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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錢莊
臨近除夕,街上年味越來越濃。
王婆現在天還沒亮就提着籃子出門買菜。
因為天一亮,菜市口烏泱泱一片,全是打年貨的百姓。
菜巷子壓根兒就擠不動道。人在前面走,竹籃在後面人縫隙裏擠,地上髒兮兮的,指不定哪塊沒合縫的石板就濺一身污水。
“王婆,這果果菜很新鮮炒着脆甜,我記得你愛買這個。”
“王婆,我剛看到有賣鵝子的,就在前面。”
“王婆,都快過年了,白爺他們兩口子還沒回來啊。”
菜巷子裏微弱的天光籠罩霜霧,天色未醒,菜農們守着自家菜攤子,熱情的和王婆打招呼。
人聲逐漸熱絡,鬧市開始蘇醒。
王婆樂呵呵的挑了好些新鮮的蔬菜和葷肉,準備買點荠菜給兩位少爺包餃子。
王婆看着手裏沾着霜露的白菜,心裏喜歡又惆悵,“哎,今年說不回來,來信說去外地忙了。”
那菜農一邊給王婆看秤一邊笑道,“白爺他們倆都是賺大錢的,這肯定又是大生意吶。”
王婆笑得一臉褶子,白爺和夫人雖然沒回來,但是托人帶回來了好些禮品。
禮品都是給遙山村大伯母的,還寫信囑托了阿文,到時候給喜樂村的孩子們買點過年棉襖和玩具。
放鶴兩位少爺得知兩位大人今年不能回家過年,很是落寞;但随後看到兩人準備的禮品,心裏又開心了些。
“娟娘,宴哥哥他們在忙什麽啊,怎麽過年都不回家。”放鶴嘀咕道。
早餐桌上,擺放好些豐盛的點心。王婆還做了幾人都喜歡的石鍋紅棗雞湯粉絲,味道濃郁暖人心脾,冬日吃着正好。
要是往常,放鶴早就埋頭嗦粉了。但放鶴此時只端着碗,吃了兩三口就沒胃口,然後悶悶不樂的問娟娘。
放鶴心裏知道大人肯定是走不開,才不能回來過年的。
雲林一直說是宴哥哥不要他了。不然怎麽都把小栗兒帶走了,把他們兩人留在這裏。
放鶴和雲林争吵,自是不信他的說辭。
但是過年家家戶戶團圓的時候,他心裏難受擰巴的厲害。
每天門外巷子響起馬車聲,他都要拔腿跑出去看看,然後又失落沮喪的進院子。
時莺說他那樣子,像是被丢棄在路上的流浪狗,眼巴巴盼着主人帶他回家。
娟娘夾了一個春卷給放鶴,她眉間藏着郁色,只是一般人只看到她爽朗無憂無慮的笑意,此時對放鶴更是慈愛的笑着。
“又和雲林吵架了?”
放鶴抿着,谷雨點頭。
“雲林這個小人,天天不要臉的上門玩,還每次煽風點火。”放鶴龇牙氣道。
時莺道,“哦,我看你放鶴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品嘗着熱湯,雞湯香濃又不膩,紅棗的清甜很好的豐富湯的口感層次。
雞湯下喉,時莺神情滿足,看着放鶴捏着筷子更加不滿的嘀咕,時莺道,
“你要是不理雲林就算了,關鍵是,你每天都拿不同的禮物在雲林面前晃悠炫耀。”
“還說這是宴哥哥買的,那又是宴哥哥買的,雲林能高興嗎?他不高興,自然要你不高興咯。”
放鶴抱着手臂氣悶,面色變來變去像是悶雷游走,最後啞火又悶聲犟了會兒,然後飛快拿起碗筷低頭刨粉絲。
那龇牙咬粉絲的樣子,像是咬雲林一樣。
他們正吃着早飯,就見剛剛話裏的雲林又來了。
放鶴的暴躁剛壓下去,此時見到雲林,瞥了他一眼,立馬臉黑甩頭嗦粉。
雲林對放鶴的黑臉視若無睹。
不是他內心強大,而是半年來也麻木了。
最開始怒氣沖沖,到現在偶爾還能嗆放鶴幾聲。
他看都沒看到放鶴,徑直走到娟娘面前。
眼巴巴的望着娟娘,忍不住吞口水似的,問他能不能吃一碗粉絲湯。
雲林這一問,幾人都擡起頭看他,放鶴更是譏諷道,“縣令夫人家這麽窮的?還要來老百姓家裏讨飯吃?”
