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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開業
半月後,盛雪樓在全城百姓的期待中終于開業了。
酒樓重新修葺後,更加氣派華麗。雲闊天高,魚鱗青瓦鋪蓋的九極殿屋頂泛着盈盈波光,在升騰的炮竹煙火中,屋脊獸若隐若現。
開業儀式搞的全城轟動,以李家為首的商號都去捧場了。隔壁衙署的來縣令穿着官服匆匆踩在吉時剪彩。
更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盛雪樓第一天被擠得水洩不通,人頭從酒樓門口擠到縣署門口了。
出現這場景的,還是上一回百姓圍堵縣衙,來鏡明開堂公審那次。
人頭烏泱泱的,不明所以的還以為在發錢呢。
“哎,冬青啊,我就說小白這腦子能賺錢,你還怕生意不好,要我們來撐場子。”
說話的是劉嬸兒。她此時正站在騾子車上,利用身高優勢,越過攢動的人頭,望着酒樓門口的盛況。
酒樓開業,自然也接大伯母了。
她家兩個兒子也在樓裏幹活。
大伯母對酒樓開業沒什麽概念,但想着總歸人多熱鬧場子,就把人喊來了。
這正是農忙時節,家家戶戶忙着扯田裏雜草守着水渠灌水,村裏人哪有閑工夫來湊熱鬧。
但是大伯母說以後進城,免費坐五次騾子車。村民一聽都心動了。
此時正好也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地裏苞谷剛剛吐穗,市面缺貨,正好是賣去年苞谷最好的時機,還有粗糠也很好賣。
這次進城,恰好都借着騾子車拖來賣了。
他們今天運氣也好,一進城,就遇見一個豬場老板。問他們是不是馱的苞谷,然後打開看了下,成色新沒有蟲眼;放在手裏一揉搓,一聽清脆的聲響就知道顆顆飽滿。
一斤開出了兩文錢的高價,等秋天新苞谷出來,運氣不好的低至七八分的都有,此時一車人都歡喜的賣了。
劉嬸兒出的世面,見車上還有大伯母家的粗糠,和老板自來熟勸着老板把粗糠也買了。
粗糠一斤不過兩三分的價格,就算這幾口袋都拿下也要不了幾十文錢。
那老板打開一看,這糠面很細,還有些碎米末在上面。看得很滿意,最後也都幹脆買走了。
那老板走後,劉嬸兒心疼道,“喲,我還以為真是粗糠,你怎麽不說是細糠?還那麽多碎米末,多可惜。”
大伯母道,“就是把石臼縫隙裏夾着的細末末,鋪在上面的。也就看着好看,下面都是粗糠。”
劉嬸兒笑道,“冬青這腦子還是靈光。”
兩人說話間,不遠處鞭炮聲又霹靂吧啦響起。喧鬧後靜聲,不知道酒樓前白微瀾說了什麽,門前歡呼聲似浪趕浪,而後很多人湧進了酒樓裏。
劉嬸兒聽不到內容,耳邊只百姓叽裏呱啦的,她捂着耳朵又墊着腳,看不到又聽不到,可把她急死了。
“哎呀,”她急躁的搓着褲腿,“還真是我劉大喇叭頭一次吃癟。”
車上人見她猴急樣子,抓耳撓腮的,好笑道,“你要不沖下去擠人群裏,保證別人搶不過你。”
他們說着,只見衙署裏出來很多衙淄衣挎刀衙役,趕來維持秩序了。
劉嬸兒只能眼巴巴坐在騾子車上,看着那些人臉上冒着興奮的光,也不知道是做什麽。
發錢啦?
還是撿錢啦?
