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局
軍訓接近尾聲,離開的前一天是頒獎大會,陳緣知沒有出席,在宿舍裏一邊看書一邊等待,直到衆人回來之後提起頒獎大會上發生的事。
“洛霓被評為優秀軍訓學員了?”
“對!我們班就這麽一個呢!”黎羽憐興奮地說,“而且隔壁班的都是男生!就我們班是一個美女上臺,當時下面突然響起來一陣嘩聲!都是隔壁班驚訝發出來的聲音!”
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陳緣知朝洛霓的方向看過去,語氣真誠,“恭喜。”
洛霓一邊整理行李箱一邊擺了擺手,笑道,“大概是因為我是副排吧,副排表現的機會多,其實我覺得我們班很多人都很優秀呀!”
換一個人這樣說陳緣知會覺得對方只是假謙虛,但是如果對象是洛霓,那就不會了。她知道,洛霓是真心這樣覺得。
軍訓的六天宛若飛逝,同學們坐在回程的車上時還在讨論着記憶深刻的片段和教官的告別。
班主任周思瑜在大巴車最前面坐着,忽然站了起來,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軍訓到今天就結束了,你們高中只會有這麽一次軍訓,希望大家都還沒有把心玩丢了。”
“然後和大家說一下,下下周也就是4月11,12號的時候考期中考試,記得回到學校之後就要開始複習了。”
一句考試,瞬間将車上的學生們從雲端天堂拉回殘酷現實,車廂的各個角落裏,哀嚎聲頓時此起彼伏。
“我感覺我這學期都沒學啥,咋就期中了啊??”
“特別離譜。”
“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不會考完要開家長會吧?”
“別啊我去!!!”
陳緣知戴着耳機在背單詞,忽然感覺手肘被人碰了碰。
她擡起頭看過去,發現洛霓一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緣知你看上去一點也不擔心呢。”
陳緣知:“擔心什麽?”
洛霓,“期中考試呀。而且你一直很用功,感覺你成績一定很好。”
陳緣知笑了笑,“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洛霓打趣,“你肯定是在謙虛,你這種人我可見得多了,嘴上說完蛋了,結果考出來班裏前三,氣得人牙癢癢。”
陳緣知搖頭,“我和他們可不一樣。”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的水平到不了班級前三,即使是分班之後。不如說,連前十都很懸。
之後在班裏做單元測試時的結果也驗證了這一點。
軍訓回到學校之後是更緊張,壓力也更大的學習生活。今天的晚自習英語老師占用時間,讓班裏做了一個英語小測。
晚上回到宿舍,陳緣知剛一打開宿舍門便聽到趙曉金和梁商英在讨論今晚的英語小測答案。
梁商英:“那個閱讀理解還挺有難度的,前面我都沒錯,但是最後一篇愣是錯了一個……”
趙曉金:“我覺得那個作文也挺不好寫的,這次續寫估計拿不到22分了。”
柯玉杉路過時聽到她倆讨論,輕輕翻了個白眼,“你們兩個就別讨論啦,這麽厲害了還要說,我這種英語差的聽了還要不要活了。”
趙曉金一樂,“英英,你別聽小杉這麽說,我對的還是她的答案呢!她完形填空和七選五都全對!還說自己英語差,我的天!柯玉杉咱同班快一年了,知根知底的你可別跟我裝了啊!”
柯玉杉作勢要打趙曉金,幾個女孩子拉拉扯扯間,洛霓回來了,一探頭便看到她們在打鬧:“你們在聊什麽呀?”
“霓霓!你回來啦!”
梁商英第一個喊洛霓,然後是趙曉金,“霓霓你選文填空最後一個填了什麽啊?”
洛霓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答了,“最後一個好像是填了過去完成時吧?因為它前面兩句給的提示就是已經去過了那個地方。”
趙曉金猛地一拍手,雙眼亮起,“我也是過去完成時!”
梁商英“啊”了一聲,臉上頓顯憂慮,“怎麽你們都填了一樣的,就我不一樣.....”
“哎!別說,萬一我們都錯了,你是對的呢?也不一定啊哈哈哈!”
一片歡聲笑語裏,陳緣知默然坐了一會兒,起身去陽臺洗漱,始終沒有參與話題。
.......
深夜,月光如水。
洛霓迷迷糊糊地醒來,她揉了揉眼睛,伸手抓住欄杆,慢慢爬下床,走向衛生間。
半夜的衛生間很黑,洛霓走進陽臺,剛準備進廁所,就發現隔壁的洗澡間裏隐隐約約透出一絲光亮來。
洛霓一愣,她走過去,拉開了虛掩的浴室門。
裏面原本正在奮筆疾書的陳緣知一下子被驚擾,頓時停住了筆,擡起頭來,剛好背着燈源和門口的洛霓對視。
洛霓十分意外:“緣知?”
“你怎麽這麽晚了還在.....”
陳緣知張了張口,似乎是不知道怎麽述說心裏的焦躁不安,她一只手搭在書頁上,姿勢僵硬地低着頭,微微抿唇。
“.....我.....”
洛霓的手慢慢從門把上離開。
她走近了幾步,映入眼簾的是寫得密密麻麻的英語課外練習冊,洛霓只看了幾眼就确定不是學校裏發的練習,而是陳緣知自己買的。
洛霓心裏有了數,便擡起頭,溫靜的目光看向陳緣知:“你一直有晚上學習的習慣嗎?還是....”
“還是今晚的小測,覺得有壓力?”