放鶴越兇,雲林越可憐兮兮的望着娟娘;手指不停的捏着衣角,露出的手指上滿是紅腫的凍瘡。
放鶴看了一眼,“喲,來鏡明就是這樣對你的?粗使丫鬟都沒你手上凍瘡多。”
兩人一直這樣,娟娘也見慣不怪。
看着雲林這半年風雨無阻上門刷好感賣可憐,心裏也嘆口氣。
他以前在樓裏膽戰心驚只為了活命。
雖然雲林是花娘派來監視宴緋雪的,但确實每次撿無關緊要的彙報,宴緋雪知道她也知道。
雲林極度敏感多疑,也藏不住他眼裏的小算計和心思。
但他始終沒有在背後對宴緋雪使絆子。
他只是心裏有一點陰暗的想法就要把自己想的十惡不赦。
就好像,他終于變成了一個心狠手辣的人,他已經手握力量,今後也不怕這個勾心鬥角又肮髒不堪的囚籠。
他能靠自己在這裏活下去。
他也嫉妒宴緋雪,嫉妒他在樓裏混得風生水起左右逢源。
明明都深陷淤泥,宴緋雪怎麽可以像是皎皎明月,高高懸空又照亮腐臭發爛的淤泥囚地。
雲林越依賴信任宴緋雪,越覺得自己像個小醜。
他以為他成長強大了,但在宴緋雪面前原形畢露;他還是那麽怯弱,那透徹的眼神看到了他內心沾染上的污泥。
越靠近月光,他身上的淤泥就越清晰,他想逃避遮掩,卻發現無處可逃。
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又從黑暗跑進月光下,渴求得到一點溫柔的慰藉和庇護。
後來在宴緋雪的幫助下,作為陪嫁哥兒逃出來了。
宴緋雪當初也沒怪雲林棄他而走,畢竟在他看來,雲林也幫不上忙。
所以重逢時,宴緋雪是真的欣慰雲林過的不錯。
但是,過上正常日子的雲林,卻沒辦法像個正常人一樣過日子。
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而雲林,不僅如此。
他出樓十三歲年紀小,多疑敏感沒人引導,想法很偏激極端;外加一遭得勢,丈夫成了縣令,他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歧路。
他一方面怕宴緋雪揭露他的過往,一方面又眷念宴緋雪兄長般的呵護與照顧,忍不住想要和宴緋雪繼續來往。
兩相拉扯,他最終觸碰到了宴緋雪的禁區。
——“人人豔羨的美貌陷入肮髒的青樓是什麽下場,你說孩子知道還會喜歡你嗎!”
“要是孩子們知道他的好爹爹,他無所不能的燕哥哥其實只是出身低賤的妓人之子。”
雲林當時氣頭上話趕話,腦子都嗡嗡叫嚣着不能讓宴緋雪不要他。
嫉妒宴緋雪對孩子們的庇護讓他發瘋。
他也将心底的一點陰暗,用最惡毒最鋒利的話說了出來。
拿告訴孩子威脅宴緋雪,宴緋雪如何不生氣。
宴緋雪也給了雲林最激烈的反擊。
無聊的玩物而已——戳破了雲林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
但是宴緋雪即使再生氣,還是在雲林和來鏡明鬧矛盾的時候幫助了雲林。
因為他清楚雲林的本性,也清楚自小在樓裏長大的人,沒人引導,出來後如何能正常過日子?
雲林到底也只是個孩子。
娟娘心底複雜的思緒只是一閃而過,但她短暫的沉默,于雲林而言卻像是受刑一樣難受緊張。
她看向雲林眼底,後者滿是渴望與怯怯的望着她。
娟娘又看向他雙手紅腫的凍瘡,在一桌子投來的視線中,她起身從櫥櫃裏拿出碗筷,給雲林盛了碗雞湯粉絲。
“暖暖手吧。”
娟娘把滿滿一碗雞湯粉絲放在了雲林面前。
熱氣騰升的湯碗煙霧缭繞,模糊了雲林的視線;他自認為悄無聲息地吸了吸鼻子,挨着娟娘身邊的空位置輕聲坐下。
他低頭小口小口的吃着粉絲,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眼前模糊也看不清周圍人的神色,鼻尖只濃郁雞湯,熱湯流進滞澀咽喉、酸脹的心底,溫暖着他四骸。
“啧,多難看,邊吃邊哭。”
“你這是吃鼻涕還是吃粉絲。幹脆一起唆得了。”
放鶴不滿擠兌。
雲林聞言終于忍不住,像是被發現了就破罐子破摔,眼裏淚意濕重壓下眼睑,終于痛快洩了出來。
兩行淚珠比粉絲還粗。
雲林眼前模糊一片,擡袖子擦了下,才發現面前伸來了巾帕,他順着手臂看去,怔怔的望着娟娘。
娟娘看着他手指上快膿腫的凍瘡,蹙眉道,“來鏡明就不知道買個奴仆嗎?”