她幹等着焦急,等久了想回村,但路也被聞風趕來看熱鬧的百姓堵住了。
此時只得拉拉家常了。她突然問大伯母,“哎,你們家燕鎮燕椿,在酒樓裏怕是要當管事吧,月錢多少啊。”
其他村民一聽,也好奇看着大伯母,有人開口道,“聽說廚子是隔壁村的萬梨,就連那什麽都不會的萬杏,都去酒樓當夥計了。”
大伯母看着不遠處的熱鬧,明明就隔着不遠,但就是聽不清看不道,回頭道,“沒有,就是從雜活夥計做起。”
“啊?不能吧。”
“兩兄弟在外面做了起碼六七年夥計了吧,這會兒在自家人開的酒樓裏,怎麽都要混個管事當當。”
“是啊,聽人說他家那個破相的下人,一個月都三四五六兩。”
這人勾着手指頭數,一說大家都笑了,就看着人瞎編。
劉嬸兒說了一個切确的,“就是說,隔壁村的萬梨就不說了,人家好歹是個大廚子,但萬杏什麽都不會,學徒都不如,還開了二兩銀子。”
“哎,這樣說來,我們村不還有很多手腳麻利的年輕人,哪個不比萬杏強,還不如都試試。”
劉嬸兒話是這樣說,但村裏人都是忙着幹農活,這才是養家糊口的重中之重。
不過,她這話說出來,幾人看冬青的眼神帶着點尋味。
大伯母道,“不是,是我要求小白讓他們兩兄弟從夥計做起。”
“人家小白也是從頭踏實做起,憑什麽我們就不能?”
“是金子總會發光。他兩兄弟要是有能力,小白自然會把人提上來。”
大伯母這番話說的,衆人都有些佩服和臉熱。又有人覺得迂腐,銀子開給別人做管事,還不如開給自家人來呢。
一車人面面相觑,話頭剛有些冷下去,就又有人道,“聽說酒樓的豆腐都是從林家買的,這是真的嗎?”
“哎,不是之前因為谷雨的事情,兩家鬧不愉快了?”
劉嬸兒見這人耳目不靈,又給人學了兩家的事情,最後總結道,“兩家也在走動,燕哥兒估計是惦記着之前林家救了他一次。”
“那現在林家,就靠做豆腐都要發達起來啦。”
幾人說着一會兒話,就見酒樓裏人聲鼎沸,一會兒又安靜下來,但是百姓神情各異。
有的像是賭徒一樣欣喜若狂,有的像是被人挖了爛肉解脫又肉疼。還有的一臉期待,好像這酒樓開業像是他賺錢似的。
等啊等,終于等到人開始散了,酒樓裏傳來歌舞的絲竹管弦聲。
幾人就坐在騾子車上,只聽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議論。
“你買了幾張票據?”
“還幾張啊,一張五十兩的,從一文起拍,炒到了十兩,我才不會花這個冤大頭去買。”
“不過還真有傻子,做着白日發財夢,拿二十兩,買下了一百兩的票據。”
騾子車上的村民都聽的雲裏霧裏,紛紛看向劉嬸兒。劉嬸兒耳聽八方,自然比他們聽的多些。
“好像是之前那些人在趙家存錢了,取不出來,小白現在就認下這筆賬了,還組織了拍賣。”
旁人驚訝齊齊後仰,“我的天老爺……這咋想的?”
劉嬸兒也道,“是啊,搞不懂。有的人也不信這個天上掉餡餅的事情,然後小白就組織票據拍賣。”
“一年才存個十兩,全拿去買那票據啊?聽着讓人眼紅心動,但是張廢紙啊,這些人真的是腦子簡單的很,不好好過日子淨做些發財夢。”
劉嬸兒說完,還肩膀挨了挨大伯母,大伯母堅定道,“我相信小白自有他的道理。”
“你們要買的話,小白說會給你們留着。”
“哎呦,我可舍不得花這錢去搞這些虛頭巴腦的。前陣子縣令還不是讓村裏朱秀才給我們說賭博危害啊,我看着比賭博還虧的厲害,賭博還有好運氣,這簡直血本無歸,就是買個好看。”
她們幾人說着,周圍人又議論起了另一件事。
“要是這錢莊年底能開起來,早早賺錢,白老板說可以縮短兩到三年兌換票據。”
好家夥,酒樓剛開業,就又開起錢莊了?
和李家一起整垮趙家,雖然聽着很牛,但是白手起家要成為趙家,談何容易啊。
那可是人家幾百年的積累啊。
況且,現在小道消息都傳遍了,其實趙家垮臺根本原因是因為私熔鑄官銀,這和小白有什麽關系?
