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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招待
碼頭錦旗獵獵,寬闊的河波朝岸邊堆花翻浪,鳥影般的幾艘船只逐漸駛近。
遙山縣附近州縣官員此時各個灰頭土臉,風塵仆仆的站在河岸。
一個個像是披着飛禽走獸官服的木偶,只齊齊踮腳盼着那艘官船。
來鏡明和遙山縣的商號老板們被擠到後排。
這地主之誼沒看出來,反而被當成伺候上級或者平級之間的下人了。
不過官場迎來送往,各級應酬向來如此。
但是一對比,遙山縣來的都算是青年才俊;即使在後排,也像是柏木秀林,各個俊朗風流。
來鏡明、李潤竹、林長水、季仲風還有鶴立雞群的白微瀾,比前面滿臉褶子的老油條們飒爽多了。
不過這幾人之間氣氛很微妙,關系向來不錯的白李兩家沒有說話。
林長水和季仲風兩人面面相觑,見他們兩人形同陌路,真不至于為了酒樓生意鬧成這樣。
兩人在家裏都沒有實權,此番能來,也是因為他們“不學無術”;萬一能搭上話,也能聊一點君子六藝方面的。
總比滿身銅臭胸無點墨的東家老板強。
被家裏寄予厚望,兩人卻不甚在意。
更讓他們好奇的是,白微瀾真的拿到了茶葉批文?
今年來鏡明上任,城內很多商戶都盯上了茶葉和釀酒,但沒一個人有動作,也不确定自己能通過審核拿到批文。
人人猜測白家會成為下一個秦家,果然沒多久,就聽到白家拿下了專賣批文。
但是白家租借不到貨船出縣,要陸路翻山越嶺去京城,然後再去來鳳州山場領茶葉那也是夠折騰好大半年的。
不過,現在秦家和孫家搭上了奕王世子,這遙山縣的局勢怕是又要變動了。
商號們想的是賺錢的事情,前排官員都在翹首以盼船只,心急如焚,怎麽還不靠岸。
一聽到奕王世子遇刺,州知府劉池禮吓得雙腿打抖。
十幾年來風平浪靜的,怎麽偏偏奕王世子遇到這事兒了。
不過一聽奕王世子被遙山縣的商號救了,只翻了船只人沒事,一口氣又緩了下來。
一邊下令徹查,一邊召集一州各級官員來迎接。快馬日行三百裏,又坐船兩天,終于趕在了奕王世子前頭。
劉池禮現在還提心吊膽的,萬一奕王世子一個問罪,他頭頂烏紗帽不保啊。
今年剛剛辦完五十大壽,沒兩年等着衣錦還鄉,可不能出一點岔子。
劉池禮等的時候,已經把另一個縣的縣令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你縣是三縣之首,治安巡邏怎麽做的,偏偏讓奕王世子遇刺了!”
那縣令膽戰心驚說了好些話,保證盡快抓捕盜賊之類。
劉池禮一聽心裏越發沉重沒底,奕王世子文韬武略,膽敢動他船只的,哪能是一般毛賊。
沒想到天高皇帝遠的頂端風暴,會選在他們這相隔十萬八千裏的地界發生。
果真是算命先生說的流年不利。
一想到流年不利,劉池禮特意将今年的五十歲壽宴大操大辦,企圖聚福聚壽。
結果反而心裏起了疙瘩。
其他縣令送禮都很有誠意,紋銀千兩、古光鏡紫紗袍、金銀玉器各種珍玩令人心情舒朗。
但就是這個遙山縣縣令,送了一百兩做壽禮,還提了一籃子的壽桃。
據說來到府邸門口見旁人禮單豐厚,還特意轉身買了一千響炮竹。
他差那一千響炮竹?
