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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張石林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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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石林被捕

    夜深了,萬家院子還一片兵荒馬亂的。

    萬梨一身大紅喜袍在配上慘白浮腫的妝面,一院子的人都吓得尖叫驚悚一片。

    萬梨他爹看到一身濕噠噠的喜服像剛剛上岸的水鬼,也吓得幾近失語。嘴裏只是兒啊兒啊的痛聲大喊。

    萬梨捏着嗓子,像是夜裏無人的河水回聲,細長又空幽,“我死了你還傷心,假模假樣給誰看啊。”

    萬梨爹又是驚吓又是痛悔的面色,五大三粗的漢子吓得腿腳直打哆嗦。

    “爹錯了,爹真的沒想要你死啊。”

    萬梨走近院子的燈火裏,面上浮腫的妝面看得更加滲人,萬爹忍不住往後退,一個踉跄在周圍尖叫聲中摔倒在地上了。

    “萬梨啊,他是你爹啊,你就是心有不甘也去找張家啊,找你爹幹什麽啊。”村民顫抖着嗓子說道。

    衆人都吓得面色蒼白,此時一道纖細又迅速的人影沖了出來,抱住萬梨。

    “梨哥兒,你真的沒事啊。”

    “你這到底是人還是鬼啊。”

    萬梨娘哭得眼淚汪汪的,萬梨心軟,用正常的嗓子道,“娘我沒事。就是吓唬吓唬他。”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在周圍村民怔愣驚悚餘韻中,萬梨擡起濕噠噠的袖口,抹了抹臉,露出一張鮮活氣色好的五官。

    村民眼睛圓睜,都松了口氣,還覺得恍恍惚惚的,就聽萬梨道,“今天确實麻煩你們了。”

    還不待村民反應,萬梨爹混沌的腦子回神了,怒然起身,作勢又要打萬梨。

    “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就是吓死老子才好是吧!”

    萬梨爹的手還沒揚下去,萬梨娘就哭着攔在萬梨身前,“好啊,你要打就一起打死算了!”

    “反正和你過日子比賤仆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萬梨娘幾十年來都柔柔弱弱的,這次一爆發着實讓村民看呆了。

    見萬梨爹也被吼住了,有人開始出來打圓場了。

    “孩子沒事就好,你看看你剛才還不是吓着了,都是骨肉怎麽會不痛心啊。”

    “他就是從小沒吃過苦!給他好好尋的好人家做少夫人,他偏偏要鬧和離!”

    “那張石林多威風啊,咱們十裏八村誰不知道,就是跟着他去城裏酒樓都不用結賬,小二還點頭哈腰伺候好。”

    萬梨見他那副地痞得勢的嘴臉,呵斥道,“你自己也是開飯館的,遇見一個吃霸王餐的你還拿着菜刀追!”

    萬梨以前可沒頂撞過,每次在家裏都是不吭聲,這次倒是聽了,卻反過來教訓老子。萬梨爹氣的臉上肉顫。

    “我就說你是個孬種,張石林那身份能一樣?別人讨好還來不及,上趕着巴結!”

    萬梨沒指望能說通他爹那固執的腦子,他堅定道,“我要和離,你要是再攔着我,我這回真跳河!”

    萬梨娘一聽連忙點頭,但是他爹卻皺着眉頭厲聲道,“你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就算我不攔你,張家能放過你?能放過我和你娘?只聽人家三妻四妾納個不停,沒見過哪個有頭有臉的同意和離!”

    “張石林早就表态過,你就是死也是他家的鬼,你非要和離,最後不止我們家,就連我們這個村子到時候賦稅都要比別人多幾鬥稻谷!”

    “你打小就嘴笨口拙,老實的不行,我不求你能幫到村子鄉親們,給張石林吹枕頭風減免賦稅。但你也別把張石林的怒火往相親們身上燒!”

    周圍人被這麽一說都吓唬住了,面色驚慌中,又聽萬梨爹道,“這些叔叔伯伯聽見你跳河,從中午到現在飯來不及吃一口,都擔心你啊,你現在還要鬧着和離,這不是把大家往火坑裏推嗎?”

