了避痘,他养在宫外,由四位乳母、四位保姆照顾。
一直到八岁,出痘后,他才回到宫中。
曹寅这个保母家的小弟弟,算是康熙看着长大的,也是打小的交情。
曹寅因这个缘故,早年也常出入内廷,孩童时为伴读,十六成丁补了侍卫。
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曹寅外放苏州织造,主仆两人才分开,后曹寅又任江宁织造至今。
曹寅道:“母亲康泰,耳不聋、眼不,最爱吃山核桃,时常念叨主子,要不是奴才这次回来是冬天,都要跟着一起回来给主子请安!”
康熙点头道:“如此便好,自嬷嬷随你出京,小十年了。”
说了两句闲话,康熙就问起江南之事。
十月初,两江总督范承勋丁母忧,回旗守制,刑部尚书张鹏翮任江南江西总督。
两江总督府就在江宁,不过康熙问的不是新总督之事。
因为算着时间,张鹏翮没到江宁,曹寅就启程北上。
康熙最关心的是米价,这两年江南水患,不少地方绝收,今年上半年米价是前些年的两倍。
朝廷放了不少官粮下去,都于事无补。
康熙最为忧心的就是此事。
曹寅躬身回道:“夏粮收前,米价最贵,大米一石七百三十文,折银九钱;夏粮下来,降到一石六百四十文;秋粮下来后,依旧不丰,只降到五百六十文……”
相关粮价,早在密折中见过一回,可是再听一遍,康熙依旧是忧心。
要知道,在康熙三十年,江宁的米价每石四百四十文。
现下的粮价,依旧是比当年高三成。
为了粮食问题,朝廷已经再次下了“禁酒令”,禁止酒庄酿烧酒。
不过对于缺粮,也是杯水车薪。
“两江官仓存米,还有几成?”
康熙问道。
曹寅仔细想了想,道:“按照之前调拨赈济出来的粮食计算,账面上还有六成……”
康熙脸色凛若冰霜。
“仓里几成?”
曹寅道:“不足两成……”
三十五年江南大灾,报到京城,是水患,水高四尺,实际上是持续几年的潮灾,最严重的时候水高一丈二尺。
从康熙三十二年到三十五年,数次大潮。
多发生在七月下旬,狂风暴雨,平地水深三尺,、豆子都绝收,水稻减产,成了大荒之年。
直接死于潮灾的百姓,超过十万人。
这个都是朝廷邸报上不曾报过,就是怕引起动荡。
如今潮灾过去两年,影响力还存在。
当年沿海浸泡过的土地,养了两年,还不能正常收成。
到了康熙三十四年,又是先涝后旱。
前后四年奇荒,百年未有之局。
到了三十六年,就闹出不少民乱来。
康熙定下南巡,更多的是为了安民。
粮仓里只有两成实粮,让人心里不安。
康熙也没有了闲话的兴致,跟曹寅道:“九阿哥署理内务府,稍后你去见见……”
对于这个消息,曹寅并不意外。
毕竟九阿哥是九月署理,消息到江宁时他还没有出发。
这次进京,他还专门给这位新上司预备了“年礼”。
“当年奴才离京时,九爷才拉弓,竟是过去这些年了……”
曹寅唏嘘道。
康熙想起往事,道:“当年他与老十两个射箭,你还教过两天……”
曹寅也记下这个,那是康熙二十六年,他出了父孝,重新入宫当差。
次年,九阿哥与十阿哥入上书房,赶上武师傅家中有事告假,曹寅就代了两天。
两位小阿哥长得白白嫩嫩的,行事也娇气。
九阿哥因为姿势不正确,手指头被弓弦弹到,当时就哇哇大哭。
十阿哥明明是弟弟,却跟小大人似的,哄着哥哥不哭。
同上面文武双全的皇子阿哥们相比,这两位小阿哥似乎差了一大截。
可是那玉雪可爱的模样,却让人记忆尤甚。
曹寅当时妻子正怀着身孕,看着十分眼热。
一转眼,九阿哥已经成丁娶亲,十阿哥也行了初定礼。
康熙说完自己的儿子,想起曹寅长子:“曹颙几岁了?”