車上的村民都看向大伯母,各個神情很是複雜。到底是年輕氣盛,步子邁的太大,心想一步登天。
村民各個不看好,周圍的百姓卻興高采烈,一臉期盼。
那熱絡的神情好像是自家酒樓開業一樣,一個各都笑開了花。
騾子車上的人都不理解,手肘子碰劉嬸兒,撸嘴叫她去問人。
劉嬸兒自己也好奇,就随手拍了一個臉圓臉善的婦人,“小妹兒,撿錢了啊,啥事兒這麽高興啊。”
那婦人扭頭見幾人一臉探究,開口解釋道,“什麽撿錢啊,就是有盼頭咯。”
“啥盼頭啊。”劉嬸兒說着,從腰間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塞那人手心裏。
那人原本準備長話短說回家去的,此時手裏有瓜子,耳邊都是喜氣的喧鬧,騾車上還有幾個期待的眼睛,頓時就慢慢擺起了龍門陣。
“撿什麽錢啊,是我們手裏的票據有盼頭了。就是之前存趙家手裏銀子,有概率回本了。”
村裏人對趙家兩個字格外敏銳,也知道趙家當鋪查封,很多百姓的錢取不出來。
果然銀子還是得捏在手裏安全。銀子交給別人保管,老祖宗就沒有這個道理。
還聽見很多人白花花的半輩子積蓄變成了一張廢紙,一時想不開,跳河自殺的人都有。
還聽說前段時間,百姓天天在縣衙門口鬧事,要衙門還錢,還說來鏡明是貪官。
反正他們是不信的,眼見為實。
那天吃席上,來鏡明可絲毫沒嫌棄他們,還親切沒有架子,聊莊稼作物都是一把好手,這哪是什麽貪官。
錢取不出來是沒了活的盼頭,縣令理解,所以才沒動用衙役鎮壓,但是這想出的點子也未免糊弄人了。
但劉嬸兒難得沒潑人家冷水。
要是換做她一輩子積蓄變成廢紙,哪怕只一點希望,她都寧願相信有天能變回來的可能。
“只是,這開酒樓你們高興啥啊。”
那婦人拍手道,“都是一家老板啊,酒樓開起來了,年底預計把錢莊開起來。老板承諾五年之內兌換票據,要是手頭銀子寬裕,他會提早兩到三年給我們兌換票據。”
劉嬸兒一尋思,“難怪你們都盼着這酒樓生意好起來,感情是關系到你們的血汗錢能不能回來啊。”
“對啊!可不就是這麽個理。”
“吃飯嘛,上哪家吃不是吃,但是去盛雪樓吃的,我們的銀子可能回來啊。”
劉嬸兒感嘆,“乖乖,難怪人家腦子好撒,這也能想到。”
這哪是白家的酒樓啊,這是城裏百姓的酒樓。
這下子可不趕着送生意,何愁生意不好啊。
這時,只聽路人猶豫道,“我們這麽拉親友去吃酒樓,捧着酒樓生意,白老板到時候不認賬不兌換怎麽辦?”
“聽說一萬多兩票據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趙家查封都只兩千兩。”
“放心吧,有李家擔保和衙門見證,還寫了公文按壓了手印。”
“不知道誰給白家出的點子,這真是利人利己,大家都有錢拿啊。”
“白老板還要別人給他出點子?縣裏權利最大的縣令,銀子最多的李家,這兩個哪個不是經常跑白家啊。”
“說的你見過似的。”
“可不,我就住白家旁邊,天天見大人物。”
騾子車上的村民聽着好一會兒,還雲裏霧裏的。
一旁秦不著在人群聽了會兒,佩服之餘,還忍不住酸了一把,“羊毛出在羊身上,空手套白狼,一個各的還感恩戴德,誇白家仁善。”
劉嬸兒頓時朝他瞪了眼,“看你穿的幹幹淨淨,怎麽渾身上下透着一股酸味兒。”
“白家這叫大智慧,大仁義,這他這招出來,沒聽見別人說日子有盼頭了?不知道挽救了多少個家破人亡!”
“我看比那些把百姓逼的賣兒賣女的奸商強,就那什麽茶商,什麽秦什麽的,三十幾年前,不是把好多百姓逼的燒他茶倉?”
