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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五
一家人坐着騾子車晃悠悠的走在官道上,大伯父心情好,話控制不住的往外頭冒。
宴緋雪笑着應和着,反倒是一直內向寡言的谷雨和大伯父一搭一搭聊了起來。
放鶴背靠在包袱箱子上,仰頭抱臂,翹着腿,樹蔭落在他臉上遮不住的羨慕和興奮。
“哎,要是我也能騎馬就好了。”
他看着小栗兒騎在高頭大黑馬身上,像是指揮千軍萬馬的将軍,神氣極了。
宴緋雪笑道,“放心,你要的都有。”
“過幾天就要去學院上學,上午上學,下午學武術,晚上溫習功課。”
“這些可都是你嚷嚷着要的,到時候你要是堅持不下去,你瀾哥可是要打人的。”
放鶴立馬來了精神,一個挺腰坐的板直,拍拍胸脯道,“我這麽聰明,怎麽可能學不會!”
“那谷雨和小栗兒怎麽安排的?”
“你們三個一起,小栗兒一個人在家也沒有玩伴,跟你們去學堂他會開心些。”
只不過,學院只招收八歲以上的孩子,平常三歲孩子自然是不收的。
但是這家學院是李家開的,要小栗兒入學不過是李潤竹一句話的事情。
“哇!小栗兒也可以跟我們一起!”
放鶴猴子似的揮動着雙臂,谷雨和小栗兒都很高興,連日的擔憂都清除了。
三個人常常晚上躺在床上暢想今後在城裏的生活。雖然很期待,但是一想到上學就要分開了,小栗兒很是失落難過。
此時聽到自己也能跟着去,兩只小腿噠噠的在馬背上搖晃。
大黑馬以為小主人嫌棄它走的慢,咻的一聲就趕在騾子車前面了。
像是終于出了一口憋氣似的,它回頭朝那騾子打了個響鼻。
大伯父連忙哞哞的出聲安撫騾子,生怕不受控制的接受挑釁。
一路上孩子們叽叽喳喳充滿歡聲笑語,全是對新家的好奇與期待。
騾子車駛入主街,而後拐進衙署背後的街道,再沿着一條河巷拐進去就是長琴巷子。
長琴巷子歷史厚重,從城樓俯瞰格局如一把古琴排列。
最神奇的是,河邊一排梧桐樹,經歷過幾百年變遷仍舊生機勃勃。
遙山縣置縣數千年,歷史上多匪患暴亂,北漠人曾好幾次揮師南下。遙山縣猶如一道屏障,北漠鐵騎行至在這裏便不能再前進一步。
交通閉塞是福也是禍,後來北漠人喬裝成匪患,一把火将遙山縣燒了兩天三夜,城池化為灰燼。
但是長琴巷挨着河巷一排的梧桐樹竟然沒有被燒死,第二年枯木逢春,自此已經過了三百年。
當時很多人預言這裏将是興龍化鳳的寶地,長琴巷的宅子價格擡的寸土寸金。很多外地來的達官貴人修建了府邸,所以這條街道的宅子都很華麗。
只是兩百年前與遙山縣相隔六百裏的南文州成了興龍之地,本朝龍脈所在。
本朝建立後,把南文州方圓千裏圈禁起來,禁止外人湧入争奪本地豐富的寶貴藥材、木材、肥沃的土地。
遙山縣也衰敗下來,而長琴巷的歷史預言也淹沒在塵埃裏。
唯獨這遮天蔽日拱成天然遮陽傘的梧桐樹,倒是一日比一日繁茂,絲毫不見頹色。
騾子車噠噠的駛入巷子裏,置身陰涼桐香中,大伯父左右瞧瞧,忍不住點頭。
“這宅子位置好,出門就是河巷井口,水大還幹淨,岸邊上的梧桐樹枝都搭在了屋檐上,就算是下個毛毛細雨,從家裏到井口洗東西,也不會淋濕。”
“就是春天落花和秋天落葉子麻煩,不過掃起來也好引火。”
“哦,這梧桐花好看是好看,但是你們不要把它撕破,不然家裏的碗就會打破,這也叫破碗花。”
梧桐花像是大喇叭花形狀,乳白花萼帶着淡紫色,聞着還有梧桐清香,本地人也叫做破碗花,所以撕不得。
大伯父這話是對三個孩子說的,但是孩子們現在目不暇接,只一個勁兒點頭,忘記了應聲回答。
進巷弄兩百多米後,就見一座宅子朱漆銅鎖。屋檐飛角的鎮宅屋脊獸都系着紅綢,石階上兩排的石獅子威武雄壯,只是此時系着紅綢顯得莫名的呆萌。大門貼了一副對聯顯得十分紅紅火火。
“哇,這是誰家在成親嗎?”小栗兒看到大紅燈籠大紅綢就覺得是成親。
宴緋雪笑道,“那是你家。”
“好大啊!”小栗兒騎在馬上伸手都夠不着院牆,站在門口的李管家見白微瀾一行人來後,連忙走下石階。
李管家自從上次,得罪白微瀾後一直不好過。這次李潤竹派他來将功贖罪,他自是使出十八般武藝,好生辦好喬遷宴。
“白爺,院子裏裏外外都安排妥當了。”
