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大戰(4)
對着個?不省人事?的醉鬼, 便是渾身熱血往下沖,周昭寧也沒法做出什麽事來。有人說他狂妄,說他跋扈, 可他刻在骨子裏的修養不容許他趁人之危。最後只是在為封離解衣就寝時,情難自抑地啃了他的手腕一口。
說是啃,便真的是,齒關咬住一截皓腕, 厮磨着拉出一線紅痕。
他呼吸深重,兩指掐住封離的唇,無?奈嘆惋:“但凡你今日少喝一杯, 都逃不過這?場收拾。”
他嘴上說得?狠,心裏想的卻是舍不得?, 舍不得?他在這?簡陋的軍帳中挨欺負。若是哭了?被外頭守衛聽見, 豈不是氣得?要殺人。
他欠他的洞房花燭夜, 怎麽也?不該如此草率。
“唉……”周昭寧起?身,去?屏風外處理軍務,喃喃自語, “業債難逃啊。”
翌日,封離是被大帳中議事?的聲音吵醒的,他隐隐約約聽到“王爺”兩個?字, 半夢半醒間意識到自己來了?滁州大營。
“周昭寧……”還迷糊着, 他喚了?一聲。
屏風外,議事?的聲音為之一靜, 所有将領都或明目張膽、或偷偷摸摸瞥向攝政王。他們也?沒想到,昨日軍中傳言, 王爺收了?個?小?卒暖帳竟是真的,難怪今日議事?讓大家小?聲些。可是這?小?兵也?太膽大了?, 竟然直呼攝政王名諱。
攝政王被喊了?名字也?不以為意,反而做了?個?暫停議事?的手勢,起?身去?屏風後查看。
一時,這?軍機要務都被抛到腦後,個?個?都想先看了?這?場熱鬧,伸長了?脖子?往屏風的縫隙裏瞅,拉長了?耳朵想聽裏頭的聲響,恨不得?把那紫檀雕屏拆了?好看個?清楚。
“醒了??”周昭寧問,是與議事?時全然不同的語氣。
“唔……你那什麽酒,喝了?頭疼。”封離揉着額角,溫聲埋怨。
“全因你徹夜不眠又貪杯,反倒怪上本王的好酒。”
徹夜不眠……一幫子?兵痞有一個?算一個?,思維已經開始跑偏。這?小?兵的聲音聽着确實不柔弱,但沒想到如此生猛。
隔着屏風上的缂絲絹繪,能看到一個?坐起?身下床的身影,接着另一個?更高大的身影走向挂衣架,取了?上頭的衣裳,親手幫前者穿上。
衆将倒吸一口冷氣,面面相?觑,唯有衛國公程文骥低下了?頭,躲避同侪探問的目光。
終于有人忍不住湊過來問:“公爺,聽說是和你家小?公子?一起?來的,這?到底什麽來頭?”
另一人也?跟着問:“不會是七殿下特意送來的美?妾吧,這?也?太識大體了?……”
程文骥憋笑憋得?差點咳嗽,擡頭時半點異色也?無?,老神在在地答:“總會知道的,莫急,莫急。”
更衣、洗漱,封離徹底醒了?神,然後就理所當?然地跟在周昭寧身後走出去?。衆将首先看到的是他身上衣飾,可不要太熟悉,粗糙的武将們都能認出來,這?是攝政王的。
驚訝更甚,心思活絡的已經想了?很?遠,這?麽個?愛妾(或許是個?沒名分的外室)放在身邊,七殿下真能識大體到這?一步?果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沒想到之前傳言攝政王如何鐘愛七殿下,都是假的!
封離放下揉臉的手,看到外頭這?一圈人,不緊不慢地打了?個?招呼:“諸位将軍,好久不見。”
方?才還在亂想的将領:“……”
猜測王爺背着七殿下養外室,結果這?就是七殿下本人,幸好沒說出口,不然還能更尴尬嗎?