    周圍村民原本還沒想到這一茬兒,此時覺得萬梨爹的說法點醒了他們,紛紛附和道,“是啊是啊,張家不挺好的嗎。”

    “你看看你嫁過去公婆都好,男人也頂用,吃好喝好又不用刨地。”

    “梨哥兒,你爹說的對,哪有有錢人和離的,要是一個惹怒張家,我們全村子都遭殃啊。”

    萬杏聽得一陣窒息,哪有這樣的爹啊!

    他擔憂的看向萬梨,後者眼裏滿是不可置信,大紅喜袍映得他面色泛着詭異的紅,像是紙紮點紅的偶人一樣。

    本以為用死吓唬吓唬他爹就能同意和離,結果到頭來還帶着村子人一起勸說逼迫他。

    萬梨爹見人愣愣失神,拿起地上的繩子要綁萬梨,周圍村民怕萬梨跑了,也趕忙上前幫忙。

    “兒啊,爹良苦用心都是為你好啊。”

    “是啊是啊,這好日子多少人羨慕不來。”

    “就說隔壁村的王金鳳,整天被他孬種男人打,家裏又窮地又少,這日子有什麽盼頭啊。”

    “上前村那家,和你一樣大的前後腳成親的,我上次看到他蓬頭垢面駝着腰背,像老婆子一樣。還不是因為沒嫁好,過去和幾個妯娌兄弟婆母一起住,真是像下人伺候全家十幾口人的吃喝拉撒,還得下地幹活嘞。”

    村民各個七嘴八舌,像是施咒一樣把萬梨抽了魂,定在了原地。

    眼見繩子要纏住萬梨的雙手了,一旁萬杏急眼哆嗦,拉着他手拼命往外跑。

    “別聽他們說,死都不怕,還管這些!”

    萬梨還呆呆的沒反應過來,手腕被萬杏捏地生疼,被拉扯着跑出了院子。

    黑夜朦胧路影模糊,兩個年輕小輩一踩一空的。使勁兒快跑反而盡踩着坑坑窪窪去了,膝蓋和腳拇指彈的生疼。

    他們這跌跌撞撞的樣子,哪是抹黑走路都如履平地的村民們。萬梨爹帶着村民很快就追了上來。

    沒追幾步見兩人停在了黑黢黢的前面,似不知道走哪條路。

    緊追其後的萬爹面色露喜,把繩子打圈抛出去,準備向套水牛一樣拴住萬梨。

    粗麻繩平日都是用來吊橫梁的,比壯漢大拇指還粗,這丢過去不拴住人,也要把人砸趴下。

    那粗麻繩子在月色下像是索命繩泛着寒冷的光,快打中紅衣的瞬間,被黑暗裏的人影抓住了。

    宴緋雪從陰暗樹蔭下走出來,冷聲道,“已經拿到和離書了。”

    和離書?跟來的村民都嘀咕質疑着。

    眼見要綁住萬梨了,卻被好事人攔住,萬梨爹此時暴怒道,“說什麽哄三歲娃娃的鬼話!張家絕對不會同意和離。”

    萬梨爹見繩子被白微瀾扯住,一時氣憤,還不信自己力道扯不過一個年輕後生。

    白微瀾手腕用力握着,挑釁道,“你盡管用力試試。”

    這居高臨下的口氣激怒了萬梨爹,他手臂肌肉鼓動如山,雙手狠狠拉動繩子,手中繩子只是微動。

    他咬牙臉憋的通紅,“後生仔,話不要說太滿!事不要多管!”

    周圍村民見萬梨爹吃力,紛紛上前拉出繩子。

    咻地,緊繃的繩子拉的僵直。

    “哎,手酸了。”白微瀾說了聲,然後就擡手嘩的一聲,輕松開了。

    力道反撲襲來,幾人連連趔趄後退,哎呦痛聲接二連三撲通響起,對面砸了一地。

    地上砸的熱鬧,萬梨和萬杏兩人都顧及不到,雙手捧着和離書借着月色細細看着。

    萬梨手抖的厲害,此時腦子還是糊糊的,周遭一切都不清不明,唯獨張石林的簽字畫押清晰可辨。

    萬杏驚喜道,“真的是和離書!”

