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65
◎正文完◎
度假結束的那一天, 林應缇跟随江席月坐飛機回了國。
銀木鎮是位于南方的一個小鎮,就算距離最近的縣城也有二三十分的路程, 只能到達省城後又坐火車轉車。
南方的空氣過于濕潤,清晨時陰冷潮濕,江席月本來打算叫專車接送,但是林應缇拒絕了。
“我想坐坐火車,好久沒坐過了。”
現在的綠皮火車很多都已經被淘汰,只有一些特定的路線才會有。
車內的暖氣開得很足,但是有些悶,江席月幫林應缇将外套脫下, 随口問了一句。
“你什麽時候坐過的?”
“我小的時候便是坐着這種火車被帶走的。”
江席月微微一怔。
林應缇卻沒有介意,她被拐後便被汪豔帶上了綠皮火車, 那時她還不知道那意味着什麽,但是火車上的氣味和聲音都深深地烙進了她的腦海裏。
現在她閉上眼睛甚至都能浮現出小孩刺耳的哭鬧聲、列車員推着餐車的叫賣聲、大聲打電話的聲音、還有各種泡面和廉價香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你從沒坐過這種火車吧?”
江席月用溫水過了一下塑料紙杯, 給林應缇接了杯水, 嘴上嗯了一聲。
他當時被帶到銀木鎮,是被汽車帶來的,因為那時候警察到處都在找人, 那對夫妻恐怕是害怕被人發現, 所以沒有選擇坐火車。
“我們一家人離開臨江老家時, 也是坐的這種火車。”
林應缇給他講:“當時火車上很吵,我睡不着覺,就在過道上看書,累了的時候就望向窗外。”
她還記得那晚的月亮很漂亮,高高懸挂在天上。
當時的自己, 剛剛邁出離開臨江的第一步, 對于未來, 既憧憬又忐忑,完全沒有想過自己會遇到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少年。
而現在,當時的那個少年已經長大成人,此刻就在她的身邊。
“在想什麽?”江席月笑着問她。
林應缇回過了神,“沒什麽,就是沒想過有一天我和你會再回到這裏。”
車廂裏有四個床位,還有一對小情侶,看樣子還是學生,臉上稚氣未脫。
他們似乎對林應缇他們很好奇,一直在悄悄地打量着他們。
林應缇穿着杏色薄毛衣,皮膚很白,所以脖頸那點紅痣就格外顯眼,面龐白淨清麗,清清冷冷的杏仁眼,身上帶着淡淡的書卷氣。
她似乎沒什麽精神,懶洋洋地靠着車窗,看向窗外的景色。
那對小情侶一直在默默打量着,看着旁邊那個惹眼的年輕男人,一直都在照顧她。
這個男人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穿着黑色高領毛衣,矜冷清貴,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有些距離感。
但是他們偶爾說過幾句話,這個男人說話語氣很溫和,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冷淡。
路上學生主動和他們交談了起來。
“你們也是去銀木嗎?”
林應缇回過了頭,輕輕地嗯了一聲,“你們也是嗎?”
“我們是美院的學生,去那裏畫畫學生,不只有我們,還有我們的同學,她們都在隔壁車廂。”
林應缇動了動身子,被勾起了幾分興趣:“你們覺得那個地方很美嗎?”
她這個問法有點奇怪,學生疑惑:“你覺得那裏不好嗎?”
從交談中才得知,原來銀木鎮這些年已經被改造成了旅游景點,這幾個學生也是看了小紅書上的照片,才想去那裏寫生游玩。
林應缇看向車窗外,原來一切都已經變了這麽多。
小情侶中的男生比較大膽,大概是抵不住好奇,主動開了口。
“你們是男女朋友嗎?”
