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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适時,天色微明,晨光将起。

    貫丘珪率領軍隊一路疾行,眼看便要到那岷陵。

    “将軍,戰士們都餓得不行了。”支沽痛心道。

    “傳令下去,只要過了岷陵,便能攻下門周縣。到那時,多少糧食都吃用不盡。讓我大闕的勇士們,都再堅持一會兒。”

    貫丘珪也只得先給将士們畫餅充饑。這糧草丢了,他們又人困馬乏,全靠着要打下門周縣這一口氣撐着。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大軍行至岷陵處。

    “歇一會兒吧,将軍。至少讓戰士們稍稍小憩,再喝口水。”鮮于博谏道。

    他們這一夜都走在荒郊野嶺之中,連想要到周圍村落之中劫掠糧食都不行。既害怕後頭的滄州軍追來,又害怕那楚霁反應過來他們要打門周縣,自是一路不敢有絲毫停頓,唯恐行軍太慢。

    貫丘珪旋馬回望,見軍中将士皆面有饑色,行走之間多有困難,甚至有倒路不起者。那馬兒也不必說,自是困乏不堪,個個垂着頭,四蹄踉跄。

    “讓将士們都休整片刻吧。”

    話音落,貫丘珪也翻身下馬。

    旁的将士或去溪邊飲水,或去野放馬匹,可貫丘珪卻坐于石上,斂目沉思。

    “将軍在想什麽?”鮮于博将水囊灌滿水,交到貫丘珪手中。

    貫丘珪接過,飲一大口,随後道:“我在想,這滄州是何人在用兵。這楚霁手上,究竟握着怎樣一張王牌?”

    鮮于博聞言,深以為然也。

    他們本就是秘密發兵,從沙漠而來。可這楚霁,不僅能提前得知他們行軍的消息,更能猜到他們的目标是蒼木縣。看今日滄州守軍的陣勢,只可能是早已預計,埋伏在山中等着他們的。

    更為可怖的是,他們每一步都自以為走的是最佳方案,可每一步都落入滄州的陷阱之中。若不是前半夜突降大雨,滅了山火,他們現在的兵力只怕是十不存一。

    這種被人扼住命運咽喉,又不得不被牽着走的感覺,真是窩囊已極,憋屈已極,也恐怖已極。

    但現在,軍心不能亂,貫丘珪的戰心更不可亂。

    是以,鮮于博故作輕松道:“可這用兵之人到底智謀不足。他就萬萬沒有料到,我們會放棄蒼木縣,借道岷陵,直取門周縣。”

    貫丘珪聽此,心下稍安。他又舉起水囊,準備再喝一口。

    可還未待他甘霖入口,便聽得左邊丘陵之上傳來震天吶喊。

    他顧不得其他,知曉是早有兵馬埋伏在此,連忙棄了水囊,翻身上馬。

    “快走!”

    大闕軍士聽見這喊聲,早就吓破了膽。那野放的馬匹都來不及收,卸下的铠甲盔帽也無暇穿戴,只得如沒頭的蒼蠅般亂竄,怎一個丢盔棄甲了得。

    貫丘珪于馬上定睛一看。那山口有一軍排開,為首的是一黑臉猛将,豹頭環眼,身材魁梧。手持兩柄沉香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你們這些賊人!敢到這岷陵來,你蒯信爺爺讓你們有來無回!”

    話落,蒯信一馬當先,揮着雙斧前來交戰。

    支沽身上的铠甲亦未來得及披上,但也只得掄錘迎戰。

    若在平時,他與蒯信也有一戰之力。可現如今,蒯信在此以逸待勞,而他卻奔逃一夜,在這深秋連口熱乎水也不曾喝上,自然不敵。

    眼見支沽逐漸落了下風,貫丘珪與鮮于博皆心下一沉,二人對視一眼,便也夾馬來助。

    蒯信以一敵三,卻越戰越勇,絲毫不見頹敗之勢,反倒是那三人漸漸不敵。

    兩方軍馬亦在此時混戰一團。

    忽的,支沽與鮮于博奮力一搏,二人合力,一左一右将蒯信的兩柄斧子分別拖住。

    “将軍快走!”他倆一齊喊道。

    貫丘珪知道這不是什麽顧及兄弟情義的時候,他深深看了倆人一眼,随後調轉馬頭,趁此時機,帶着小隊人馬,突襲而出。

    直至天光敞亮,身後才不見追兵。

    貫丘珪環望身後兵士。所剩不過還有五千人,各個帶傷,相互扶策而行。軍士不全,旗幡倒地,全無來時的意氣風發。鮮于博和支沽果然不見蹤影,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他阖上雙目,慨然長嘆。

    是他無能,對不起大闕百姓。

    “将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您可一定要振作起來。”

    “您乃是我大闕上将軍,萬不可自己先洩了氣。”

    “咱們重整旗鼓,下次再戰!”

    下次?哪裏還有下次?

    貫丘珪突出睜開雙眼,滿目決然。

    “衆将可願随我重返随陽坡?咱們這次小隊輕騎而往,奇襲蒼木縣!”

    衆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還未來得及應答,便聽得一少年之聲。

    “我看,就不必了。”

    那關口之處,有一少年,紅袍黑甲,手提銀戟,身跨寶馬。

    他身後,是一輪噴薄而出的紅日。

    可即便是朝陽之光,也難與少年相較量。

    他像是立于這山谷天地間的狼王,冷傲孤清,孑然睥睨。

    不遠處的貫丘珪瞧着這個少年,只覺得眼熟至極。目光再掃視到少年手中長戟時,不由得心下大驚。

    竟然,是秦縱!

