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貫丘珪三人被關在了重兵把守的客房內,雖沒有得到優待,但終究還是吃上了飯。
火鍋這種費時費事的吃食,連底料都是楚霁親自炒的,自然不會便宜他們三個。不過就是廚房裏還剩下的一些寬面條,用那菌湯煮了,給三人一人送去了一個大海碗。
“啊!真香!”支沽用筷子挑起一大塊面條,呼哧一聲全部咽了下去,随即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發出了這一聲堪稱醒世哲言般的喟嘆。
他的下巴早已被重新接了回去。他倒是傻人有傻福,楚霁雖然把他的下巴給忘了,但沒忘記叫人給他們松綁。這不,支沽的手腳一能活動了,就自己小心翼翼地掰着下巴。
可是,也許是被先前秦縱卸他下巴的動作留下了陰影,也許是因為鮮于博的叫聲太過慘烈,他自己磨叽了半天也不敢下狠手。還是貫丘珪實在看不下去,直接出手,替他把下巴裝了回去。
貫丘珪原本正盯着眼前的面條沉思,突然就發現了支沽那麽沒出息的樣子。說好的,就是餓死也不會接受楚霁的糧食的呢?說好的,鋼鐵般的猛士的意志呢?
真是後悔替他把下巴裝回去。
“将軍,真的好香!你怎麽不吃?你是不是吃不完?給我吃行不行?”支沽也發現貫丘珪正在看他,嘴裏的面條也不舍得咬斷,一邊含糊地吸溜着,一邊問貫丘珪。
貫丘珪被支沽的這個問號三連給弄得無言以對,他眸色發狠:“再多嘴,把你下巴掰了。”
支沽:都是壞人!只有給他面條吃的楚大人才是好人!如果能讓他也嘗嘗那個聞起來就很香的紅色的湯,就更好了。
說完這話,貫丘珪才終于将思緒又放到這一碗面條上。
他們原以為,大闕雖不強盛,但集結一國之力對付一邊陲小城,當是必勝之戰。
可誰曾想,滄州府軍竟有如此實力,滄州大将竟是秦縱。英雄出少年,想他貫丘珪半生戎馬,以五萬對一萬五,竟在秦縱手下這般一敗塗地。
現如今,打,是肯定打不贏了。
若是,依照楚霁所說,他願意與大闕進行貿易的話,日後,大闕百姓或許當真有機會人人都吃上面條。
就是不知,他想要什麽。
但無論他想要什麽,盡數給他便是。只要,他能為大闕百姓提供足夠生存的糧食。
這樣想來,楚霁倒是仁義之輩。以其財力,再加上秦縱的将帥之才,只需再厲兵秣馬幾年光景,便可将大闕盡數拿下。
可他,卻沒有如此。反而,為大闕留下一條生路。
想到楚霁怒斥他是卑鄙小人,如此對比下來,貫丘珪竟覺得言之有理。
随後,他拿起筷子,挑起了跟面條。放入口中,不怪支沽吃得那麽香,這面條的滋味,也是他從未嘗過的好。
他也是餓極了,三兩口便吃完了碗中面條。在放下碗的瞬間,貫丘珪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滿足。
可下一秒,他就收到了支沽略帶幽怨的目光。
他只得讪讪一笑:“要不,你問問鮮于?他飯量小。”
“将軍,你看鮮于那樣子,我敢和他搶嗎?”支沽聽完貫丘珪的話,洩了氣一般地答道。
貫丘珪轉頭一看,只見鮮于博捧着個碗,也不吃飯,雙眼直直地盯着門外,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
他恨鐵不成鋼道:“鮮于,我早說過,你遲早死在美人手上!你身份貴重,楚大人又寬宏大量,應當不會要了你的命。”
就是不知道,那個秦将軍會不會了……
鮮于博出身大闕王族,他母親是大闕的長公主。若不是出征在外,三家又是世交,他們應當喚他一聲小侯爺的。
因為這樣的出身,又加上他能力出衆,不過二十五歲,便有統帥大闕萬軍之能,堪稱天之驕子。可偏偏,這位天之驕子至今不曾婚配,只因他生性風流,立誓要流連花叢,絕不為任何人駐足停留。
是以,貫丘珪才多次規勸于他,又斷言他日後必會為美人所傷。如今看來,還真是一語成谶。
鮮于博聽了貫丘珪的話,終于才回過神來,他勾起慘白的一抹笑:“将軍,我知曉。”
“你若當真知曉,日後便收斂些吧。”方才貫丘珪一直沒理睬他,也是有讓他自己冷靜反思的意思。
鮮于博沉默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終究對着貫丘珪說了一聲“是。”
貫丘珪見他這樣,也不再多言。
思慮片刻,他走到房門前,對着外有看守的士兵道:“勞煩請示楚大人,我想給大闕寄回一封信。”
外頭看守的士兵對視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意思——楚大人果真料事如神。
随後,二人将門打開,奉上筆墨紙硯,道:“貫丘将軍請随意。寫好之後,交給我兄弟二人便可。快馬加鞭,十日可回。”