“宅子已經用了松柏枝蘸鹽水,用糯米水灑掃遍了,香燭元寶炮竹都準備好了,賓客招待的茶水糕點也已經就備。池子裏的水前幾日剛剛換了新的,沒傷及荷葉。”
李管家身邊還跟着兩個小厮,一個手裏的竹竿挂着炮竹,一個手裏拿着點燃的香燭。一旁還有一位看着仙風道骨的算命先生。
等會兒主人家搬進院子的時候,算命先生會跟着主人身旁高唱銘文。
“您來的剛剛好,此時正是已巳時,黃道吉日宜室宜家阖家團圓和睦安康。”
李管家說的誠懇,白微瀾自是沒必要為難他,點頭表示滿意。
李管家松了口氣,要是白微瀾不滿意,他今天就不用回李府了。
只見白微瀾抱着粉雕玉琢的小哥兒下馬,然後開口道,“開始吧。”
白微瀾話音一落,炮竹霹靂吧啦火星四濺,紅燈籠紅綢都在煙霧裏透着喜氣,一旁算命先生開口高吟。
“瑞霭朱軒,瑞霭華堂……驷門高啓,鳴鳳栖梧……”①
周圍鄰居聽見動靜紛紛出門看熱鬧,就連河巷下漿洗的婦人們也放下木槌起身張望。
只見三個孩子捂着耳朵蹦蹦跳跳的,這家主人身形從背後看就是個美人,不知道正面是如何容貌。
正好奇等人轉身看正面呢,哪知道一旁的男主人從袖口中掏出一方喜帕,搭在了美人腦袋上。
一陣起哄聲中,宴緋雪眼前突然大紅一片只看到流蘇晃動,接着他腰身失重,是白微瀾将他攔腰抱起了。
宴緋雪摸不着頭腦,但是之前腳扭抱習慣了,此時下意識環着人脖子後,才覺得有些莫名尴尬。
“你幹什麽,這是搬家又不是成親。”
白微瀾抱緊腰身不讓他動,那頭頂晃動的流蘇簡直晃到他心口上了,嘴角忍不住揚了揚。
在炮竹聲聲,三個孩子尖叫熱鬧中,白微瀾面不改色一本正經道,“算命先生說了結合你八字來定的儀式,夫郎主人不能腳下地,只能由男主人抱着進門,這樣叫做財不落空。”
宴緋雪環緊白微瀾的脖子,外界哄笑熱鬧聲中,臉有些熱,真是信了他的鬼話。
兩人剛踏上石階,那吟唱的算命先生很有眼力勁兒,高聲唱道,“白首齊眉鴛鴦比翼,青陽啓瑞桃李同心!”②
白微瀾佳人在懷,爽朗一笑,“賞!”
三個孩子嘻嘻哈哈跟着後面鹦鹉學舌,“同心,同心。”
進了院子,宴緋雪心想能把他放下了。
但是白微瀾硬生生抱着他,把四方財神、竈神、門神、福祿星拜完了,還不見他有放自己下來的意思。
宴緋雪笑罵他,“你是不是要別人喊送入洞房,你才放我下來啊。”
一旁李管家在旁邊抓了好幾次手心,雖然看着喜慶熱鬧,但是再耽誤下去就誤了下個流程的吉時。
正好宴緋雪出聲解救了他,李管家趕緊出身道,“白爺,下一個流程需要尊夫郎來完成。”
白微瀾把宴緋雪放在地上,準備掀起蓋頭,見一旁管家和先生、還有周圍雜役都目不轉睛的看着。他眼一凜,手上動作一頓,把蓋頭壓了回去,抱着宴緋雪朝廂房走去。
衆人遺憾中,只聽宴緋雪疑惑問道,“怎麽又抱起來了。”
白微瀾鎮定自若道,“先生說要去廂房神位下取蓋頭。”
算命先生笑呵呵的摸着白胡須,“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他見李管家擔憂吉時,寬慰道,“吉時,不過是祖宗定下的美好祈願,而現在白爺正是良辰美景,所求的都在自己身邊,又在乎什麽吉時。”
聽先生這麽一說,李管家面色好看很多了,滿是豔羨的嘆口氣。
白微瀾抱着宴緋雪進屋子後,一手迅速掃開桌上的果盤,把人輕放桌子上。
身體有了着落,但是腳不沾地,宴緋雪下意識準備掀蓋頭。
他随着他微仰頭的動作,紅流蘇劃過唇角,大紅蓋頭下露出姣好的唇形,鮮紅靡豔。
看來面不改色由着他抱,一路上卻在難為情的咬着唇。
白微瀾心尖像是羽尾劃過,彎腰親了口,“我要掀蓋頭咯。”
“你搞的奇奇怪怪。”
手掌緩緩取下蓋頭,紅纓劃過宴緋雪的眉眼,癢的他遭不住眨眼,顫抖着最後垂下睫毛,心底莫名有些熱流湧起又難以抒發的滞澀。他忍不住手心抓緊了衣擺。
白微瀾仔細瞧着宴緋雪,見他垂眸神色閃躲飄忽,知道人是害羞了。
此時面頰都泛着粉紅,當真是如若凝脂豔冠桃李。
宴緋雪見白微瀾瞧着自己打量,他正色道,“走吧,外面人還等着。”
白微瀾小雞啄米似的笑着點頭,也不拆穿他強裝的鎮定。
門緩緩打開,門外以為要久等的衆人,此時見到宴緋雪出來還有些驚訝。