江席月搖搖頭,小情侶正要為自己的誤會道歉,沒想到他卻微微一笑,補充了一句。
“我們已經結婚了。”
男學生有些驚訝:“你們看起來很年輕。”如果不主動說,別人說不定還以為他們也是大學生。
聞言林應缇和江席月都是一笑。
火車旅程大部分時候總是枯燥乏味,中途林應缇去了趟洗手間,隔壁車廂的同學們都來找小情侶玩。
幾個人都盤腿坐在床上打撲克,一直在偷偷地瞥向江席月,打了一會大概是覺得無聊,又開始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
最後不知誰提議讓其中一個女生去随機搭讪找個人要聯系方式。
大家本以為她會去外面随便找個看起來好說話的男大學生完成任務,沒想到她會去找車廂裏一直安靜看書的江席月。
“帥哥,可以給一個電話號碼嗎?”
搭讪的女學生長得很漂亮,穿着綠色長裙,外面穿了件厚外套,腳上穿着雙棕色小皮鞋,看上去甜美清純。
那對之前和江席月他們交談過的小情侶學生有些尴尬,剛想開口解釋。
江席月淡淡地擡起眼,“抱歉,我已經結婚了。”
大家這才注意到他手上無名指上的對戒。
女學生有些失望,但是也沒有過多糾纏,坐回了對面床鋪,看了一會江席月的臉後,又忍不住好奇問了句。
“你太太是個什麽樣的人?”
江席月沒有作聲,而是淡淡地目光瞥向車廂的門,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林應缇從外面走了進來。
氣氛頓時有些尴尬,江席月卻像是無知無覺,輕拍了拍自己旁邊的位置,示意林應缇坐過來。
“你們在聊什麽?”林應缇輕聲問。
其他學生們都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讪笑了幾聲。
“沒什麽沒什麽。”
看見她走進來,江席月自然而然地放下書,問她:“餓了嗎?”
林應缇點點頭,于是兩個人便去了餐廳所在的車廂,留下那一行學生面面相觑。
“那兩個人……感覺好不一樣。”
有人開口打破寂靜,其餘人也接着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
“對啊,像電視上看到的明星一樣。”
“就是感覺女生有點不愛說話,反而是那個男人去哄人。”
“那個男人長得好好看,要是我身邊有那樣的人就好了。”
“別想了,那樣的人一般早就名草有主了。“
還有人毫不留情地笑起剛才那事,“漾漾,你跑去搭讪搭讪有婦之夫,差點就出糗了。”
“我怎麽知道別人結婚了,別煩我了,本來心情就不好。”
餐廳車廂兩側都是排列整齊的餐桌,桌上鋪着藍白格紋的桌布,每個桌上的花瓶裏還插着一枝花。
林應缇坐在餐桌前,江席月坐在她對面,撐着下颔,看着她吃飯,眼神專注而散漫,仿佛看着她吃飯是件有極大樂趣的事。
火車上的食物并不算美味,但是大概是因為她比較餓,還是吃了不少,她喝了口水。
車廂裏的懸挂電視正在播放新聞,上面寫着某某地區突發強降水造成洪災,居民安置點已經人滿為患。
林應缇看着看着突然開了口:“高三那年,我家也被洪水淹了。”
江席月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林應缇垂下眼,繼續輕聲道:“當時我家的房子是租的,在老單元樓的低層,當時水淹到我胸口的時候,我還以為我會死。”
後來章玉帶着她們去了受災市民安置中心,但是那裏很吵,她根本沒辦法安心學習。
“所以我媽找了個住處,租房子給我們的那個房東從沒露面過,但是心腸很好,房租低于市場價。”
“但是房子再怎麽好,也是不屬于自己的。”
“那時起我就特別想有個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屬于自己的家。”
聽到這,江席月看着她,像是笑了笑。
“現在呢?”