放鶴準備嗆聲雲林就是故意賣可憐,但他剛張嘴,雲林就知道他要說什麽。
自己搶道,“這是我故意弄的,來鏡明也不讓我幹重活,我背着他偷偷幹的。”
放鶴一個白眼快要把眼珠子翻出來了,雲林卻對着娟娘小小得意的笑了下。
像是調皮的孩子終于引起了大人的注意。
娟娘嘆了口氣,一旁時莺和谷雨都沒說話,兩人靜靜吃着早點。放鶴見他們二人沒動靜,自己哼了聲跑了出去。
放鶴走了,雲林吃的更加香了,還小聲試探,要娟娘再給他來一碗。
不一會兒,放鶴就出來了。
他換了一身錦緞衣袍,腰間束着鑲玉腰帶,梳着高高的馬尾發髻,右腰間挂着一柄新的佩劍,左邊挂着香囊玉佩絡子。
他一走進來,環佩叮當晃得衆人直擡頭望着他。
“噗~”時莺沒忍住笑出了聲。
谷雨也笑了,露出兩個尖尖的小虎牙,眼裏明晃晃的笑意望着放鶴。
放鶴一身抓眼還不算,最令人忍俊不禁的,是他那滿頭發簪,像是插了一腦袋的筷子。
發簪材質各式各樣,有玳瑁、象牙、金銀玉好木等,放鶴都通通插在腦袋上。
娟娘也笑出聲道,“放鶴真像是炸毛的刺猬。”
放鶴雙手抱臂,看着椅子上吃驚愣神的雲林,昂昂下巴道,“這都是宴哥哥送的,哦,這把劍是瀾哥送的。”
雲林剛剛的笑意沒了,他垂着腦袋,眉眼滿是沮喪難過。
不過沒關系,宴哥哥已經摸他腦袋了。
娟娘也給他盛雞湯了。
或許等開年宴哥哥回來,他就會見自己了。
雲林心裏安慰自己,這樣又好受了點,重新拿起筷子低頭吃粉。
放鶴一身炫耀打在棉花上,他氣哼哼的坐在雲林身旁,直搖頭晃腦一身叮叮咚咚又晃眼的很。
娟娘都快被放鶴吵的耳朵疼,但也由着放鶴去了。
娟娘正準備起身,只見阿文急急走進來,手裏拿着一封信和包袱。
阿文道,“娟娘,剛剛郵差送來的。”
娟娘連忙接過信件,然後撕開封口飛快看着。
阿文把包袱放在桌子上,一旁放鶴好奇看着包袱,但也沒動。
娟娘餘光見放鶴想看,就讓放鶴打開包袱。
放鶴卻興奮的問娟娘,是不是宴哥哥來信要回來了。
娟娘搖頭,放鶴眉間萦繞淡淡失落,但在谷雨準備伸手解開包袱的時候,他搶了過來。
“我要先看。”
谷雨點頭,“那你先看吧。”
谷雨最近一年在錢莊當學徒,來來往往客人打交道多了,人也成熟不少。
他喜歡自省反思待人謙和有禮,已見謙謙君子清冷如玉的秉性,進步的最快。
放鶴固執的認為自己不适合錢莊,今後也不幹錢莊相關的事情,學不好不是自己的問題,待人接物還是差火的很。
兩孩子這麽看,一個随了宴緋雪,一個随白微瀾。
放鶴雀躍的打開包袱,只見裏面是一個木盒子;待看清木盒子上的封貼時,放鶴還以為看錯了。
放鶴抱着盒子貼在眼前看了看,谷雨見狀湊過來,放鶴便把盒子對谷雨面前。
谷雨也一頓,但好像也沒有太過驚訝。
放鶴和谷雨兩人齊齊扭頭看向一旁,還在低頭吃粉絲的雲林。