除了李管家外都是第一次見到宴緋雪,不免為他的容貌愣神。他一身淡漠玉骨,眉眼間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親切又覺得氣度疏離,讓人不敢心生妄念。
一旁白微瀾就靜靜看着宴緋雪裝,細細看耳垂還紅着呢。
之後的儀式是兩個主人站在大門口土地神方位,敬八分黃紙、壽金元寶。再是手捧三炷香繞宅子一周,寓意吉祥如意香氣滿屋。
這時候,大伯父遞上來一個水葫蘆,裏面從村裏老家裝了一半水。
“小白,把這水葫蘆去竈房裝滿水,保管你今後財運不斷,掌一家錢袋子。”
白微瀾聽了前半句還準備接,聽到後半句縮回了手,“我家我做不了主啊,這還得媳婦兒來。”
周圍人哄笑中,宴緋雪接過水葫蘆,去竈屋接滿了新水,趁機把手洗後捂臉降溫,心裏罵白微瀾。
儀式完畢後,孩子們四散打量,周圍仆役看到他們三個紛紛彎腰喊少爺。
放鶴嘴角咧的開叉,嘻嘻哈哈道,“我也是少爺了。”
白微瀾道,“是的,鶴少爺。”
然後對谷雨喊道,“雨少爺。”
對小栗兒喊道,“小少爺。”
周圍仆人見了之後自是知道怎麽開口喊尊稱了。
還未到中午,此時院子裏外都是自己人。院子大,孩子們跑來跑去到不會撞人。
宴緋雪和李管家交接一些事項,白微瀾則是帶着孩子們去馬房看馬。
之前兩匹小馬駒寄養在馬行,前幾日才牽回宅子的馬廄裏。此時聽見外面熱鬧聲,小馬駒都有些不安的躁動。
“它在甩尾巴。”
“它在嗅我手。”
三個孩子看到馬兒開心的溢于言表,一旁竹籃子裏放着新鮮的苞谷葉子,小馬駒最喜歡吃這個。
孩子們拿着葉子喂,忍不住伸手摸摸馬頭。
白微瀾見孩子們在馬廄都能新鮮半天,他還要去招待。他開口道,“等會兒來客人後不要在院子裏跑了,也不要興奮尖叫。”
放鶴嘻嘻哈哈點頭,“知道啦,有旁人在咱們都是乖孩子,不會給瀾哥丢臉的。”
有放鶴保證,其他兩個孩子白微瀾是放心的,起身出去了。
白微瀾在外院的竈房找到宴緋雪,在院子外就聽見他正在和萬家兩兄弟說話。
白微瀾還未進門呢,就聞到了空氣中特有的席面香味,這味道還只能萬梨做出來。
這一聞,就是滿桌熱鬧煙火的歡慶喜味兒。
萬梨做的菜肴味道,可比白微瀾吃過那些名廚還要符合他胃口。非說不同,只能說給人的感覺不同。
名廚子的精致菜肴像是藝術雕刻,色香味俱全,但是吃起來也只限定味蕾的滿足。但萬梨做的,能出吃出萬家煙火的味道。
而宴緋雪做的,就是白微瀾心中家的味道。
白微瀾進去和幾人打招呼,只聽萬梨十分高興道,“你家的竈房簡直我做夢都想要的,比堂屋還大,天窗敞亮,鍋碗瓢盆各種刀具一應俱全,堪比酒樓的後廚。”
白微瀾進門道,“大點好,有時候孩子們黏人,要是晏晏來竈房,那就熱鬧了。”
“不過這真是太巧了,你們請的那個燒飯的婆子,住張家對門的,以前我們經常一起買菜。”
“她手藝還挺好的,你們應該很喜歡。”
白微瀾自是調查了一番,清楚底細,選的都是手腳麻利老實肯幹的老妪。
一個月開的俸祿,完全甩開城裏其他人家仆役,一個月三兩月錢。
萬梨聽見這月錢都心動了,想着要是不開酒樓,他也可以找個大戶人家給人燒菜。
“哎,竈房有我在,你們兩個都忙去吧。”萬梨手起刀落,利落的給大鵝開腸破肚。
萬杏在一旁打下手,笑着道,“燕哥兒哪有什麽要忙的,頂多來賓客的時候和白兄弟在門口接待下。”
宴緋雪見他打趣,自己出了竈房。
确實沒有什麽要忙的,他幾乎就是帶着人來了。這個宅子從修葺到各種布置、仆役采買等都是白微瀾一手包辦的。
這就是房牙說的空手入住嗎。
白微瀾像是背後靈似的,“看日頭要來客人了,咱們去門口吧。”
賓客來的順序也有講究,頗有些論輩分論家世和關系親疏來的。還有中間來的也要避開第三十六位挂人情禮簿,生意人都信這個,覺得不吉利斷財路。
先來的客人是李家,李潤竹帶着他弟弟李止,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厮擡着紅綢綁着的木箱子。
小厮把禮貼交給唱名的,只聽那小厮嗓音洪亮道,“楠木多寶格一對,紫砂茶具一套,翡翠手串一對……”
禮單展了又展,最後長長落下,一旁小厮手疾眼快接住了。
好一會兒後,還沒念完,只聽那唱名的小厮最後嗓子喊啞了。扯着嗓子最後一口氣破音道,“白玉點翠珊瑚珍珠瑪瑙玳瑁牛角水晶各式挑簪——各兩對!”
