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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楚霁重新回到廚房旁空地的時候,肥皂配比的第五次實驗已經完成。蒯民早已按照他的吩咐,将混合好的液體放入了不同大小的長方形模具中冷卻。

    侍從正拿着一小塊兒冷卻完成的肥皂,清洗着沾染了油污的衣物。一番搓洗過後,盆中産生了少許細密的小泡沫,這正是草木灰皂的特性,但清潔效果卻很不錯,一點兒也不遜于那些精制的香皂。楚霁又湊過去,鼻尖輕動,沒聞到什麽異味,就是尋常的稍有些刺鼻的堿水味。

    這便是做成了。

    如今配方齊全,肥皂廠和紡織廠便可以正式招工投入生産了。由于上次招工登記時,紀安做得不錯,楚霁便打算這次還讓他去做,順便把趙恒也叫着一起,免得他整天跼蹐不安地折騰自己的山羊胡。

    衙門裏各人都忙得腳不沾地。黃鈞每日都提心吊膽地等着楚霁那別出心裁的新政令;劉為負責錢糧書簿,被楚霁安排去進行滄州新一輪的人口普查去了。

    唯有趙恒,他的本職是負責人事選拔,可如今衙門裏職位并無空缺,他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人,又有曾經“不作為”的案底,可不得戰戰兢兢嘛。

    這裏楚霁剛交代完紀安具體事項,就猛然想起怎麽還不見秦縱回來。此外,姜木竟也還不曾回來。姜木大約是和楊佑好事将近,念着是楚霁撮合了他倆,便決定要替楚霁做些好事兒。

    這不,自從楊佑代楚霁巡視滄州,姜木便每日在城門口以楚霁的名義開設義診,還真是又替楚霁攢了不少民心。

    “聽門房說,小少爺早前就已經回來了。姜先生确實是還沒回來。”紀安道。

    姜木或許是有什麽事情耽擱了,他身旁有衙役相随,楚霁倒是不擔心他的安危。可往常的休沐日,秦縱回府之後便會第一時間來找楚霁,再纏着他一同用晚膳。

    楚霁還真是有些琢磨不透,小崽子今日是怎麽了?

    若說是在東郊大營受了委屈,楚霁是一百個不相信的。如今秦小将軍的赫赫威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哪裏有這樣不長眼睛的?再者說了,秦縱是能在軍營裏受着委屈的人嗎?可除了東郊大營,秦縱也并不曾去過什麽別的地方。

    楚霁就這麽一路思索,一路走到了秦縱的小院兒裏。

    秦縱的院子中四圍已然種滿了高大的槐樹。滄州位于西北部,夏天的日頭格外長。此時綠槐垂穗之間,落日斜曛,秦縱席地而坐,對着手裏的那塊玉佩發呆。

    少見地有些寂寥。

    楚霁遠遠地一瞧,秦縱手裏的不就是他送的那塊玉佩嗎?秦縱當日言語淡漠地說着不要,可最近不知怎麽的,倒是喜歡的緊。只要不是在軍營裏,每回楚霁見着他,他都佩戴着。

    看這情形,莫不是,自己哪裏惹着了他?楚霁按下心中疑惑,走上前去,随意地倚在一棵槐樹旁:“這是誰惹着我們秦小将軍了?”

    秦縱擡起頭,一雙淩厲的鳳眼直直地瞧着楚霁。他警惕性極高,即使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但還是一早就通過腳步聲分辨出楚霁來了。

    楚霁同樣直視着那雙瞳孔,其深邃仿若是漫天星河倒轉其中。他這才發覺,秦縱似乎又長開了些,眉骨英挺,棱角分明,當真是一副造化神秀的好皮囊。

    秀眉一挑,楚霁剛想說些什麽,就見秦縱将玉佩收好,朝着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楚霁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稍稍俯身握住。

    攥緊那截如玉般微涼的手指,秦縱借着力道猛然站起身來。只是起身太猛,使得作為他支撐點的楚霁被反作用力激得朝後踉跄了一步。

    楚霁本就站在粗壯的槐樹旁,可伴随着這個踉跄而來的卻不是後背和樹幹相撞的疼痛——

    秦縱早就松開了手,此刻他左手撫住楚霁的後背,右手正墊在楚霁的後腦勺與樹幹之間。

    四下無人,萬籁俱寂,只有清風解意,惹得槐葉簌簌,似是誰的心弦悸動。

    二人距離之近,楚霁幾乎能感受到秦縱胸膛裏的跳動。

    面頰上,是秦縱的呼吸,裹挾着近乎赤誠的灼熱;

    身畔,是盛暑偶有的風,吹得滿袖微涼藥香悠長。

    沒由來的,楚霁慣來素白的臉龐,染上了些薄紅。那股子熱意,又從臉頰席卷到耳廓,似乎要讓楚霁整個人都蒸騰散去,與那斜墜的夕景相較。

    秦縱瞧着眼前人的酡顏,心頭狂跳,耳膜鼓噪。

    他不禁想起了那一晚的梅子湯。白瓷淡雅,湯色淺紅,碎冰碰壁,當啷作響。

    第一口極酸,但很快被甜意覆蓋。只是他那日有心事,越喝越覺着酸。

    但此刻,那蜜糖的甜似乎又不知從哪個角落裏翻湧出來,幾乎可以與記憶中的槐花糕相較。

    楚霁到底是一貫的上位者,即使面若桃紅,他還是壓下心中異樣,強自鎮定地從唇瓣裏吐出一句:“多謝。”

    秦縱被這一句話驚醒,連忙移開了眼,心中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煙消雲散。

    他的兩手也猛然撤回,放在身體兩側,看着真是規矩極了。偏偏目光小心又游移地偷瞄着楚霁的臉色,不知是怕他生氣,還是怕他不生氣。

    氣氛一時有些尴尬。

    “少爺,不好了!”紀安風風火火地進了院子,打破了近乎凝滞的空氣。他見這二人都站在槐花樹下,神情古怪,心中雖然奇怪,但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城外來了大批流民,發生了暴動。”

    什麽!

    楚霁早就下了命令,允許流民進城。只要他們在城門口做了登記,随後統一到衙門來領戶籍,便可住到城郊新建好的村子裏。因此這些天來,流民與滄州的原住民相安無事,相處融洽。

    楚霁與秦縱對視一眼,兩人的眸色皆閃過寒芒——有人故意挑撥,尋釁鬧事。亂世之中,想蠱惑流民,為其驅策之人,絕不在少數。

    他們不是為了什麽讓流民吃飽飯,穿暖衣服,更不是為了讓流民有安身立命之所。他們只是為了享受被簇擁的感覺,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

    楚霁陡然想起姜木還在城門口義診,問道:“姜木呢?”

    紀安咽了一口口水,語氣慌張:“姜先生沒事,已經退回城內。但楊大人正好回城,為了保護姜先生被流民砍傷了!”

    楚霁的眼睛裏幾乎要粹出火來。他強自壓抑下翻湧的怒火,剛準備吩咐秦縱去東郊大營點兵,小院上空就綻放出一朵紅色的煙花,璀璨四散。

    “縱已調兵一千,随主公平亂。”

    素月流天之下,少年将軍一身黑紅勁裝,手提銀戟,一雙鳳眼淩厲又堅定。

    世間情動,不過盛夏白瓷梅子湯,碎冰碰壁當啷響。

    出自《穆玄英挂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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