貫丘珪看二人動作這般迅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會答應這件事,也是楚霁一早見預料到的。
他苦笑一聲,随即提起筆來。
這一次,大闕果真是輸得徹徹底底,無論是謀略,還是胸襟。
料事如神的楚大人,此刻正在同自己小将軍散步。
初冬時節,芳菲謝盡,樹木凋零。
兩人飯後散步,無景可賞,全做是消食。
“多謝。”楚霁突然道。随着他唇瓣翕張,呵出了一小口白色霧氣,在這霜華滿地的冬日裏袅袅升騰而去,直至慢慢消散。
秦縱知道,楚霁說的是在飯桌上為他圓謊一事。
“是我本就應該為楚楚做的。”秦縱輕輕搖頭。
本就應該的嗎?這話讓楚霁一怔,停住了腳步。
楚霁一直認為,這世界上沒有什麽本就是應該的。他所得到的一切,哪怕是最為基本的生存的權力,都曾付出過無與倫比的代價。但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他願意,也認為應當付出代價。
哪怕是到了這個世界,他有了兩個疼愛他的哥哥。但多年的習慣,和成年人的自覺,依舊告訴他,沒有什麽是應該的。大哥二哥對他的好,他需要予以回報,他并非不知感恩的人。更何況,他本就是假的……
所以,他會給大哥二哥親自下廚,會給出造船圖紙讓楚家更上一層,會為了保全楚家盡心盡力。
可今天,秦縱告訴他,為他做些什麽,本就是應該的。哪怕,是他楚霁,并未給予過秦縱什麽的情況下;哪怕,是他對秦縱甚至有所虧欠的情況下。
“不止我認為對楚楚好是應該的,大哥二哥也必定是這樣想的,包括薛正還有蒯信他們幾個。因為,楚楚是最好的楚楚,值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愛。而并非是因為,楚霁本來是誰。”
秦縱敏銳地察覺到楚霁的情緒,也準确地抓住了問題之所在。
楚霁本就不是沉溺于情緒中的人,再得了秦縱的“貼心安慰”,當即笑了出來,伸出手捧着秦縱的臉,道:“什麽大哥二哥?二哥那是一時不察,被你鑽了空子。大哥又何時認了你這個弟弟?”
“不是弟弟,是……”秦縱因為被楚霁捧着臉,說出來的話甕聲甕氣的。可話還沒說完,就被楚霁捂住了嘴。
楚霁沒想到搬起石頭卻砸了自己的腳,當即趁着秦縱還未說完,便迅速出手,又故作兇狠道:“我讓你閉嘴,是不是應該的?”
秦縱忙不疊地點頭。
楚霁滿意地收回手,二人又無言地向前走了片刻。
行至一處角亭,楚霁斜倚在那棗紅色的立柱旁,望着天上行過了一排南遷大雁。
“你,有沒有什麽想問我?”
秦縱點點頭。
楚霁心中驀然一沉。
他感念于秦縱心意,知曉不應當再瞞着他。可是,若真叫他親手再掀開往日傷疤,還真是血淋淋的,痛得他幾乎難以呼吸。
“我想問,楚楚是否願意與我同去打靶射箭?”
“你就問我這個?”楚霁突然覺得有些鼻頭發酸。
秦縱理所當然地點頭:“楚楚有百步穿楊之箭法,縱為武将,心向往之。”
楚霁的情緒他看在眼裏,不願去相逼。
州牧府的後院,與馬場挨着的,便是靶場,那是楚霁日常練習射箭之所。
楚霁與秦縱皆先行去換了一身行頭,也不知秦縱是如何猜到的,竟又是與楚霁同色同款的蟹殼青勁裝。
二人腰間又同戴玉佩,秦縱依舊是那狼王玉佩,楚霁卻換了一月紋黃翡,瞧着竟恰是那狼王所嘯之月。
楚霁臂力不及秦縱,所持之弓自然也不如秦縱。但二人皆立于靶子百步之外,張弓搭箭後相視一笑,皆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凜然戰意。
“咻——”二人同時射出一支箭,劃破長空,無視這寒冬蕭瑟的勁風,穩穩釘在了靶心正中。
二人連射數箭,一箭穿透前一箭,皆正中紅心。
楚霁忽的停下動作,将長弓放下,看着英姿勃發的秦小将軍。
他自認在箭術之上頗有天賦,少有對手。未曾想,秦小将軍竟能與他不分上下。
少年将軍手持長弓,寒冬凜冽的風拂過他的發梢,也掠過他的箭羽。他未能得見戰場上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的秦小将軍,如此,倒是可窺一二。
秦縱見楚霁的動作,也放下弓箭,望着楚霁。
楚霁剛想說些什麽,就陡然瞧見了半空之中有一蒼鷹盤亘。
“那是什麽?”
秦縱順着楚霁的視線望去,眸色一暗。
二人迅速對視一眼,同時搭起長弓。兩只箭矢并行,如流星一般直沖雲霄,風馳電掣。
倏的,那蒼鷹發出一聲唳鳴,凄厲已極,随後墜落在靶場之中。那豐滿有力的羽翼之上,同時直插着兩只箭矢,閃着仄人的寒芒。
“是大闕傳信的鷹隼。”秦縱撿起倒地的鷹隼,解開了鷹爪旁的小木筒。
同時中了兩箭的鷹隼:……真是顯着你們了!臭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