雲林擡頭茫然,然後又看着他們手上的盒子,心裏酸澀,知道放鶴等會又要在他面前炫耀。
他飛快吃着粉,想盡快走人。
時莺也湊近一看,驚訝道,“呀,這回是給雲林的啊。”
這一聲出來,雲林立馬豎起耳朵擡起腦袋,飛快朝放鶴手裏的盒子看去。
只見封貼上寫着雲林親啓。
哐當一聲,雲林筷子掉地上了。
他起身想從放鶴懷裏拿來盒子,但又怕放鶴抱着不放,雙手只僵硬的伸出來又沒了下一步動作。
放鶴見狀,哼了聲,然後把盒子塞他懷裏。
“就一個而已。”
雲林雙手仔細攬着盒子,而後在幾人視線中,慢慢撕開了封條。
他十分小心,封條沾着蜜蠟一不小心就會撕破,雲林一點點的用指甲全扣了下來。
然後把紙條仔細的放在一旁。
放鶴見他慢吞吞像個蝸牛,渾身急躁的不行,幾次想插手搶過來打開,但最終還是忍住沒動。只在椅子上扭動煩悶。
見到雲林打開的瞬間,放鶴起身探去,瞬間眉開眼笑放松警惕了。
“哦,不過是話本小人書嘛,你要是喜歡我送你幾本好了。”
雲林卻捧着小人書的封面,眼裏噙着淚水,呆呆出神的哭了。
他像是捧着寶貝似的,手摩挲着封面,淚水顫顫;又怕淚珠沾濕了封面,連忙把小人書又裝進盒子裏。
他動作利索急促,關好盒子後,又看到一旁孤零零的封條,又忙打開盒子,把封面輕輕捋平放入。
看雲林這麽珍重的樣子,桌子上的幾人都沒出聲。
放鶴心裏不得勁兒,宴哥哥給雲林準備禮物,他煩悶;卻又覺得宴哥哥的禮物得到很好珍惜,有些開心得意。
放鶴聽着雲林細細啜泣,嘟囔道,“無聊。假惺惺。”
谷雨湊近放鶴附耳,“宴哥哥都原諒他了,你也別和他怄氣了。”
“我不!”
谷雨随他,放鶴嘴硬心軟,谷雨也不一直勸說。
只是雲林哭得好大聲了,一開始像是春雨無聲,後面就是夏日暴雨嘩啦啦。
谷雨也不解的看向雲林,娟娘聽見動靜從書信裏回頭,見雲林哭得稀裏嘩啦抽泣不止,給衆人解惑道,
“雲林六七歲吧,就進了樓裏,那時候正是貪玩的性子,沒少跑去前堂聽說書唱戲。每次被抓住都挨一頓打,每次都只聽一半,一直對結局念念不忘。”
“他記打不記痛一不注意就溜去聽戲,最後晏晏說,今後給他買話本子給他看結局。”
雲林哭,是覺得宴緋雪還記得小時候的承諾,雲林自己也收到一個圓滿的結局。
聽着娟娘說雲林以前的日子,放鶴沉默,谷雨有些面露同情。
谷雨從袖子裏,掏出随身攜帶的凍瘡膏塞進雲林的懷裏。
放鶴低頭沒說話。
突然覺得,他和雲林都是被宴緋雪照顧的孩子。
即使以前很多磨難痛苦,但宴緋雪的耐心和溫柔會抹平他們的不堪與利刺,讓他們像個正常孩子快樂的活着。
放鶴決定以後也不折騰雲林了。
他故意漫不經心起身,大聲對谷雨道,“吃好沒,我們要去錢莊幹活了,不像某些人還只會哭鼻子。”
谷雨也準備起身,可只見娟娘面色凝重,眼裏的擔憂無法掩藏。
“宴哥哥出什麽事了嗎?”