    “我就知道你們有辦法!”

    萬杏說着鼻子泛酸,剛才着實被吓怕了。他二叔竟然帶着一群村民要把萬梨綁去張家。

    這簡直比小時候,大人口中說的人販子還要可怕。

    此時劫後餘生的喜悅和放松,一下子攪動肺腑,眼眶濕潤了。

    他見萬梨還沒回神,知道這是打擊太大了,氣勢十足對萬梨爹道,“和離書!張家已經放人了,你們現在綁萬梨去張家也沒用!”

    萬梨爹起身淬了口唾沫,“什麽和離書,就算是真和離書,張家能咽得下這口氣?到時候我們整個村子都遭殃!萬梨回張家去對我們都好。”

    萬杏還想說什麽,但他也是絕望中看到和離書,乍喜中腦子都是空的,不知道如何反駁。

    這真是假的糊弄人的怎麽辦。

    萬杏猶疑忐忑的望着宴緋雪,宴緋雪道,“這是真的。”

    而後,宴緋雪對萬梨爹道,“還真以為你哭得傷痛追悔莫及,原來不過是哭自己搖錢樹沒了。”

    “賣兒求榮,不顧萬梨意願還想綁着他推火坑,真是枉為人父。”

    萬梨爹剛想開口争辯,就聽一旁白微瀾擲地有聲道,“你這飯館自從搭上張石林後就沒繳納季度賦稅,去城裏菜農攤販那裏進菜也不給錢了。”

    “狗仗人勢狐假虎威,口口聲聲為萬梨好,實際上自己和張石林蛇鼠一窩欺壓菜販。”

    白微瀾這話一出,村民都恍然大悟驚詫的看向萬梨爹。

    難怪村裏有新鮮的菜,萬老二還每次去城裏買。

    他之前說去城裏批發便宜,和鄉親們做生意人情扯不清。話說的幹淨漂亮,原來是靠張石林的關系拿白貨啊。

    村民心裏滿是厭惡又有些羨慕和畏懼。

    “那這樣說起來,今後他給我們村子多加賦稅怎麽辦啊。”

    萬梨爹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他挺起腰杆道,“就是,這和離書即使是真的,那也要把萬梨送回去,我們還得賠禮道歉讓張家別惱火!”

    宴緋雪知道萬梨爹兇橫自私自利,但沒想到還是讓他開了眼。

    萬梨爹鐵定是把萬梨當做他的東西。他生的他養的,一身廚藝他教的。沒有他就沒有萬梨。

    所以萬梨就該聽他的,不然就動不動罵沒良心的東西,後悔生了之類的。

    宴緋雪懶得和這種人廢一句口舌,看向白微瀾,示意他解決。

    白微瀾領了任務,頓時看向萬梨爹面色兇了一份。

    “張石林不過是一個賤役,還真以為攀上官老爺你就好橫行霸道謀取便利了。”

    “你這個後生仔!不過就是幫村裏賣了油菜籽,我看你不要狂的沒邊了,衙門捕快的權勢大的你想不到!”

    白微瀾哂笑,“那你明天就上門,去好好拜見張石林吧,看看他怎麽說。”

    “不過,經過今天的事情,你怕是要見張石林就難了。”

    萬梨爹面色氣憤,好好的事情被外人攪亂一通,張石林每次看着好說話,但是銀子拿的沒手軟。

    這次不知道要孝敬多少。

    萬梨爹越想越氣,“你少管閑事,小心我叫女婿把你關押進牢裏。”

    白微瀾譏諷又懶懶道,“怕是他沒這個本事,反而被我關進大牢了。”

    “你要是想進牢獄裏看他,我也可以把你送去。”

    “怎麽可能!”萬梨爹第一反應就是唬人。

    但月色下白微瀾面色冷銳,眉間還有隐隐不耐煩的樣子,那架勢看着比張石林還能唬住人。

    “怎麽不可能!”一旁萬杏先是斥聲反駁,而後有力篤定道,“白兄弟可是受邀參加縣令老爺的宴席,還要和縣令商議事情,我看就是和張石林有關的。”

