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醉鄉樓在膠州城開了一家分店,每日來生意十分紅火。
一間酒樓而已,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更何況還是間如此平價的酒樓。
莫說是什麽翅參鮑肚這樣的名貴食材,便是少見些的山珍海味也沒有。
若是尋常來說,自然不會引起這些世家子弟的關注。
可偏偏這酒樓中的菜式極為新穎奇特,縱使是吃慣了珍肴異馔的貴族公子們也從沒見過那麽多的花樣,一個個都被勾得饞蟲鬧起了五髒廟。
更何況,這酒樓的老板也當真是個妙人。
知道他們不愛同那些平民百姓一同用膳,還特意在二樓隔出雅間。
不過幾日,醉鄉樓便吸引了大量的士族子弟在此聚會。
這一日,膠州五大世家之首王家的長房長孫王裕約了好友,嚴家家主嫡出的老幺嚴祈在醉鄉樓一聚。
二人之間雖說差着輩分,但年歲相當,又臭味相投,愛幹些蠅營狗茍的算計,自幼便是在一起尋歡作樂的纨绔子弟。
這醉鄉樓今日又推出了新奇吃食,二人便約着一同來嘗嘗鮮。
酒過三巡之後,二人皆是上了頭,對着彼此大吐苦水。
其中讨論的重點,自然是楚霁推行了科舉制。
“若非那楚霁要辦什麽科舉,我等只需等着補缺即可,憑着你我的出身,何位居不得?”
王裕大着舌頭,囫囵又狂妄地叫嚷着。
“正是這個理兒。我聽說,你們家要有大動作?可得好好懲治楚霁一番。”
嚴祈醉意熏熏地附和着王裕的話,忽的話鋒一轉,低聲問道。
“哼,楚霁此番能把科舉推行下去,實屬僥幸。但他只怕是沒聽說過,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離了我王家的扶持,他這州牧的位子還想做得穩當?”
王裕當着好兄弟的面兒也是毫不避諱,楚霁此舉本就犯了衆怒,他祖父父親已經在悄悄聯系各大世家和在朝中為官的族人親朋,準備給這位還沒上任的州牧大人一個下馬威。
出身楚家又如何?“皇商”的名頭說破了天,也不過一介商戶。
百年來也只不過是出了一個楚霁而已。
論家世背景,楚家如何能與王家相提并論?
王家枝繁葉茂,家族龐大,雄踞膠州,在朝中高官厚祿者甚衆。
還怕他一個楚霁不成?
州牧大人又如何?
膠州可不是那苦寒的滄州,能由着他楚霁作威作福。
膠州亦不是盛京,沒有那糊塗皇帝替他撐腰。
天高皇帝遠的,還能讓他楚霁繼續橫行霸道嗎?
王裕與嚴祈大放厥詞之時,卻不知,楚霁正在他們隔壁的天字一號房內喝茶。
作為醉鄉樓實際上的主人,這并不對外開放的天字一號房自然是專門為楚霁留的。
為了保護客人的隐私,醉鄉樓的雅間全都做了極好的隔音處理。
但牆上暗藏機關,能使這隔音處理形同虛設,只楚霁一人知曉。
此時,王、嚴二人的談話,一字不落地落在了楚霁的耳朵裏。
叫嚷之聲不絕,難聽又刺耳。
落在幾人的耳朵裏,卻與跳梁小醜無異。
哪怕是秦縱,也并未過分生氣。
楚霁是不會将這樣的蝼蟻放在眼裏的,他若是計較,反而是給楚霁跌份兒。
幾人今日在這裏,倒還真不是為了旁的。
讨論的,恰好也正是如何整頓世家之事。
“入膠州前,我曾說過的,膠州五大族,我不會全留。”
楚霁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又輕飄飄地落下這麽一句。
楊佑神色為之一凜:“主公的意思是,可以對王家和嚴家下手了?”
“不,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楊佑略一思索,便知楚霁所指何事。
既然王家要有動作,那麽便不怕抓不住錯漏。
然且,這膠州的五大世家裏最不缺少的便是纨绔子弟,幹的那起子腌臜事,雖說都憑着家族力量和周珩的幫助擺平了,周珩卻是個有心眼的。
那些卷宗檔案上不曾記錄的事情,周珩卻另有造冊,事無巨細地記錄詳實,大約也是為了日後能夠以此拿捏這五大家族。
這些把柄,自然現在就落在了楚霁的手裏。
楊佑又與楚霁商議了一番具體的事宜,便回府衙忙着安排去了。
楚霁倚在窗邊,看着樓下熙攘熱鬧的人群,笑着對秦縱道:“随我去湊一回熱鬧?”