秦不著氣的臉都青紫,大罵劉嬸兒舌根子長,錢錢沒幾個倒是心操的寬。
劉嬸兒當場就要叉腰吵起來了,不過這時候,兩方都默契的停了下來。
人群散去後,道路上的騾子車特別顯眼。
宴緋雪在酒樓門外一站,光彩奪目似的,衆人視線都不約而同落他臉上,就連不遠處的大伯母幾人也是。
秦不著一聽村民說是老板娘來了,心裏不願意觸碰白家人,立即轉身就走了。
宴緋雪走近,笑道,“大伯母你們都來了啊,快去酒樓裏坐坐炒個菜吃吃,來看看味道好不好,最好是提些建議。”
宴緋雪這話說的,十分客氣和熱情。
等那麽久的怨氣都沒了,反而有些受寵若驚。
車上村民都不好意思,劉嬸兒大咧咧道,“那我可就去了,到時候你們回村裏,可別到處說我占燕哥兒便宜。”
“別說了,我們今天就沾燕哥兒一回光,去酒樓見識見識。”
大伯母臉色喜氣,跟白微瀾兩人處多了,以前去酒樓肉疼,此時倒是能理解白微瀾了。
對于能賺錢的,自是不必在乎那麽三瓜兩棗。
這吃的也是個喜氣熱鬧。
騾子車趕在酒樓外,大伯父見也沒拴畜牲的石墩。正疑惑納悶時,就見一個幹練的小厮小跑來了。
“客官,騾子車我給您牽後面馬廄裏,會給騾子準備麥麸和鮮草,您吃的滿足,它也吃的歡快。”
大伯父手裏的缰繩被拿走後,還在原地怔愣,摸着腦袋看了一圈,而後見村民幾人看着他笑。
他道,“确實不應該放酒樓門口哈,要是這拉屎,不得影響生意?”
大伯母嫌棄他說話不中聽,“不會說話就閉嘴。”
大伯父讪讪,問宴緋雪,“你們這草料怎麽收費的?我聽其他人說酒樓一般喂馬還得額外添個十幾文錢。”
宴緋雪道,“免費的。”
沒待大伯父驚訝,就見大伯母和周圍的劉嬸兒們一個面露咂舌。
放眼望去,一樓中央大廳上修了個戲臺子,四面引了一臂寬的水渠,水聲袅袅中,正有幾個衣着漂亮的哥兒在彈琴跳舞。
村裏人頭一次見到是覺得新奇,但是着實賞心悅目。這不是有錢人家老爺的派頭麽,自己吃這飯,還有歌舞助興。
樓還挺高挺大的,擡眼望去,屋頂孔雀螺旋琉璃彩雕刻,像是展翅欲飛似的,讓人目眩。
二樓排列小閣子,吊窗花竹,各垂簾幕,回廊裏還有面容姣好的侍者随時等待雅間的傳喚。
得知二樓三樓是雅間貴客,一樓的食客上不去,有村民開玩笑道,“那還不是要從一樓上菜,一樓的食客看得到吃不到,得一個眼饞。”
“這上菜多麻煩啊,還得繞那麽一大圈子上樓梯,這一個不小心摔了怎麽辦。”
宴緋雪耐心解釋道,“其實傳菜端盤子的夥計,相對來說不是最多的。樓層見有專門的傳菜板,可以從後廚通過傳菜板直接送到二樓三樓。”
這套傳菜板連通三樓,一共四百一十個大小部件。
各個構件之間的結點用榫卯吻合,構成富有彈性的框架,構件轉角結合處,再用箍頭枋和穿插枋連接,讓傳菜板可以在檐柱和金柱之間承重、水平又上下運轉。
這樣一套東西,主意是白微瀾想出來的,但是設計圖紙及施工,是蘇刈完成。
這大大節省了端盤子的夥計,長久以往不僅節約人工成本,就連人工失誤也降至最低。
幾人聽不懂,但覺得這酒樓大氣典雅又很高深莫測。
一桌子人落座,只見周圍食客都吃的香,端起碗刨的光光脆響。
也不知道萬梨一個人忙不忙的過來。
自然,廚子不止萬梨一個,一共三個廚子,萬梨只是主廚。
只是廚子們也屬于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誰都自信自己手藝。萬梨這個主廚位置是老板按的,但是做不做的穩,還是要靠他自己。
今天開業第一天,很多食客都是抱着好奇的心态,更多也是因為票據錢莊的原因。
客源引來,後面要着重通過味道和氣氛留住回頭客。
盛雪樓的一切只是剛剛拉開序幕。
劉嬸兒幾人等菜的時候,茶水花生米上桌了,嘴巴倒是沒停歇,眼睛也四處轉悠。
“哎,冬青,那是不是燕鎮?”