    “這件事本來就沒什麽唬人的,你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時候一旁村民低低議論道,“聽說遙山村的白微瀾确實本事了不起,經常和縣裏的大人物來往,估計這八成是真的。”

    “要是這樣,那真是大快人心啊,張石林那惡吏橫行霸道魚肉鄉裏,早該坐牢了。”

    “以前都看不出來啊,還以為萬梨嫁了個好男人,真是的,這萬老大果真是賣兒求榮啊。”

    萬梨爹直盯盯看着白微瀾,周圍議論指責聲讓他陷入難堪中,臉色僵硬的厲害。

    厚厚的嘴巴半晌蠕動沒說出一句話。

    周圍蟲鳴叫的厲害,月亮從雲層裏躲進躲出,月光映在人們臉上。神情各異。

    萬梨眼淚撲簌簌流,最終還是傷心了。

    宴緋雪對腦子還懵的萬梨爹道,“你要是再打萬梨和他娘,我保證讓白微瀾送你坐牢房。”

    其他村民見狀紛紛給萬梨爹臺階下,說什麽虎毒不食子,知錯就改,今後對娘倆好一點之類的。

    萬梨爹也有些怕白微瀾,最後看都沒敢看對面的人,就低頭跟着村民回去了。

    人都走了,狹窄又空蕩的小路上只剩他們四個人。

    萬梨終于忍不住蹲下嗚嗚的哭起來了。

    萬杏也蹲下拍他肩膀,“你先把和離書給我,不然打濕了模糊字跡,這衙門還認不認就不知道了。”

    萬梨一聽也是,連忙擡頭胡亂用袖子擦幹眼淚,捧着和離書看了又看,忍不住笑出了聲。

    宴緋雪看着自己男人身上的泥點子,怕一夜就是為了這張和離書吧。

    白微瀾道,“不用擔心,我已經給來縣令說明情況,戶房也已經注銷你在張家戶籍,歸回原籍了。”

    這夜大悲後連接着大喜,萬梨此時已經飄飄的,嘴巴說不出話,只眼神感激。

    他嘴巴裏憋了好久,終于道,“謝謝你們,這麽晚了還送過來。”

    白微瀾看了眼面色冷靜的宴緋雪,嘆口氣道,“還不是因為他,天天想着別人不想他男人,我想着就煩。”

    萬家兄弟噗嗤笑出了聲,宴緋雪斜了一眼不正經的白微瀾。

    不過白微瀾這樣為他朋友勞心勞力,宴緋雪确實觸動。

    白微瀾小聲道,“是不是快被我感動到了。”

    沒待宴緋雪睨他,白微瀾已經正色正經看向萬梨,開口問道,“你今後打算怎麽辦?”

    宴緋雪也道,“你是不是只能繼續給你爹飯館做事?”

    萬梨哭啞了,開口清了下嗓子,“我不想給他做,我想自己去城裏找個飯館或者酒樓做廚子,然後給我娘接出去住。”

    宴緋雪看了一眼白微瀾,明明兩人之前都沒商量,但是都知道彼此的打算。他開口道,“我們打算去城裏開酒樓,請你做主廚子要不要來。”

    萬梨一聽頓時豪情滿懷,撸起袖子道,“真的嗎!要不要我給你們做幾個菜試試,我新研究了很多菜譜。”

    他說着就拉着宴緋雪的手,只是,這大半夜的不知道往哪裏拉。最後見宴緋雪笑着看他,才意識到太操之過急了。

    宴緋雪道,“你的手藝我們都吃過很多回,自然喜歡。就連李家主都說你手藝很不錯。”

    萬梨嘿嘿一笑,嘴角梨渦淺淺的,“就是,我還是很自信我手藝的。”

    一旁萬杏聽見要開酒樓,先是覺得這要好多錢啊,然後看着萬梨興奮的樣子,也有些意動。

    “我也想……”話出口後,才發現自己沒有一技之長,能去做什麽?