谷雨着急問道。
冬日的天空始終是灰撲撲的,不過街上人山人海,百姓臉上都洋溢着要過年的喜色。
豐康錢莊門口,更是排了起了長隊;百姓都拎着籃子領兩個雞蛋和一個饅頭。
不愧是州裏的錢莊就是財大氣粗。
對門信裕錢莊的周煥見狀,蹙起眉頭深深憂慮。
他身邊的夥計道,“豐康錢莊的高息貼票太猛了,咱們這個月生意完全被搶光了。”
“不僅咱們其他三家也是,宴東家還是叫我們不用跟着調息嗎?我身邊的朋友都開始買了,半個月就能多賺十兩銀子,這誰看了都心動。”
但随後沒幾天,豐康錢莊就出事了。
據說因為一批京商要提前取出銀子,但豐康錢莊把銀子全都放貸至州裏各個受災縣裏,豐康一時間拿不出銀子。
但豐康錢莊又不敢得罪京商,只得拆東牆補西牆,豐康總號從其他行業調銀子兌換給京商。
這動作鬧得有些大,就這樣銀子寸頭還無法周轉,要京商寬限時日。
但這風聲一放出去,百姓都以為豐康錢莊不行了。
百姓蜂擁而至,錢莊門口鬧哄哄,紛紛要取出存款。
臨近過年,本是喜氣洋洋的日子,一聽見錢莊要倒閉,各個心急如惶,逼迫豐康各個分號還錢。
僅僅五天時間,豐康錢莊搖搖欲墜,其他聯保的三家見擠兌風潮來勢洶洶,紛紛怕惹火上身,急忙撇清關系。
到第七天的時候,遙山縣的豐康錢莊已經被百姓砸的稀爛,門口丢滿了爛菜葉子和糞水。
不過大部分百姓都看熱鬧,他們當時可沒因為高息存豐康錢莊;雖然眼紅蠢蠢欲動,但最後還是選擇繼續存在保險信譽高的白家。
豐康錢莊的事情像是先燃爆的火藥,整個遙山縣都在談論。
有看客、有落井下石、有唏噓還有慶幸,幸好他們堅定的選擇了信裕。
但是沒多久,信裕就被衙門查封了。
這簡直比豐康出事更加令百姓震驚。
白家一直行善積德怎麽會被官府查封。
而更令人驚詫咋舌的是,兩位東家被朝廷通緝抓捕,告示貼滿了城門和碼頭上。
通緝的告示內容說兩人勾結奕王世子私開銅礦,是朝廷的大奸商。
這緝拿告示和查封錢莊都是縣令親自動手,這簡直令城中百姓匪夷所思。
誰不知道白家和縣令關系好?
他們遙山縣唯一可以吹噓的佳話,就是官商同心,共同帶領全縣致富。
但此時,來縣令居然對白家動手了。
他們一時都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雲林這幾天更是天天對來鏡明哭,逼來鏡明想辦法救錢莊救宴緋雪兩人。
“我不管,誰叫你親自去封的,你就要想辦法救宴哥哥!”
“好好好,我在想辦法。”
來鏡明憂心忡忡,縣衙後面還住着欽差身帶皇命前來,他一個知縣能有什麽法子。
變故來的突然,事先沒有接到一點消息,完全毫無招架和防備。
暴風雨前還有烏雲,這完全就是晴空驚雷陣陣。
不知道朝廷為什麽突然要出爾反爾捉拿白微瀾兩人,而且這次緝捕沒有波及礦工們,只針對白微瀾兩人和那京商。
怎麽看,都是朝廷有意為之。
那欽差,還因為他之前給盛雪樓辦理過契手續,百般刁難他。
欽差如何不刁難來鏡明,此時只能查封一個錢莊,回去難以給仁親王交差。
這來鏡明據說腰板極硬,敢公然和頂頭上司一州知府對着幹。
但現在來鏡明每天都好吃好喝的供着他,還私下給他塞了兩千兩銀子,只想探出白微瀾兩人的處境和可能被判的罪行。
都說為五鬥米折腰,這來鏡明倒是為了朋友折腰。
只是朝廷有人要整白微瀾兩人,皇命難為,不然他還能敲一筆銀子。
那欽差還得侯府夫人的命令,要親眼見證宴緋雪被抄家業的狼狽和絕望。
只是侯府夫人看別人笑話,殊不知道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話。
百年侯府門楣,被一個入贅的男人快要弄的改換門庭了。
現在朝廷好些人為了巴結宴德席,私下都喊侯府為宴府;就連京城好些消息靈通的富商都知道。
只是宴緋雪這邊的笑話,他等了幾天都沒等到。
信裕錢莊被查封當天,全縣像是鬧地震似的,屋子裏的耗子傾巢而動,紛紛圍觀擠得水洩不通。
他之前就聽說白微瀾承諾趙家票據有效,沒想到自己的錢莊也重蹈覆轍被抄了。
欽差吃完早膳,慢悠悠帶着侍衛前去看熱鬧。
只見豐康錢莊門口還有百姓鬧事,一個個憤恨的要沖進錢莊搶東西。
而對門信裕因為貼了封條,百姓沒辦法找麻煩。
只見百姓拿着扁擔,怒砸豐康屋檐下的燈籠,嘴裏大聲嚷嚷。
你們豐康錢莊不是州裏行首?不是四行聯保?快把我們錢吐出來!
