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作
運動會後,班裏的氛圍再次發生變化。
王芍青裝病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原先對王芍青還釋放善意的同學再遇到她都選擇了目不斜視地走過,本來就和王芍青沒什麽交集的人更是對她避之不及。
除了坐在王芍青附近,本來就和她比較熟的幾個女孩子還願意搭理她,班裏的其他人,尤其是班委們,對王芍青的态度都發生了比較明顯的轉變。
王芍青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種對她不利的氛圍。
柯玉杉當着衆人的面坦白了一切,毫無遮掩,王芍青甚至不需要動用她在其他班的人緣,她只要随便找個班裏的朋友問一下,就能了解到這件事的經過。
王芍青很快就知道是柯玉杉将她的這些事說出去的。
王芍青把矛頭轉向了柯玉杉。沒過幾天,陳緣知就見證了王芍青排擠諷刺柯玉杉的現場。
這天中午陳緣知回到宿舍,一進門便聽見王芍青在扯着嗓子尖聲喊着:
“柯玉杉,今天廁所裏的紙巾是不是你扔的啊?”
陳緣知站在門口。今天宿舍樓下的分數欄裏,A201又被扣了一分,陳緣知看到之後便去翻看了扣分記錄冊,翻到扣分原因是廁所坑有紙巾殘留。
王芍青面前的柯玉杉低着頭,沉默了半晌才慢慢應道:
“應該是....我出門前上了廁所,但是我記得我沖了水的。”
“可能,可能沒沖掉吧。”
王芍青确認完對象,臉上最後一絲收斂也褪盡,露出原本昭彰的獠牙來:
“哦,還真是你啊?”
接下來的十幾分鐘裏,王芍青坐在自己的床位上,給朋友打電話,一邊笑一邊話裏有話地暗暗刺人:
“你別說了,我都記不清上次拿榮譽宿舍是什麽時候的事了!感覺來到這個宿舍就沒拿過幾次了,我們之前每周都能拿好吧!”
“對啊,我真的覺得很無語。”
她猛地拖長了聲調,這讓她的話聽上去滿是惡意:
“——你說,怎麽會有人上廁所連紙都沖不幹淨啊?我真是想破頭都理解不了這種人!”
柯玉杉默默地坐在床上看書,她低垂着眉眼,仿佛沒有聽見這些難聽的話一般。
陳緣知看着這一幕,嘴裏呵出一口氣。
還是那套老掉牙的對付人的方法啊。
陳緣知收回了目光,本想開始看昨天沒看完的教輔書,結果餘光在掠過柯玉杉時微微一停。
那人臉色還是默然,仿佛并不在意王芍青的惡言惡語,可扶着書脊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她差點忘了。
王芍青這套陰陽怪氣的方法,陳緣知早就免疫,可柯玉杉這樣性格的女孩卻非常容易受到影響。
倒不如說,王芍青這樣的人天生就是柯玉杉的克星。內向敏感遇上伶牙俐齒,似乎總是前者吃虧。
陳緣知看着低着頭一聲不吭的柯玉杉,抿了抿唇。
王芍青那邊還在笑着大放厥詞:“對!你別說,我真懷疑有些人從來沒有住過宿,不然怎麽能做出這麽讨人嫌的事來啊——”
“讨人嫌的到底是誰?”
清冷如碎冰的聲音在半空中猛然炸開,王芍青的聲音仿佛一節被截停的火車,一直低着頭的柯玉杉霎時擡目,然後愣愣地看着陳緣知。
陳緣知坐在床鋪上,背後是一扇窗,背光模糊了她的五官,卻讓那雙眼睛顯得更亮更驚人,直直望去的目光則是靜得讓人心惶,幾乎要生出些自慚形穢來:
“在宿舍裏大聲打電話,真的以為誰都對你的事情很感興趣是嗎?我只覺得你很沒禮貌。稍微住過幾次宿的人都知道打電話要麽小點聲要麽就幹脆出去打吧?真以為自己一點錯也沒有,可以高高在上全無負擔地指責別人?”