楚霁難得病愈又清閑,恰逢今日膠州城內有集市,自然要好好地閑逛一番,權當是看看世情百态了。
今日氣溫适宜,陽光也正好,既不會過分灼人,又灑下絲絲暖意。
知道這些天楚霁是悶壞了,秦縱自然沒有什麽不同意的。
醉鄉樓位于鬧市之中,出了醉鄉樓的暗門,轉過街巷,便是熱鬧的集市了。
耳邊叫賣之聲嚷嚷,楚霁顯然是感興趣極了。
每路過一個攤位便要走上前去,與攤主熱切地交談一番,末了還要順帶着買上一些。
這蜜餞瞧着新奇,見秦縱點頭說他能吃,買了。
這花兒開得正好,當下時節種下也能發芽,買了。
這珠絡的配色與夏日正相稱,一問還有不同手藝編制的,都買了。
不一會兒,秦縱的手裏便拎滿了大包小包的物什。
再往前看,倒有一家店吸引了楚霁的目光。
雲裳閣竟也開到了這膠州城來。
他在這異世之中,好友并不多,一只手便數得過來,但雲裳閣的夏旻的确算的上一個。
兩人因着楚霁畫的幾張樣衣圖紙結緣,夏旻見了那圖紙,當即将楚霁引為至交,又奉為雲裳閣貴賓。
現如今,滄州城中紡織廠每日運作産出的布料,便是有了夏旻的幫助才能暢銷全國,有的便幹脆由雲裳閣收了。
“進去逛逛。”
楚霁邁着步子,帶着秦縱,悠然地進了雲裳閣。
還是在盛京時熟悉的布局陳設,倒讓楚霁有些懷念。
小夥計并不認得楚霁,但面對顧客的态度自然沒的說。
“不知公子想要看些什麽料子。”
楚霁對着雲裳閣熟門熟路,徑自上了二樓,只挑着挂得最高的成衣看。
這裏頭有不少款式還是出自他之手呢。
那兒便挂着一件。
楚霁指向那件衣裳:“我瞧着那一件便很好。”
小夥計順着楚霁手指的方向看去,眼中閃過一瞬的驚喜,但随即又黯淡下去,為難道:“那件衣裳是香雲紗制的,料子沒得說,顏色也極好,唯獨有一點,和公子的身量不太合。”
要不說夏旻這人是楚霁的好友呢?
這衣裳楚霁一打眼便知道是為了秦縱特意裁制的。
現如今他府裏一年四季的各式衣衫大半還是由着雲裳閣定制,千裏迢迢從盛京送來的。
他和秦縱的身材尺寸夏旻自然知曉。
不久前,夏旻還寫過書信來,笑問他與秦縱一事。
這也沒什麽好不承認的。
随信而來的還有一件香雲紗制成的衣衫,十足的珍貴難得,正是楚霁的尺寸。
夏旻也不說旁的,只說另一件留着驚喜給他。
驚喜便是這般出場的嗎?
楚霁雖搞不懂夏旻在玩些什麽新奇的花樣,但還是看向秦縱道:“要不要試試?”
秦縱自然沒什麽不同意的,跟着小夥計便去後間換了衣裳。
楚霁只等了一小會兒,秦縱便從後間推門出來。
少年走出房門,換上了那件淺雲色的衣衫。
秦縱多着黑衣,便是那件铠甲,也都是黑甲紅袍的配色。
平日裏,楚霁只覺得他一身玄色,利落俊朗,穿着紅袍黑甲時更添氣韻。
這少見的淺色衣衫,讓楚霁不由得眼前一亮。
可眼前一亮的又何止是楚霁一人?
“不愧是你看上的,的确有一副刀削斧鑿的好皮囊。”
樓上走下一人,他一邊撫掌,一邊對着楚霁笑道。
“夏旻,別打他的主意。”
楚霁話雖說的簡短嚴厲,唇邊卻依舊噙着笑。
秦縱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他連忙走到楚霁身旁,微微俯身,對着楚霁耳語。
“那我即刻便脫了這一身,可好?”
出彩的是這衣裳嗎?分明是穿着衣裳的人。
楚霁用手掌推開秦縱的臉,無奈道:“省省吧你。”
被推開了秦縱也不惱,只站在楚霁身旁低低地笑着。
可沒過一會兒,秦縱便笑不出來了。
“三少爺好是無情,有了小将軍這個新歡,便忘了舊人?”
夏旻故意做出傷心的模樣,若是個不知情的,只怕會被他這樣子騙到。
“什麽新歡!什麽舊人!”
秦縱聽見這話可就不幹了,當即要和眼前這個叫夏旻的男人掰扯清楚。
楚霁一把将人拉住,對着夏旻沒好氣問:“這就是你給我的驚喜?”
“楚霁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句‘別打他的主意’,到底有多不值錢!”說着,夏旻下巴一挑,正是對着秦縱:“怪道能在一起,這護食的樣子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楚霁可不怕被他說,眉峰一揚:“衣裳我家阿縱穿走了,錢便算了。”
說完,拉着秦縱的手,腳步飛快地下了樓,又“逃”出了雲裳閣,還不忘叫秦縱把他買的東西也拎上。
“楚霁,你這個無賴,你知不知道一匹香雲紗多少錢!”
雲裳閣二樓,夏旻眼瞧着追不上了,趴在窗口對着底下的二樓大喊。
“知道。”
楚霁擺擺手,帶着秦縱揚長而去。
兩人走出去好遠,秦縱忍了半天,終究還是沒忍住。
“夏旻是誰?他和你很熟嗎?他為什麽說是你的舊……”
話還沒說完,秦縱就收到了楚霁的白眼。
秦縱不敢再問,撇撇嘴,還是覺得委屈、無助、酸……
還想再争取一下……
“夏旻生性風流,最喜歡你這樣的。”
楚霁冷冷的一句話,成功讓秦縱閉了嘴。
可看着楚霁越走越快的背影,秦縱倒琢磨出些許旁的意思來。
楚霁,莫不是也在吃醋?
反應過來的秦縱腳步加快,巴巴兒地湊上去。
明明穿着最昂貴香雲紗,卻手裏拎着各式小玩意兒,樂呵呵地走在楚霁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