現在全州官員都知道來鏡明是個怪人。
都是在官場摸爬打滾多年的人精,擱這兒哭什麽窮。聽說前幾個月還查了趙家一事,這會兒竟然只給知府送禮一百兩。
此時還有同僚陰陽怪氣問他,等會不會拿蘿蔔青菜招待奕王世子。
來鏡明又不傻,要說不是,這不就顯得他看人下菜,更加得罪了知府。
“縣內的盛雪樓口味不錯,希望能一盡地主之誼,讓各位大人能稍稍休憩。”
劉池禮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來鏡明沒說話。
夕陽餘晖火辣,心裏戰戰兢兢,河面的一點風根本不起什麽作用。
就在十幾號官員汗流浃背,忍不住拿出巾帕擦拭額頭大顆大顆汗珠的時候,終于盼到了船只進了碼頭。
走前頭的是奕王世子,出乎意外的年輕看着二十歲出頭。但通身氣度卻老練鎮定的厲害。
一身玄色藏金邊勁裝,神态堅毅,步履沉穩有力,完全不似在船上漂了三天的。
奕王世子左側身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錦衣手指間轉着折扇,一副看什麽都新奇的世家公子哥。
奕王世子右側落後三步的是一個大肚便便,手肘挂着繃帶的中年人,一臉谄媚正笑着給世子說什麽。
這人便是秦不著。
奕王世子身邊除了這個小公子外,還随身帶了五個侍衛。
此次看來也是輕裝上陣,準備一路趕至聞登州,但沒想路上出了岔子。
衆官員一路夾道相迎,秦不著也在其中收到諸多笑臉。
這些人精都知道這小小商戶,從今以後怕是攀上高枝了。
秦不著朝白微瀾掃了一眼,乜斜的老鼠眼裏藏不住的算計。
讓盛雪樓招待奕王世子一行自然是他的建議。
盛雪樓臨時接到通知沒時間準備盛宴;到時候落一個菜肴平平無奇招待不周的名頭,這盛雪樓今後的生意也就垮了。
奕王世子出身高貴,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這招待宴席可是燙手山芋。
他再叫幾個人去酒樓鬧事,什麽吃出蒼蠅蚊子腿之類的,正好讓衆官員給評評理,盛雪樓徹底名聲壞了。
一行人秘密從側門專用樓梯上三樓的時候,正好撞見了秦不著安排的一場鬧劇。
只是後續發展确是滿堂喝彩,而周圍官員看向他的神色也意味不明。
秦不著趕忙道冤枉啊,他人都在外地,肯定是旁人誣陷。
不過奕王世子沒說話,周圍官員也沒出聲。
只是靜靜看着底下百姓歡呼,目光都落在了那美人如玉卻鋒芒畢露的宴緋雪身上。
不過很快,絲竹管弦繞耳,百姓們劃拳喝酒,臉色都洋溢着笑意;夥計們也都勤快熱情周到,倒是一副難得一見的其樂融融。
奕王世子不着痕跡掃了白微瀾一眼,只見後者背後捏着的拳頭松了下來。
雖然白微瀾神情很隐蔽,但奕王世子精通武藝,對人體肌肉狀态和神情反應了如指掌。
廊上侍者見一行官員到來,福身請安拉開了雅間紫檀木門。
一股涼風襲來,衆人面色沒忍住露出無聲喟嘆。背後一身濕汗終于得到泉水洗刷似的,頓時神清氣爽。
那小公子把扇子一收別腰間,打量起雅間來,滿意點頭道,“一室生涼風,外面是酷暑,雅間像是高嶺寒風,不錯啊。京城的酒樓都沒這環境。”
“這是風扇倒是新奇,小爺我竟然沒見過。”
白微瀾道,“這是從農戶田地裏的水車得來靈感,用水循環轉動軸扇,不用人搖動也能不間斷扇風。”
說話間,有侍者端着菜肴魚貫而入;一時間色香味俱全,那些官員倒是不知道看人還是看菜了。
一官員目光緊緊盯着放菜的侍者,一身藕葉綠顯得靈動曼妙,五官不施粉黛,但瞧着多了生動的機靈。
尤其是見這哥兒最開始的應對,也稱的上一句處變不驚。
正是原本只負責大堂的萬杏。
但是三樓雅間的侍者臨時緊張的拉肚子,宴緋雪本來打算親自上陣,萬杏說他來。
這些禮儀規矩,萬杏一行侍者也被娟娘調-教一番,萬杏學的很認真也是最好的。
萬杏正在給官員們上酒,絲毫沒發現他身後一只隐蔽的手,正在桌下朝他腿摸去。
