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一頓火鍋,楚霁勉強吃了個七成飽便停下。若是再吃,他的腸胃會受不了。
見楚霁停下,秦縱便開始風卷殘雲。他現在正是食量大的時候,方才一直伺候着楚霁,自然沒來得及吃。
楚霁見他這樣,又環顧一周,發現另外四人也是同樣,埋着頭,只吃飯不說話。
特別是蒯信,他大約是個嗜辣的,那嘴唇都吃得通紅,還在一邊嘶嘶吸氣,一邊倔強地涮着紅油湯底。
旁人也不比他好到哪裏去。左一筷子是水靈透鮮的小青菜,右一筷子是筋道彈牙的牛肉丸;夾起一片那軟糯脆爽的土豆片,再涮一片嫩滑鮮美的魚片……
土豆是霜降時節,從西郊農場挖上來的,每一個都圓潤飽滿,讓楚霁心生歡喜。至于不應季的小青菜,那也是楚霁在暖房中種植的。反正種一樣也是種,種兩樣也是種,幹脆把空間都利用起來。
只是,桌上的菜品已然不多,這些武将又都一副沒吃飽的樣子。楚霁只覺得,他果然還是低估了衆人的飯量,原以為秦縱已是夠“飯桶”的了,沒想到這些人更可怕。
他給秦縱涮了一片毛肚,随後道:“讓廚房再上些面條?在這菌湯裏一涮,你們或許喜歡。”
蒯信顧不得擡頭,一邊眼疾手快地将肉片撈起,一邊猛地點頭:“大人真好!我要一個海碗!”
楚霁傳令下去,不多時,便有侍從端着五個大海碗的面條上來。
一根根粗面條被揉得筋道柔韌,在這菌湯裏煮上片刻,又染上晶瑩的光澤和撲鼻的鮮香。
只是,還沒等衆人将面條入口,便聽得一聲清晰的“咕嚕”,是大口吞咽口水的聲音。
再轉頭一看,被綁着的支沽眼冒綠光,那脫臼的下巴本就無法合攏,現下更是幾乎淌出口水。即使他已經拼命吞咽,也于事無補。
不止是支沽,就連貫丘珪和鮮于博也無法淡定,他們只得閉眼閉氣,騙自己說什麽都沒有。
可事實擺在眼前,這些人,不僅吃得特別香,而且還吃得特別飽。那個黑臉的漢子,一頓吃得比他們一天還多!
吃了那麽多的肉菜還不夠,居然又上了寬面條。那可是面食啊,即便是他們,也只是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擀上一頓面條,更不用說大雍的普通百姓了。
即使是閉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可這些人吸溜面條的聲音,還是不依不饒地灌進耳朵,兵不血刃地摧殘着他們鋼鐵般的意志。
楚霁正好吃飽了飯,閑着也是閑着,不如便來逗逗他們。
他邁着長腿,在三人面前悠游而過,仔細打量了一圈,最終停在了看着最單純好騙的支沽面前。
“餓不餓?”青年的聲音,溫和動聽,仿佛是這世間最關切的問候。
支沽已然被餓昏了頭,乍一聽這溫柔聲音,忙不疊地就要點頭。可剛點到一半,突然想起眼前之人是滄州牧,是俘虜他們的人,連忙半道剎車,臉上的表情以一個極其怪異的模樣凝滞着。
楚霁也不需要他做什麽回答,自顧自道:“看你們的樣子,應當是很少吃到面食?那你們大闕百姓,平日裏吃什麽?莫不是大米?可大闕位于沙漠之中,水稻該如何生長?”
關于這些,楚霁是真的好奇。
被他派往大闕的人曾傳回信件,說是大闕吃的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作物,有紅、白之分,味道稍甘甜,入口卻極澀。
楚霁對此,已然有所猜測,但還是想要确定一番。
支沽仿佛一瞬間被戳中了痛處。
他們在這滄州的州牧府中餓肚子,大闕的百姓又何嘗不是在餓着肚子?今年雨水嚴重不足,連原本一貫耐旱的作物也支撐不住了,近乎是顆粒無收。
百姓勒緊了褲腰帶,才湊出了五萬士兵行軍所需糧草,可卻被他們給白白浪費了!
他們真是,無顏再見家鄉父老。還不若,就死了算了。
楚霁看他瞬間耷拉下腦袋,冷嗤一聲:“怎麽,想起傷心事了?”
支沽心中羞愧,不再答話。貫丘珪依舊閉着眼睛,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倒是鮮于博怒目瞧着楚霁。
這個楚霁,當真是小人。
欺人太甚!
