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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來人
雖然是冬天,但是采石場到處是打赤膊上陣的糙老爺們兒。
尤其他們一個個不加掩飾的看着宴緋雪,看的白微瀾很煩人。
白微瀾幾乎是半攬半挽,把宴緋雪拉出去的。
臨走的時候白微瀾雙手作亂,把宴緋雪背後柔順的青絲揉亂成團;但是他手一松,青絲滑亮的一彈,又直直垂在了腰間。
“你幼不幼稚。”宴緋雪沒好氣問道。
“我怎麽幼稚了,我哪裏幼稚了?”
宴緋雪這幾天也察覺出來,白微瀾開始有些動不動就有無理取鬧的跡象。
他拍拍白微瀾煩悶帶刺的腦袋,“沒事啊,看就看呗。”
容貌自小就這樣,受到的關注騷擾多到麻木。
而他匕首也耍的越來越得心應手。
“好煩,他們再看你,我就要他們吃點苦頭。”白微瀾陰暗的嘀咕着。
宴緋雪笑了,“看就看啊,反正他們牽不到我的手,也不可能和我睡一張床上。”
他話都說的這麽直白了,白微瀾應該消氣了吧。
但白微瀾神情更加陰測測的了,一想到這些人免不了臆想,他眼珠子黝黑兇橫道,“他們還想牽你手,和你,和你,”
上床兩個字,白微瀾如何都說不出來。他下颚緊繃仿佛牙根兒都在細顫,薄薄的唇角似尖刀緊抿。
宴緋雪嘆了口氣,主動抱了抱白微瀾,輕拍後背給人順毛,“想什麽呢,這動不動就暴躁沖動的脾氣,我都擔心你怎麽在采石場做工。”
“一個兩個的都讓我不放心。”
白微瀾渾身一僵,喉結艱難的滾動了下。
低頭看懷裏笑眸清澈的宴緋雪,他覺得口幹舌燥,忍不住低頭去尋那汪清泉。
但宴緋雪很快就正身了,細長手指撐開了湊來的下颚,輕聲道,“大白天啊。”
白微瀾猛然回神,尴尬又難堪,看着戲虐的宴緋雪,低頭狠狠含住了那根作亂的手指。
他想這麽做很久了。
“嘶~”
“你果真是屬狗的嗎?”
白微瀾見宴緋雪吃痛皺眉,有些懊惱。
從胸口掏出巾帕給他擦手指,白皙的指腹上被咬紅了一圈,還印了一個他的牙印。
不知怎麽的,心底又隐秘的升起雀躍。
巾帕一直塞在白微瀾胸口內襯裏,拿出來暖烘烘的;因為一上午體力活,此時巾帕沾染的氣息格外濃郁。
但并不是男人的臭汗味,反而像是暖陽下雪融的清冽幹淨。
宴緋雪把那塊巾帕拿到手裏,指尖繞了一圈,擡頭對白微瀾道,“我拿回去洗洗。”
“嗯,回去注意點。”
“別腳滑摔倒了。”
白微瀾看着遠去的背影,突然發現自己忘記了一件事情。剛剛看到宴緋雪的時候什麽都想不起來。
他在這個采石場裏發現了一個賺錢的商機。明明心裏想第一時間分享給宴緋雪,但是看到人又全都忘記了。
色令智昏啊。
沒事,回去再說也是一樣的。
宴緋雪回到家後,先是把巾帕洗幹淨用竹夾夾好晾曬在院子裏。風一吹,絲綢飄起來,右下角用金絲秀的黃蕊銀蘭似緩緩綻放開來。
一個下午很快就過去了,給白微瀾縫制的錢袋子也做好了,孩子們的書袋得明天才能做好。把簸箕裏的針線活收拾好的時候天色開始晚了。
孩子們還沒玩回來,他便不等谷雨回來做飯,自己開始生火了。
宴緋雪剛坐進竈膛邊,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而後大黃狗叫的厲害。
“大黃,別叫。”
宴緋雪出門,看到一個衣着考究,錦衣綢緞的中年男人。
他眉目舒朗帶着常年優越的淡然自若,一雙鷹鈎鼻顯得精明能幹。
可他手裏捏着宴緋雪下午挂起的巾帕,看過來的眼神上下打量,然後環視了一周,露出厭惡的神情。
“瀾少爺就是住這兒的?”
