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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監
火房和村裏一間屋子差不多大。一間屋子用屏風隔出了三個小間,分別是前廳、卧室、盥洗室。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前廳的書桌鋪着細布,上面還墊了一層皮毛毯子。書桌上筆墨紙硯擺放整齊,就連筆架都是玉骨材質。
宴緋雪一進火房,凍僵硬的四肢只覺得暖意襲來。沒想到陰暗潮濕的牢獄旁邊,還有這樣的小屋子。
兩人一進火房就被解開了手腳鐐铐,還有小厮提着熱水過來讓他們洗漱。
一通折騰完後,已經到了後半夜。
一兩人躺在幹淨又溫暖的簇新棉被裏相擁而眠。
或許是連續月餘的緊繃心神,又在壓抑黑暗的牢獄裏凍了半夜,宴緋雪睡的有些心神不寧。
此時被轉移到火房,好像危機四伏重重迷霧中,終于有了一條清晰的出路。
雖說一路來,宴緋雪看起來輕松淡然,事實也的确如此。
但一進入安全舒适的環境,心底被忽視、下意識隐藏的驚慌恐懼肆意爆發,纏繞他的經脈心髒,拖着他進入久違的夢魇。
光怪陸離的夢裏,宴緋雪是清醒的。
但這無疑于,把他困在那個無助又彷徨的年幼軀殼裏。
過往的磨難,好像又一遍遍清晰的在他面前上演;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幼小的自己驚恐害怕。
即使他現在已經長大了,面對那些人和事也不足為懼,但是他幫不了那時的自己。
樓裏兇惡的龜奴會在無人處扭他胳膊,把他手臂掐的青一塊紫一塊。
宴緋雪那時候年紀小,只覺得龜奴對他動辄打罵,龜奴還威脅恐吓他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還說他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一直盯着他,只要他告訴娟娘,他下次就會打的更狠。
四五歲的宴緋雪被吓慌了,那龜奴可以左右娟娘接客生意。
在樓裏要是接不到客,是最下賤最沒地位的。任何人都可以把她當做發洩惡毒和陰暗的工具。
宴緋雪一直忍着,每次龜奴一個眼神,他就會蹲在角落裏等他,然後乖乖撸起袖子讓他掐。
他被掐的眼淚汪汪也不會哭。
不然只會被掐的更痛。
那龜奴每次掐完後都會摸他腦袋,然後說乖孩子。
後來,那龜奴開始不滿足掐他胳膊,要他脫他褲子掐他大腿。
宴緋雪當時很恐慌激烈抗拒,一口狠狠咬那龜奴的手指,然後逃跑告訴了娟娘。
他年紀雖然小,但是娟娘有這方面的叮囑和教導。
後來,宴緋雪再也沒有在樓裏看見過那龜奴。
本是幼時塵封已久淡忘無痕的事情,他那時候也懵懂不知其中含義,後面的日子裏更是沒有想起過這件事。
但在夢境中,他清楚的看到那龜奴渾濁的眼裏,滿是扭曲又病态的色欲扭着他胳膊,望着胳膊上的青紫,神色沉迷甚至垂涎欲滴。
早已時過境遷,宴緋雪本以為能坦然面對過去;但是因為年幼懵懂遲來的恨與惡心,此時在夢裏全部爆發。
可是他被困在幼軀殼裏,眼睜睜看着自己擰着眉頭,老老實實的站着不動。
讓那個猥瑣惡心的龜奴掐他胳膊,還聽了那龜奴的誘哄,說求他輕一點就會輕一點。
如果這一刻,他手裏有匕首,他一定會剁了那龜奴的手和眼。
或許是憤怒恨意太過強烈,夢境跳躍很快。
他不到十歲,就被花娘安排最髒最腌臜的活。
全樓裏沒有一個小厮奴仆願意做的,花娘都會把這活安排給他做。
伺候照顧那些得花柳病又風燭殘年的女人和哥兒,不過他沒幹幾天,花娘又給他安排了別的活。