一時所有人都望向剛才說出“美?妾”二字的那人,眼神調侃,看夠了?笑話,把那人看得?恨不得?從大帳頂上撕個?洞跳出去?。
“國公,程寅呢?”
封離一問,這?才把衆人思緒拉回來,接着他們想起?了?正事?,七殿下怎麽來了??沒見到賀蠡率部回來呀!
似是看出衆将心中疑問,攝政王令大家重新落座,将北軍大營的戰報告知,命周泉取來赫連重錦人頭。
一盞茶之前,衆将還在窺探人夫妻之事?,一盞茶之後,看向七殿下的眼神全是不敢置信和崇敬。看看人頭,傳閱戰報,又看看七殿下,最後看向的是攝政王。
王爺就是王爺,皇上指婚被迫娶回來的,竟然用兵如神。也?有人想,莫不是大将軍和陳舟故意給七殿下讓了?軍功?
“赫連重錦的人頭,本王的意思是派人送往梁都,釜底抽薪。”
封離撫掌而贊:“妙極!這?樣一來,梁皇必會對阿爾哈圖不滿。”
他掃過衆将,人數不多,都是周昭寧信得?過的人,他也?沒甚好瞞的,順勢便将自己的謀劃也?說了?出來:“我和大将軍早已聯名奏請太後,派神樞衛攜火器前往颍州,與颍州水師彙合後出海北上,攻打直沽碼頭,威逼梁都,圍魏救趙。此計若成,與王爺這?招釜底抽薪正是好配合。”
在場之人皆未想過這?等從海上圍魏救趙之法,頓時交頭接耳起?來。
有人不禁問道:“颍州水師并未從海路北上過,如何能保證直抵直沽?”
“這?你們便有所不知了?吧,簡單得?很?,只要抓一窩走海路的走私商帶路即可。這?南北海路,水師不熟,走私商人卻熟悉得?很?。我在梁都時,許多大禹的尖貨都能在梁都買到,但是去?歲兩國商貿會談,許多貨品皆不在其?列,為何?”
“只因走私商人衆多,這?其?中至少一半走的不是陸路。此事?颍州官吏定然知曉,過去?是無?人查問,此戰正好利用起?來。”
周昭寧看他侃侃而談,自信從容,神采飛揚。他心中歡喜,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這?才是他原本的模樣。
“殿下,這?下我真服了?!您高明,真高明!”有将領肅然拱手。
“阿爾哈圖龜縮不出,空耗我們這?許久,若是梁都來了?旨意,他要麽得?殊死一搏,要麽得?撤兵救梁都。”
“殿下您不知,這?阿爾哈圖簡直是屬烏龜的。他在滁州州府,整日裏便是押城中百姓做苦役加固城牆。也?不知道他一個?草原來的不放羊,怎麽還學起?建堡壘來了?!”
衆将你一言我一語,說起?這?些時日的憋屈。
衛國公程文骥飲着茶看向攝政王,兩人交換一個?心照不宣的目光,這?些将領這?時候才算是把七殿下當?做“自己人”了?。
這?送人頭的活是個?危險差使,要深入北梁,有去?無?回很?正常,帳中議起?人選,卻都是習以為常的姿态,還有人主動?請命要去?做這?九死一生的使節。
封離沒有參與此議,心中卻激蕩難平,當?初他的鎮北軍中亦是如此,有的是願意為家國天下抛頭顱灑熱血的勇士。入了?軍營,便做好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準備,馬革裹屍又如何?
