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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80 柯沐番外(6)
    沐景序的身体似乎很不好,柯鸿雪有时半夜醒来,总能听见西厢传来的咳嗽声。

    沉闷而压抑,大约已经克制过自己不发出过大的声音惊扰旁人,可由于是在夜间,学府静谧,一点点细微的响动在院舍里也会被放得无限大,吵得人难以入眠。

    或许是因为沐景序那日失礼地将盛扶泽的头骨比作衙门里验屍的死者,也可能是他这幅冷到极致的模样总能让柯鸿雪想起当年的自己,无端觉得烦闷。

    所以一向玲珑剔透的柯寒英,偏偏在他面前刻薄、冷漠、不近人情。

    又一次半夜被吵醒之後,柯鸿雪皱了皱眉,披上一件外袍,走到沐景序的房门口,敲了敲门,阴阳怪气地说:“学兄若是得了痨病还是早日出府看病得好,不然日後惨死院中,我还得自证清白替你验屍,以免人传你是我毒死的。”

    柯鸿雪眼神中卷着几丝困意,言语嘲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只是我这仵作课程都没学通,届时下错了刀掰错了骨,学兄怕是九泉之下也无法安生托一个好胎。”

    睚眦必报、冷漠绝情、无礼寡德、尖酸刻薄……哪有半分世人口中盛赞的珠玉少年郎模样?

    柯鸿雪站在门前说了这一通话,听见屋内咳嗽声停了下来,却迟迟未等到沐景序前来开门,颇觉没劲,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柯鸿雪烦躁得厉害。

    元兴二十五年之後,他便陷入了无解的睡眠障碍之中,往往只有酒後才能睡得沉些,一旦被吵醒又会很难入睡。

    他确实对沐景序无端不喜,多次言语针锋相对,但又不可能将他赶出院中,最後烦到了极点,索性经常下山饮酒,期望晚上能睡得好些。

    但这位沐学兄好像是诚心的,刻意不让他好睡。

    平日里声音还低些,柯鸿雪下山的时候,再回来入眠,听见的声音较往常要大上许多,说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有什麽情绪,咳得像是要将肺腑都从喉腔里吐出来一般。

    柯鸿雪烦不胜烦,起了欺淩霸道的心思。

    他想将沐景序从院子里赶走。

    但一来自沐景序来学府之後,第一名总是他得;二来学府舍院这边,也确实只有柯鸿雪这一间院子格外大些好些,适合给甲等的学生住。

    他就算想欺负人,也找不到什麽光明正大的理由。

    但夜夜不得安枕实在令人烦躁,便连日常一起玩的那些学子也能发现,柯鸿雪脸上虽仍旧笑着,笑意却不像以往那般洒脱随性,好像萦着一股郁气,格外让人心慌,不敢靠近。

    又一日半夜被沐景序吵醒之後,柯鸿雪坐在床上思索了一整晚。

    第二天下了学,同窗邀他去山下喝酒,柯鸿雪没有应下,而是转身去了掌院先生的院子。

    掌院问他有什麽事,柯鸿雪笑了一笑,时节已是浓长夏日,院中蝉鸣阵阵,少年公子穿一袭轻薄紫衣,行走间如仙纱飘散,他说:“先生年初不是说想要扩招吗?我思忖着,若要扩招,学府如今的舍院大抵是不够住的,便打算出钱在南边再修一座舍院群,并一间饭堂,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掌院看他许久,问:“你想要什麽呢?”

    这种一眼看过去就是做慈善的行为,若说柯鸿雪无所图,掌院是万万不可能相信的。

    果然,话音刚落,柯鸿雪依旧笑着,只唇边弧度微平,眼底似有几分冷意:“让沐景序搬走。”

    掌院愣了一下,手中拿着的书都有几分滑动,他在书籍掉落之前反应过来,略调整了一下表情,问:“当真?”

    柯鸿雪:“当真。”

    他烦透了这位痨病鬼一样的学兄,看见他心里就会莫名生起一阵烦躁,连柯鸿雪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掌院定睛注视他几秒,到底还是点了头:“好。”

    柯家是一朝富贾,有钱到令人咂舌。

    与掌院交谈完的翌日,便有工匠上山,在南边圈了一块地,开始动工修建舍院。

    学生们觉得新奇,日日去看,有相熟的同窗在酒局上频频给柯鸿雪敬酒:“寒英兄大气,日後入学的学子们定然都会记得你的情意!”

    美名博了,想要的目的也达到了,柯鸿雪那场酒喝的很是痛快。

    可等他回了学府,刚一踏进院门,西厢那扇几乎从未开啓过的门扉打开了,沐景序身穿一袭白衣,站在门前阶上、月光之下,隔着虚空与他对望。

    很奇怪的,柯鸿雪脸上那层笑意慢慢就消失了,脚步也停在原处未曾往前行进分毫。

    沐景序与他对视几瞬,问:“听先生说,你修建舍院是为了让我搬走?”