林應缇笑着搖頭:“已經不想了。”
因為她已經擁有了。
下火車時,那幾個學生還特意揮手和林應缇她們說再見,其中那對小情侶中的女生,還悄悄對林應缇咬耳朵。
“你的丈夫很愛你。”
看着林應缇迷惘的表情,女生輕聲哂笑,看來她不知道她的丈夫愛意明顯到連自己這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都能一眼就能發現。
臨走前,她對林應缇眨了眨眼,用嘴型說了句“新婚快樂。”
“……謝謝。”
出了火車站,踏上銀木鎮土地的那一剎那,林應缇險些要認不出來這座在幼時困住她的鎮子了。
小鎮上的建築已經成了清一色的仿古建築,和所有旅游古鎮一樣,一樓開着各種各樣的土特産小鋪。
原本的玉米地已經變成了一望無垠的向日葵花田,有不少人來拍照打卡,甚至還有人在這裏拍婚紗照。
沒有人知道,在很多年前的一個雨夜,兩個孩子曾經手牽着手,絕望地穿梭在望不見盡頭的玉米地裏。
林應缇站在那片向日葵花田前,看了一會,就對江席月說。
“走吧。”
曾經的那個所謂的“家”也已經早就被拆遷了,然後又在原地重建了一家民宿,林應缇和江席月在那裏辦理了入住手續。
一樓的院子裏有棵老樹,應該有些年頭了,樹下有個躺椅。
到了銀木鎮後,除了前幾天出去逛了逛,後面的日子裏林應缇都基本待在民宿裏。
這幾天天氣不錯,林應缇便喜歡在那裏曬太陽,腳邊圍着只橘貓,陽光灑下來,總有種歲月靜好的感覺。
“這幾天總覺得有些困,不想動。”
“應該是春困吧。”江席月想了想,望着院子裏已經抽出新芽的老樹,語氣溫和:“春天要來了。”
林應缇卻若有所思。
“……是嗎?”
院子裏的槐樹看上去有些年頭,盤根錯節,飽經風霜,槐樹花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江席月目光無意間掠過那棵樹粗壯的樹幹,随即一頓。
只見粗糙不平的樹幹上刻了幾個字,依稀能看得出是“林應缇”三個字,旁邊還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個小小的月亮。
“……”
他無言地撫上那處,手指緩緩摩挲着粗糙的刻字。
半晌,他回過頭。
發現林應缇又睡着了,只見她閉着眼,懷裏還抱着只橘貓。
江席月伸手将那只貓抱了出來,沒有讓它打擾睡覺,只是輕輕地替她蓋上毛毯,最後又望向那棵樹。
小鎮只有一部分老街還保留着原始的相貌,只有從這裏才能找出一些記憶裏的模樣。
第五天,林應缇才按照記憶找到了那個診所,過了這麽多年,那個診所竟然還開着,只不過裏面的年輕大夫并不是林應缇熟悉的面孔。
看來是換人了,林應缇有些失望,剛準備離開,就看見一個中年女人背着背簍進了診所,然後将草藥給拿了出來。
林應缇目光落在中年婦女的臉上,認出了她就是當年的那個女大夫。
“好久不見。”
“你是誰?”女大夫疑惑。
“我小時候你幫我醫過腿。”
女大夫注視着她的臉,緊蹙的眉頭逐漸松開,神色驚訝。
“你是陳家那閨女?”
不怪她表現得如此震驚,記憶裏那個小女孩從不開口說話,大家私下裏都覺得她有些奇怪,即使受了傷也不覺得疼,別的小孩摔在地上流血的話早就哭得哇哇大叫,偏偏她一聲不吭。
但是大家又覺得她可憐,誰不知道陳家那兩口子下手打她時根本不留活手,經常身上沒留一塊好皮,被餓得營養不良,長得又瘦又小,後來大家才知道那兩口子在外面幹着喪盡天良的勾當,連孩子都不是他們自己家的。
再一看眼前的這個女生,皮膚白淨,杏仁眼出奇的漂亮,微卷的黑發散落下來,眉眼清麗。
和記憶裏的那個小女孩完全不一樣。
林應缇放軟了語氣:“你當年給我了一顆糖,你還記得嗎?”
“記得。”女大夫說:“你那會不說話,受的腿傷那麽嚴重,卻一聲都不吭,就獎勵了你一顆糖。”
林應缇又說:“你還幫我送出了一封信。”
說起這個,女大夫心有餘悸,當時她打開那封感謝信一看,內容卻把她吓了一跳,沒有多猶豫,她選擇了報警。
“那封信是你寫的嗎?”