那官員自認為做的隐蔽,但白微瀾對這種眼神視線格外敏銳,起身對萬杏道,“下去吧,我來。”
萬杏松了口氣,感激的朝白微瀾看了一眼。
周圍官員自是知道白微瀾的意思,但是礙于奕王世子在,也都不好表态。
白微瀾不卑不亢道,“各位大人一路舟車勞頓,盛雪樓有幸能招待各位大人實屬受寵若驚,雖是薄酒本地菜,但希望盡一番心意,為各位大人接風洗塵。”
他說着,開始給奕王世子倒酒。
不過世子擺手,“各自都有手,別擺那一套虛的。”
白微瀾面色局促,內心卻求之不得。
滿桌子一共三十二道菜,每道菜都是州縣附近的特色招牌菜,其中還有沿海的名菜。
一桌子稱的上,彙聚了天南地北的各地珍馐。
哪是什麽薄酒本地菜。
秦不著看到臉色都僵硬了。
白微瀾是怎麽短短時間就準備這麽充分的。
不僅他,就連各地官員都面露驚喜,劉池禮更是松了口氣。吃好喝好,奕王世子心情總會好點。
趕緊把這尊大佛安安生生送出地界。
奕王世子面色看不出,但是一旁小公子卻連聲稱贊。
他夾着一片薄如蟬翼的魚片道,“做正宗魚脍就得松江鲈魚。京城裏大大小小的酒樓飯館我都吃過了,沒想到在這遙山縣吃到了正宗的。”
“有些以松江鲈魚出名的酒樓,盤子端上來,不用吃我就知道不正宗。”
他指着前面的鲈魚脍道,“松江鲈魚必有四腮,其中兩片腮大兩片腮小,今晚這鲈魚一看就很正宗。”
他說着夾了一片放入嘴裏,魚肉鮮美爽滑,一臉滿足道,“果然是用了蜀中鮮姜。這松江魚脍就得蜀中鮮姜更出美味。”
衆人聽着面露驚喜,紛紛拿公筷夾菜試試。
秦不著見官員們交口稱贊,心裏憋氣不已。
這一道松江鲈魚,兩道食材相差天南地北,現在能搬上宴席不知道提前準備了多久。
白微瀾年紀輕輕卻老奸巨猾,着實難以對付。
一頓飯吃得意料之外的快,因為奕王世子是個不茍言笑的。
氣勢看着和蘇刈有點像,但是蘇刈是內斂寡言的利刃。而奕王世子更多是剛正不阿的紅纓木倉。
沒了官場客套虛禮,那些官員吃的如履薄冰,一時也摸不準奕王世子态度。
嘴裏的美味是難得,但也吃的心神不屬。
一桌子就小公子忙活點評,吃到最後攤着肚皮,與奕王世子的坐如鐘站如松形成鮮明對比。
衆人見狀,也松了口氣,看來是滿意的。
同時也高看了白微瀾一眼,這盛雪樓也值得今後多來幾次。
最後一行官員都跟着奕王世子住進了官驿,倒是少了很多折騰。
那些官員見席間奕王世子只喝了秦不著的敬酒,對秦不著也多關注了幾分。
官驿送別的時候,奕王世子還給了信物。
雖然世子一言不發,但是明顯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
今後秦不著不得在整個州裏橫着走,生意要做大了。
但是奕王世子的房間裏,那少年卻滿口稱贊白微瀾。
“不愧是前首富之子,開出的酒樓就是不同凡響。”
“柏哥,你說我也要不要開個酒樓玩玩?”
奕王世子顧凜柏,看了一眼少年道,“你爹是安定侯,你一介男兒不想着保家衛國,整天惦記吃喝玩樂。”
那少年是安定侯世子謝敏之,為了躲避訂親才跟着顧凜柏偷偷溜了出來。
謝敏之滿不在意道,“你看白微瀾,把吃喝玩樂能變成銀子,我為什麽不能?朝廷不是差銀子?我要是能賺錢那不也是替朝廷分憂。”
“再說商人也有分別的,就救咱們的秦不著……”謝敏之見不得秦不著賊眉鼠眼的樣子,但好歹人救了他們,背後說人不好。
謝敏之這下只得埋怨顧凜柏,“我就說咱們走陸路吧,咱們京城人氏本就不善水戰,這下真是陰溝裏翻了船。”
“我看那匪首要是在陸路上,肯定不是你的對手;但在河面上,人家像是泥鳅似的直接幹翻了船。”
顧凜柏不置一詞,把少年扔出了門。
“明早趕路。”
謝敏之蔫兒了,跟行軍打仗似的。
不過回到房間,才想起了飯局上,顧凜柏看似冷冰冰沒說話,但是眼神多次看向了白微瀾。
透着一種莫名的打量。
這兩人以前也不認識。首富之子說的好聽,也是商戶之子,遠夠不到他們皇親國戚的圈子。
不過,到底是為什麽頻頻打量白微瀾?