早知道當初就存白家那邊了。現在白家出事,李家等三家錢莊都承認票據有效,只要拿着票據上門就給兌換。
其他三家合力幫襯,不出五天,白家的票據全兌換完了。
兌換的時候,誰不說一句白家講究又守信義,旁人見三家錢莊認票據,把銀子領了出來又存進了李家。
四家錢莊困境時守望相助,對比豐康錢莊的狼狽和失信抵賴,遙山縣百姓總結出了一句話——外地人信不得,還是本地商號團結一心。
白家這錢莊生意被周煥經營的不錯,流水銀子一年就到了近五十兩,需要兌換給百姓的銀子十五萬兩。
這些銀子,原本對于李潤竹等三家錢莊來說,是有些吃力的。
他們也不敢動用錢莊的存款拆補,從而導致他們寸頭缺口過大。
之前他們還給白微瀾借了三萬,也削弱了他們本身的家底。
娟娘和萬梨先後找到李潤竹,一個給六千兩一個給兩千兩,但是李潤竹都沒要。
李潤竹雖為銀子愁容滿臉,但還是相信白微瀾一定會東山再起。
他像個狐貍,總有各種點子出奇制勝。只要白微瀾脫身,賺錢就不是難題。
李潤竹要兩人拿着錢把盛雪樓經營好,等兩人回來的時候也有個交代。
李潤竹缺錢,但也不沒到捉襟見肘的地步。
白微瀾之前叫他收集全州流民的銀子買米賺差錢,一本萬利賺了近七萬銀兩。
這筆銀子還存在錢莊,此時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外加上,原本預估修三四年的官路環線,因為流民加入趕工,在上月已經竣工了。
本來開春才能拿到官府給的工程款,但眼見信裕出事,來鏡明撥公款兩萬兩提前結算了。
有這兩筆銀子,三家錢莊的壓力小很多。
沒兩天,又收到好消息,白微瀾派人送來銀子了。
之前賈支錢給白微瀾開的銀票都是京號,聞登州和來鳳州太偏遠都沒有那京號分號,還得跑其他有分號的州裏換銀子。
所以支援錢莊的銀子才晚了一步。
一共十五萬兩,白微瀾連本帶利還給李家三家後,剩餘的銀子就交給李潤竹兌換給信裕錢莊的客人。
四家賬本牽扯過深,人手都有一本賬方便倒時和白微瀾對賬。
周煥帶着放鶴和谷雨兩人一起理清賬本,每分銀子的來龍去脈都弄的清楚。
放鶴一夜之間長大似的,性子沉穩很多。
以前坐不住片刻更不喜歡算賬,現在每天點燈熬夜,時不時虛心請教谷雨和周煥。
白微瀾兩人出事被捕的消息,不僅讓放鶴他們這些人寝食難安,就連整個縣內的年關氣氛都添了一抹愁雲。
百姓們始終不相信白家有罪,這麽好的商人怎麽能是大奸商。
州裏流民作亂的時候,遙山縣像是被推進了地獄裏,是白微瀾帶着壯丁來解救他們。
後面信裕出事,他們唏噓感嘆,但也沒有像對趙家那樣咄咄逼人上門要債。也沒人像對豐康那樣潑糞水。
只要盛雪樓在一天,他們的賬,白家就會還出來。
豐康錢莊被萬人唾罵戳脊梁骨,白家這邊的情況簡直井然有序信字當頭,兄弟齊心。
百姓們感嘆着,欽差也感嘆。
都說牆倒衆人推,但是白微瀾兩人做到了牆倒衆人扶的高度。
不過,感嘆歸感嘆,欽差只想着自己回京怎麽給仁親王交差。
于是他一合計,當場捉拿了來鏡明。
罪名是官商勾結,接受白微瀾的巨額行賄,欺騙百姓信任。
天灰蒙蒙亮,起大早趕着賣菜的菜農,路過衙門見來鏡明被侍衛羁押,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但随之,開早市的攤販驚訝出聲,證明他沒看錯。
還未蘇醒的全城頓時一片嘩然,亮起了千萬家燈火。
欽差擺明就是想偷偷緝拿來鏡明走人;百姓聞風而動,紛紛擠到縣衙門口攔着欽差不讓走。
家家戶戶的百姓都跑來擁擠着長街,正是冬日酣睡大清早,百姓都不可置信還以為做惡夢。
原本對白家出事百姓就心頭疑雲,對朝廷不滿;
此時見到欽差要捉拿來鏡明,百姓群情憤慨,把衙門前後主路堵得水洩不通。
來鏡明是好官啊,是真真切切一心為民的好官,朝廷為什麽要抓好官抓好人。
甚至好得百姓都覺得迂腐死板,是大清官啊。
為什麽對州裏那個貪官污吏劉池禮放縱不管,反而又跑來欺壓他們遙山縣的父母官。
民情洶湧憤慨。
最後欽差見狀,迫于百姓壓力,只得灰溜溜自己跑回京了。
百姓們歡欣鼓舞,放鞭炮慶祝。
父母官護住他們老百姓,他們老百姓擰成一股繩子也能護住父母官。
來鏡明扶着哭成淚人的雲林,內心也感慨良多忍不住熱淚盈眶。
要是他真的出事了,雲林這麽小該怎麽辦。
來鏡明望着烏雲密布的京城方向,過兩天就是除夕了,不知道白微瀾兩人現在什麽處境。
陰暗濕冷的大理寺大牢裏,白微瀾兩人換上了單薄的囚衣。
兩人是重犯,手腳都帶着鐵鏈,只能緩緩的在牢獄通道移動。
一獄卒打開了一扇牢門,“宴緋雪進去吧。”
白微瀾準備跟着進去,哐當一聲,獄卒卻一把關了牢門。
牢門裏外的兩人,心底同時升起驚慌的波紋。
宴緋雪立即回身看向白微瀾,他面色不顯但腳尖轉彎急促,鐵鏈磨的腳踝發紅灼痛。
只聽白微瀾扒着牢門攔着獄卒道,“官爺,我和他是夫夫,關在一起不浪費地方。”
“還以為這裏是你家,想怎麽住就怎麽住?”