    之前在家裏的時候,幾乎是嬌養,農活髒活一樣沒幹過。和離後他整日悶在家裏,也不想出門聽那些閑言碎語。

    他之前不是沒去城裏找工事做過,這種酒樓飯館子裏端盤子刷碗的都要有經驗,一去就要人上手。試用半天覺得不合适,半文錢拿不到還被一頓趕走。

    萬杏有些失落的低頭,但很快就聽見,“好啊,本來也打算問問你有沒有意向。”

    “可是我又沒經驗,什麽都不會幹,人一多就手忙腳亂,還反而添了麻煩。”

    宴緋雪道,“都是慢慢學的,況且我們也是第一次開酒樓,生意哪有這麽快就好起來的,一開始沒幾個人的。”

    宴緋雪這話一說出來,萬杏開心的點頭。

    但是一旁萬梨和白微瀾就有意見了。

    “什麽叫生意不好啊,晏晏是質疑我做生意的能力嗎?”

    “對啊,這是質疑我的廚藝嗎?”

    萬杏笑道,“有你們在,生意一定好。”

    宴緋雪看着摩拳擦掌的兩人,潑冷水道,“酒樓鋪面都還沒買,不過,一個月差不多能開業。”

    “好快!”萬梨道,“我這一個月內一定吃遍全城酒樓,最後定出咱們的菜譜。”

    宴緋雪莞爾道,“行,費用報銷。”

    萬梨激動了會兒,又道,“哎呀,你們沒兩天要辦喬遷宴席了,怎麽今天還在村子裏啊。”

    宴緋雪道,“沒幾戶人家,也不忙。白微瀾還找算命先生選了日辰,定在了己巳時。基本我們自己人上午去,下午迎接賓客上門。”

    萬杏道,“會不會太趕了啊,搬家好多雜碎的小事,還要招待賓客。”

    宴緋雪雙手一攤,“都是白微瀾在負責,還堅持這樣做。”

    白微瀾道,“不會趕,李潤竹派人幫忙處理雜物,我們到時候去就行了。”

    萬家兄弟得知李家幫忙打點宅子,那定是不需要旁人插手的。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雖然兩人都好奇白微瀾怎麽拿到和離書的,但估計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宴緋雪道,“我們送你們兩個回去。”

    萬梨說不用,正想拍拍腰間的殺豬刀,手裏落了空。

    白微瀾道,“走吧,也沒繞多遠。”

    但是萬梨見他一身狼狽定是疲憊不堪,已經幫了這麽大忙了,再也不好意思麻煩人家。

    白微瀾聳聳肩,得一清閑,但是宴緋雪非要送。

    相持不下的時候,路上有一消瘦的人影提着燈籠趕來了。

    一聲聲的喊着梨哥兒,飽含擔憂,聽着讓人心顫。

    萬梨立馬回頭扯着嗓子應着,只是啞聲不大,還是萬杏喊着嬸嬸說沒事。

    宴緋雪見三人回去倒是也放心了,拉着白微瀾的手轉頭回家。

    這一轉頭,就見背後悄無聲息的站着三個孩子。扮鬼的妝面還在,三個都一臉漠然的歪頭望着他,像極了黃泉路上迷失飄忽的小鬼。

    “呼——”

    “你們走路怎麽一點聲響都沒有。”

    小栗兒笑咯咯的牽着宴緋雪袖子,“父親看到了,還噓聲不讓我們出聲。”

    谷雨還也悄聲道,“瀾哥還眨眼示意要我們吓唬燕哥哥。”

    “哎呀,谷雨現在也學會打小報告了哈。”

    白微瀾說着見宴緋雪要打他,撤退的飛快,“我身上髒,別髒了你手。”

    宴緋雪原本還想感嘆下終于和離了,這一路上被孩子吵的鬧哄哄,盡看他們各種扮鬼了。

    回去的路上狗叫幾聲,放鶴跟着學幾聲,真是沒被狗咬過不知道怕的。

    宴緋雪見放鶴晚上都瘋的起勁兒,走的大步流星。提醒道,

    “不要踩白白的地方。”

    可他說晚了一步,啪叽一聲,要不是谷雨拉的快,放鶴差點滑進積水的坑窪裏了。

    即使濕了鞋子,放鶴也不在意。今天扮鬼也不是沒收獲,起碼吓到了家裏兩個大人。

    他心裏興奮的不行,同時也為将在眼前的搬家感到激動。

    他準備問要做什麽的時候,只聽大人們又在說正事。

    “你這身泥巴是在哪裏弄的,難不成你把張石林綁了,強迫他簽的和離書?”