謝敏之眼睛瞬間睜大,垂牆壁朝隔壁大喊道,“柏哥,你不會看上人夫郎了吧!”
那老板娘姿容絕色,滿堂生輝都不誇張。
而顧凜柏二十二歲至今沒納妾娶妻,像個苦行僧似的,莫非這一眼就動了春心?
尤其是那老板娘還不是個美麗的花瓶,正符合顧凜柏的想法。是一個有用腦子聰明的人。
“乖乖,這奪人之妻啊。”
謝敏之還沒震驚完,就見房門被踹開,顧凜柏拿了繩子和抹布來了。
“你,你要滅口!心虛!”
“唔唔唔……”
顧凜柏耳朵終于清淨了。
不過此時謝敏之倒是提醒了他,白微瀾的夫郎倒是能配的上白微瀾。
可比京城鬧得人盡皆知的青樓哥兒強多了。
至于秦不著,顧凜柏雖然不喜,但确實翻船之際救了他。
救命之恩确實需要回報。
另一方,白微瀾送走官員後,來到了賬房。
宴緋雪見他這麽快就吃完了,還有些詫異,“順利嗎?秦家什麽情況?”
白微瀾不說話,臉色難看的厲害,一把緊緊抱着宴緋雪。
屋裏放了水扇正叮叮咚咚濺着水珠,冰霧消融的水汽繞在兩人身後,抱着到也不覺得熱。
白微瀾身上帶着點酒意,眼裏是很久沒見過的黑沉與暴戾。
宴緋雪摸着他鬓角,安撫道,“怎麽了?”
白微瀾像是看自己領地雌獸似的,聞了聞宴緋雪,而後呼了一口氣,收斂了煩悶的眼神,拉着宴緋雪坐在自己身上。
宴緋雪正在算賬本,此時也惦記着宴席情況,但白微瀾這樣子,他腦子裏全是擔憂了。
四目相對,白微瀾眼裏幽深黑沉,把宴緋雪抱的更緊,有些勒着肋骨了。
半晌,白微瀾摸着他後腦勺道,“沒什麽,就是想你了。”
“一個下午沒見,就這麽離不開我?”宴緋雪笑道。
“是啊。”
白微瀾把腦袋搭在宴緋雪肩膀上,目光盯着桌子上的茶杯,眼裏煩悶又陰冷的算計着,只是說話的聲音滿是委屈。
“好累啊,應酬累死了。”
“要抱抱。”
宴緋雪親親他鬓角,“奕王世子很難伺候嗎?”