這禮單之隆重聽得四周看熱鬧的咂舌,這新鄰居什麽來路,得城裏李家如此親厚。
李潤竹對白微瀾兩人恭賀喬遷,李潤竹笑道,“終于舍得搬城裏了,今後找你也不用去鄉裏踩泥巴了,不過鄉野也十分有樂趣。”
白微瀾道,“說起來,還多謝李兄派人來主持宴席。”
李潤竹見白微瀾和他客氣起來,渾身都不舒服,連忙帶着弟弟進院子了。
之後城裏季家和林家都先後到了,禮單也很長,随着唱名響起,熱鬧的氣氛又推向一個高潮。
“這新鄰居看着有頭有臉的,八成是城裏哪家公子自己落府吧。”
“但是這邊的宅子都是二進院子,算不得大嘛。”
看熱鬧的人七嘴八舌議論中,只見巷子裏湧來一群村民,那臺階上的主人看見後,還第一次親自下石階迎接。
宴緋雪見大伯母帶着村裏相熟的人家都來了,開口道,“路好找吧。”
劉嬸兒帶着自己孫子小毛,連忙道,“好找好找,老遠就聽見炮竹飯香味了。”
她說完打量着雕欄朱漆的宅子,感嘆道,“這回真的是見世面咯。”
宴緋雪把村民引進院子,有小厮上來招待,但是村民都有些拘束,宴緋雪便叫放鶴帶着招待随便逛逛。
大伯母從袖口裏掏出一張紅紙,遞給宴緋雪,“這都是村裏人送的人情,還是朱秀才親自寫的。”
“村子裏家家戶戶都送了,就連裘桂香家裏也送了。”
裘桂香是個傲氣的,這次送人情八成是想着之前油菜籽賣高價的事情,自己這回主動退了一步,也算是自己和解。
宴緋雪沒有說什麽,照單收了。
大伯母道,“本來農忙嘛,來你這裏下午都不能幹活了,村子裏有的人就是挂個人情,有的關系親一點的喜歡湊熱鬧的,都來了。說到時候給你打雜端盤子。”
這些雜活自是有小厮仆役幹,但是鄉親們願意幫忙宴緋雪也不拒絕。
宴緋雪道,“給你和大伯父留了一間廂房,到時候你們要在城裏歇腳賣菜的,都方便。這邊住的人多,挑菜籃子竄巷生意肯定好。”
“好好好,你們這是有出息了,我也挨着沾光。”
宴緋雪笑笑,“都是白微瀾的功勞。”
他剛和大伯母說幾句,就聽門外高聲吆喝着,“縣令大人到——”
大伯母一聽縣令到,趕緊讓宴緋雪出門招待。一旁村民也紛紛好奇驚嘆,這縣令都來了,真是發家了。
來鏡明今天沒穿麻布草鞋,他身上的料子和顏色明顯是和雲林同一塊水青色。兩人看着一個儒雅一個伶俐到也是般配的一對。
來鏡明打擊賭博風氣動靜很大,自己每日下衙後随機走訪,這巷子附近他也來了幾次。周圍人都認識他,此時紛紛喊着來青天好。
來鏡明之前布衣草鞋,完全沒架子。此時還有膽子大的老百姓,揚聲問來青天送了什麽禮單。
雲林心裏不舒服,但是來鏡明卻笑着點頭打招呼。
在齊刷刷的視線中,來鏡明從袖口裏掏出一張文書。
他朗聲道,“白家開酒樓的核準文書一份。”
來鏡明動作真的太快了,白微瀾相關材料才提交一天,今天就親自送來了。
果然是衙門有人好辦事。
來鏡明也是有心,身正不怕影子斜,選這個日子送上禮單。不一會兒大街小巷都知道白家要開酒樓的事情。
白微瀾招待來鏡明進大門,一旁雲林見宴緋雪始終對他不熟不熱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
衆人一進大門就見數丈高的畫壁,雕刻着一家人其樂融融在雪地賞梅的圖景。
來鏡明看了一眼就覺得眼熟。他從袖口掏出請帖,一對比,發現燙金請帖上,也有銀絲線刺繡的雪地紅梅。
“看來白兄是鐘愛這雪色一枝梅了。”
“這裏面定是有什麽故事了。”
白微瀾看了眼偷偷警告他的宴緋雪,板正道,“沒故事,就是覺得好看。”
一旁雲林看到這請帖上的刺繡有些失神,這不就是宴緋雪以前,經常标記自己物品的記號嗎。
雲林回頭看宴緋雪,後者對他目光熟視無睹真像是陌生人了。
雲林心裏酸澀又惱恨自己優柔寡斷,宴緋雪這樣子相見不相識,不正是他要的嗎?