    白微瀾道,“怎麽會。”

    “昨天不是說,來鏡明對衙門書吏衙役不服管教頭疼嘛,書吏冗餘人浮于事,他想削減人員節省開支,又引起了底下人使絆子。”

    “他不是還頭疼大街小巷的賭博風氣嘛,尤其現在正是農耕忙碌季節,要是影響秋收,百姓沒口糧,他秋稅也收不上來,心裏着急啊。”

    “于是嘛,你聰明的男人,給他支了個點子。”

    賭博逐漸蔚然成風,一方面是機動性強,一有風吹草動,就利用水鄉劃船逃走了。

    一方面,更多是賭博這種盈利噱頭強的活動,背後都有組織者。擺攤開局,負責望風把手,然後從中間抽取息錢分成。

    這些本地地痞混混多和衙役打交道熟悉,甚至很多時候兩者之間相互打配合。

    衙役勞績不夠的時候,混混就配合衙役鬧事。

    混混頭子買通衙役幫忙通風報信,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本地地形巷弄多,水鄉支流多,一個船篙子一撐,來鏡明再後面追都追不停。

    有好幾次來鏡明雇了一艘小船,跟着追到荒廢的水澤湖面,轉眼就要追到了,但是幾個拐彎又不見了。

    最後來鏡明幹脆和衣而睡,想通宵堵唯一水道,但是人家像是水老鼠似的,鑽的無影無蹤。

    滑不溜秋的很難捉,中間還有船只給打掩護。

    可見混混和衙役沆瀣一氣,欺負外地的來鏡明人生地不熟,像耍猴子似的嚣張的很。

    追泥鳅哪能追的到,還不如自投羅網。

    白微瀾正是從這個切入給來鏡明出的點子。

    一千多名衙役書吏分三班六房,又分十幾個小頭目。每個衙頭分片區巷弄治安巡邏。哪個衙頭負責的片區裏,賭博攤位點比較活躍比較多也一目了然。

    白微瀾叫來鏡明先正向篩選一波,遞出一波假消息,提前派人在說的地方蹲點,來一個守株待兔。

    這樣能篩選出哪些是內應,再順藤摸瓜可以抓一大批人。

    再反向篩選出一波人。

    很簡單,翻魚鱗圖冊。

    這魚鱗圖冊比吏房的兵丁造冊能反應的東西多太多了。

    魚鱗圖冊詳細記載着分管區域下的地畝數目、位置、以及田主家庭信息。這些田是肥是瘦歷年産量、租金、完糧多少都記得一清二楚。

    魚鱗冊年年積累,祖祖輩輩上百年的信息都可以查出來,冊上的每家什麽家底摸的一清二楚。

    又因為這些都是手繪靠人工更新、添補、保管,很容易被戶房書吏上下其手徇私舞弊。

    更是通過這魚鱗手冊衍生出一個家族行當,輕而易舉就能魚肉百姓侮弄良善。

    所以魚鱗冊和兵丁造冊兩者一對比,就能初步篩選出哪些是老實正直之輩。

    像張石林家的情況,明明有名下三十畝良田,可是魚鱗冊上每畝産量極低,每年完糧不及一些十畝砂礫田的量。

    只要把衙役書吏的人員名單對比魚鱗圖冊中,完糧異常的、正常的分類挑出來,誰可以用誰不可以用,一目了然。

    當然這是一項十天半個月的任務強度,畢竟也是近一千多號衙役,初步鎖定後還得走訪實情,不是一下子就能完的。

    白微瀾一說,來鏡明就通了。

    他本人還是很聰明的,只是因為第一次做官,很多事情一頭霧水缺少有人點頭關竅。

    白微瀾又給來鏡明一招,殺雞儆猴。

    對于張石林酷吏名頭,來鏡明也有所耳聞。但是沒有證據罰人,難以信服于人且不利于威信積累。

    所以來鏡明想這樣做都只能緩緩而行。

    不過,白微瀾一下子把張石林林林總總幾十項惡行證據甩在明面,來鏡明觸目驚心又為之一振。

    張石林就成了這次肅清作風的活靶子。

