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從北京到蘭城,一千多公裏,柳煙凝沒覺得特別遠,但是從蘭城到泉市,數百公裏,火車也就十個小時,柳煙凝睡一覺醒來,發現才睡了兩個小時,剩下的路程顯得格外的漫長,離泉市越近,她的心情就越發的激動,時間過得格外的緩慢。
在火車無數次停靠站臺,柳煙凝無數次看過腕表之後,在晚上八點半,列車總算是停靠在了泉市火車站。
一下車,吹在柳煙凝臉上的風仿佛就已經夾雜了風沙。泉市的火車站看起來十分的破舊,在這裏下車的旅客行步匆忙,柳煙凝看着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心裏生出了一絲絲恐慌。
明明已經踩上了泉市的土地,這裏距離沈牧或許已經只有百十公裏,可外面的暗夜像蟄伏在戈壁灘上的巨獸,仿佛要将人吞噬進去。
柳煙凝緊緊地握着阿寶的手,她能感覺到阿寶的小手在輕微地顫抖。
“阿寶。”
“媽媽。”阿寶握緊媽媽的手,眼睛盯着黑暗的天空。
柳煙凝跟着幾個稀疏的人群往站外走,手裏提着越發輕巧的行李,幹糧都已經在路上的時候吃得差不多了。周圍人講話都是很陌生的方言,幾乎一句話也聽不懂了。
“媽媽,爸爸在哪裏?”阿寶問柳煙凝。
這個問題讓柳煙凝心頭一緊,是啊,沈牧到底在哪裏呢。
但是他們只能往外面走,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個火車站如果不是有一條鐵軌的話,根本就看不出來這是火車站。
驗過票,出了站,外面依舊稀稀拉拉地站着幾個拉客的旅店老板,柳煙凝拉着孩子出來,瞬間就圍過來幾個人,“住宿嗎?住宿嗎?五塊錢一晚!”
柳煙凝勉強聽懂了普通話,這裏的人長相都有一個特點,就是普遍的偏黑一點,柳煙凝站在人群中,幾乎是鶴立雞群,讓人一眼就知道她是外省人。
柳煙凝沒有說話,她擔心一說話就會暴露自己的外省口音,只是擺手拒絕,但是有兩個人不死心,甚至想過來搶柳煙凝的包。
柳煙凝吃了一驚,連忙将自己的包護住,“你想幹嘛!我不住旅店!”
好不容易将幾個攬客的旅店老板打發了,柳煙凝不敢帶着阿寶到處走,除了火車站有一點光亮,其餘地方都在黑暗中,伸手看不見五指。
柳煙凝茫然地望着黑暗,在這裏,她甚至辨別不清方向,不知道到底該往哪裏走,她不敢帶着孩子去住旅店,更不敢找車帶他們去往基地,因為她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更別提阿寶,他只是個五歲的孩子。
柳煙凝回頭望向車站,如果今天沒有辦法找車前往基地,柳煙凝也不打算去找個旅店住了,就準備在車站的候車室湊合一晚上,起碼這裏安全一些。
阿寶緊緊地握着媽媽的手,他感覺到媽媽的一向很幹燥的手心,此時全是汗水,他能感到媽媽的緊張,“媽媽...”
阿寶将柳煙凝拉得更緊,他焦急地在人群中望着,希望能看到那張熟悉的臉,要是爸爸來接他們就好了,媽媽就不會這樣害怕。
柳煙凝握緊行李,“阿寶,你想不想拉尿尿?我們去候車室吧,待一晚上,明天再去找爸爸。”
即使這是車站外面,柳煙凝也不太放心,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得時時謹慎,要是人群中藏着壞人,此時她和阿寶将估計已經被盯上了。
柳煙凝越想越覺得膽寒,拉着阿寶快步地往候車室的方向走。
她感覺到有人追了上來,腳步聲非常的急促,這讓柳煙凝頓時驚出了一背冷汗,拉着阿寶,加快了腳步,阿寶跟不上,踉踉跄跄地跟着她。
“媽媽!”阿寶很吃力地跟着她,實在跟不上了,喊了一聲。
柳煙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大晚上的,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她不敢停下來,“阿寶,我們去候車室。”
“煙凝!”