“天天編排別人的閑事和八卦不會讓你看上去多麽神通廣大多麽了不起,只會顯得你人品卑劣,做派低級。”
陳緣知要麽不開口,一旦開口罵人必是字字珠玑。
柯玉杉聽得一愣一愣的,好久才反應過來,陳緣知表面上是在責備王芍青在宿舍打電話的問題,實際上則是把王芍青之前諷刺她的那些話挨個兒奉還了回去,順帶貶損一下王芍青這個人的品行。
王芍青再一次被陳緣知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臉色鐵青。
柯玉杉怔怔然地望着陳緣知,卻見陳緣知轉過頭,朝她看來一眼,微微彎了彎唇角。
柯玉杉讀懂了陳緣知的眼神。她眼底的憂傷漸漸消融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粼粼閃動的微光。
十一月便在這樣無形的硝煙中度過了。
十二月初的光景暗淡不少,低溫逐漸籠罩了南邊的沿海城市,陳緣知早就換上了全套的冬裝校服,開始在校服外面加穿一件略厚的外套。
又逢周末,陳緣知去社團活動室找許臨濯,并把最近發生的事告訴了他。
“——最近嘛,大概就是這樣。”陳緣知擡頭看向許臨濯,被他臉上的表情帶得一怔,“怎麽了嗎?你怎麽這副表情。”
許臨濯斂起情緒,慢慢恢複成平時的模樣:“......那個王芍青,她最近還針對你嗎?”
“不太清楚她背後有沒有繼續和別人說我了,但是當面的确實少很多。”
陳緣知笑了笑:“而且許臨濯,我一點也不在乎她這點招數。如果我後面的考試順利,我下學期就能升進創新班,我升班了,她卻還呆在普通班,這不得把她鼻子都氣歪?想想我就解氣。”
“報複人就得抓蛇打三寸,兵不血刃,卻能達到最好的效果。”
許臨濯看着她,忽然覺得眼前人此刻非常像一只正在算計人的小狐貍,眼睛裏閃着光的精明樣子落到他眼裏,也這麽可愛。
意識到這一點,許臨濯捂住了自己的額頭,微微嘆了口氣。
要死了。
他也不知道他還能忍多久。
“許臨濯?你在幹嘛。”
陳緣知奇怪地看着許臨濯,她以為他是哪裏不舒服了,于是傾身靠近了些,“你頭疼嗎?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一片溫柔的陰影落下,鼻尖嗅到了一絲海鹽和鼠尾草的氣息,是來自女孩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
許臨濯連忙握住了她伸過來想要探測溫度的手腕,但又仿佛燙手一般馬上松開,眼神慌然地掃向一側:“....我沒事。真的,就是覺得有點熱。”
陳緣知不疑有他,起身去窗邊把窗戶都打開了,但回來之後還是嘀咕了一句:“感覺你最近怪怪的。”
“是有什麽心事嗎?”
許臨濯:“.....不,真的沒什麽。”
“......其實,我有點擔心你。”
陳緣知:“擔心我什麽?那些謠言嗎?”
許臨濯搖了搖頭:“謠言本就是假的,假的成不了真的,只要是謠言,注定會不攻自破,我沒必要擔心那些。”
“我是在想,天天和那人呆在一個地方,你會不會受到影響。”許臨濯看來的眼神溫柔清冽,一潭水瞳裏漾出波紋,“她并不重要。但如果影響到你,還是早些将她剔除出你的生活為好。”
陳緣知:“唔.....怎麽說,影響肯定還是有一點。”比如說今天中午的事情,如果沒有王芍青在那裏刁難挖苦柯玉杉,她也不會動了恻隐之心,浪費那幾分鐘去和她對線。
像這樣的事情,即使她完全不在乎王芍青的冷言冷語,甚至能無視這個人,也不免被對方找上門式的挑釁被動幹擾到自己。
“但是如果提出換宿舍的話,以我們班主任那種和稀泥的作風,若不是兩個人有特別大的沖突,或者對方有特別嚴重的問題,她是不會答應的。”
“不可以轉外宿嗎?”