樓裏也有刑房,只是這種刑房是用來取樂子的。他作為小厮只要站在門外,聽裏面的召喚給人端茶送水。
凄慘的叫聲、重重的鞭子聲、男人粗俗的興奮聲中,夾雜着血色與靡豔的香味,讓人頭暈目眩的天地失色。
宴緋雪從最開始擔驚受怕和恐慌,到最後冷靜到麻木。
後來,他開始長大,花娘就沒有安排他去前院幹活,要他跟着嬷嬷學伺候人的法子。
他見過那些得花柳病的下場以及各種令人不堪屈辱的樂子,內心十分抵觸學的不情不願不配合,挨了花娘的幾頓鞭子。
在後面,他逐漸長大學會了僞裝交際。
樓裏的哥兒女人都和他關系好,日子也過的有驚無險。
危機就在他十八歲的時候。
一個纨绔的權貴公子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風聲,說他是樓裏顏色最好最幹淨的,點名道姓的要找他。
宴緋雪三番五次用各種法子躲禍,甚至找了染花柳病的哥兒去勾引那公子。
對方得病後還不消停,陰魂不散的糾纏着他。
宴緋雪在樓裏一直喬裝遮掩長袖善舞名聲不顯,但是被那男人一折騰,全京城都獵奇他的長相。
剛好他和樓裏消息靈通的人交談,無意間得知白家正在給病秧子沖喜,還選中的是晏家一個庶出的哥兒。
京城哪有什麽晏家,不過是宴德席本事好,把侯府差點改換門庭了,私下那些官員都讨好他叫宴府。
于是,宴緋雪抓住這個機會,一頂粉紅轎子從白府後門擡進白微瀾的房間給他沖喜。
只是這次夢境裏有些不同。
炮竹喧天,敲鑼打鼓賀喜不斷。
他身穿喜服頭頂璎珞流蘇喜帕,他一手握着紅綢,紅綢的另一端牽着白微瀾。
拜過天地,他就被白微瀾抱起,然後在周圍親朋好友起哄中,白微瀾抱着他進了喜房。
喜燭灼灼燃燒,散發着香濃甜膩的氣味,宴緋雪聞着有些頭暈的不适,一陣風吹來他後脖子只覺得陰寒。
一種怪異浮上心頭沖散他心底的蜜意。
沒等他出聲喊白微瀾,就被人摔在錦被上,耳邊響起油膩惡心——美人,你還是被我捉住了。
宴緋雪立馬掀開蓋頭,只見那個權貴纨绔公子正得意陰毒的笑着逼近。
宴緋雪驚的背後蝴蝶骨拱起防備,但他渾身軟綿無力,最後不知道為什麽又被繩子五花大綁不得動彈。
燭火微動,晦暗中的男人像一團惡心的腐肉湊近,那雙眼睛透着熟悉又下流的貪婪。
他一輩子就注定逃脫不掉被人玩弄的宿命嗎?
明明他已經逃出來了。
宴緋雪慌亂的心跳快要蹦出胸腔,告訴自己這是夢境只是夢境。
宴緋雪狠狠咬着舌尖,鼻尖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晏晏?”
“晏晏,醒醒。”
白微瀾抱着宴緋雪拍他後背,下一刻就被夢魇中的宴緋雪踹了一腳。
噗通一聲,白微瀾滾下了床。
宴緋雪也徹底清醒了。
床鋪很小,他們兩個人翻個身就會掉地上。
“晏晏,你做惡夢了?”白微瀾憐惜道。
宴緋雪胸口還在激烈的起伏,暗室裏升起了火豆苗,照着他陰冷冰寒的面色。
宴緋雪深深呼吸一口氣,神思有些游離沒有應聲。
白微瀾擡着燈盞走近,将其放在一旁小桌櫃上,整個小床鋪籠罩着暖黃的光暈。
白微瀾一湊近,游離中的宴緋雪下意識有些應激。
他低着頭手緊緊抓着被褥,驚慌脆弱的像是雪地裏的驚獸;
一點腳步聲靠近,就讓他緊繃戒備的擡頭張望。
他眼裏滿是驚惶和後怕,額頭鼻尖浮着冷汗,黃暈下晶瑩剔透像是閃着的珍珠粉沫。
白微瀾走近坐床上,把宴緋雪攬在自己肩膀上,低頭細細拿袖口擦他臉上的薄汗。
宴緋雪恍惚擡頭看他一眼,而後緊繃的肩膀卸下力道靠在他懷裏,閉眼,聞着白微瀾熱烈又甘醇的氣息。
白微瀾輕撫着他後背,像是哄着惡夢驚醒的稚子,柔聲細語又耐心的安撫他。
“我會守在你身邊的。”
宴緋雪聞言腦袋往他懷裏蹭了蹭。
“晏晏做什麽惡夢了?”