那獄卒趾高氣昂乜斜着眼道,“別管你以前多風光,來這裏都是重犯也別指望能出去了。”
晦暗的天光遮住白微瀾的眉眼,只見他下颚緊繃銳利,整個背影像是困獸無聲暴躁緊盯着對手,而牢裏的宴緋雪朝他輕輕搖頭。
“怎的,你還想在這裏耍威風?”那獄卒滿是不屑道。
嘩啦一聲鐵鏈晃動,白微瀾擡起手臂,那獄卒卻吓得閃躲防備,只見白微瀾低頭取下頭頂發簪。
那是一支毫不起眼的竹子,所以沒收他們私人物品的時候,這簪子才逃過一劫。
“官爺,一點心意,求你通融通融。”
那獄卒見狀接過竹簪子,只見仔細一看,發現別有洞天。
簪子底端有個小活塞,輕輕一按前端小凸起,底端的小活塞打開,裏面出來細細卷起的銀票。
灰暗的光線裏,那獄卒渾濁的眼神亮的驚人。
而後不動神色收進了袖口,換了張緩和的臉色,重新打開了牢門,“進去吧,果然是白大東家,出手就是不同凡響。”
背後響起老鼠似的吱吱笑聲,白微瀾捏着拳頭進了牢門。
宴緋雪看着他進來,微微松了口氣。
牢裏光線更加不清,白微瀾快步走近,差點被腳底鐵鏈絆倒,他朝宴緋雪眨眼,“在一起就好。”
宴緋雪扶着他,看着白微瀾眉頭難以掩飾的怒意,又何必強作輕松呢。
“嗯,瀾哥聰明,事先藏好了銀票。”
五百兩就換了住同一個牢房。
囚衣單薄太冷,白微瀾摸着宴緋雪的手心一片寒冷,擔心他身體吃不消。
宴緋雪搖頭,而後把角落裏的幹稻草準備鋪好,這就是他們的床了。
窸窸窣窣掀開稻草,撲鼻的黴味和尿騷味熏人,宴緋雪內心犯惡心,但還是止住了。
斑駁的黑石牆浸透着潮濕的寒意,隐約可見上面浮了一層青苔。
只穿着囚衣,不一會兒就凍的手腳僵硬,白微瀾見宴緋雪嘴皮子都開始發青了,沒辦法只能抱着他坐在幹草裏。
他把幹草全圍在宴緋雪身前,又把自己披散的長發圍在宴緋雪的脖子上做圍脖,兩人就這麽依偎着靠體溫取暖。
脖子上圍着一圈柔順滑亮的長發,寒意侵襲的脖子漸漸生了一點暖意;白微瀾一直給他搓着手心,後背也暖烘烘的,宴緋雪身上的冷哆嗦終于止住了。
鐵鏈聲晃悠不止,哐當的撞擊清脆聲回響在空蕩蕩的牢裏;随着白微瀾給宴緋雪搓胳膊,幹草不停的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宴緋雪道,“我們好像老鼠。”
白微瀾低頭看他眼眸裏滿是松快笑意,滿是愧疚道,“當初說要風風光光接你回京的。”
宴緋雪仰頭蹭蹭他下颚,聽着背後胸膛一下下沉穩有力的心跳,竟不覺得這牢獄多難捱。
他始終在白微瀾的懷裏,只要去任何地方,只要白微瀾在好像就不覺得心慌。
宴緋雪沒有回應的瞬間,白微瀾更加自責內疚了,他把宴緋雪的手放在臉上,企圖用臉頰升溫。
宴緋雪笑笑,“愧疚什麽,只要你在身邊就好了。”
只要白微瀾對他的情誼仍舊轟轟烈烈,那他就是風風光光的。
至于旁人怎麽看怎麽議論,也戳不彎他的背脊。
高牆塵埃翻滾的光線裏,宴緋雪眼底清亮淩淩,盛着眷念的溫柔與依賴,他望着白微瀾笑着。
那明眸裏映着白微瀾的愣神與動容,他心底湧起熱意襲卷四骸,讓他忍不住緊緊抱着宴緋雪。
“我做到了是嗎?”