“這身行頭不錯啊,碧山色束腰,顯得手長腳長的,看着精神幹練很多。”
酒樓裏的夥計提前請兩兄弟培訓過,兩兄弟在外做差事經驗富足,在盛雪樓倒是有一展拳腳的地方。
兩兄弟穿梭在食客中,應對自如。和田裏扛鋤頭挖地樣子看着格外不同,村裏人紛紛道看來兩兄弟是吃這碗飯的。
大伯母聽了,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聽說這夥計的待遇也很好,有專門的院子住,就在酒樓後面。萬梨還把他娘一起接來住了。”
“哎,他娘也是個苦命的,這下子終于有盼頭了。”
“有什麽盼頭?她就是萬梨的拖累,今後萬梨二嫁,男方家裏不嫌棄他娘啊。到時候萬梨把他娘送回去,估計更加挨萬老大的毒打。”
幾人拉着家常,一旁的食客們卻吃的嘴巴砸砸響動,又叫小二點了個招牌菜。
酒樓開業很順利,起碼這味道夠本,還吃的新鮮。
本來只想點一兩個菜試試口味的,結果完全不夠吃;一口氣又點了三四個,結果小二說多了,可留一兩個下次來再吃。
就沖這實誠的态度,讓人口舌生香的味道,酒樓生意第一天就爆火。
有人歡喜有人憂,白家酒樓這起勢就銳不可當。
秦家和孫家連夜商議對策,一直到半夜書房燈火才熄滅。
半路起夜的秦敦悄悄繞到書房,隐約聽見什麽如此白家不足畏懼,定要讓他嘗嘗趙家下場的厲害。
還什麽他們兩家一直彎腰屈膝,早該直起腰杆在城裏一方獨大了。
秦敦聽的模模糊糊,只記得自己胸口裏的一口惡氣終于不用憋了。
現在全班人都排擠孤立他,而與之對比,白家三個孩子越來越受歡迎,走哪裏都是人群中心。
就連武術課,他驕傲的射箭都被谷雨比了下去。要知道谷雨雖然籌算厲害,但武術一直弱項,沒站多久木樁子就掉下來。
但就是這樣弱雞的谷雨,在射箭課上拔得頭籌。師傅一個勁兒的誇他有天賦,但就是力道不足,目前只能拉最小的弓。
而一直縮着做人的王謙,因為把自己父親介紹給白家當掌櫃的,重新謀了份差事。最近又努力用功,還和那三個孩子走的近,俨然成了他們的走狗。
樁樁件件氣的秦敦惡氣難消,上次被全班人打的事情,他一定要給自己報仇。
這天上午課間,蟬鳴陣陣鬧耳。
三個孩子和幾個同學去樹林裏捉知鳥,結果就被出現的十幾個成年男人包圍住了。
放鶴似炸毛應激的小豹子,一下子就把小栗兒兩人護在身後,但是,身後還是陌生兇橫的打手。
“秦胖子!我知道是你搞的鬼!”放鶴大聲吼道。
同學們都擺起了出拳架勢,可連花拳繡腿都談不上;這動作落在那些打手眼裏,有一種小羊羔無處可逃的絕望。
秦敦從一顆合抱的香樟樹後出來,他陰鸷着臉道,“你們最近不是很嚣張我今天也要你們嘗嘗被圍攻毒打的滋味。”
王謙撿起地上的樹枝防備在前道,“白家不會放過你的!你就不怕秦家成為第二個趙家嗎!”
“喲,你現在倒是滿口仁義,感情是從良做白家好狗了?白家算什麽東西,要不了多久,你父親又沒了差事,白家也只能屁股尿流滾回鄉裏去。”
他們兩個說話的間隙,谷雨和小栗兒都嘗試突圍跑出去;但是這些打手各個人高馬大,不亞于螞蟻和大象的威壓逼迫感。
谷雨上了一個月武術課後,此時膽子也大了很多,沒手腳發軟,只是警惕的打量四周地形。
四周都是大樟樹林子,熱烈的光線透過疊疊茂密的葉子也顯得幽幽缥缈,放眼望去,根本沒有可以爬樹的地方。
秦敦嚣張道,“也別指望有人來救你們,給我動手打他們!”