惡夢就是惡夢,只是心緒不寧自己吓自己。
宴緋雪很快就調整好情緒,他不會被情緒左右的。
惶惶不安膽戰心驚根本就不是他。
就算他一直東躲西藏的避禍,但他心裏一直沒有惴惴不安提心吊膽。
就算有,那也只是偶爾出現在惡夢中。
是被惡夢侵蝕勇氣和膽魄,還是勇敢直視惡夢讓他更加無所畏懼和未雨綢缪,宴緋雪向來都是選擇後者。
燭火微光,宴緋雪背後一頭青絲柔亮,一如他臉色柔和從容。
宴緋雪笑了下,要是白微瀾知道他夢裏成親的是別人,肯定是氣的跳腳。
他也算是體會到,白微瀾當時被五花大綁被迫洞房是什麽心情了。
白微瀾見他笑了,心裏有一種微弱的挫敗感。
他都還沒開始安慰呢。
宴緋雪總是這麽快的控制好情緒,絕對不會讓情緒控制他。
不過他又很得意,這麽棒的人是他媳婦兒。
白微瀾擡手輕輕捏了捏宴緋雪的鼻尖,“怎麽這麽棒。”
宴緋雪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見虎口處一排鮮紅的牙印,上面還滲透出絲絲血痕。
“我咬的?”
“牙口不錯,老了也能啃骨頭。”白微瀾打趣道。
宴緋雪眉眼舒展,躺在白微瀾的懷裏有些困倦,漸漸的,随着後背輕緩又富有節奏的拍打,他阖上了眼睑。
小床外的燭火逐漸微弱,偶爾噗嗤火苗跳動,晃動着白微瀾的眉眼;他就這麽靜靜看着懷裏的人,呼吸逐漸綿長輕緩。
燈油燃燒殆盡,豆燈弱光掙紮搖擺,最終,撲閃的黃暈光線和白微瀾掩眸冷峻的側臉一起隐藏在黑暗中。
另一邊牢獄裏,獄卒在桌子上趴着打瞌睡。
不一會兒,來了一個男人把他敲醒,亮出了腰牌。
“喲,什麽風把您吹來了。”獄卒看着男人遞來的刑部尚書腰牌谄媚道。
“把白微瀾兩人送進火房。”男人道。
獄卒驚訝,宴緋雪到底什麽來頭,又來一個大人物給他周旋。
“已經送去了啊。”
男人聞言一頓,想入和獄卒如出一轍。
王爺與刑部尚書打點花了些時間,沒想到兩人已經提前送火房了。
不過他道,“他們必須全須全尾,進來是什麽樣子出去還是什麽樣子。”
“身上一件物品都不能少。”
那獄卒讪讪,連忙點頭應下。
第二天,白微瀾兩人剛醒,就聽見敲門聲。
這哪像是做牢,簡直像是住客棧一樣。
白微瀾下床拉開并沒有門栓的門,只見昨天那個趾高氣揚的獄卒,此時恭恭敬敬的給他問安。
他身後跟了幾個小厮,有的端着早點有的提着水桶,還有兩個小厮端着盤子,裏面衣物疊放整齊。
還有一個小厮的盤子裏,有序擺放着他們身上的小物件。
“白大東家,您這些私人物品經過上頭檢查,現在可以完璧歸趙了。”
這句話把獄卒自己摘了個幹淨,态度轉變堪稱變臉。敬小慎微又心虛的低頭。
白微瀾看了一眼,玉佩、匕首等東西都在,只是少了竹簪子。
不過白微瀾倒是沒點破,打點出去的沒有收回的道理。
“放地上吧。”
小厮們愣了下,但随即也聽令。
白微瀾自己又一個個端着盤子進屋,宴緋雪已經穿好房間裏原本準備的幹淨衣服。
白微瀾看了一眼,覺得這衣服太過豔俗。
大紅牡丹大黃菊的,也是宴緋雪的五官和身材撐的起來,還有種花開富貴的華麗。
但換一個人定醜的俗不可耐。
估計奕王手下都是糙老爺們,不知道如何給哥兒選衣服。
不過此時在火房,倒是沒有這麽多外物講究。
早上吃了白饅頭和湯面後,在火房一天也沒事幹,白微瀾就磨墨,看着宴緋雪作畫。
宴緋雪不僅能畫春宮圖,他尤其善畫各種小動物,就連蜜蜂采蜜也能畫出雀躍歡快的模樣。
日子就這麽過了幾天,期間也沒傳訊和人來探監,兩人靠着畫畫閑聊度日。