    原來,是秦縱。

    從入了滄州境內便産生的被操控之感,終于有了解釋。十三歲便成了秦家少帥的人,十五歲便一戟挑雲州的人,當是如此天縱英才之輩。

    虧得他們還以為,秦縱必不得楚霁重用。未曾想,竟信任至此。

    秦縱見貫丘珪反應過來,也不多言,徑自策馬至兩軍陣前。

    他手中長戟一橫,直接開打。貫丘珪還未來得及抵擋,手中長劍便被倏然打落在地。

    秦縱也無需貫丘珪再有動作,長戟回收,單手用力。随後立于馬背之上,腳尖一點,拎住了貫丘珪的衣襟。

    他腳下幾個動作,踏雪随之配合,眨眼之間,兩人一馬回到了關口之處。

    全程之迅速,貫丘珪的下屬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

    秦縱随手将貫丘珪朝着地上一貫,長戟抵住其命門。又随手卸掉他的下巴,防止他自殺。

    随後,他不再看向毫無還手之力的戰俘,而是對着身後軍士輕描淡寫道:

    “拿下。”

    從薛正誘敵深入,至大闕主将被擒,不過一夜之間。

    此為,奇襲速勝之戰。

    州牧府中,楚霁捧着快馬加鞭送來的戰報。

    這是秦縱親自寫的。

    戰報簡潔已極,只說大闕的三名将軍已盡數擒來,又繳獲糧草辎重各多少。

    反倒是這戰報的最後,添了一句,問他何時讓府中衆人改口。

    這小混蛋倒也不貪心,只讓府中日後先喚他秦将軍便可。

    這個“先”字,讓楚霁不由得搖頭輕笑。他都能想像到,若是秦縱在他跟前兒,他就又能看見那雙只屬于他的,豎起的小狼耳朵。

    他喚來紀安。

    “去準備些食材。阿縱率軍生擒了大闕上将軍,我要親自下廚,款待我滄州之功臣。”

    紀安一聽,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小少爺也太厲害了吧!”

    楚霁輕笑:“日後,只怕要改口了。”

    一日後,大軍凱旋。

    秦縱一馬當先,薛正、蒯民、蒯信與萬魯四人于其後一字排開。

    城門外的官道上,滄州百姓夾道相迎。

    “秦将軍威武!”

    “滄州軍威武!”

    這喊聲此起彼伏,響徹雲霄。

    自然,隊伍之中,也有滄州百姓不歡迎的存在。

    貫丘珪、鮮于博和支沽三人,手腳俱戴枷鎖,被分別壓在三輛囚車之中。他們皆被收了利器,又卸了下巴,連想自殺都做不到。

    現如今,三人正都垂頭喪氣,面色灰敗,等待着俘虜游街的慣有待遇——爛菜葉和臭雞蛋。

    他們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設,可就是不見這些腌臜東西從天而降。莫不是,這些滄州百姓的文明程度已如此之高了?竟知道優待戰俘?

    “原來就是這些人,想要搶我們的糧食!”

    “就是啊,還好有秦将軍他們。不然,咱們不是又要受苦?”

    “唉,楚大人每日都到城門上張望,心裏還不知道多擔心呢。”

    “這些人真是可惡。自己沒有,也不能搶人家的啊。我們的糧食,也是自己辛辛苦苦種的,要用來活命的。”

    滄州百姓雖然憤慨,卻沒有朝着三人扔爛菜葉,臭雞蛋。

    一是,那三人被押在隊伍之中,要是他們準頭不夠,一不小心仍在他們滄州好兒郎的身上怎麽辦?

    二是,他們都是從沒有糧吃的苦日子過來的,現在哪怕手裏有些富餘,也不舍得用在這些人身上。他們不配!

    城門處,楚霁立于城下,親自迎接。

    秦縱遠遠瞧見楚霁身影,示意後頭的人正常行軍,他自己揚鞭策馬,來到楚霁跟前。

    “辛苦了,秦将軍。”百姓山呼中,萬軍簇擁裏,楚霁終于又見到了自己的小将軍,意氣風發、滿身霜華的小将軍。

    也是在此刻,他一直提着的心才終于放下。

    哪怕秦縱的戰報一日不落地回傳,哪怕捷報上的消息那樣喜人,哪怕知道秦縱是書中那個戰無不勝的戰神,可楚霁依舊在此刻才有了雙腳踩上大地的實感。

    秦縱臉上的冷意散去,他眸色晶亮,朝着楚霁燦然一笑。

    二人相攜,走過城門,打馬長街,行至州牧府前。

    紀安早就等在門口,一見到秦縱,連忙上前作揖。

    “恭賀秦将軍得此大勝。”

    秦縱瞬間擡起頭,一雙漆黑的瞳孔綻放出強烈的欣喜。

    他現在在州牧府中,終于,是秦将軍了!

    楚霁被他看得手癢。他仿佛又看見了秦縱耳後出現了小狼耳朵,耳尖豎着,那樣驚喜可愛。

    他指尖微動,剛想下意識擡起,卻瞧見了後頭薛正等人已至。

    罷了,還是給秦小将軍留些顏面吧。

    原本,秦縱都做好了準備,等着楚霁的一雙手放在他的腦袋上。可等了半晌,竟不見楚霁動作。

    他轉頭一看,當即便發現了問題所在。他眸色一暗,朝着那四人橫去一個眼刀。

    四人立時止住腳步,不再上前。就連一貫粗神經的蒯信,也做仰頭望天狀。

    秦縱轉過頭,換上笑顏。他将楚霁的手擡起,搭在自己耳側:“給你捂捂手。”

    楚霁自然瞧見了他的動作。

    “霸道。”

    也不知是在說秦縱的哪個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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