白微瀾想了下,多虧奕王世子做風剛硬,才沒了推杯換盞的虛禮和谄媚吹捧。
但白微瀾點頭,“王孫貴族嘛,都是有架子的。”
宴緋雪以前在京城只聽過奕王世子名頭,名聲很好,據說很多貴女都想嫁他。
宴緋雪道,“原來也不過是虛名在外。”
白微瀾立即點頭。
“不過宴席很順利,跟在奕王世子身邊的小公子,應該是安定侯府小世子。他全程稱贊不絕。”
“走在路上還問我怎麽開酒樓,他也想試試。”
“盛雪樓的招牌,經過這一夜,算是在州裏都打出了名頭。”
宴緋雪聽他說着,但是沒感覺到他的開心,反而心事重重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只要咱們齊心,怕什麽。”
白微瀾眼裏有些笑意,“誰怕了。我是怕我越爬越高啊。”他說着,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
“懷璧其罪,這名利場我就必定要闖出個名頭。”
白微瀾以前只想着讓宴緋雪過好日子,但是具體只想着賺錢,沒多大深遠規劃。
賺錢的事情,旁人深思竭慮也不足他腦子的靈光一現。
很多事情旁人以為他思慮周全深謀遠慮,但其實只是骨子裏的天然舉動。
對他來說如同吃飯喝水一般。
但賺錢再多,始終是商人。
士農工商,白微瀾開始不甘屈居末位。
他要獲得權勢,讓那些官員戰戰兢兢的跪在宴緋雪腳下。
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視觊觎。
權勢,對他來說也不過手掌玩物。
雖然莫名不爽那奕王世子,但白微瀾卻潛意識覺得,他是一個契機。
白微瀾收斂心神,嬉皮笑臉的擡頭啄了一口宴緋雪,“媳婦兒好厲害,那找茬兒的,完全不知道正主秦不著的臉色多難看,啧啧。”
雖然官員都知道其中有貓膩,但沒人願意掃興,一州官員裏沒一人出聲。
不過,這也足以讓秦不著膽戰心驚了。
不一會兒,來鏡明來了。
這公費應酬自然是來鏡明出錢的。但一桌子美味珍馐花了近五百兩。
來鏡明囊中羞愧,只能找白微瀾打欠條。
“秋糧完稅後補上。”
“現在水稻正是揚穂花壯莖稈的時候,只要接下來風調雨順兩個月,今年應該有一個好收成。到時候,賦稅收上來後刨除上交朝廷的,其餘都存你的錢莊裏,不取息錢。”
白微瀾自是沒意見,求之不得。
他毫無保留的幫來鏡明,自然也是看中完稅後衙門裏的餘錢,少則大幾千兩,多則數萬。
到時候有這筆銀子充盈錢莊,自是不愁銀子滾動不起來。
“好。”
白微瀾說完,只見來鏡明掏出一張文帖,上面還簽字畫押,私印和官印都有。
只是官印印鑒上的篆字已經漫漶不清,可想而知,來鏡明上任後是多麽勤勉兢兢業業。
白微瀾道,“那找茬兒的關在柴房,等會兒就勞煩來兄了。”
來鏡明道,“八成就是秦不著弄的。不過還要帶回去細細盤問。”
白微瀾想了會兒,嘴角有一絲算計的弧度,他道,“要是到時候真是秦不著指使,來兄可否幫我一個忙。”
等酒樓客人散的差不多,開始打烊的時候,才是酒樓夥計開始吃晚飯的時間。
以往,白微瀾兩人早就不在酒樓了。
但這次因為接待官員的事情,兩人都還在。
此時大堂燈火通明,水扇水聲涓涓。
堂內沒什麽客人,夥計們都在讨論今天招待到底滿不滿意。
“萬杏,那些大人吃的滿意嗎?”
萬杏一臉心情煩悶,還惡心那官員落在他身上黏膩的目光。
此時聞言倒打起精神道,“很滿意,我站在回廊裏,只聽裏頭那位小公子,一直誇味道不錯。”
燕椿道,“我也聽到了,我給林家送餐回來的路上,正聽見那些官員誇呢,一路都在說很久沒吃到正宗地道招牌菜了。”
盛雪樓也接外送的訂單,燕椿最近都在負責這些活計。
他道,“一直聽那些官老爺誇的不得了,聽得我口水直流,咱們盛雪樓招牌打出去了。”
一夥計道,“是啊,對虧白爺平日對咱們嚴格要求,才不至于亂了陣腳。”
“對啊,白爺也太神機妙算了,我說怎麽提前準備好那麽多食材,還以為要做招牌菜呢。”
在一聲聲興奮的議論聲中,夥計們內心自豪油然而生;做為盛雪樓的一員,他們可是款待過奕王世子的。
這時,後廚的三位廚子都出來了。
萬梨高興道,“快來幾個人,白爺今天賞菜了!”