兩人以前只要在房裏便忘記時日,此時坐牢獄也不顯得度日如年。
“咚咚咚,白大東家,有貴人探視。”
白微瀾看着紙上的狗爪,差一點,他就在宴緋雪的教習下畫好了。
不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門鎖晃動,很快門扇就從外打開了。
一個青年男人出現在門口,他一身華麗金絲浮光衣裳,目光興奮看向了白微瀾兩人。
“兩位別來無恙。”
白微瀾見人是他面色嫌棄,餘光見宴緋雪面色瞬間厭惡冰冷,又見對方直勾勾盯着宴緋雪,白微瀾立馬起身擋在宴緋雪前面。
白微瀾冷聲道,“吳吉語。”
“真是禍害遺千年,得花柳病都還活的好好的。”
“我舅舅給我請的名醫,讓你失望了。”
“不過你現在這樣,我倒是很喜聞樂見。”
吳吉語揮退獄卒,擡手關門,一腳跨進了火房。
他盯着白微瀾笑的得意,見白微瀾擋住宴緋雪,他滿是玩味下流的語氣道,
“擋也沒用,你媳婦兒身上的衣服是我親自挑的。”
白微瀾眼眸閃過驚疑而後轉為暗暗怒意。
他道,“我就說呢,誰品味這麽低俗,看到你吳吉語我倒是明白了。”
“就你這烏龜外面鑲嵌金邊也是縮頭烏龜。”
吳吉語和白微瀾從小就有恩怨。
兩家背景相似,自小都在白微瀾舅舅家的族學上學。
吳吉語的舅舅是刑部尚書,白微瀾的舅舅是戶部侍郎,兩家來往頗為密切。
兩人都脾氣暴躁不學好,吳吉語動不動就打罵呵斥書童,白微瀾則是三天兩頭翹課頂撞夫子。
加之兩人年齡相仿又都是纨绔做派,沒少被長輩拿來比較。
不同的是,吳吉語回回考試成績墊底,白微瀾都是名列前茅,有些科目更是長期霸占頭名。
不過這也沒有用,因為白微瀾的秉性不符合他們期望的墨守成規
與謙謙君子。
但吳吉語一直嫉妒白微瀾考的好,甚至放火把私塾燒了,把罪責推到白微瀾頭上。
白微瀾即使有能力證明自己清白,但是他舅舅要他息事寧人。
為此又沒少和他舅舅吵架,惹得他那高門主母的舅母臉色都端不住,見到他就一臉厭惡。
後來,吳吉語十二三歲就收通房,沒少幹欺男霸女天怒人怨的事情,成為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
他身後各家富商子弟雲集,一個個都對他吹噓拍馬,帶頭孤立白微瀾。
他們經常背地笑話白微瀾像個不顧管教的刺頭,但身後又沒小弟。
整日陰沉個臉,像是他娘被他爹殺了一樣,日子過的慘絕人寰。
他們只敢背後笑話沒事逛窯子,白微瀾也就只管吃喝玩樂,沒事還蹲藏書閣,自己瞎編了一本書結果世面熱銷。
後面白微瀾折騰白家的時候,順便把火燒到了吳家。
要是吳家當時沒有他舅舅極力扶持,京城哪還有什麽吳家。
新仇舊恨,兩人見面分外眼紅。
吳吉語怒意上臉瞪着白微瀾,但随後盯着白微瀾看了會兒,見他把身後宴緋雪一絲不茍的護着,嘴角扯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慢悠悠開口,以一種得勝者的享受又遐想的語氣道,“宴緋雪身上這衣服,你知道我做過什麽嗎?我只要想到宴緋雪穿在身上,我就興奮刺激的不行。”
白微瀾眼神咻地黑沉,側頸上的青筋凸起,肩膀緊繃的像是兇獸随時要給出致命的暴擊。
宴緋雪拍拍他肩膀,從白微瀾身後站出來。
宴緋雪一出來,這個粗陋的火房瞬間顯得富麗堂皇。
吳吉語眼裏流露驚豔,滿是垂涎的盯着宴緋雪。
宴緋雪淡淡道,“衣服就只是一件衣服,我們剛進牢獄那晚,尿騷黴味和老鼠屎都見過,難道你的衣服,比這個還惡臭發爛?”