洛霓這樣敏銳,讓陳緣知本想遮掩過去的心淡了下來。
陳緣知眼睫微顫,手指尖的筆捏緊又慢慢松開,“......嗯。”
也許是夜色真的太靜,太适合袒露軟弱,又或許是洛霓的洞察和溫柔,開了一個頭之後,陳緣知便感覺剩下的話都不再難以啓齒了:“我....這次小測做得不好。”
宿舍裏大家的讨論讓她忍不住想到了自己今晚做錯的題目,越是代入比較,越是顯得自己落後而又笨拙。
她坐立不安,即使躺在床上依舊難以入睡,輾轉反側久了,陳緣知便幹脆下了床,到浴室開起了夜車。
她不善傾訴,于她而言,能夠慰藉自我焦躁的方法向來只有立即行動。
洛霓看着陳緣知,似乎斟酌了一番,才開口道:“我平時,也算一個會開導別人的人吧,很多人都和我說,聽了我的話之後覺得好多了。”
“但其實,我覺得我特別不會安慰緣知你。”
陳緣知側頭看她,“為什麽?”
洛霓的眼睛很亮,即使在夜裏,依舊有着淡淡的神采,宛若光暈般流轉眼底,“因為我知道,緣知你不是能被那些話安慰的人。”
“我們在這樣的人生階段裏,焦躁,不安,憂慮,都是如影随形,難以避免的。”
“而且成績一事,旁人三言兩語興許可以安慰,但若想真正從這片情緒的泥潭中離開,還得解決最根本的問題。”
“那怎麽辦呢?成績又不是找個人說說話聊聊天就能好起來的東西,它是即使付出努力,都不一定能夠獲得與期望相符的回報,無法很快得到好結果的事情。”
“其實大家內心何嘗不清楚,很多人尋求安慰和疏解,只不過是因為自我內耗嚴重,以至于疲憊難抑,甚至丢了自信。”
“他們也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是對的,該怎麽做才能讓自己真正掙脫負面情緒的束縛。但他們當下,只是希望找到一個人,聽她說‘加油,我覺得你很棒啊,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僅此而已。”
“但是緣知你不是這樣。”
“無論陷入何等境地,你也不會失去自信,不會陷入自我懷疑。你的負面情緒都是來源于對自我的不滿。這樣的你,其實再給一些時間,你就能憑借自己的力量從這片泥潭離開。你也許會有低谷的時刻,卻并不需要他人的幫助。”
“你并不需要我那些無用蒼白的安慰。”
洛霓朝陳緣知彎了彎眼睛,手扶上了窗沿,語氣輕快,“今晚的月光很好看,你瞧。剛好,晚風也很和煦,沒有雲。”
洛霓的語氣變得溫柔。
“緣知,也許很多年以後再回想此刻,又是一份難忘且珍貴的回憶。”
陳緣知看着洛霓,她唇角帶着笑,一雙明媚的眼。
陳緣知也慢慢轉頭看向浴室窗外的天空。
夜空永遠靜谧,無論人間燈火輝煌或是黯淡。星辰在其間流轉匆匆,從不為任何事物停留栖息,它包容,璀璨,廣袤無垠。
陳緣知常會想,夜空的黑為何與衆不同。夜晚的天花板也是黑色的,但它黑得蒼白寡淡,沒有一絲驚喜,而夜空卻總令她感到深邃寧靜。
現在想來,也許是因為它遙不可及又足夠神秘。人世間一些事出無由的迷戀也是由此而來。
如果她也擁有這樣的力量,是否她的靈魂也會得到這樣的寧靜。
心中的某種想法越發堅若磐石。
陳緣知望着夜空,喃喃道:
“....确實很美。”
清明将至,三月尾四月初的時節,細雨紗簾般蓋住灰藍色的天空,淅淅瀝瀝的雨聲在傘面低吟淺唱,枝頭的芽葉翠綠欲滴。
陳緣知全力準備着兩周後的期中考試,全然不知班裏近日的微妙變化。
“啊,我真是沒見過這麽讨厭的男的!”
此時剛下晚讀不久,陳緣知正站在五樓空教室外的朱歡寅身旁聽她發牢騷。
陳緣知聞言,微微挑眉,“你說誰?”
“張基翎呗。”
陳緣知對這個名字有一點印象,“我們班的文娛委員?”
朱歡寅“啧”了一聲,“對啊,就是那個說自己鋼琴十級,然後老是在班上大聲叨逼叨的男的。”
朱歡寅口中的張基翎是班裏選出來的文娛委員,一個個子不高但存在感極高的男生。班裏一開始競選班幹部的時候,他上臺便說自己和兄弟們組了個小樂隊,媽媽是學校的音樂老師,他去年就過了鋼琴十級。
因為他的介紹比較特別,中途有全班鼓掌,陳緣知當時聽到掌聲就擡頭看了一眼,只記得這個男生嗓門極大,中氣十足,有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
陳緣知,“張基翎怎麽惹你了?”
朱歡寅換了個姿勢,繼續靠着陽臺欄杆輸出:“就是那個朗誦比賽,我們班是他負責搞節目,然後洛霓和羽憐都參加了,我本來沒打算加入的,但是他們說缺個寫毛筆字的,洛霓知道我會寫軟筆,就來找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去了。”
“結果那個張基翎,每次排練都一堆廢話,本來站位已經定了,練了好幾天了都,他又出爾反爾,臨時要改另一個難度很高很複雜的站位,中途還要換好幾次陣型。大家都覺得沒必要,他呢,完全不管大家的意見,自顧自地說推翻重新排。”
朱歡寅越說越生氣:“我真的對這個男的好無語啊!!!在那個空教室裏呆的每一秒鐘我都能被他身上那股大男子主義味道熏到!”
來啦來啦,今晚還有一更,補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