柳煙凝聽到有道熟悉的聲音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她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腳步微頓就繼續往前走。
“媽媽!”阿寶也聽見了,他見媽媽還在往前面走,還以為是媽媽沒有聽見,正要提醒媽媽,身後又傳來了聲音。
“煙凝,是我啊!阿寶!”
急促的腳步聲變成了奔跑。
柳煙凝這回聽得真真切切,她不再認為是自己幻聽了,那是真真實實存在的聲音。
她停下來,扭頭看去,昏暗的燈光下,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正在朝他們奔過來,燈光太暗,只能照出一個大概的輪廓。
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來人,沈牧。
柳煙凝愣住,望着昏暗中的身影越來越近,那個日思夜想的人影真的出現在視線中,時隔一年未見,那道身影還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她只看了一眼,就認了出來。
可柳煙凝無法動彈分毫,她緊緊地握着阿寶的手,就像是這一路以來那樣,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即使看到了沈牧,她也無法将阿寶放開。
一直到她被沈牧緊緊地抱在懷裏,他身上熟悉的氣味傳入鼻腔,這才讓柳煙凝鼻頭一酸,整個人像是被重新補充了能量,一路來的坎坷艱辛在這一瞬間爬上了她的身體,将柳煙凝的雙腳壓得酸麻,以至于她幾乎要站立不住,只能單手摟住那結實依舊,熟悉依舊的腰,将臉抵在沈牧堅實的胸膛上。
“沈牧。”柳煙凝含糊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她感覺到沈牧将頭埋在了自己的脖頸處,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煙凝。”沈牧提了兩天的心終于在見到全頭全尾的娘倆時,才落回了實處。
阿寶熱切地看着山一樣的父親,他也想讓爸爸抱一抱,不過他知道此時更需要爸爸懷抱的人是媽媽,所以阿寶只是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着相擁的爸媽。
這一年來,相思的人不僅僅是柳煙凝。沈牧抱着柳煙凝柔軟的腰肢,心疼得幾乎要落淚,這是他的女人啊,橫穿兩千公裏,只為帶着孩子與他見上一面。她是這樣柔弱,沈牧幾乎以為自己一用力就能掐斷她的腰肢,而她又是如此的堅韌,真的帶着孩子,千裏迢迢地來了。
沈牧的胸腔一陣抽痛,他可以自己吃苦,但是他愛的人不可以。
“煙凝...”
柳煙凝感覺到兩滴熱淚從她的後頸滑入,像沈牧離開時那樣,幾乎在她的後背,灼出兩道淚痕,似乎是太痛了,以至于柳煙凝也感覺到了淚意上湧,她無法控制,頓時淚如雨下。
兩千公裏的距離到此時成為負數,柳煙凝埋在沈牧堅實的懷抱中,泣不成聲。
沈牧本想抱抱阿寶,柳煙凝一哭,他就再也放不開手了。
“煙凝,這一路你辛苦了。”沈牧忍着淚意,輕輕地拍着柳煙凝抖動的肩膀,“是我不好,讓你們娘倆吃了這麽多苦頭。”說到最後,沈牧也哽咽起來,如果可以,誰不願意老婆孩子熱炕頭呢。
柳煙凝将心裏的思念與擔憂全數傾瀉出來,總算想起了手裏抓着的阿寶,她推了推沈牧,“抱抱孩子吧。”
沈牧松開柳煙凝的腰,四目相對,沈牧貪婪地看着柳煙凝的臉,這張臉在午夜夢回出現過無數次,如今終于在現實中看到,他低頭去看阿寶,阿寶正仰着臉看着他們,笑眯了眼睛。
沈牧先伸手将柳煙凝臉上的眼淚擦去,當他的手觸碰到柳煙凝的臉,柳煙凝發現他的手變得非常的粗粝。
沈牧彎下腰,将阿寶抱了起來,開懷大笑,“乖兒子!”