“我看發爛發臭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一件衣服,這件衣服制作精良華美,他的手工藝人一定是傾注了愛意和匠心。”
宴緋雪語氣認真又帶着嚴肅的批評,吳吉語被說的一愣一愣的。像是冰冷的雪水沖淡濁流,吳吉語腦子思緒被帶偏了。
甚至還覺得宴緋雪說的有道理。
白微瀾也覺得他媳婦兒情緒簡直冷靜鎮定的可怕,三言兩語就劍拔弩張油膩色氣的氣氛撥的大義凜然。
那吳吉語本就是草包,此時張口愣愣,唯獨盯着宴緋雪的眼神控制不住癡狂。
他露出呆癡模樣,看着大紅牡丹衣裳穿宴緋雪身上,通身的國色天香華麗逼人。
他吶吶道,“沒想到三年過去,你更加好看了。你這張嘴還是這麽能說會道,不過你這脾性我更加喜歡,出淤泥而不染。”
三年前對他糾纏不清,前幾天做夢還夢見了這堆爛肉。
宴緋雪看到他這張臉就惡心。
不過宴緋雪還是拉住了白微瀾的拳頭,此時不是計較口頭上便宜的時機。
但吳吉語卻是專程來挑釁的。
“呵,白微瀾你還想打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如今是什麽身份!”
“要不是我舍不得美人兒受罪,我會花大力氣把你們從牢獄裏調這裏?”
“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白微瀾,你媳婦兒歸本少爺了!”
“你怕是還不知道吧,你被判了死刑,開春斬立決。宴緋雪被充入教司坊供人玩樂,是老子花大價錢買來伺候……”
“砰!”
拳頭快到宴緋雪眼裏劃出殘影,只見白微瀾後背與胳膊間肌肉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拳頭似鐵錘一般,一下下的砸向吳吉語。
吳吉語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拳就把他撂倒在地上。
吳吉語側臉被按在地上被揍的痛苦扭曲,但他看着白微瀾怒意鐵青的臉色,內心竟湧起一陣快意。
白微瀾不是看不上他嗎,此時竟然為了一個妓子大發雷霆。
吳吉語嘴角被打的吐血,卻龇牙笑得陰毒,“不過是個下三濫的爛貨,老子不嫌棄他已經是他的恩賜,還是你願意你死後,你媳婦兒被送教司坊供人日日玩樂。”
白微瀾怒意中燒,拳頭帶起寒風刺激的額頭眼角經脈緊繃,拳頭像是利劍似的一下下刺入吳吉語的胸口。
但吳吉語像是篤定他不敢打死似的,一直晃着扭曲的笑,用污言穢語的挑釁。
宴緋雪聽着吳吉語剛剛說的判刑,心裏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逃出來後見識過正常外面的生活,他絕對不要再被囚籠困住。
宴緋雪看着此時痛苦叫喚又葷話連篇的吳吉語,他拔下腰間的匕首,腳尖慢慢逼近。
吳吉語餘光一看到匕首寒光,吓得一哆嗦,尤其是定睛一看,宴緋雪眼裏的陰冷讓他如墜冰窟。
就在宴緋雪準備下手的時候,白微瀾一把奪過他的匕首,朝吳吉語刺去。
宴緋雪面色吃驚,但又随即露出欣喜快哉的神色。
“啊!”
白微瀾匕首狠厲的刺在了他的下-體。
随後,木門被打開了,湧入幾個獄卒。
他們見到地上一攤血漬,和暈死過去的吳吉語,頓時臉色都吓蒼白了。
這可是他們刑部尚書的親外甥。
慌亂中,幾人快速把吳吉語擡出去,可一把吳吉語扶起,他裆下掉下了一根東西。
幾人驚詫張嘴哆嗦不止,只覺得大難臨頭。
只聽白微瀾冷聲鄙夷道,“這麽小,擡的時候注意點,別丢了都不知道。”
那獄卒也是剛剛接收到白微瀾兩人的判罪,此時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開口喝止道,“你本就死到臨頭,現在又闖下大禍!”