沒等他郁悶片刻,就聽見門口又來了動靜。
“你們去忙吧,不用特意招待我們。”來鏡明道。
來鏡明來之後,原本縣衙裏沒收到請帖的師爺幕僚、教谕縣丞都來了。
這些人消息都靈通,新縣令這麽快能摸順衙門內務,沒少得白微瀾指點。此時見縣令都來祝賀了,這班子人明面上還是得做做功夫。
與衙門不同的是,商戶裏也有很多東家來。
這些人白微瀾不認識沒發請帖,但是城裏李家林家季家還有孫家都來了,擺明着白微瀾得罪不起。
城裏不少商戶都提着禮單上門,頗有拜山大王的架勢。
原本只打算在內院請親友熱鬧下的,一下子新增了好多客人。
好在李家本來就開酒樓,差的桌椅凳子酒席都不是問題。
但白微瀾還是做了一個區分。
有請帖的進內院吃萬梨做的席面,沒請帖的在外院吃李家酒樓來的席面。
村子裏這樣辦可能得罪人,但是這裏誰都對這樣的安排沒意見。
大人都是人精,能審時度勢巴結白微瀾還來不及呢,內心能有什麽不滿。
不過,大人能明白,但是孩子們卻不高興。
能不請自來參加喬遷宴的,不說非富即貴,但都是鄉紳老板。
遙山縣十幾年未開童試,風氣習俗越發敗退,人人只看錢,對孩子們很是嬌慣。
尤其是靠着趙家發家的孫家,從小就教育孩子怎麽和趙家李家等大戶人家孩子搞好關系。
孫家小少爺本就是少爺性子,以前在趙家子弟裏沒少被欺負,心裏是有氣沒地方撒。
今天參加這宴席,還是孫老板強帶着孩子來的。再三叮囑孩子要和白家三個孩子打好關系,之後在學院裏一起上學也是同窗。
孫小少爺心裏很不舒服,一個鄉裏來的野小子,也要他孫少爺去讨好。雖然不情不願,但是父母的話只能聽着。
不過,那三個孩子一直在和村裏孩子玩,看着就粗鄙不堪沒有見識,看什麽都哇哇驚嘆,看着就礙眼煩死了。
但,就是這樣他瞧不上的鄉下孩子,開席的時候竟然在內院。而他們孫家連同衙署一些錢糧、刑名師爺家的孩子都在外院。
外院是什麽地方,是給仆役住的,是招待不速之客的地方!
孫少爺氣憤不已,這時候小毛正好從內院端着碗出來,瞧着孫少爺一直盯着他們看,心裏驕傲起了挑釁。
小毛六歲,初生牛犢不怕虎,孫少爺十五歲正是自尊心強的年紀。
小毛敲着碗做了一個羞羞的表情,那孫少爺頓時就氣炸了,跨進石階上,沖到廊亭下兇小毛。
“你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羞辱本少爺!”
那氣勢洶洶的身影壓下來,小毛外強中幹,有點害怕。但是聽見村裏人說貴客才坐內院,他覺得自己就是比孫少爺厲害。
而且,他也不想讓這個城裏的臭臉少爺看貶他們村裏人。
挺着胸膛就兇巴巴的踩了孫少爺的鞋面。
這一踩,孫少爺徹底暴怒了。
“你個粗鄙的野毛孩子,竟然敢踩我的鞋面!你知道多貴嗎,把你們一家賣了都買不起我的靴子!”
孫少爺說着就揚起手準備打小毛,但是放鶴趕來抓住了孫少爺的手。
孫少爺一看這個瘦皮猴子似的哥兒,抓住了他,點了炮仗似的,“別以為我會怕你!”
孫少爺十五歲是個男孩子,放鶴是個哥兒,力道自然敵不過。加上放鶴幾番後退避讓不成,那巴掌狠狠落在了臉上。
放鶴頓時氣的咬牙切齒,那豹子似的眼神恨不得把孫少爺咬下一口肉。
“你他娘的給老子滾去外院!”
孫少爺也被吼的一愣,見放鶴手捏成拳,氣的眉頭擰成了一團,顯然在克制着打人。
孫少爺頓時就明白了,笑嘻嘻道,“喲,不敢鬧事是吧,是怕被大人打是吧。”
他說着就準備再給放鶴一掌,打沒打成,被自己爹的面色給震退了回去。
此時正在開席,宴席豐盛,都吃的歡快,沒人注意到廊庭下的動靜。孫家大人還是發現自己兒子不見了才四處尋找。
“給鶴少爺道歉。”
放鶴昂着頭,勁兒鼓鼓的瞪着那假惺惺的笑容,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壓抑的怒意。
“我才不稀罕!”
放鶴說完拉着小毛就進內院子了。
一進內院子,放鶴就兇了小毛一眼,“滾回去坐着別動!”
小毛看着放鶴側臉上的紅手印,吓得呆呆的,抱着碗去他奶奶那裏。
放鶴擡手摸了摸側臉,灼熱的痛和心中的怒意讓他想忍不住拿腦袋撞牆。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他不去找回場子,想把那趾高氣揚的孫少爺咬下一塊肉來。
自從跟着宴緋雪後,他還是頭一次受這種憋屈。
內院都是席面人多喧鬧的很,放鶴就找到荷花塘的角落裏蹲着,心裏把那孫少爺罵了祖宗十八代。
他剛蹲下,就見一旁谷雨和小栗兒也蹲在荷葉後面。
放鶴剛想轉頭就走,結果小栗兒喂完小秧雞就發現了他。
“放鶴哥哥你臉怎麽了?”小栗兒指着他臉上腫的手指印,擔憂問道。
放鶴自認為特別酷的拿袖子抹了把臉,但是手心裏卻掉下一顆眼淚。
谷雨急地差點一個趔趄撲在地上,跑到放鶴身邊,“誰打的啊。”
谷雨焦急的很,只是瞬間眼淚就充盈眼眶了。
放鶴看着十分嫌棄道,“哭什麽哭,改天等老子打回來。”
谷雨心裏擰巴着難受,“你自己哭的更兇,還笑話我。”
放鶴不信邪的雙手抹臉,結果淚水濕了手心。
見兩個人都圍着自己哭,他幹脆自暴自棄的埋頭嗚嗚起來了。
越哭越兇,還不忘罵人王八羔子。
小栗兒哽咽道,“我們去告訴爹爹和父親!”