楚霁自然發現了鮮于博眼中的不忿,他邁開步子,停在了鮮于博面前。
鮮于博這才看清了楚霁的模樣。
他不過是才二十來歲的模樣,一身雪白的直襟長袍,雲紋的玉冠束着發,如高山之巅的皚皚白雪,雅致清絕。
一雙桃花眼清透明熠,比之大闕王宮正殿匾額上鑲嵌的琉璃寶石更加光采奪目。眼波流轉間,仿佛帶着蠱惑人心的力量。
适時,楚霁微微俯下身子,伸出右手,抵住鮮于博的下颌,驚得鮮于博瞪大了眼睛。
蔥白細膩的手指帶着微涼,在這初冬時節,便更加惹人憐愛。眼前的人又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些什麽,讓人幾乎什麽都顧不得,只想揉開他眉間愁緒。
只一個剎那,鮮于博忘記他原本心底的不屑,也忘記了想要脫口而出卻不得的罵言,只呆呆地望着楚霁。
可下一刻,他的下颌傳來鑽心的劇痛,那痛疼仿佛要将四肢百骸都擊碎。若不是有繩索縛着,他幾乎要蜷縮在地。
此刻,他也只得躬着身子,不停地抽搐着。
原來,楚霁瞬間發狠,以極為狠厲的手段将鮮于博的下巴按了回去,比之秦縱的手段,更要殘忍百倍。
“嗤,這就是所謂的,大闕的将軍?”楚霁收回手,不屑道。
原本在餐桌邊吃飯的蒯信等人,皆被楚霁這一手給驚到了。楚大人,這是什麽時候習得這樣的本領?
那果決的勁兒,看得他們幾個都下颌一涼。
秦縱從一開始便時刻關注着這裏的動靜。當楚霁将手指抵在鮮于博下颌的時候,秦縱的眉頭便與楚霁蹙起了同樣的弧度。
只是,他終究沒有做任何的動作。因為,他深知,楚霁的一舉一動都有其意圖。即使他心裏因為那個動作醋得要命,也絕不會妨礙到楚霁的正事。
可楚霁的下一個動作,卻讓他瞬間擰緊了眉頭。
楚霁掰人下巴的動作,太過熟練。讓秦縱不由得想起了那日在東郊大營,楚霁先于所有的将士,一眼看穿了萬魯對敵的招式。還有,那幾次三番的,以身誘敵……
楚霁他在來這兒之前,究竟經歷過什麽?
眼瞧着貫丘珪終于被鮮于博的一聲慘叫逼得睜開了雙眼,楚霁順勢又出手将他的下巴接回去,這一次倒是溫和許多。
“怎麽,難道我說錯他了?”
貫丘珪平複下心情,終于沉聲道:“楚州牧,我等本是戰俘,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您身為一州之長,如此戲耍于人,是否非君子所為?”
楚霁愣怔片刻,随後便像是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起來。
其聲,清若鳳鳴,有如金聲玉振,卻無端含着森然冷意,幾乎要将貫丘珪刺透。
“非君子所為?一個妄圖通過搶掠來存活的國家,一個發動侵略卻戰敗的将軍,居然和我說君子二字?”
“好大的臉面。我瞧着,大闕百姓何必指望你攻下滄州?倒不如,就抱着你的臉皮啃食罷了,定能充饑。”
“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當真以為自己是什麽當世之英雄了?你不過,就是一個擄掠他國的卑鄙小人。”
“不,我們不是!”貫丘珪被楚霁的一番話激得全然失去風度,啞聲喊着。
“如何不是?”楚霁上前一步,看似白皙瘦弱的手指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扼住貫丘珪的脖頸,“你們無水無糧,便要奪我糧食、殺我百姓嗎?大闕百姓的命是命,我滄州百姓的命,便是草芥嗎?”
貫丘珪沒想到楚霁竟然有這樣的力氣,他被扣住了命門,呼吸的不暢讓他額上青筋暴起,好半晌才勉強從喉間擠出幾個字:“不是。但我必須,先選擇讓大闕百姓活!”
楚霁驟然松開手,貫丘珪也顧不得其他,大口呼吸着空氣。
“尚且算是有幾分血性。但你可知,獲取糧食的方式,不是只有侵略。還有,”
楚霁眉目淺笑,綻放出世所罕見的光華:“貿易。”
“貿易?”貫丘珪沒想到還有峰回路轉之機,下意識重複了楚霁的話。
“糧食我有,水我也有,甚至是過冬的棉衣棉服,我亦有,不計其數。端要看,大闕能拿出什麽來交換。以及,願不願意長久地進行交換。”
大闕有棉花,這是楚霁最想要的。另外,根據楚霁的猜測,大闕百姓吃的應該是高粱,那可是釀制高度酒的原料。
光是這兩樣,就足以讓楚霁心動。更何況,他相信,應當還會有別的什麽驚喜。
楚霁話音落下,貫丘珪再次陷入沉思。
他聽了楚霁的話,就像是沙漠中最絕望的旅人,被上天恩賜了甘霖。
他需要,好好思考楚霁所說的話。
楚霁傳令,将貫丘珪三人重新押了下去。再吩咐給他們些吃食,別餓死了。
那邊的幾人吃好了飯,蒯信是第一個憋不住話的:“大人,你剛剛拿一手是怎麽練成的?真是絕了!”蒯信說的是楚霁出手懲罰鮮于博的那一下。
旁的人也目露好奇。按理說,像大人這樣金尊玉貴的人,怎麽會這樣的招式?
楚霁一挑眉,剛想着要編一個什麽謊話時,秦縱開口了。
“是我教給大人的。你若是想學,我便回軍營教你。”
嘿,不用一個人圓謊的感覺,還真是不賴~
楚霁剛準備說些什麽,就感覺到桌子底下,秦縱輕輕擒住了他的右手。
楚霁朝着他投去目光:別鬧,這麽多人。
秦縱斂眉:你去摸別人了,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