“滾,不滾老子連你們一樣閹。”
白微瀾眼尾沾着血跡,眼神格外兇殘的盯着他。
獄卒下體一哆嗦,連忙揮着手叫同僚趕緊擡人走。
最後那獄卒不忍直視地上的東西,但不得不捏着鼻子,一手撿起地上的血根。
火房恢複安靜下來後,便是一片死寂。
地上寒氣重,血開始凝固,書桌上硯臺的墨汁已經浮了血腥氣。
白微瀾看着鋒利無比的血刃,上面照着他恨意與怒火糾纏的高眉,眼瞳緊縮發狠,透着猙獰的囚困。
宴緋雪拉着他手腕,僵硬的像是鐵棒似的,他想看看他拳頭有沒有受傷。
白微瀾擡頭看他,搖頭道,“髒。”
宴緋雪順着他,松開手。又轉身進了盥洗室,從裏面拿出來巾帕和木盆。
白微瀾蹲下,先洗了手,然後再慢慢擦洗地面。
宴緋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接着坐在書桌前,把白微瀾沒有畫完的狗爪,提筆添墨重新接着畫。
白微瀾換了身自己的衣服出來,見宴緋雪身上還穿着吳吉語備的俗不可耐的衣裳。
他眼底陰鸷,動了動嘴角,到底沒說要他換。
宴緋雪雖然看着在專心作畫,但餘光一直關注着白微瀾,見他神色閃過厭惡擰巴,便想起身進屏風換掉。
白微瀾按下他肩膀,“不用,我們這裏也沒換洗的衣服,就像晏晏說的,衣服只是衣服。”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安然坐好,繼續提筆做畫。
白微瀾見宴緋雪一世靜好的樣子,實在不忍心出聲喪氣話;但剛剛吳吉語的話,令他心頭烏雲密布又生出一絲卑劣。
“晏晏,要是判刑是真的……”
白微瀾滿臉郁色盯着宴緋雪的反應,但宴緋雪擡頭,他眼神又飛快閃躲。
這時候試探真是有些卑鄙和不是人。
要是宴緋雪真的被充入教司坊,他絕對不能接受。
此時開口試探,讓他一直坦蕩炙熱的情誼蒙羞。
只一閃而逝的陰暗便像是舌尖含着毒藥一般苦澀懊悔。
不待宴緋雪開口,他立馬認真道,“判刑是真的也沒關系,我舅舅明天就回來找我,我們不會死。”
可宴緋雪是誰。
更別說這是他枕邊人。
他早就洞悉白微瀾眼裏的慌亂和懊惱,還有自責貶低的頹喪卑賤。
宴緋雪放下狼毫,望着那雙忐忑的黑眸,反問道,“如果真是這樣的判刑,你希望我怎麽辦?”
白微瀾低頭,不敢看宴緋雪清澈了然的眼睛。
他微垂着肩背像拱起的山脊,屋子裏彌漫的血腥氣中,充斥着揮之不去的污言穢語。它們與判下的罪行,一直在白微瀾的鼻眼耳廓處無聲喧鬧和挑釁。
理智搖搖欲墜,快鎮壓不住山脊下的困獸,陰郁洪荒襲卷他整個眼底。
白微瀾擡頭,黑眸裏占有欲不加掩飾。
他俯身緊緊抱着椅子上的宴緋雪,像是要将他融于自己胸口,幾乎低吼道:
——“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白微瀾從來沒這麽大力氣抱過宴緋雪,宴緋雪疼的皺眉,甚至脖子有些勒着喘不過氣。
宴緋雪全身被禁锢在灼熱又強勢的懷裏,他被困在桌椅方寸間,白微瀾面對面抱着他。
他看不到白微瀾的神色,但是白微瀾胸口暴怒起伏的厲害,那重重又慌亂的心跳在向他求救,又企圖融化他的心口與它合二為一。
宴緋雪的手腕也被折抱在堅硬的胸膛裏,他想伸手回抱白微瀾都沒有辦法。
他剛剛扭動一下胳膊,就被理智失控的白微瀾視為無聲反抗。
不出意外,脖子被犬齒狠狠咬下了一口,痛的宴緋雪直嘶氣。
可他舍不得推開白微瀾。
白微瀾側頸騰燒的血液、緊繃凸起的筋脈,無疑不在宣示着白微瀾理智被拉入黑淵。
他在痛苦的掙紮。
他在怕。
白微瀾聽不得一點關于他的不好言論和事情。
他在自責愧疚沒保護好自己,同時又想借機試探他的想法。
男人的占有欲真的很強。
宴緋雪仰着脖子,蹭了蹭那薄汗與筋脈怒脹的側頸。
兩兩相貼,宴緋雪脖子帶着愛撫又眷念的磨蹭,他溫涼的體溫和令人頭皮酥麻的觸感,很快安撫住白微瀾的無聲咆哮與失控不安。
白微瀾失神黝黑的雙眸漸漸回神,低頭只見宴緋雪艱難的仰着脖子。
側頸拉出好看的弧線,像是一抹玉色劃過眼前,令人心頭一顫。
這臣服讨好的姿勢,讓白微瀾忍不住喉結滑動。
他眼眸深幽犬齒蠢蠢欲動。
起了色心。
不過,白微瀾壓下想舔咬的沖動,因為他耳邊像是聽到宴緋雪細碎又艱難的呼吸聲。
幾乎像是細喘。
白微瀾立馬松開宴緋雪,他扶着人肩膀,只見宴緋雪面色被憋的發紅眼裏滿是擔憂。
白微瀾心間涼了一片,低頭道,“對不起。”
宴緋雪被松開,立馬背靠在椅子上,腦袋也枕在椅靠上,暢快的呼吸一口氣。
他歪頭看向白微瀾,“擡起頭。”
白微瀾聞言慢慢仰頭,但還是心虛自責不敢看人,只斜視着虛空。
宴緋雪仰頭準備開口,又扯到脖子的咬痕,他輕蹙了下眉頭,白微瀾立馬俯身想湊近。
宴緋雪擡手擋住他,“你真是像狗一樣,每次不開心就咬人。”
白微瀾愧疚又低下下颚。
“擡頭。”
“哦。”
“我喜歡你這樣。”
“哦……啊?”