放鶴搖頭,破碎的哭腔顯得十分委屈,“他們在忙,今天也不适合。我們自己的事情我們自己解決。”
放鶴狠狠抹了一把臉,看着兩人嚴肅起誓,“等我學了功夫,第一個打的就是那個小崽種!”
谷雨也點頭,“那我也學,給你報仇。”
不待放鶴嘲笑谷雨,一旁小栗兒也認真握拳,“打他!”
放鶴被激的胸中頓時一陣澎湃,咬牙點頭道,“好!”
“我們來起誓!”
“怎麽起誓?”小栗兒歪頭問道。
放鶴撓頭,摸了摸灼痛的臉,幹脆道,“把手心疊在手心上,對着天發誓就行了。”
“好!”
“好!”
路過荷花塘的大伯母見三個孩子跪在地上對天起誓,那樣子嚴肅認真,看着忍不住發笑。這時候了,還不忘記辦家家酒。
大伯母給自己找活幹,忙碌的很。尤其是這荷塘池子很漂亮,萬一,哪個孩子不小心掉下去怎麽辦。
她就在這邊晃蕩,不過發現孩子們玩也沒去打擾。
宴緋雪見大伯母巡邏似的,這看着別人吃飯肚子也餓啊。
宴緋雪叫來一個小厮守着池子,才把大伯母帶到席上坐下。
村民從來沒見過這麽豐盛又好吃的席面,只抽空逗趣大伯母天生忙碌命,有仆役都不知道好好享受。
大伯母被按着坐下後,一眼掃到來鏡明,頓時滿臉拘束緊張,連忙擺手示意。
但是來鏡明卻笑着擡頭,親切的喊他大伯娘。
大伯母诶诶連着應聲,又掃了一眼同村的人,此時都樂呵的忙着刨飯,完全沒了開始和縣令一桌的拘束驚惶。
大伯母見狀也就自在了許多,還心內驕傲起來,她也和縣令老爺吃一桌了。
來鏡明坐在他們身邊,看到村民像是看到自家鄉親們一樣,可比和那些富商一起吃飯自在多了。
村民慢慢吃飽後,他就開始拉家常,說田裏的事情說村裏雞毛蒜皮的事情。
村民腦子都吃飄忽,覺得縣令也像是村裏後生嘛,人還怪好的。
一旁雲林端着姿态強撐歡笑,最後看着來鏡明和村民你來我往聊得火熱,他看都看飽了。
這一點威信都沒有,今後還怎麽管理好百姓?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這遙山縣可是朝廷裏出了名的貧困縣,這裏的百姓能好到哪裏去。
此時彼此吃開心了倒是好說話,等到時候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撒潑耍賴。
雲林心裏不舒服,自己找了個借口就離席了。
內院一邊圍着荷花塘搭了小橋流水,布置了一個軒屋,倒是個好去處。
雲林走近,就見三個孩子坐在屋子廊下的一角,見他來,都戒備看了過來。
雲林本想打招呼,但是三個孩子明顯不待見他。
看來宴緋雪給孩子叮囑了,不要和他說話吧。
雲林越發覺得掃興了,準備換個地方的時候,視線一掃,發現這三個孩子性格分明,倒是各自有各自的可愛。
當他視線落在谷雨身上的時候,眼裏微微疑惑,莫名覺得這孩子身上有些熟悉。
不是外貌熟悉,而是身上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他剛準備轉身,就聽軒屋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一個是宴緋雪的,另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誰?雲林內心下意識惶惑不定,心被揪了起來。
“你說雲林也在縣裏?還當了縣令夫人?”
“他可真是命好的,小時候有你照拂養活,出去後有男人幫忙。”
在雲林驚詫失神中,只聽宴緋雪道,“以前的事情不提了,我給娟娘說,也只是提前給娟娘一個提醒,不至于偶遇太過驚訝,雲林他不想讓別人知道過去。”
娟娘一聽就怒了,從貴妃榻上直起腰身,手拍桌案道,“我小時候就看出來他是個白眼狼,你還非要和他走近照顧他。”
一旁時莺聽的雲裏霧裏,“他怎麽白眼狼了,不想過去的人打擾現在的日子,不是挺正常的嗎?”
娟娘準備開口,話到嘴邊又想起今天院子人多,難免隔牆有耳。
娟娘殊不知,他這一頓,讓門外的雲林唇角差點咬破了。一旁孩子還聽着,要是洩露了過往,這怎麽交代。
可是娟娘接下來說的,更震撼雲林心神。
“我知道你從小就雲林這一個朋友,說是朋友比你小五歲,你都是當做弟弟養的。即使他當時選擇拿着你給的五十兩走了,你心裏還是惦記着他的。”
“不然你後面養的谷雨算怎麽回事,我瞧着和雲林小時候一模一樣,怯怯弱弱的,看着像是受驚的小兔子,結果,你後面還被小兔子咬了口。”
娟娘和宴緋雪在遙山縣偶遇,才知道他又撿了兩個孩子。一時心底複雜不知道怎麽說。
但想着他一個人孤苦,有孩子幫忙打下手做事,也好過些。
結果,後面看他養着養着就像養弟弟一樣,娟娘心裏不悅,但還是沒說什麽。
今天她看清谷雨樣子後,心底咯噔了下,此時又聽宴緋雪提到雲林,頓時惱火。
娟娘說道這裏,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氣勢,“我就說你不要心軟,你非不信,結果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選擇了自己需要的自由!”