夥計的夥食都是大鍋飯,兩菜一湯一葷一素,能吃到葷菜的夥食已經很好了。
老板心情好的話會額外賞菜。
夥計們立即搓手期待,等菜盤子端來的時候,堂內更是驚呼一片。
白微瀾道,“這是招待世子一行的備份菜肴。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宴席的順利都有你們一份功勞。”
一旁萬梨道,“世子一行可是吃了五百多兩,咱們今天也跟着沾光了。”
衆人只有咂舌,但一想到自己也能吃一口,瞬間覺得人生圓滿達到了新高度。
四張八仙桌子拼成長桌,整整擺了一長條。
夥計們落座,像是村子裏吃流水席似的,眼裏滿是餍足的興奮。
“白爺完全可以把這備份菜肴拿去賣啊,肯定能炒到近千兩,但是他給我們夥計吃了。”
“白爺看着嚴厲,但是心好啊,跟着這個樣的東家,一輩子都值了。”
白微瀾道,“那你們感謝錯人了,都是老板娘的主意。”
夥計們經過傍晚見識過宴緋雪的手段,本以為美貌花瓶的老板娘其實是個能鎮住場子的。
此時對宴緋雪更加敬佩和崇拜了。
“老板娘真是人美心善。”
“咱們白爺真是修的好福氣。”
夥計們一聲聲誇贊中,白微瀾飄飄然的,望着宴緋雪忍不住傻笑。
夥計們見白微瀾買賬,哪還有平時冷閻王樣子,此時一邊吃一邊使勁兒誇宴緋雪,速度都慢下來了。
萬梨萬杏還有燕鎮兩兄弟,自然知道白微瀾在宴緋雪面前是什麽樣子。
此時都懶得恭維,鉚足了勁兒幹飯。
這一次宴席招待,萬梨的菜端出去最多;其他兩位廚子也對他這個小後生心服口服,端起碗給他敬酒。
萬梨別看個頭嬌小,但是豪氣不輸男人,當即起身一口幹了。
十幾個夥計吃的像是過年似的,歡聲笑語打成一片,惹得一旁食客頻頻扭頭嘴饞。
白微瀾見他們想吃,也叫他們加入進來。
那幾個食客頓時面色欣喜,沒想到有機會嘗嘗世子同款菜肴。
這回去可夠吹好幾輩子的。
白微瀾見他們吃的開心,說自己先走了。不過要求他們今晚的衛生還是要今晚打掃完畢。
夥計們齊聲到必須的。
整個堂內笑聲都傳到了街外,清清冷冷的月色與偶爾路過的行人都好奇朝酒樓張望。
夜晚藍濛濛的餘晖與朗月争輝。
此時不熱了,河面沁人心脾的涼風穿街走巷開始調皮起來,吹的兩人衣擺與青絲交纏。
宴緋雪道,“今天招待世子一行的菜肴,也可以挂牌作為特色了。”
“夥計們都誇你未蔔先知。”
白微瀾笑道,“不過是習慣準備一手就是了,要是奕王世子沒落腳,那些食材也不會浪費。”
宴緋雪點頭,但望着白微瀾求誇誇的眼睛,毫不吝啬道,“還是你聰明,旁人可想不到這裏,所以機會還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白微瀾牽着宴緋雪的手,十指相扣,面色美滋滋的。
走進梧桐巷子,風聲在沙沙葉片中追逐着葉尖兒,青石板的路面樹影婆娑晃動。
夜深人靜,偶爾有蟲鳴。
沒白日的喧嚣和燥熱,夏夜顯得有些空曠寂寥。
但是白微瀾內心卻滿當當的,幾乎是貼着宴緋雪走。
宴緋雪見他又沒個正形,差點把他擠牆壁上了。
“不想走了。”
白微瀾求之不得,俯身拍背,“上來。”
如願背上媳婦兒的白微瀾走的穩穩當當的,一本正經說起了正事。
“咱們酒樓裏姑娘哥兒都是年輕的,平時會不會被醉酒的食客調戲或者什麽的?”