十幾個打手一擁而上,地上幹枯葉子發出難以承受的皴裂聲,腳步窸窣聲敲的心口直跳;幾個孩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映着快速逼近一團陰暗。
忽的一聲,只見一根枯木樹幹破空襲來,像是刺棒似的砸的三四個打手應聲倒下。
“是阿文叔!”
阿文急匆匆趕來,但對付十幾個打手也是夠嗆。
孩子們剛松的一口氣,見阿文被包圍又提心吊膽起來。
阿文打架的時候,和平時卑怯的樣子完全不一樣。看着笨拙的四肢此時靈活有力的踢腿、出拳,周旋在紛亂又暴怒的打手之間。
谷雨看呆了,他像是被打鬥飛濺起的枯葉,幽暗的光線拉長,耳邊只嗡的一聲,四肢的熱流湧向頭頂——他也想成為阿文那樣的人。
只見阿文手裏拿着木棍,架勢打的越來越激烈,地上也倒了幾個捂着胸口吃痛的打手。
這些半吊子打手,和村裏游手好閑的男人沒什麽兩樣,自然不是阿文這種受過專門訓練的護院不一樣。
秦敦眼見頹勢出現,在一旁咬牙說廢物,然後拔腿就想跑。
結果沒跑幾步,就見山長帶着一衆衙役急匆匆趕來。
這些打手一見到衙役,像是老鼠見到貓似的,四散奔逃。
秦敦也吓得腿軟,他自是見識過衙役暴戾惡行,此時像個鹌鹑被壓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只嘴角哆嗦着,“我爹是秦不著!你們要是敢動我,我爹要翻了你們衙門!”
但是這聲嘶吼卻得到更多青睐,一個衙役踢了他肚子一腳,“原來是小秦公子,看來咱們更得好生招待了。”
秦不著之前勾結縣令,沒少對他們衙役吆五喝六,此時可不得把氣發洩到他兒子身上。
秦敦疼得哇哇叫,“我告訴你們,要是敢動我,你們遲早後悔的!”
不過沒嚷嚷幾聲,嘴裏就被塞了一塊抹布。
捕頭押着秦敦和一衆打手浩浩蕩蕩下山了。
孩子們心情起起伏伏,此時臉色都僵硬冒着汗珠,一時還沒從驚恐中回神。
唯獨放鶴看向阿文,也不敢拍他後背上的枯葉,“阿文叔,你受傷了嗎?”
阿文受了點皮肉傷,但這對他來說不是事兒,起身拍自己後背道,“謝謝鶴少爺關心,沒受傷。”
放鶴撇撇嘴想說什麽,一旁山長面色凝重道,“這次多虧了孫正清悄悄報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放鶴和小栗兒一聽這名字就生氣,放鶴恨恨道,“他那個虛僞的小人會報官救我?我看沒少和秦敦在一起說怎麽整我吧。”
小栗兒也點頭,因為剛剛緊張此時臉頰還冒着汗漬,此時氣呼呼道,“我之前就聽見他給秦敦出主意,背後針對我們!”
山長看着小栗兒氣的眉頭擰成波浪,疑惑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不然他怎麽會報官來阻止秦敦?”
孫正清在學院裏武藝和文化課都是頭名,平時很受先生和學生喜歡。
放鶴來到學院後,就知道喬遷宴打他的就是孫正清。放鶴氣的想找孫正清打一架,但孫正清像是有意無意總躲着他。
後面在武術課擂臺輪流賽上,人換了一波又一波,孫正清始終站在上面。
放鶴看到後頗忌憚孫正清。
有秦敦的絆子在前,放鶴專心訓練武術,等自己有把握打贏孫正清後再出手。
可現在山長竟然說是孫正清幫他們報官了。
放鶴看着周圍一臉欣喜感激的同學,皺眉厭惡道,“我才不信他有這麽好心!”
山長嘆了口氣,“孫正清其實也來了,但是躲在後面不想出來。說他之前做錯事了,出來只會惹你不開心,就不想出來。”
山長道,“你們之間的矛盾,我不清楚,不過,我今天可以做一個見證,讓你們把誤會說清楚。”
放鶴原本對山長印象還挺好,更感激他帶着衙役來,但此時他這番話,聽的放鶴血氣翻湧激起一身反骨。
“我才……”
他氣勢洶洶剛開口,就被谷雨拉住了,只聽他小聲問道,“山長,有您在,孫正清不會再打放鶴了吧,他之前打放鶴,起了五個紅手印。”
放鶴一聽難為情兇谷雨,“誰要你說這個了!”