    柯鸿雪闻言,不自觉在心里骂了一句掌院,告密告的也太快了。

    他莫名有点理亏,可一对上沐景序那双仿佛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眸之时,那点本就不多的理亏也全都溜走,柯鸿雪点头:“是的。”

    “为何?”沐景序问。

    柯鸿雪反问,唇边又挂上了那种近乎戏谑的笑意:“学兄不知?”

    沐景序:“不知。”

    柯鸿雪卡了一秒钟的壳。

    他与人评价沐景序,说他恃才傲物,有一身读书人的通病。一般来说,这样的人就算有不知道的东西,通常也不会直白地说出来,要一个答案,可偏偏沐景序就那样站在门前,平静地看着他,跟他说自己不知。

    不知柯鸿雪究竟为何要他搬走,不知柯鸿雪到底为什麽不喜他。

    某一瞬间,柯鸿雪觉得自己酒可能喝多了,上了头,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麽好似在沐景序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丝……似乎名叫委屈的情绪。

    他心绪乱了一瞬,却又很快调整好,望向沐景序道:“学兄夜夜咳嗽,吵得我不得安枕。”

    沐景序:“仅是如此?”

    柯鸿雪挑眉:“不然学兄觉得还有何缘故?”

    沐景序薄唇微抿,似犹豫了片刻,才问:“难道不是因为我那日对你房里那颗头骨……出言不逊?”

    最後四个字他想了一想,半晌才说出口,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用什麽词才最合适。

    柯鸿雪闻言眼眸微眯,擡步向他走去,声线冷淡到几乎要将人从夏夜拉入冬雪的寒冰之中。

    “学兄既清楚,为何要一再提及,还是说先生实则并未教过学兄何为修养,才这般一度戳人伤疤?”

    沐景序似是瞬间慌了神,那副如冰雪般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一秒钟的慌乱,就连脚步也不自觉地向前迈了一步:“我没……”

    柯鸿雪却已然烦闷,转身欲走。

    沐景序喊住他:“我每天都很吵吗?”

    柯鸿雪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表情,却不知怎地,那种一瞬错觉般的委屈之感又袭了上来。

    他觉得……沐景序大约很受伤。

    但他却还是点头,肯定、加重:“非常吵,自你搬进来之後,我没有一天睡过好觉。”

    沐景序沉默许久,问:“为何?仅仅是因为我咳嗽?”

    这话其实多少有些不识擡举了,不论是谁,半夜将人吵醒总归不对,他还加一个“仅仅”。

    但或许因为彼此都是聪明人,柯鸿雪瞬间就明白沐景序这句话的重点在哪。

    因着心底那点很莫名觉得对方好像在委屈的认知,柯鸿雪没回头,而是难得好脾气地回答:“并非全是你的错,是我睡眠浅,本就难以入眠和深睡。”

    “那我能不能不搬?”

    柯鸿雪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是幻听。

    他转过头,惊诧地看向沐景序,却听这人又说:“我这些天咳嗽是因为一路从南方过来累了身体,加上水土不服跟春夏换季,过几天就好了,夜里不会很吵。”

    他顿了顿,在月色下看向柯鸿雪,神情认真到了一种近似执拗的态度,沐景序又问了一句:“所以我能不能不搬?”

    霎那间,那点虚无缥缈的认知落了地,柯鸿雪确认面前这个人的确是在委屈。

    因为委屈,所以放了傲骨,深夜等他许久,费尽口舌讨一个答案,为自己辩解,然後问他“我不会很吵,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就好像让他搬走这个行为,像是往他胸口戳了一把刀。

    柯鸿雪第一反应不是相信,而是在想,他为什麽?

    全学府都知道,学府大部分书籍屋舍、甚至讲师夫子,都是柯家提供的。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王侯世子,一入临渊学府,衆人目光所及一定是柯寒英。

    而今有一个人,初遇不太愉快,相处令人厌烦,却在柯鸿雪下定决心要赶他走的时候,委屈到了极点,面色依旧冷淡,问他:“我能不能不搬?”

    柯鸿雪便下意识地想:他为什麽,他图什麽,有什麽目的,一定要接近自己才能达到?

    月色下两人凝视许久,柯鸿雪轻轻笑了一声。

    不是温润公子的皮相,也非才华傍身的恣意。

    而是一种慵懒到了极致,显出无边厌恶的笑,他说:“学兄知道我为什麽睡不好吗?”

    “我思慕的人死在了五年前,我亲眼见着他的皮肉是如何一日日被雀鸟啃噬殆尽,我年年南下去寻他余下的屍骨,我午夜梦回都能看见干涸的血滴到我的脸上。”

    “而你一进来,就跟我说那是仵作验屍的头骨,第一句话就表达出满满的恶意,暗示我该将他扔出去,你如今问我你能不能不搬?”

    柯鸿雪笑意很是轻微,眼底却是一层层寒冰,十九岁前的雪人似乎瞬间回来,他漠声又宽容地解答:“不能,我甚至想让你离开学府。”

    “所以沐景序,你最好离我远一点,不然我可能真的会对你做出很过分的事。”

    哦?有多过分?抱着操吗?(让我看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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