半晌,陰暗的角落裏,響起白微瀾低啞壓抑的詢問。
“嗯。”
随着他話音一落,宴緋雪只覺得臉頰上滾下一滴熱淚,灼熱了他心尖。
他擡手抹掉白微瀾臉上的淚漬,只覺得他濃密硬黑的睫毛都沾着濕濡。
宴緋雪心裏也有些酸澀,但只低頭緊緊握着白微瀾的手,他們兩人的體溫共享心跳同步。
白微瀾看着吊兒郎當的不着調,雖然貪玩又幼稚;但宴緋雪喜歡并欣賞他身上的這份松弛,與游刃有餘的籌謀盤算。
或許,沒有遇見白微瀾,他也能安然度日。
但每天像是為了活着而活着,就連對一年四季節慶變換都失去了期待。
是白微瀾的出現,讓他的日子充滿樂趣、期待和感動。
也是白微瀾讓他體會到牽腸挂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是什麽滋味。
白微瀾在他心裏種下一粒種子,他允許白微瀾讓他發芽,甚至自己也在默默澆水讓它吸收陽光。
最後種子變成蒼天大樹一枝一葉都牽動他的心神,他最後也學會依靠在大樹下躲避風雨。
宴緋雪嘴角不禁浮現笑意,潮濕的牢獄好像也開出了燦爛山花。
白微瀾見狀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晏晏有後悔冒險開銅礦嗎?”
“不後悔,即使知道存在風險,但那是我們唯一快速上爬的機會。”
宴緋雪眨眼小聲道,“再說,誰知道朝廷真出爾反爾,簡直聞所未聞。比地痞還無賴。”
追逐權勢高峰的時候,早就清楚了其中的利刃。
要是不開銅礦,他們不會與顧凜柏深交,手裏也沒有大筆銀子。到時候還是被那女人追殺,他們更加被動。
他隐姓埋名壓着性子躲了三年,難道要躲一輩子?
以前是因為小栗兒小,他無暇分身,但現在勢必血債血償。
放手一搏,鹿死誰手還不一定。
白微瀾聽見笑了,就知道宴緋雪不會後悔。
他附耳對宴緋雪說了自己對局勢的判斷。
關于顧凜柏為什麽要殺那二品銅務司,白微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那三個京商其實被他們折騰的也要無奈撤出礦山了。即使顧凜柏不滿那官員做派,也有更好的法子比直接殺大員好。
不過進牢獄後,他好像突然就明白了。
顧凜柏轉移了注意力,那麽正好方便奕王悶聲幹大事。
皇帝和仁親王都盯着奕王的反擊,他一個以靜制動拖着時局,卻早已暗度陳倉。
随着太陽落山,地牢越發陰冷凍骨。
不過宴緋雪手心都是熱的,他被白微瀾抱在懷裏,周圍都是暖烘烘體溫和安心的氣息。
宴緋雪仰頭,只見白微瀾下颚緊的厲害,嘴角緊抿忍不住細抖着寒意。
宴緋雪心裏不是滋味,想讓白微瀾躺他懷裏輪流交換;但稍稍一動,白微瀾好像就知道他怎麽想的,他被圈的更緊了。
快熬到半夜,兩人快迷迷糊糊相擁着睡着時。
只聽見牢門被打開了,一個獄卒開口道,“兩位請到火房移住。”
火房,顧名思義是可以開竈火的小雅間。
只要有錢有權,裏面一應俱全,甚至還可以送姬妾侍寝。
能住這裏的囚犯都是朝中犯事權貴。
白微瀾兩人一聽見開鎖動靜時就清醒了,此時聽見去火房,倒是都有些驚訝。
他們本來以為這裏沒有奕王的人脈,現在看來也不盡然。
可能還有個三四章正文完結,更新時間不穩定,但會在9點前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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