谷雨拽着他手臂不放,還仰頭擔憂的問山長,“之前小栗兒說孫正清也在背後給秦敦出主意。”
山長一聽,看着激動放鶴道,“孫正清打你了?”
周圍的學生都有些不信的看着放鶴。放鶴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打架罵人;孫正清反而一直品學兼優,這中間怕是有什麽小摩擦把人逼急了吧。
衆人疑惑間,孫正清已經從一條小路裏出來了。
他滿臉愧疚道,“剛剛宴雨說的都是事實,白家喬遷宴上是我動手打了放鶴。
後面開學後,秦敦找到我說要給放鶴教訓,我那時候怕放鶴報複我,我就給他支招了。”
山長皺着眉頭看他,放鶴目光極度鄙夷寫滿僞君子。
孫正清肩背微垂着,他繼續道,“但是,我其實內心一直知道這樣是錯的,對不起先生和父親的教誨,每日都在折磨中。但我是個懦夫,沒有勇氣為當初自己一時沖動道歉。”
有人聽着小聲議論道,“哎,還以為多大事情呢,就是小打小鬧啊,同學之間都很正常嘛,更何況他這次還報官救我們了啊。”
放鶴瞪了那學生一眼,只聽孫正清又道,“秦敦是我表弟,他每次有什麽事情都會找我商量。”
“自從我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對後,我就勸阻他,他現在已經厭惡我,但我卻知道他絕不會善罷幹休。”
“課間的時候準備找他聊聊緩解我們之間的關系,才發現他的異常,我吓壞了,這十幾個打手下手沒輕沒重的,我就跑下山報官。”
孫正清說到這裏,羞地低頭不敢見人,“他是我表弟,我卻報官抓他,但是我不能一錯再錯了。但是我也沒勇氣出來讓秦敦看到是我報官的。”
周圍的人開口道,“哎,孫學長大義滅親啊,這份恩情遠大于之前的摩擦啊。更何況他內心也一直備受折磨啊。”
“對啊,即使像孫學長這麽完美的人,也會犯錯的,但是先生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山長捏着胡子道,“孫正清确實能在大是大非上堅持底線,及時悔悟,今後的人生路走的更加踏實堅定。”
“不過,一碼歸一碼,孫正清就打放鶴的事情道歉,放鶴就孫正清報官救人的事情感謝。”
孫正清感激的望向山長,同時對放鶴深深鞠躬道,“對不起……”
“誰要你對不起了!有本事你讓我打你一巴掌!”
放鶴這絲毫不買賬的态度,落在山長和同學眼裏就是頑劣的不依不饒。
“好,如果你打我能讓你消氣的話,我願意!”
放鶴準備沖上去打,結果周圍一群同學圍住了他,就連谷雨也拉着他胳膊不放。
小栗兒急地在原地轉圈,仰頭看着放鶴急地暴怒的眼神,又看看周圍苦口婆心勸架的同學,胳膊肘間隙裏,只見山長正在安慰孫正清。
最後,這場紛鬧,以小栗兒鬼哭狼嚎的哭聲結束了。
三歲半的孩子平時乖巧的不得了,同學都很喜歡他乖軟的性子。先生還特意在山長面前吹噓過他的神童。每天上山的時候,給山長鞠躬問好,山長也很喜歡這個孩子。
此時小栗兒一哭,頓時安靜下來,各個手足無措開始哄孩子。
但是小栗兒只趴在放鶴懷裏嚎啕大哭,白嫩的臉哭得泛紅,不一會兒嗓子就扯着嘶啞了。
怎麽哄都哄不好。
一個個憂急的不行。
山長抱着小栗兒像逗孫子那樣抖着,但是小栗兒眼淚糊臉,鼻頭都哭紅了。
最後還是阿文把孩子抱起來,說要回家找爹爹才好。
一下山,小栗兒就不哭了。
放鶴和谷雨還急地不知道怎麽安慰他,擡頭就見小栗兒眼角的淚珠早就幹了。
放鶴吶吶道,“你假哭的啊?”