“爸爸!”阿寶親熱地摟住了沈牧的脖子,湊過去,在沈牧的臉上印上了一個稚嫩的濕濕的吻。
沈牧這段時間太忙,都沒時間刮胡子,他怕胡茬紮到阿寶,只能用額頭蹭一蹭他的小臉,将頭埋在他的身上,猛地吸了一口,奶香味鑽入了他的鼻腔,總算喂飽了那蠢蠢欲動的思念。
他一手抱着阿寶,一手牽着柳煙凝,“走,咱們回去。”
柳煙凝另一只手拎着行李,一個男人走上前來,對柳煙凝笑道:“弟妹,将行李給我吧。”
柳煙凝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想到這應該是沈牧的同事。
沈牧笑道:“還沒給你們介紹,這位是我的同事,叫楊毅,這是我愛人,柳煙凝,這是阿寶,我兒子。”
楊毅笑道:“不用介紹得這麽詳細,我知道這是你老婆兒子,這一路來不容易,還沒吃飯吧,我們找個地方先吃點東西。”
柳煙凝他們在車上還真沒有吃什麽東西,但是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她擔心影響沈牧第二天上班,連忙說道:“我們回去之後簡單地吃點就行了,還是走吧。”
沈牧牽着她的手,柳煙凝感覺到了他幹燥而溫暖的掌心确實比以前粗粝了很多,讓她稍微有一些不舒服,可這微弱的溫度将她心裏的恐懼完全驅散幹淨了,這片陌生的土地和寂靜的暗夜都變得可愛起來,就連吹在臉上的微風,也讓人感到放松了。
“沒事,我們吃了東西再走。這邊應該有一些面館,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
沈牧都這麽說了,柳煙凝安心下來。
“爸爸。”阿寶小聲地叫沈牧。
“怎麽了,寶貝。”沈牧問道。
“你把我放下來,你牽着媽媽吧。”阿寶看向柳煙凝。
沈牧哈哈大笑,“乖兒子,真懂事。”
但沈牧沒有将阿寶放下來,反而用他那強有力的雙手将阿寶托起來,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嘿,這小子,長壯實了不少!”沈牧明顯地感覺到了阿寶的體重有了很大的變化。
柳煙凝笑道:“那可不是。”
沈牧緊緊地握着柳煙凝的手,笑着點頭,“是的,辛苦你了,煙凝,你把咱們的孩子養得很好。”
一家三口走在前面,楊毅落後半步,他羨慕地看着沈牧,他也已經一年多沒有見到老婆孩子了。
随便找了家面館,一人要了一碗面。
柳煙凝此時的心情已經完全放松下來,這一路的恐懼擔憂都已經抛之腦後了,“你們沒吃晚飯嗎?”
沈牧搖頭,“一忙完就趕緊過來了,生怕接不上你們呢。”
楊毅會開車,車也是跟領導特別申請了,批下來的。
“從這裏去基地,得開多久的車?”
“兩個小時左右吧,沙路,不太好開呢。”沈牧說道。
店裏的燈光依舊昏暗,但是好歹比火車站外面那微弱的燈光強了不少,柳煙凝這時才看清了沈牧,他黑了,也瘦了,但是那雙眼睛依舊那麽明亮,在燈光的照射下,像冬日清晨的啓明星。
柳煙凝從桌子底下伸手過去,觸碰到了沈牧的左手,沈牧自然地握緊了她的手。
吃完飯,柳煙凝母子跟着沈牧他們一路往路邊走,這才看到了停在路邊的卡車。
沈牧将阿寶抱上後座,一家三口坐在後排,楊毅坐上駕駛位,轉臉朝後面笑說:“出發了啊!”