曹寅道:“奴才长子是二十八年生人,十岁了……”
曹寅子嗣不丰,妻妾数人,膝下只有一子两女。
儿子就是嫡长子曹颙,还有个二十七年生的嫡长女,三十二年生的庶女。
当初得这个儿子时,他已经年过而立。
独苗难养。
这个儿子也是三灾八难的,大名还是康熙给圈的。
想想自己孙子都十来个,曹寅还膝下依旧守着一个儿子,康熙也不好再说儿女经,只道:“伱去看九阿哥吧,稍后过来陪朕用膳……”
曹寅躬身应了,退了出去。
梁九功正要进来,两人碰了个正着。
都是熟人。
梁九功笑道:“曹大人风采依旧!”
曹寅指了指下巴上的胡子道:“离京前还年轻,如今也是可以自称‘老夫”的岁数……”
他是康熙十一年入宫为侍卫,二十三年丁艰,二十六年孝满复职,二十九年外放,在御前当差也是十好几年。
梁九功唏嘘道:“竟是过了这么些年了?好像就是一转眼。”
梁九功还要进去禀告,两人寒暄这一句先作别。
乾清宫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阿哥,眉眼间带了傲气。
正是十四阿哥。
看到曹寅出来,十四阿哥看了两眼,等到看清楚他身上的孔雀补服时,就移开眼。
区区一个三品官,不用理会。
曹寅也没有多事,微微欠身,离了这里,前往内务府衙门。
十四阿哥是来告状的。
康熙并不知道十四阿哥的来意。
听到梁九功禀告十四阿哥求见,他以为十四阿哥是要人来的。
十四阿哥身边那些人,已经审了两轮。
触目惊心。
虽说都是布局的小喽啰,并没有什么分量重的人物。
要是十四阿哥还在四所住下去,那这些小喽啰动起来,说不得就是十一阿哥病夭之事重演。
他有些烦躁,犹豫着要不要见。
随即想着总要给十四阿哥说一句,就点点头让梁九功带人。
“汗阿玛,九哥太小气了,您管管九哥!”
进了暖阁,十四阿哥就迫不及待的说着。
他没想到舒舒身上,因为他之前看到舒舒行事,都是看九阿哥脸色,就以为这几日二所对他们不理不睬是九阿哥的意思。
康熙有些意外:“九阿哥怎么了?”
“肯定是记仇了,不让九嫂给我们送饭了!”
十四阿哥气鼓鼓的说道。
康熙蹙眉,他是晓得十三阿哥的份例与十四阿哥的份例都从乾清宫膳房挪走之事。
前些天的时候,也确实是二所在给两位阿哥送膳。
“那你中午吃的什么?”
十四阿哥嘀咕道:“就是胡乱对付几口罢了,头所的膳房才立,人手还不齐全呢!”
康熙却记得二所宫人的话,九福晋给几个小叔子都送了东西,各色吃食之类的,足有几十种。
看到十四阿哥的态度,他蹙眉道:“那是二所,你兄嫂的地方,不是你的膳房!”
十四阿哥依旧不忿:“那九哥翻脸也太快了!他肯定是嫌儿子之前占了四所,还说想要捶儿子一顿呢!”
康熙冷哼道:“那捶了没有?”
十四阿哥听着这口气不对,忙摇头道:“九哥也就那么一说,吓唬人呢……”
康熙淡淡道:“你也晓得他是一说,那跟朕说这个做什么?”
十四阿卡壳。
他这点小心思,都在康熙眼中。
无非是得罪了兄嫂,又拉不下脸去赔不是,想要拉着皇父出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康熙有些不喜。
之前北巡的时候,九阿哥夫妇照顾十阿哥、十三阿哥三个半月,都妥妥当当的。
跟十三阿哥的情分,也比北巡之前亲近一大截。
这次明确表现出不搭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应该反省,而不是抱怨。
康熙有些讪讪。
董鄂氏平日看着都好,待长辈孝顺,与平辈也友爱,在小的面前也有长嫂之风,就是太护短。
她对十四阿哥避之不及,不乐意再兜揽,这是心里存了气。
说不得连他这个公公也怪罪上。
康熙眼角看到砚台,想起那天的一下子,心里已经后悔了。
可是这天下当爹的打儿子,不是常有的?
怎么他就不行了?!
况且他当时是真气了。
不单单是担心十四阿哥,也是恼九阿哥自专,不知轻重。
涉及皇子阿哥安危,还不是同母所出,当时最好的解决法子,就是来禀告御前,等着他来裁决。
那样,才是保全己身之道。
他那个大傻子,不管不顾的,就不想想十四阿哥有个万一,他们夫妻俩都要落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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