小栗兒捏了捏堵塞的鼻頭,帶着哭腔懵懂道,“也不是啊,就急哭出來了,但看到你們都安靜了,我就想哭是有作用的,就使勁兒使勁兒哭。”
放鶴道,“都是孫正清耍的把戲。”
“谷雨你竟然拉着我,你是不是也相信孫正清了!”
谷雨被兇的縮了下單薄的肩膀,但他道,“我是覺得他說的都是真的。”
“宴哥哥也常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啊。”
放鶴一聽氣的牙根咯咯響,“你竟然相信他不相信我?”
“沒有啊,不過我還是選擇相信你。”
“那你扯我幹什麽?”
“山長在啊,當着山長打人,是要喊家長的。”
放鶴啞火了。
想起谷雨沒事就翻學院各種規矩條例,簡直能倒背如流了。
“那秦敦這次什麽懲罰?”
“應該會被開除。”
秦敦被抓到衙門的事情整個學院都知道了,很快,山長就下達了開除告示。
并且加強了學院治安巡邏管理,對上山的小路也嚴格把控,防止陌生人上山。
三個孩子回到家裏,就見原本在酒樓忙生意的宴緋雪和白微瀾都趕回來了。
雲林看到衙役抓捕秦敦,一問緣由,立即跑去酒樓給白微瀾兩人通風報信。
大人與孩子前後腳到家,看到孩子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小栗兒抱着宴緋雪膝蓋,嗓子脆脆嫩嫩又哭啞了,“幸好阿文叔保護了我們,我們都沒事,就是阿文叔估計受傷了。”
白微瀾看了阿文一眼,後背浸出了血跡,手腕也青紫一片。
阿文瑟縮了下,“小的沒事。這傷算不得事。”
白微瀾點頭,掏出一錠元寶給他,“做的不錯,買點膏藥注意傷口。”
等阿文退下,白微瀾臉色沉的厲害,一拳垂在桌子上,震的室內寂然。
“秦家,還真上趕着找死。”
孩子們見白微瀾這麽生氣,都下意識沒說孫正清的事情。
放鶴道,“不過秦敦現在被衙門抓了,不死也要脫層皮。”
白微瀾沒說話,寒眉陰沉。
廳內安靜下來,宴緋雪抱着小栗兒,輕輕安撫他後背,看着白嫩小手抓着自己手指頭,孩子眼睛都哭紅腫了。他望向白微瀾,冷聲道,“秦敦,他已經威脅到孩子生命了。”
“嗯,我會讓他後悔的。”
“我不要等那麽久。”
“別氣別氣,孩子也是我心頭肉啊,晏晏你要相信我。”
白微瀾本來暴怒上頭,拳頭筋脈暴起,但是現在忙着哄宴緋雪,倒是冷靜了很多。
放鶴道,“來叔叔一定不會放過秦敦的,叫他把秦敦屁股打開花!”
幾人正說着,外面的王婆來了。
“縣令夫人來了。”
宴緋雪對雲林還是沒好臉色,一點都不想見到他,甚至聽到他的消息就厭惡。
但此時雲林送來的,肯定是關于秦敦的消息。
不一會兒,雲林匆匆趕來了。
他一臉氣急敗壞道,“來鏡明竟然把秦敦給放了!”
廳內三個孩子和宴緋雪聽了都震驚不解。
“他就是太窩囊了,人家都欺負到頭上了,他一縣之主,這點主都做不了嗎!”
“秦家聽到消息就立馬趕來,拿着五百兩銀子把人贖走了。”
幾人都不可置信,剛剛放鶴還說來叔叔肯定要重重責罰,給自己做主出口氣來着。
此時聽到這個消息,不僅是他,谷雨和小栗兒都失望的不解。
唯獨白微瀾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神情。
白微瀾道,“來鏡明是不會偏袒徇私的,按照大歷律例,未滿十五歲以下的,除觸犯謀反、謀逆、殺人放火等罪名外,可以繳納贖金贖罪。”
宴緋雪譏諷道,“果真是衙門口袋朝南開,有理沒錢你莫來。”
雲林也氣,但是對來鏡明又沒有辦法,“他那人就是迂腐不開竅,這下秦家交點銀子就了事了,這完全不解氣。”
白微瀾嘴角冷笑了下,“不,要的就是秦家把秦敦贖回去。”
不然,總不能找人闖牢房吧。
小栗兒:他們都怕我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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