沈牧将阿寶抱在懷裏,一手緊緊地握着柳煙凝的手。
卡車的燈光像是巨獸的眼睛,在黑暗中照出兩道光路,艱難地行駛在戈壁灘上。
柳煙凝望着窗外的目光中帶着驚恐,外面太暗了,她幾乎分不清方向,影影綽綽地看到了戈壁攤上的一片片陰影,她知道那就是沈牧口中的胡楊林,站得那樣筆直,那樣頂天立地。
沈牧捏了捏了柳煙凝的手,“睡會兒吧,這一路得兩個小時呢。”
然而柳煙凝好不容易見到了沈牧,又怎麽舍得在這個時候睡去,她将頭靠在沈牧寬厚結實的肩膀上,發出滿足的喟嘆聲,“沈牧。”
沈牧捏着她的手,“我在呢。”
駕駛室的楊毅聽得嘴角一裂,眼裏透出笑意,但轉念又想到遠在家鄉的老婆孩子,表情又不由自主地變得苦悶了。
“你們這一路有沒有遇到危險?”沈牧問她。
柳煙凝停頓了一會兒,“沒有。”她不想将這一路的艱辛告訴沈牧,那只會讓沈牧更加的自責,然而只要結果是好的,過程已經不重要了。
沈牧緊緊地握着柳煙凝柔弱無骨的手,心情既沉重又高興,這次見面如此的珍貴,來之不易,他萬萬沒想過柳煙凝竟然會帶着孩子,橫跨兩千公裏來看他。
兩個多小時後,卡車終于開到了一處建築群,柳煙凝松了口氣,她擔心卡車會迷失在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中,好在順利地抵達了。
但想想也不會,沈牧他們紮根于此數年,早就熟悉得像另一片家鄉了吧。
沈牧先下車,先将阿寶抱了下來,柳煙凝正要下車,看到沈牧朝她伸出了雙手,光線很暗,她幾乎只能看到一個影子,可就是這麽一個影子,都讓她的心感到無比的踏實。
沈牧将她抱下了車。
楊毅笑道:“行,我就不打擾你們一家三口了,快回去休息吧。”
沈牧道謝,“毅哥,多謝。”
柳煙凝也跟着道謝,“麻煩你了,這麽大晚上的,跑那麽遠去接我們母子。”
“這沒事,只要你們一家三口能團聚,我就高興,那我就先回去了。”
告別了楊毅,沈牧拉着柳煙凝母子往他的宿舍走。
“這裏是我們住的地方,我們工作的地方在另外一邊,明天我給你指一下,那邊你們不可以去,家屬區這邊都可以随便走。家裏不能做飯,我會從食堂給你們打飯回來。”
這裏物資匮乏,食堂都是用卡車去鎮上統一采買,也有些勤快的家屬在旁邊開了菜地,種了蔬菜,這中間就可以自己做飯,沈牧之前一個人住,也沒有做飯的時間,所以鍋碗瓢盆這些都沒有。
不過也沒有關系,柳煙凝也不會做飯。
柳煙凝來之前就想象過沈牧住的地方會是什麽樣,真的進門了,才發現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的簡陋,幾乎只有一張床,一套桌椅,別無長物,連衣櫃都沒有,沈牧的衣物就疊放在床的一角。
床也很小,柳煙凝目測應該是一米二寬的床,睡一家三口着實有些擁擠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沈牧走過去開了門,來人是楊毅,他搬着一樣東西,沈牧一眼認出來,是張行軍床。
楊毅将床往地上一放,笑道:“床太小了,你們一家三口應該睡不下,我那有張行軍床呢,就是好久沒用了,得擦一擦。”
沈牧連忙道謝:“太謝謝你了,确實幫很需要。”
楊毅走之前,朝沈牧眨了眨眼睛。
沈牧提前打了一壺熱水,“将就用熱水擦一下身子吧,明天我想辦法給你弄桶熱水洗澡。”
這裏條件有限,沈牧他們平時洗澡都是用冷水,但是他不能讓柳煙凝用冷水。
沈牧拿來洗臉盆,給柳煙凝擦身體,房間只有一個,柳煙凝擦身體,沈牧就帶着阿寶在門口等。
阿寶好久沒有看到爸爸,也有很多話想告訴沈牧,他這一年都學了什麽,做了什麽,交了哪些朋友,還有出國的時候,跟媽媽在異國他鄉游玩。
沈牧微笑着聽着。
房間裏,雖然條件有限,柳煙凝還是很細致地擦洗着,差不多十五分鐘之後,她才換上了幹淨衣服,她摸了摸頭發,昨天晚上在酒店洗過了,今天也不算太髒,勉強能夠接受。
她打開門,讓沈牧父子進來,她留了些水給阿寶擦洗,等一切弄完,已經快十二點了,沈牧就睡在擦幹淨的行軍床上,将床讓給了柳煙凝母子。
這個點早就已經過了阿寶睡覺的點了,他一躺上床,就睡着了。
“你工作是不是很忙?”