“即使這樣,你還記着你們一起長大的情誼,又撿了一個性子一模一樣的小可憐養着。”
時莺在一旁啧啧道,“這友情還搞替身養成啊。”
宴緋雪揉了揉額頭,“不是,谷雨這孩子和我有些淵源。”
“而且,谷雨和放鶴這兩孩子一直很聽話,我之前設置考驗了。”
“你那考驗,算什麽小打小鬧?我看你怕是心疼孩子,一天都舍不得他們難受就自己告訴了吧。”
宴緋雪默默沒說話,自己端着茶杯抿了口。
娟娘道,“這兩孩子我看着也很喜歡,但是,你真的是,旁人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倒好,一撿還撿倆。”
“那雲林最開始不是和谷雨一樣看着人畜無害。”
“你真是!做什麽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設置考驗,旁人怎麽說你?孩子長大後怎麽看你?”
“都只會說你心狠無情,對兩個滿是孺慕尊重你的孩子,你都能這樣猜忌。”
“雲林給你的教訓還不夠,你還非要再來一次。”
宴緋雪無奈,笑着安慰氣的面色發紅的娟娘,“哎,總有不同的啊。我不就是娟娘拉扯大的。”
娟娘一時間看着他笑,神色複雜,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谷雨是谷雨,雲林是雲林,況且,雲林的選擇,是我給的,我就要尊重他的選擇。”
“而且,我現在也不是沒有朋友。”
娟娘平了口氣,“喲,就是那個什麽萬什麽的?”
宴緋雪勾着手指頭數,“蘇大夫,萬梨,萬杏。”
“有三個。”
“而且,我還有白微瀾,還有三個孩子,還有你們。”
“雲林,注定會随着那段往事淹沒掉。”
娟娘冷聲笑道,“呵,你們性格天差地別,當年只能困在一起做玩伴,現在自由各自飛,你們根本不是一路人。”
屋子裏沉默下來,許久沒人說話。
門外的雲林始終沒等到宴緋雪的否認。
雲林僵硬扭頭,看向一旁愣怔的谷雨,後者看到他下意識縮了下肩膀,往牆角裏躲。
雲林突然明白了,谷雨為什麽讓他覺得熟悉,這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
雲林滑向失落低谷的心緒漸漸有些好轉,宴緋雪還是惦記着他們的情誼。
不然怎麽養着和他一樣性格的孩子。
“诶,你們三個怎麽在這裏?”
不遠處的白微瀾見三個孩子好像鹌鹑蹲在屋角,走進問道,“你們餓不餓,要是餓了随時吃飯。”
放鶴扭頭看了眼之前雲林在的角落,人已經不在了。
屋裏大人的話,他們聽的雲裏霧裏,但是隐隐知道這個讨厭的陌生人是縣令夫人。
放鶴把自己腦袋挨着膝蓋埋着,不讓白微瀾察覺臉上手指異常,只搖頭說不餓。
白微瀾也沒多想,院子裏還有賓客要招待,又去忙了。
放鶴見白微瀾走後,心裏又委屈又憋悶,想告狀但又不想添麻煩。
最後肚子還很不争氣的咕咕叫出了聲。
谷雨立馬道,“我去給你端碗飯來。”
“那麽多人你不怕了?”
谷雨小聲道,“現在好像沒那麽怕了。”
只要他怕的時候,就想起元宵節那天,一堆人擠在攤子前買首飾,還有好多人誇他。
谷雨鼓起勇氣又道,“我去後廚,梨子叔叔在那裏,我不怕。”
小栗兒道,“我也去。”
到下午日頭偏西的時候,上門的賓客還絡繹不絕。
雖不請自來,但來者都是客。宴緋雪和白微瀾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只是簡單的寒暄應酬就忙不過來。
好在李潤竹派的李管家這回是兢兢業業,酒席坐次調度,雖然忙但也有條不紊。
直到黃昏,賓客才散盡。
村民見大伯母還想留下來打掃收拾,他們也不好意思走。二十文随禮,吃了好幾兩的酒席,這不幫忙過意不去。
什麽松鼠鳜魚、碧螺蝦仁、泥棗拉糕,和村裏酒席老十三樣一點都不同,着着實實開了眼。
這輩子就沒吃過這麽豐盛的席面。那些忙着地裏莊稼沒來的,回去說給他們聽,估計腸子都要悔青了。
這席面要是放村裏,早就有人兜包袱搶了。但是這回,縣令、周圍那麽多城裏大戶人家看着,他們也做了一回斯文人。
就連劉嬸兒都難得約束了孫子小毛不要大吼大叫,卻不知道他已經闖禍了。
村民準備找掃帚打掃,還沒找到行頭呢,就見李管家又領了二十個小厮進了院子。不待人分說,年輕小夥子手腳麻利,村裏人完全插不上手。
劉嬸兒道,“這架勢真的是過上老爺日子了啊,洗衣做飯都有人伺候了。”