    證據确鑿,張石林完全可以羁押。

    但來鏡明給張石林遞了抓賭博的假消息,想着能抓一個是一個。

    張石林也是不知道怎麽說,是完全瞧不上這新任縣令還是咋的,竟然大喇喇的自己跑去窩點傳遞消息。

    而白微瀾怕張石林跑了,自己也跟着來鏡明帶着一幹衙役追了過去。

    最後一番掙紮鬥争,在水澤濕地裏,把張石林連同三個賭博頭目抓捕歸案。

    白微瀾和來鏡明,假裝看到張石林在賭博窩點都很吃驚。來鏡明還一副迫于衙役目睹,只能把他收押了。

    張石林傻的不行,還真信以為真。可能人在困境的時候腦子都忍不住心存僥幸吧。

    白微瀾哄他簽了和離書,就保管他沒事,今後繼續做風風光光的衙役。

    不過再怎麽心存僥幸,張石林卻嗅到了陰謀的氣息,開始戒備猜忌起來。

    白微瀾冷笑了聲,這種小雜碎實在不值得他多費口舌。

    直接掏出張石林的致命把柄。

    ——一沓空白的緝捕搜查票牌,上面還蓋着縣令紅印。

    這可是要砍頭流放的大罪。

    上任縣令為了逃避交接責任,抱病匆匆離任。期間倒是方便衙門內鑽空子。不僅張石林,他白微瀾也是鑽了甲庫的空子,把重要檔案記錄摸了個遍。

    這下面臨被砍頭的威脅,還有什麽不肯簽的。

    白微瀾拿到和離書後還不忘再補一刀,嘲笑張石林身為衙役卻不懂律例,頂多和他父親一起革職開除,再流放三年。

    張石林在牢裏罵罵咧咧,結果被其他衙役毆打刑罰。一遭落魄,以前的惡行都報複來了。

    白微瀾說完,月明星稀,蛙聲蟲鳴,轉頭見宴緋雪和孩子們聽得聚精會神。

    他洋洋得意總結道,“這就是我的一箭三雕,一是幫來鏡明理清可用人員,二來重創賭博風氣,三來拿到了和離書。”

    孩子呼聲一片,各個誇贊聲悅耳,驚擾的水田裏的秧雞噗噗起飛逃竄。

    宴緋雪看着白微瀾期盼的眼神,開口誇贊道,“真棒。”

    “有點敷衍。”

    “你學學孩子們,不帶重複一片赤誠炙熱的崇拜。”

    “嗯嗯,你最厲害。”

    轉眼間,到了孩子們期盼搬家的日子。

    要帶的東西很少,家具就只帶白微瀾讓蘇刈做的書案。

    孩子們提前好幾天就把自己衣服打包好了,還沒待拎出門檻,就被白微瀾扯住了。

    “這些衣服不用了,去城裏買新的。”

    不止谷雨說貴,就連放鶴也覺得貴。

    白微瀾看着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哥兒,正是比美醜的年紀,卻一個比一個糙的厲害。

    還是粉色嬌嫩荷葉尖尖似的小栗兒看着順眼。

    “咱家有錢,少不了你們幾件衣服。”

    谷雨抱着自己的包袱,舍不得道,“那這些衣服丢了多可惜啊。”

    這些衣服都七八成新,雖然布料就是普通的細麻,但放在村裏也是不錯了。

    宴緋雪道,“今後會給你們買更多的,不用舍不得。”

    谷雨猶豫了下把衣服送給了狗蛋。

    放鶴沒出聲,把自己包袱又放回去了,然後找了個簸箕,叮叮當當的在屋子裏收拾好一通。

    結果出來的時候,那簸箕裏什麽都有。

    不知道在哪裏撿的小木棍、小石子、還有一只幹癟不知道死了幾年的蜻蜓、還有一些破爛襖子、還有一個糖人的竹簽子、雞毛毽子等。

    這些破破爛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暴露在日光下,放鶴罕見的顯得有些局促。

    放鶴低聲道,“我也想把這些也帶走。”