最後送人頭的差使落在了?宣德将軍曹永亮的裨将身上,此人機變神勇,可堪此任。周昭寧沒有讓普通兵卒去?做護衛,而是讓周泉點選精英,命王府暗衛同往。他們這?些暗衛,慣是暗中行?事?,屆時若梁皇惱羞成怒要斬殺使節,他們便可施展偷梁換柱、暗度陳倉之術,或可把人安然帶回。
暴露,甚至是犧牲自己的暗衛,曹永亮和他的裨将對周昭寧深表謝意,領命而去?。
此事?議定,滁州大營徹底安穩下來。将士日日操練不辍,不時仍去?州府城門外挑釁,卻做樣子?的成分更多,他們都在等,等人頭送到梁都,等颍州水師捷報。
很?快,北軍大營柱國大将軍來信,說神樞衛已與颍州水師會合,整軍出海。
衆将精神為之一振,更加勤勉地做起?大戰的準備。
這?樣的情形下,反而是周昭寧這?位主帥閑了?下來。但他也?不算閑,因為封離勤勉了?起?來,日日練劍,還要拉着他對練。除了?練劍,封離還要出營跑馬,親自查看滁州州府附近的地形。
周昭寧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便順便帶兵操練,與他同往。每每此時,封離便換上親兵服飾,臉上抹點香灰遮掩真容。
一日,他們出營操練時,竟撞見了?一個?受傷的姑娘。那姑娘一身荊釵布衣,灰頭土臉,可眼眸卻晶亮。他一見到禹軍,便奔上前來,急急拜見為首的周昭寧。
雖不知周昭寧身份,但見他穿着打扮亦知曉至少是個?将軍,她倒地便拜:“民女拜見将軍,民女受人之托,有要事?求見攝政王,求将軍帶民女回營。”
那女子?膽魄非凡,孤身一人,竟敢叫人帶她回營。別說都是禹人,若是碰到見色起?意的,冠她一個?奸細之名,充作禁脔不過小?事?一樁。可她目色清明,神色堅毅,半點不懼,令人凜然而生正氣。
而且她運氣好,遇到的是周昭寧和封離兩人。
他們倒不怕這?女子?弄鬼,真将她帶回了?營中詢問,一問之下大驚,她竟是受雲伯中所托。
“阿爾哈圖占領州府後,需要人手管理州府事?務,原先的官員大多不從,都被他殺了?,他手下兵将只懂威逼,于是他便張榜招募。雲公子?便是借機進入的府衙,他與阿爾哈圖虛與委蛇,聲稱自己被朝廷迫害,心中仍是只有北梁三公主,想在此戰中立功,再随梁軍回梁都,與公主相?見。”
“阿爾哈圖大喜,幾番考驗後交給雲公子?許多府衙事?務。民女乃是滁州通判家的外甥女,因是寄居,梁軍抓人時僥幸逃過一劫。我得?雲公子?照拂,他見我膽大忠義,又在城樓上遠遠見到這?幾日有大禹兵馬過境,便設法送了?我出城,讓我來送信。”
周昭寧問:“什麽信?”
那姑娘答道:“可否容民女去?屏風後将信取出?這?信我縫在了?夾衣裏。”
“請便。”
待取出信來看,封離大喜,那信上詳細記載了?阿爾哈圖的布兵、州府的人丁存糧等信息,從這?些時日他們在城外巡查的情況來看,應當?不是作假。
北梁當?初設計竊取邊防圖,可曾想過有一日,他們的布防也?會被“偷”?
說來寥寥數語,可雲伯中其?中艱辛絕不是一星半點,要取得?阿爾哈圖信任,也?不知是又經受了?哪般“考驗”?說來此人經歷,令人唏噓,傾慕佳人本不是錯,堅守忠義并未叛國,卻也?因此受盡酷刑折磨,落下殘疾,遠走他鄉。
弱質文人,以身涉險,何等孤勇。
命人安置那女子?,封離和周昭寧對着滁州布防研究起?來。兩人商議着,封離突然說:“奪回府城後,該讓雲伯中以功抵過,恢複功名。”
封離仰頭看他,認真地等他答複。周昭寧點頭應是:“你說得?對。”
想了?想,周昭寧收回指着輿圖的手,忍不住問:“雲伯中之愛赫連敏華,天真無?邪。阿離若愛誰,又是哪般模樣?”
封離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和他撞上,那滿目柔情期盼,分明是在問愛不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