“不是。”
“那是誰寫的?”
這回出聲的是原本站在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年輕男人。
“我寫的。”
女大夫一愣,随即也并沒有多問,她目光落在旁邊的江席月身上,了然一笑。
“看來你過得很幸福。”
臨走時林應缇送給了她一封感謝信,這封真正的感謝信遲來了許多年。
除了她之外,江席月也送了些東西,只不過那些東西明顯太過貴重,
從診所裏走出門的時候,她稍微晚了江席月幾步。
江席月站在門口的槐樹下等她,回過頭。
林應缇主動解釋:“我買了個東西。”
“什麽東西?”
林應缇輕輕地抿了抿唇,“沒什麽。”
大概是春天真的要來了,這幾天氣溫回升,但是入了夜,還是有幾分涼意。
林應缇本就畏寒怕熱,只要一冷便手腳冰涼,聽民宿老板說泡腳可以驅寒,晚上睡覺的時候,江席月便親自打了水,伸手試了試水溫,擡眼看向林應缇。
“我試了下,水溫剛好。”
林應缇耳根微紅,“我自己來就行。”
江席月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有些事上,他果然不讓步,林應缇只能看着他替自己将鞋脫下,然後将襪子褪去,露出大片雪白,腳上的肌膚本就嬌嫩細膩,經過熱水浸泡,很快就泛起淡淡緋紅。
江席月垂下眼,掬了幾捧水,從腳踝處澆了下去,語氣不急不緩。
“現在還冷嗎?”
林應缇面皮微燙,搖了搖頭。
指腹掠過腳心時,帶來若有若無的癢意,林應缇輕輕抿緊了唇。
“怎麽了?”察覺到手裏的動靜,江席月擡眼看向她。
“……有點癢。”林應缇老實說。
江席月勾了勾唇,把腳撈了出來,替她用幹淨的帕子擦了幹淨。
“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怕癢。”
林應缇也忍不住抿了抿唇,笑過之後,她又垂下眼。
察覺到她有話想說,江席月問:“想說什麽?”
林應缇擡起了眼,“…….我想回家了。”
沒有問為什麽,江席月只輕聲說了句好。
第二天江席月就和林應缇一起就退了房,離開了民宿。
沒有人知道院子裏的那棵樹上,原本刻字的地方旁,又被人刻上了一個名字,就緊緊地挨在原本的那個名字旁邊。
回程的火車有些幸運,這次的的車廂包間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林應缇坐在窗前,将頭靠在江席月肩膀上,窗外綠意不停飛馳而過,火車搖搖晃晃地駛離小城。
江席月垂下了眼,看着兩人交握的手。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高三那年。
大概是體育課,他回到教室拿水,教室裏空無一人,除了趴在桌上小憩的林應缇。
潔白的窗簾翻飛,陽光透過縫隙照射進來,午後樹影搖曳,空氣中浮動着聒噪的蟬鳴。
不知為何,經過她跟前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
不知過了多久,他垂下眼,可當他剛觸碰到她的那一剎那,耳邊蟬鳴驚起,他回過神來,收回了手。
熟睡的少女也緩緩醒來,她睜開眼,還沒睡醒的臉龐上有些迷茫。
“班長……你在這裏幹什麽?”
“沒什麽。”
他面不改色地向前走去,像一切都沒發生,如果不是聒噪的心跳出賣了他的話。
“睡一覺吧。”江席月垂下眼,輕聲哄着她。
林應缇垂下眼:“好。”
她伸手輕輕地撫上腹部,眼皮越來越沉,她打算睡一覺,等醒來到了目的地就告訴江席月這個好消息。
林應缇靠在江席月肩上,這回她似乎做了個美夢,嘴角輕輕揚起。
車窗外綠意疾馳而過,此時正是陽春三月,處處生機盎然。
嚴寒已經過去,盛夏還未來臨。
“好在,這次他們共赴同一個春天。”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就是番外更新,有if線有男主視角,有各種甜甜的日常,還有什麽想看的可以說呀!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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