“我今天就見到那個知府,快入土為安了還不安生,準備在桌子下摸萬杏的腿。”
“我就叫萬杏出去了。”
宴緋雪一聽到也沒驚訝;萬杏和萬梨都長得不錯,放在村裏也是雙生村花。身上有一種城裏小家碧玉沒有的天然去雕飾。
“酒樓這種地方,難免有些鬧事的。這種事還是我出面給夥計們說吧,有這種事情一律抓對面衙門。”
不過,也多虧衙門離酒樓近,日常衙役吃飯打牙祭多。平日裏也沒有食客敢鬧事。
“嗯,對這種事情嚴懲不貸。”
兩人說着,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宅子門口。
兩人還沒走近,就聽見一陣清脆小聲的背書聲。
偶爾還有阿文的疑惑羞愧聲,“小少爺,你剛剛背的是什麽意思?我又忘記了。”
“沒關系啦,我們慢慢學。”
小栗兒重新給阿文講解,兩人都認真心無旁骛,沒聽見進門的腳步聲。
他們腳邊趴的兩只狗倒是敏覺立馬起身,搖着尾巴朝門口迎去。
小栗兒見狀從書本擡頭,眼睛在夜裏亮汪汪的,朝兩人跑去,“爹爹你們回來啦。”
宴緋雪從白微瀾身上下來,張手抱小栗兒,但一下子吃力沒抱動,只腳尖在地上擦了擦。
小栗兒面色尴尬,捂着自己圓滾滾的小肚子羞赧。
不過很快,就換了一雙結實有力的手臂把他舉了起來,“不胖不胖,你正在長身體,爹爹累一天了抱不動很正常。”
石桌上點着一盞銅燈,上面放着書冊子;顯然剛剛是小栗兒在教阿文讀書識字。
阿文有些拘束,但白微瀾沒說什麽。
小栗兒道,“阿文叔學的可認真了,比林砸都認字多。”
“林砸是誰?”
“林子雅啊。”
白微瀾笑,“他叔叔聽說要被送進你們學院讀書了。到時候你們說不定要做同窗了。”
宴緋雪摸摸孩子後脖子,幹淨清爽是洗過澡的,“今天怎麽還沒睡,這麽晚了。”
小栗兒道,“因為睡不着,放鶴和谷雨哥哥都不在,家裏院子空空的,我怕。”
“爹爹,我能不能和你睡啊。”
“好。”
“不好。”白微瀾立即反駁道,“這麽大的孩子了,該自己一個睡了。”
小栗兒癟嘴巴,委屈巴巴的望着白微瀾,“父親你兇兇。”
白微瀾心冷堅硬的很,“不行,就該自己一個睡。你要是怕,叫阿文陪你。”
“我不要,我就要爹爹。”小栗兒少見的耍起脾氣,非要和宴緋雪睡。
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一直陪着他的兩個哥哥不在,兩個大人最近也忙着生意,陪着小栗兒也只有吃晚飯的時間。
小栗兒三歲半大的孩子正是離不得人,此時眼淚汪汪的較勁擰着眉頭,望着白微瀾。
白微瀾蹙眉,第一次想小栗兒怎麽不是個男孩兒,要是男孩兒此時就是一頓打了。
“好了,行了,你贏了,讓你睡好吧。”
小栗兒癟着的腮幫子立即化啼為笑,啪叽一口親在白微瀾臉上,糊了他一臉口水。
“你個小崽子,蓄意報複是吧。”
還沒回到房間裏,孩子就在白微瀾肩膀上睡着了。
給孩子擦洗了下手臉,剛把孩子放床上,他自己就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那睡姿和白微瀾如出一轍。
宴緋雪看着好笑,白微瀾小聲辯駁,“我才沒這麽傻。”
“好,快去洗吧。”
“不一起啊?”