有人附和道,“可不是,聽說今天搬家,完全都是白兄弟一手操辦的,燕哥兒就來個人,輕輕松松的嘞。”
村裏人要說最怕什麽,那操持酒席一定是一項。
席面的菜式酒水如何選擇,貴了虧本,便宜了落人口舌,光是這一項就夠想的。還有邀請招待、家當準備、灑掃院子、人情手信清點等,忙起來腦袋都要大了。
往往一個席面,要提前一個月準備。
但是,白微瀾從買房到辦酒席就半個月,還搞的這麽隆重。
果然有錢就是好辦事。
村裏人走的時候,還給大門送賓客的宴緋雪說,味道太好吃了,這席面很不錯。
宴緋雪道,“都是萬梨做的。”
“喲,他手藝這麽好啊,只聽說他家飯館以前味道不錯,今兒吃上一回,真的是做了一次活神仙。”
一旁林大娘笑罵劉嬸兒太誇張,馬屁精。
最後白微瀾還安排了騾子車和村裏的牛車把村民送回去了。
月色大盛的時候,宅子裏李家仆役才撤了去。
熱鬧像是流水沖刷過新宅,此時,唯獨青石地板上淌着洗刷後的水漬,盛着紅火的燈籠和清輝的月光。
門口沙沙的梧桐樹在晚風中浮動,河巷裏的月影在蕩漾。
兩人站在門口看了好一會兒,耳邊雜亂的寒暄聲仿佛才徹底清除了。
白微瀾看向宴緋雪,“今天累了吧,一整天都在忙裏忙外,不停走動。”
“嗯,不過和你比起來,這算不得什麽。”
白微瀾一笑,徒然把宴緋雪攔腰抱起,眨眼道,“那今天你獎勵獎勵我。”
“你怎麽又這樣,白天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
這威脅警告,白微瀾一點都沒怕,他安撫道,“沒事,剛剛下人說孩子們睡了。”
“睡哪兒的?我要去看看。”
“三個孩子還是喜歡擠在一起,睡在了內院的西廂房裏。”
白微瀾說完,看着宴緋雪等下文,但是宴緋雪卻氣頭上來了。
白微瀾不明所以,怎麽就生氣了。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宴緋雪這是皮面薄了,自己把話堵死了他又不好接話,自己又沒重新給他臺階下。
白微瀾輕笑出聲,哄人道,“孩子都三歲大了,老夫老妻的你才開始耍小性子。”
宴緋雪悶頭不說話。
頭靠在白微瀾胸口,能明顯感覺到他很高興。
一踏進他們的卧房,宴緋雪眼睛頓時微微驚訝圓睜。
“這些,你什麽時候布置的?”
窗戶上貼着喜字,龍鳳呈祥的喜燭,還有大紅喜被上鋪滿了花生桂圓。
喜氣在晦暗不清的光線中,靡豔彌漫着盛開,無言的意動在發酵醉人。
桌上還有兩個杯子,一盞清酒。
宴緋雪目光閃爍,盯着白微瀾看了會兒,忽的,他莞爾一笑眼波流轉,“難怪,搞這出。”
白微瀾撓了撓頭,沒了門外的氣勢。像是被豔麗的精怪蠱惑似的,脖子開始熱的厲害,目光忍不住閃躲。
最後受不了宴緋雪的目光,低頭捂着臉開始笑起來,再擡頭有些提不起氣勢的氣餒。
頗無奈道,“好吧,我認輸了。”
“每次在房裏都不是你對手。”
宴緋雪眨眼看他,眼尾帶着點欲說還休的鈎子,像是絲綢劃過心尖兒,讓人心頭一顫。
他無辜道,“你這說的,我們做什麽了?”
這纏綿悱恻的語調和眼波,白微瀾不自覺的吞咽喉結。宴緋雪湊近,擡手環住白微瀾的脖子,呵氣如蘭又如耳邊呢喃道,“你白天不是挺神氣的嗎?當衆抱我。”
喜燭跳動中,蔥白似玉的手指慢慢劃着白微瀾的喉結、下颚、唇角,最後宴緋雪貼了上去。
熟悉又莫名刺激的感官如潮水淹沒白微瀾,直到被輕咬了下,他才愣愣回神後,想推開宴緋雪,支支吾吾道,“交杯酒……”
“不行,萬一你喝了不行怎麽辦。”
白微瀾頓時氣的不行,胸中躁動的熱流沖刷心口,有什麽東西急欲找到宣洩口。
天旋地轉,宴緋雪直覺自己又被抱了起來。
但是白微瀾動作沒停,吻落下的越發洶湧。
忽的,耳邊傳來水聲,宴緋雪從濕漉漉的水霧中睜開眼,餘光中一排排喜燭大盛,一旁案幾和屏風有些熟悉。
這是盥洗室,白微瀾專門特意打造的漢白玉池子。
池子氤氲着水汽,宴緋雪因為離水面太近,脖子上泛着絲絲縷縷的潮意。後背的衣衫退卻,那手指上的薄繭碰的他耳垂湧起一點點酥麻。
宴緋雪覺得有些口渴,又不自在的動了動脖子。但很快,他視線模糊起來無暇顧及旁的了。
一排喜燭火光逐漸大盛,池子漸濃的水汽與燭光融合,晃動的池水中帶起輕輕淺淺的喘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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