    不僅白微瀾吃驚,宴緋雪也是第一次知道,放鶴還有這種小收集癖好。

    宴緋雪很快道,“都是你的寶貝,當然要帶走。”

    那竹棍子曬洗的幹淨,春雨發黴天氣還沒長斑點,看來放鶴寶貝的不得了。

    只是放鶴收集的東西和旁邊一個木匣子比起來,就是蘇大夫兒子那盒子一比,像個小乞丐撿破爛的。

    白微瀾道,“帶着,去城裏給你買個百寶匣子,放多少都可以。”

    放鶴一笑鳳眼彎彎,孩子氣一點不比小栗兒少。

    這孩子看着早熟,但是能和小栗兒玩一起說明也有單純的一面。

    白微瀾看着三個孩子,越發覺得宴緋雪了不起。

    不知道他是在什麽情況什麽心境下,撿的兩個小可憐。

    屋子裏也沒有什麽要收拾的,後院子裏的雞鴨都留給了大伯母家。

    雖然大伯母忍不住一直勸宴緋雪把家禽帶着,反正宅子大,養個雞圈不占地方。

    但是白微瀾堅決不帶要留給大伯母。

    門前那顆栗子樹,現在天氣熱也沒辦法移栽,不過最後也歇了移栽的心思。

    就當做這三年來的見證,新宅子可以種新的樹苗。

    最後要搬的最多的,還是宴緋雪的東西。

    筆墨紙硯除外,還有很多畫卷存稿,這些東西要是沒打包好,中途散開,宴緋雪當場都不用做人了。

    不過這些都是宴緋雪自己收拾的,白微瀾難得沒提出要幫忙。

    最後用大伯父家的騾子車拉東西,板車裏就一個書案占地方。其餘空蕩蕩的,兩只大黃狗還興奮的上蹿下跳。

    宴緋雪搬家的動靜引得好些村民圍觀,村口莫名有種熱鬧的喜氣。

    一輩子都在一個地方安家的,少見有人搬家去縣裏買房。

    這要搬的東西也少,想來全部在城裏買新的,看着真的是方便。

    劉嬸兒還有些舍不得,望着宴緋雪道,“燕哥兒,今後常來村裏看看你大伯母啊。”

    旁人哄笑,就連林大娘都說劉碧蓮眼皮子淺,舌根子也多。

    要是村子沒這號人,日子得沉悶多了。

    林大娘看着谷雨,“今後不要一個人呆在角落,多和人說說話,你也很聰明的,不比別人差。”

    狗蛋也舍不得這三個不嫌棄他的朋友,也舍不得宴緋雪。

    他道,“谷雨,你最聰明了,比放鶴還聰明,放鶴算賬沒你快嘞。”

    放鶴朝他龇牙咧嘴,挑釁道,“你還大字不識嘞。”

    “我已經識字了!”

    村裏私塾十五後就開課了,但是白微瀾因為打算讓孩子去城裏上學,就沒急于一時。

    放鶴道,“那我後面上學了,再找你比!”

    孩子們拌嘴逗樂了好些村民,宴緋雪喊村民下午都來城裏吃飯,往返車費他包。

    這個村子裏基本都有人情往來,此時宴緋雪搬家按照道理是要去回禮的。

    尤其是村民都感激白微瀾的幫助,此時人家有喜事自然要去捧場的。

    大伯父一聲吆喝揚起鞭子,騾子車緩緩出了村子,白微瀾帶着小栗兒騎着馬,在身後跟着。

    大伯母看着遠去的一家人,風沙有些迷了眼,心底間湧起的情緒很熟悉。

    那是每年兩個兒子正月初六出遠門的心情。

    春夏交接的農歷五月初五,山後頭的粽子葉綠油油的,正好可以包粽子了。

    白微瀾:我一箭四雕!

    還有媳婦兒和孩子們的誇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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