柳煙凝第一次問起沈牧工作的事情。
“是很忙,任務又緊又重。”沈牧輕輕地嘆了口氣,正是因為如此,他去年才會連探親的時間都沒有。
“你們沒有遇到什麽麻煩吧?你在信上也不說,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沈牧又問,柳煙凝在信上提到過,劉院長确實挺照顧他們,但是沈牧擔心柳煙凝報喜不報憂,他隔得太遠,幫不上忙,所以她有什麽事情也不告訴他。
“沒有什麽事情,你媽也很久沒有來煩我們了,大概是領了航天院的補助吧。”
“那就好。”沈牧并不介意柳煙凝用“你媽”這個詞來稱呼他媽,畢竟吳桂芬做的那些事情,确實沒有資格要求柳煙凝對她多尊敬。
兩人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一聊就忘了時間,柳煙凝看了看腕表,已經淩晨一點了,沈牧明天早上六點鐘就得起床。
“睡覺吧。”她說。
沈牧嗯了一聲,在行軍床上翻來覆去,眼睛閉上了,心還是熱切着的。
他聽見窸窸窣窣的動靜,柳煙凝的腳步聲在房間中響了起來,沒開燈,她走得很慢。
沈牧怕她摔了,連忙起身去扶她,“是不是想上廁所?這裏離廁所很遠,我準備了夜壺...”
話還沒說完,他感覺到柳煙凝的雙手摟住了自己的脖子,冰冷的臉挨上了他的嘴唇,柳煙凝試探着親着他的臉。
沈牧腦子裏的那根弦就這麽‘砰’的聲斷裂開了,他捧住柳煙凝的臉,精準地将唇覆蓋了上去。
窗外的烏雲不知道什麽時候退散了,露出了一輪彎彎的月牙,戈壁灘上的月亮似乎更加的明亮,清輝透過木窗戶,照亮了房間裏兩道重疊的身影。
阿寶睡得很熟,一覺醒來,媽媽睡在他身邊,身下的床有點硬,不像家裏那麽軟,阿寶有些不太适應。
他想起自己和媽媽已經到了爸爸這裏,他坐起來一看,爸爸早已沒了蹤影。
這讓阿寶吃了一驚,本想叫醒媽媽,又想了想,爸爸可能是上班去了,他這才放下心來,穿鞋下床。
大概是放松了心神,柳煙凝這一覺睡得格外的香甜,幾乎睡到了九點鐘才醒過來,剛清醒的那瞬間,柳煙凝也幾乎忘了自己已經到達了沈牧工作的地方,還感覺身體一搖一晃的在火車上呢,習慣性地往身邊摸了一把,身邊空空蕩蕩,她猛地吃了一驚,“阿寶!”
她猛地坐了起來,慌張地四下張望。
阿寶聽見媽媽叫他,推開門跑了進來,“媽媽!”
看到阿寶,柳煙凝提起來的那口氣落了回去,她看到了這陌生的房間,猛地想起來,自己和阿寶已經到了沈牧工作的地方,他們已經見到了沈牧。
柳煙凝穿鞋下床,沒有着急出門,而是先換了一身得體的衣裳,她想洗漱,在房間裏四下環顧,想要找臉盆打水洗臉,這才發現沈牧早就已經将水打好了,牙缸裏是滿滿一缸的清水,臉盆裏也裝了水。
早上沒有辦法用熱水了,柳煙凝只能将就用冷水洗了臉,又給阿寶擦了擦臉,她想将自己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洗了,但找了一圈沒找到,這才發現自己的衣服已經洗幹淨挂在了外面的樹枝上。