宴緋雪看着白微瀾眼裏混亂的情緒,愧疚、慌張、驚訝最後歸于茫然不解。
宴緋雪笑着打量白微瀾的神情,後者被視線逼的昂着脖子,肩背挺的筆直,就連雙手都聽話的貼着衣袍縫隙。
宴緋雪的眼神至上而下,像是點火似的,白微瀾的呼吸逐漸混亂,抿嘴,有些心虛的扭頭避開視線交彙。
宴緋雪看着他那未消的那處又開始變……也是頭疼。
真是可以随時随地發情。
“我不是。”
白微瀾也了然宴緋雪的神色,開口嘀咕道。
“我控制住了。”
“哦,那我誇誇你?”
白微瀾盯着宴緋雪看了眼,自己試探湊近,貼了貼嘴角。
見宴緋雪眼裏有笑意,他心神瞬間恍惚,下意識準備撬開相貼的唇角。
不過宴緋雪一把推開了他。
眼裏明明在說你不是控制的住嗎?
這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
白微瀾委屈,你不勾引我我肯定能把持的住。
宴緋雪開口道,“你剛剛說你舅舅會救我們?”
“嗯。”
經過白微瀾剛剛的發瘋,此時兩人都很淡然鎮定。尤其是,白微瀾的情緒向來被宴緋雪掌控着。
宴緋雪道,“要是奕王他們失敗,那麽只能指望你舅舅,可你舅舅好像……這麽些天也沒來看你。”
宴緋雪沒打過交道,不知道他舅舅給人什麽感覺。
從白微瀾的只言片語裏,他也無法以偏概全。
雖然內心覺得他舅舅有些自私自利,但還是沒武斷開口。
提起舅舅,白微瀾的臉色沒有放松,眉眼還有些涼薄。
“就像吳吉語剛剛說的,我打他,不僅他舅舅要找我麻煩,我舅舅也要找我麻煩。”
白微瀾嗤笑道,“我以前還真是個傻子。”
小時候他舅舅把備受欺辱的白微瀾接到府上,六歲的白微瀾還以為重新有了個家。
失望多了,後面看淡了,不鹹不淡的相處着。
他舅舅給白微瀾的永遠是規矩禮教和呵斥。
宴緋雪道,“那你舅舅更加不可能救咱們吧。”
白微瀾笑笑,“沒事,誰讓他養出了個白眼狼呢。”
他挑起一抹弧度,慢慢開口,好像随着這話落聲,他和舅舅之間微薄的情誼也變成了算計。
“我手上有他致命的把柄,他不得不幫我們。”
宴緋雪驚訝。
白微瀾道,“是不是覺得我挺白眼狼的。”
宴緋雪沉默了會兒,白微瀾眼裏成竹在胸的亮光漸漸暗淡了。
宴緋雪立馬搖頭,“不是。”
他伸出手心,白微瀾把自己手心覆上,兩人握着手,白微瀾坐在書案上,就這麽看着椅子上的宴緋雪。
宴緋雪道,“一定是你舅舅讓你察覺到了危險或者敵意。”
“不知道,總覺得不對勁,于是就留一手。”
“而且,也多虧了吳吉語送上門來,不然我還在想如何通知到我舅舅來找我。”
“看吧,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找來。”
就像從小到大一樣,平時舅舅不會管束他,但他在外面惹禍了,第一時間押着他不由分說去道歉。
以前白微瀾對舅舅還抱有幻想,覺得是他救了自己是自己唯一的家人。舅舅像父親一樣威嚴呵斥自己,他對自己還是關心疼愛的。
但是經過十六歲大病一場,兩年後他舅舅把他送回白府沖喜;他在鬼門關過了一趟,心裏只剩下冷漠和無處發洩的恨意。
等他舅舅找來,一定又是劈頭蓋臉的呵斥,如果聽到他的威脅,一定怒罵他白眼狼。
不過先找來的,不是白微瀾的舅舅。
先來的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一進來,沒自報家門,只是掃了一眼白微瀾,然後一臉厭惡的打量宴緋雪。