宴緋雪踢他小腿,“快去。”
白微瀾慢吞吞的去了盥洗室。夏天水都不用燒,就曬在院子裏,現在提進來還是溫熱的。
沒宴緋雪在,白微瀾洗澡很快,顯得毛毛躁躁頭發都濕了一半。
他随手取下龍門架上的巾帕,習慣性露着膀子出來了。
他邊走邊擦後腦勺的水汽,一頭發尾都沾染水珠,黏在瘦勁的腰窩上;臉上的水珠随着低頭擦拭,順着下颚滴落在凹凸緊致的腰腹肌理上。
他擦着擦着,看到自己結實的肌肉,還欣賞了片刻;正準備誘惑宴緋雪,卻看到了床上睡得呼嚕嚕的小栗兒。
下一刻,一身雪白裏衣飛來搭在他腦袋上了。
白微瀾視線全懵,而後嘆了口氣,認命的回頭,走到屏風後穿裏衣。
他輕聲抱怨道,“熱啊。”
宴緋雪小聲道,“鋪了涼席,水扇也加了冰。”
等宴緋雪洗完,白微瀾已經抱着孩子睡着了。
剛剛還說熱,現在抱着孩子不是挺喜歡的嗎。
宴緋雪不知道的是,小栗兒睡着後推磨到了中間位置;兩人中間隔了個孩子,白微瀾沒辦法,把孩子抱在了懷裏不讓他動。
但小栗兒像是和宴緋雪有天然感應似的,等宴緋雪一來,小栗兒就模糊喊着要爹爹抱。
宴緋雪從白微瀾懷裏把孩子取來放中間,這一大一小立即翻身大字展開。
宴緋雪看着這一大一小,嘴角揚着笑意,挨個親了下後,在裏側睡下了。
等宴緋雪睡着,小栗兒悄咪咪睜開眼睛,然後看着自己睡在中間,心滿意足的繼續睡了。
可第二天早上,小栗兒迷迷糊糊爬起身,大大的床上,他怎麽睡在最外側了。
中間隔了好遠都夠他打滾了,父親抱着爹爹都擠到牆壁上了。
小栗兒想下床穿衣服,但是這個床的踏板很低,他小短腿懸空掙紮晃了晃,還是夠不到。
無法,他只能坐在床上等父親和爹爹醒來。
他坐了一會兒,望着帳頂,又趴下望着帷簾上紅絲粉線的合歡花;掰着手指頭數了好一會兒後,還不見兩人醒來。
小栗兒朝裏側看了眼,嘟囔道,“父親好霸道,把爹爹都挨着牆根兒擠。”
小栗兒爬到白微瀾身邊,想把他翻過來,還小聲在白微瀾耳邊道,“父親,你壓到爹爹啦。”
白微瀾模糊嗯了聲,感覺自己胳膊裏沒了熟悉的身體,又一個側身抱着宴緋雪。
小栗兒着急,捂着白微瀾耳朵道,“父親,你壓到爹爹了!”
白微瀾這下被吵醒了,看着趴在他身邊的兒子,抓了抓腦袋,一臉茫然,“小栗兒?你怎麽在這裏?”
小栗兒眨眼,“上學要遲到了。叫你們來起床。”
“哦,行。你等一會兒。”
白微瀾眼皮都沒睜開,又繼續睡下了。
小栗兒準備繼續對他耳朵喊,結果白微瀾反手就把孩子壓在床上,“你爹爹沒醒呢,再睡。”
是你沒醒還是爹爹沒醒啊。
小栗兒無奈盤腿坐在兩人身邊,托着腮幫子靜靜看着兩人睡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栗兒換了好幾次托腮,終于聽見兩個大人有動靜了。
只聽他父親抱着爹爹哼哼唧唧道,“媳婦兒,你真軟。好香好香。”
宴緋雪眼皮子動了動,擡手推開脖子上拱着的腦袋,睡意酥軟道,“每天早上都這樣,你煩不煩。”
“不煩不煩,喜歡的不得了。”
白微瀾說完,腦海裏睡意朦胧,憑着本能在宴緋雪身上摸索,剝開了宴緋雪裏衣肩頭。
正當他有下一步動作的時候,只見宴緋雪猛然睜眼,瞬間推開了他。
“怎麽了?”白微瀾一臉茫然,啞着沒睡醒的嗓子道。
宴緋雪整理好裏衣,心虛的看了一眼外側的孩子。只見小栗兒睡得四仰八叉,正呼嚕嚕出聲。
這一看,白微瀾也瞬間清醒了。
他見宴緋雪目光譴責埋怨,摸摸鼻頭,輕聲道,“孩子睡着了嘛,我也睡迷糊忘記了。”
宴緋雪沒理他。
起身叫醒外側的孩子,給小栗兒穿衣服。
“小栗兒,起床了,要上學了”
小栗兒連忙睜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哦哦,哎呀,我不能遲到的呀。”
小栗兒着急的找衣服,完全沒發覺兩個大人面面相觑的尴尬神色。
這清亮的嗓音,哪像是剛醒的。
這孩子剛剛在裝睡。
這孩子從小就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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