沈牧不知道是幾點鐘起床的,竟然還将她的衣服給搓幹淨才去上班,柳煙凝往桌上看去,不出意外,在桌上看到了一只倒扣的鐵盆,她揭開一看,裏面放着兩個大白饅頭。
阿寶起床的時候不知道這裏有早餐,所以也沒有吃。
“阿寶,快來吃早餐。”
兩人吃過了饅頭,柳煙凝這才出了門。
外面是一望無垠的戈壁灘,他們住的房子就修建在戈壁灘上,遠處還能看到胡楊林,太遠了看不真切,此時胡楊林還是翠嫩的,看不到沈牧口中的那片金黃色。
阿寶剛剛就是坐在門口的石頭上,看着遠處的風景發呆。
柳煙凝回頭一看,這才發現他們住的房子是磚瓦房,很低矮,很不起眼,站在裏面也會感覺到壓抑,不過好在這房子是獨立的,旁邊像這樣的房子,還有十來間。
柳煙凝看到了一個女人,站在外面的樹下挂衣服,在柳煙凝看到她的同時,對方也看到了她,對方眼裏閃過了驚訝,不僅僅是因為柳煙凝的漂亮,還因為她在這裏是個陌生人。
但女人朝她友善一笑。
柳煙凝也報以微笑,她在路上的時候故意将臉塗黑了,即使那樣在人群中都是比較白的那一類,今天将臉完全洗幹淨了,站在戈壁灘的陽光下,幾乎白得發光。
就連她身邊的阿寶也是如此,白淨的小臉那樣精致,跟基地上其他的孩子完全不同。
女人晾好衣服,走了過來。
“你們是...沈主任的家屬?”女人看起來三十多歲,頭發用方巾包了起來,這裏的風沙大,如果不這樣的話,頭發會很快弄髒的,不過剛來的柳煙凝還不知道這個。
柳煙凝笑着點頭,“是的。”
女人大方地笑了起來,“你長得可真俊。”
女人大概是陝北方向的人,口音重,但是柳煙凝勉強能聽懂,她友善一笑,“謝謝,你也很漂亮的。”
女人欣喜地摸了摸臉,她知道柳煙凝只是客氣地誇她,但還是忍不住高興,“這是沈主任的兒子吧,真漂亮,跟你一樣。”
柳煙凝跟她聊了幾句,對方叫宋翠翠,是沈牧一個同事的愛人,來戈壁已經兩年多了。
“你這麽漂亮,可不适合來這裏。”宋翠翠笑着,她的笑容很淳樸,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這裏風沙大,不出幾天就能将你嬌嫩的皮膚給吹破了。”
宋翠翠羨慕地看着她,她确實沒見過這麽細皮嫩肉白淨的女人,由衷地羨慕。
柳煙凝笑道:“那你出門的時候,盡量用頭巾将臉包起來,每天擦雪花膏,就不會被吹破了。”
“雪花膏?那是什麽?”宋翠翠疑惑地問道。
柳煙凝一愣,看對方真不知道,“你等我會兒。”
她回房間拿了一瓶雪花膏出來,這是她給沈牧帶的,帶了好幾瓶呢,送宋翠翠一瓶,“就是這個,我送你一瓶。”
宋翠翠好奇地接了過去,按照柳煙凝說的方法将蓋子擰開,一股香味頓時飄散出來,她吸了吸鼻子,“真香!”
柳煙凝讓她抹一些在臉上,宋翠翠有些猶豫,不好意思地看着柳煙凝,“這會不會太貴了啊!”
柳煙凝笑道:“這哪裏貴,沒關系的,值不了幾塊錢。”
宋翠翠這才微笑着,扣了指甲縫那麽一點,抹在了臉上。
“真香啊!”