陳緣知頓了頓,“外宿......我家長,應該不會同意。”
她當初便是外宿,不還是被她母親逼來學校住了麽。
陳緣知垂下眼簾,沒有注意到許臨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明白了。那如果能證明王芍青這個人有很嚴重的問題,你們班主任應該會同意換宿舍吧?”
陳緣知:“應該會吧。這樣至少把握會大一點。”
許臨濯笑了笑,“嗯。那就不聊她了。看書吧。”
夜晚,月華如蓋。
随着“滴”的一聲輕響,許家大門被輕緩推開,一名穿着白色長衫的男子緩步走入玄關,随手将長柄傘擱在傘筒旁。
在房間裏看書的許臨濯聽見門鎖的響動,眼神一頓,合上了書籍,起身披上衣服打開了房間門。
他循着樓梯下到一樓,腳步停在了樓梯口,沒有再靠近。
客廳內,素衣男子被漢白玉長桌上的一幅畫吸引,他伸手将桌上的畫紙拾起,月光透過半長的黑發,在來人的鼻梁上停滞。
而男人專心地看着手上的畫卷,他的目光在白紙上緩慢梭巡,不知看到了什麽,目光一滞,看上去竟是有些出神。
男人長相清俊,帶着副細框眼鏡,舉手投足間氣度儒雅斯文,已上了年紀的臉生出皺紋,卻難掩骨相的優異,讓人可以窺見他年輕時的幾分卓越風姿。
若有認識許臨濯的人站在此處,定會驚訝,因為這個男人和許臨濯的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般。
許臨濯開口道:“爸爸。”
許致蓮像是才注意到許臨濯一般,他聞聲擡頭,看到許臨濯站在暗處,面上微微露出些許驚訝,“臨濯。你還沒睡嗎?”
許臨濯走近了些,朝他微微點頭:“嗯,在做試卷。”
許致蓮:“注意休息。別學到太晚。”
許臨濯應道:“是。”
空氣一時間沉寂下來。父子倆仿佛不是血濃于水的至親,而像是一對陌生人,勉強寒暄幾句之後,彼此間便再無話可說。
許臨濯看着許致蓮,許致蓮則是細細地端詳着手中的畫,半晌,他似乎終于将這幅畫的細節全都閱覽無遺,方才擡頭看向許臨濯,聲音裏帶着些遲疑:“臨濯.....”
“這幅畫,是你畫的嗎?”
許臨濯清瞳若水,靜靜地望着自己的父親。
月光照了進來,可他的眼睛卻沒有被點亮,仍是沉浸在黑夜裏。
許臨濯:“不是。”
“這是....我的一位好朋友畫的。今天我邀請她來家裏做客,她看到家裏的畫,說她也喜歡國畫,我便請她畫了一幅。這幅畫便是她畫的。”
許致蓮點了點頭,像是了然,“原來如此。”
他頓了頓,似乎是明白自己接下來的話語會顯得不合時宜,所以在斟酌着是否吐露,又該如何開口。
許久,許致蓮才終于拿定主意,擡眸看向自己的兒子,語氣溫和地說道:
“……她畫得很好。這幅畫,我能不能先幫你們收起來?”
“之後,若是她再來家裏玩,就讓她來我書房,找我拿這幅畫吧。”
許臨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神情波瀾不驚:
“好的,爸爸。”
應該能看懂吧?
畫是緣知上次來許家的時候,許臨濯請她畫的,許臨濯知道父親今天要回來,故意拿出來擺在桌面上。
許父的身份也揭曉啦,聰明的朋友應該能看出來一些伏筆?可以期待許父和緣知見面的那天,會是個很重要的劇情點。
許父不是壞人,他只是個笨蛋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