不言而喻,兩人都知道她是什麽人。
“真是生了一張下流胚子臉。”趙書蘊滿眼高貴鄙視道。
宴緋雪反唇相譏,“真是開了眼,宴府的女主人竟也和粗鄙的市井潑婦一般。”
這話無異于殺人誅心。
趙書蘊最忌諱旁人說這個。
把侯府變成如今這般模樣,都是她引狼入室。
全京城都在看她的笑話。
他們有什麽資格看笑話,她是文淵侯府的主人,那些低賤的蝼蟻只能嫉妒背地亂嚼舌根子。
她瞧不起宴緋雪,此時被這麽說,她暴跳如雷擡手扇去。
不過白微瀾擡手就折住趙書蘊的胳膊,狠狠推了出去。
珠釵亂晃。
要不是旁邊嬷嬷扶着,人就趔趄倒地了。
“大膽,一個死刑重犯,竟然敢冒犯二品诰命夫人!”嬷嬷忠心護主呵斥道。
宴緋雪漫不經心笑道,“可惜呀,二品诰命夫人也守不住百年文淵侯府,百來之後,有何顏面見祖宗。”
趙書蘊氣的手指直抖,怒道,“你就嘴皮子厲害幾天吧,倒是你男人砍頭,你充入教司坊,你就做千人……”
“你!你!”
“你竟然敢打我!”趙書蘊怒瞪白微瀾。
宴緋雪揚了下眉頭,啪的一巴掌又打在趙書蘊的右臉上。
趙書蘊屈辱憤怒的望着兩人,兩邊臉頰頓時火辣辣的疼。
一旁嬷嬷被白微瀾扭着胳膊不得動彈,龇眼怒氣沖沖,嘴裏直說反天了。
趙書蘊心裏氣的扭曲,這輩子萬千寵愛只有她打別人的份,從來沒人敢打她!
就在她擡手準備打宴緋雪的時候,只見宴緋雪拔出腰間的匕首。
匕刃鋒利寒光亮眼。
趙書蘊連連後退吓得花容失色,不過退至門口後她瞬間安心了,外強中幹道,“門外就是侍衛!”
她說話的瞬間,宴緋雪已經把匕刃逼在她脖子上了。
宴緋雪的眼神比匕刃還要寒冷,像是割破她細嫩的脖子令人顫栗。
趙書蘊忍不住出聲尖叫。
“噓~”
“你出聲吓得我失手了怎麽辦。”
趙書蘊連連捂住嘴巴,驚恐的看着面前容貌殊色迤逦,神情卻冷徹的宴緋雪。
他簡直是瘋子。
宴緋雪笑道,“怕什麽,你派人抓我兒子的時候,你想過他會怕嗎?你當年大婚的時候,故意送喜帖刺激我娘,你想過她過鬼門關怕嗎?”
趙書蘊嗚嗚搖頭,心神高度集中,只覺得匕刃又沿着血痕更進了一分。
熱血留下脖子,像是血蛇纏繞一般令人膽寒顫抖。
窒息、驚懼到幾乎失聲。
趙書蘊精心打扮的妝面,此時驚恐的有些扭曲。眼淚沖刷掉脂粉,面容露出歲月的細痕。
宴緋雪柔聲道,“真是可憐你,一個侯府居然被一個男人鸠占鵲巢。”
一提到侯府,趙書蘊慌亂無措的臉色頓時湧現出恨意。
宴緋雪滿意的笑了。
他輕輕道,“你的仇人不是我,我的仇人也不是你,都是宴德席,他才是罪魁禍首。”
“殺了他。”
“殺了他,你才能保住文淵侯府的榮耀,你才不會日日噩夢半夜驚醒,你才不會被天下人恥笑被奴仆欺主,你才能讓你雙親安心離去。”
趙書蘊神色有些癡愣,眼底的淚意凝固一般,而後從裏面湧現刻骨銘心的恨意和殺機。
宴緋雪似鼓勵一般蠱惑,“你做得到。”
他說着,匕刃朝裏抵上一分。
趙書蘊沒了反應,腦子裏全是要殺了宴德席這個罪魁禍首。
宴德席如今的成就和榮耀都是她給的。
她自然也能殺了他。
背叛她的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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