柳煙凝微笑着看着宋翠翠,眼神微微有些複雜,看來不僅僅是駐守在這裏的一線科研人員艱苦,就連他們的家屬也同樣艱苦,雪花膏起碼都出現了二十年了,宋翠翠竟然沒有用過,甚至沒有聽說過。
柳煙凝和宋翠翠坐在小小的胡楊林樹下聊着天。
宋翠翠果然是來自陝北的一個農村,她是通過人介紹跟現在的丈夫認識的,丈夫就看中她老實本分,結婚之後,她在家生了孩子,等孩子稍微大一點,就帶着孩子過來了。
“你也帶着孩子過來住嗎?這裏條件不好。”宋翠翠看出柳煙凝氣度不凡,像城裏人,不一定能适應這裏的艱苦。
柳煙凝搖頭,她雖然很愛沈牧,也确實想要阿寶有父親的陪伴,但是她不會帶着阿寶留在這裏,她不能,阿寶也不能。
宋翠翠松了口氣,但又有些失望,她能感覺到,柳煙凝是她能接觸到的見識過很多市面的女人,将會給她帶來不一樣的見識。
“你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你就盡管來問我,我們家在那裏呢,就是我剛剛挂衣服那裏。”
宋翠翠手指剛指過去,房間裏就跑出來了一個和阿寶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男孩看到阿寶也愣了一下,阿寶實在是太白淨了,渾身的貴氣讓小孩子都感覺到了他的特別。
阿寶沒想到在這裏能碰到同齡孩子,非常高興地跑了過去,等阿寶跑到他身邊,柳煙凝才看出那孩子比阿寶矮半個頭,但是他比阿寶還大一歲。
“阿寶,那是明明哥哥,你跟他問好。”柳煙凝大聲說道。
阿寶抿嘴笑起來,“你好,明明哥。”
小楊明看着阿寶,局促地搓着手,媽媽沒有教過他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麽做,他從來沒聽別人跟他說過你好。
但阿寶顯然不介意,他開始自我介紹,“我叫沈星星,你可以叫我阿寶。”
小楊明點頭,“阿寶。”
柳煙凝問宋翠翠,“你們平時在哪裏接熱水啊,我想洗個澡。”
宋翠翠說道:“洗澡用冷水就可以了,冷水要去前面的水井打水,這個時候水井裏面的水可涼了,洗澡最舒服,男人們就喜歡從水井裏打水上來,就站在水井旁邊沖澡,晚上你不要往那邊去。”
柳煙凝點頭,她從來不用冷水洗澡的,“如果要用熱水呢,該去哪裏打水?”
“熱水的話...只能去食堂了,那邊會燒一些水,不過現在是夏天,很少有人能用到熱水,你讓沈主任去給你打水,要提前跟食堂的人打個招呼。”
聽到這裏,柳煙凝就放棄了自己去打熱水的想法,畢竟她還不熟悉這裏。
宋翠翠坐在石頭上,很熱情地給柳煙凝介紹這裏,“雖然艱苦一點,但也挺有意思的,我在後面劈了一塊地,種了一些蘿蔔白菜,你可以去摘,我們一家都吃不完。”
柳煙凝笑了笑,“我不會做飯。”
宋翠翠仿佛聽到了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瞪圓了眼睛,“你不會做飯?”
柳煙凝點頭,“是的,我不會。沈牧也沒有時間做飯,我們從食堂打飯回來吃就可以了。”
宋翠翠依舊瞪着眼睛,但總算沒有刨根追底,“食堂的飯菜不太好吃,我們都是自己做飯的。”
宋翠翠有心想邀請柳煙凝今天去家裏做客,吃頓便飯,可這個事情她做不了主,只能等當家的下班回來,她問一問才行。
柳煙凝跟宋翠翠聊了一個多小時,從宋翠翠嘴裏,她知道了這裏的大致情況,基地分為兩個部分,一個是沈牧他們上班的地方,發射場那邊,那邊是絕對的機密地方,除了工作人員,外人不能進去,家屬也不能,還有就是家屬區這邊,食堂也在這邊。
阿寶跟楊明很快就熟悉起來了,楊明似乎很羨慕阿寶那一口标準的普通話,正極力地跟着阿寶學着呢。
中午,沈牧抽時間回來了。
他端着一只漆盤,裏面裝着給柳煙凝母子帶回來的午飯,又是饅頭,配了一小碟炒黃瓜雞蛋。
柳煙凝在家就算吃早餐也沒有這樣簡陋過,但來了這,一切都只能将就。
沈牧知道柳煙凝他們在北京的夥食,這碟子饅頭就顯得格外的寒酸,也讓他格外的愧疚,可是他住的這裏沒有竈臺,他也沒有時間回來做飯。
但柳煙凝什麽都沒說,抓起饅頭就吃了起來,好在饅頭還挺軟,沒有那麽難以下咽。
阿寶是有點挑食的,他喜歡吃大米飯,早餐他就只吃了半個饅頭,午飯又是饅頭,阿寶皺着眉,慢慢地吃了起來。
“煙凝...我真的對不起你們,你們大老遠地過來,卻只能啃饅頭。”沈牧看到阿寶難以下咽的樣子,心裏更加的慚愧。
柳煙凝笑道:“這裏又不是在家裏,那只能将就一下了,我聽說過去饅頭都吃不上呢,現在能吃上饅頭,生活已經是改善不少了。”
感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