那人再次更加細致的打量着宴緋雪,看到他手上紅腫的凍瘡,輕蔑的道,“即使生的好顏色又如何,容顏枯萎,你這水土不養人吶。”
宴緋雪知道該來的一定會來,此時被人冷眼奚落,到能控制住心口的怒意。
高門大戶出來的管家即使再厭惡也會見人三分笑,但這人敵意如此強烈,顯然主子下的任務很堅決。
從骨子裏看不上他,也堅決不讓他跟着白微瀾回京。
甚至堅決不讓他和白微瀾扯上一絲關系。
宴緋雪擡手摸了摸躁動龇牙的大黃,看着那人手裏捏的巾帕,挑眸冷然道,“你既然叫白微瀾一聲瀾少爺,那你應該知道他不喜歡旁人碰他的東西。”
那人聞聲不悅,蹙眉凝視宴緋雪,顯然像是用銳利如炬又壓迫的氣勢震懾住對方;
半晌,見宴緋雪仍舊松弛挺拔,不退不讓也迎着打量他,捏着巾帕的手指重了一分,沉着臉慢慢把巾帕挂回了原處。
“瀾少爺現在不過是一時貪歡,沉溺美色,你當他會為了你在這窮鄉僻壤安家?
他總會回到屬于他錦衣玉食的京城,京城要什麽美人沒有,他會喜歡你多久?”
沒多少新意的開頭宴緋雪都能倒背如流。
宴緋雪笑了笑,眼裏滿是冷淡,“你家老爺叫你出來辦事,不會只叫你帶張嘴吧。”
“現在你們這些高門大戶都這麽迂回虛僞了?與其廢這麽多口舌說高枝易折我有多麽不配,倒不如直接打發我銀子來的痛快。”
“畢竟,你也看到了,我現在日子有多窮困潦倒。”
那人被宴緋雪的話驚呆了,本以為宴緋雪是咬着肥肉不松口的,尋死覓活說真愛無價類的狐貍精。
也好,用錢就能打發的妓子,總比難纏一心進高門的狐貍精強。
“我不要銀票,只要現銀。”
那人從袖口抽銀票的動作一頓,随即明白了緣由,“也是,這裏窮鄉僻壤,銀票少見,怕是散不開,也沒聯號錢莊兌換吧。”
“那我明天再來。”
這正合宴緋雪的意。
他就是篤定這人出門在外随身帶的現銀少,就算打發他也是帶的銀票。
這人一來就咄咄逼人,準備和他大幹一場的架勢,但是弄錯對象了吧。
他該勸的是白微瀾。
且,府裏派人來尋白微瀾,來人定是和白微瀾感情匪淺的。宴緋雪極力控制自己心裏的煩悶,把人這樣給請了回去。
這算什麽,棒打鴛鴦的惡毒婆婆嗎。
關鍵是宴緋雪還下意識禮讓三分,沒有把場面弄的太難看,讓白微瀾在中間難做。
不過這些,宴緋雪都沒承認。他只是覺得對方頗有些好笑,有什麽話對白微瀾說,而不是在這裏使勁兒貶低折辱他。
那人準備轉身出院子時,三個孩子回來了。
放鶴和谷雨還詫異來客人的時候,小栗兒已經甜甜笑着喊爺爺了。
小栗兒熱情好客,雖然來人陌生,但是在家裏出現的,一定是爹爹的客人。
孩子粉雕玉琢的,即使在鄉野山村生長,也不見粗鄙野蠻,反而多了深閨後院裏沒有的靈動活潑,像是春陽裏蹦蹦跳跳的光斑一樣 ,讓人挪不開眼。
但那人臉色更加厭惡,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像是捉拿到宴緋雪水性楊花,不知點檢的鐵證一般。
“你就是那個小野種?一臉小狐貍精樣。”
“瀾少爺在信上說你給他生了一個孩子,在外流落三年,要接你們一家認祖歸宗。你的話騙騙瀾少爺還差不多,想騙過我們周府,簡直跳梁小醜自取其辱!”
宴緋雪眼神一凜,望着仰頭怔愣的小栗兒,他摸摸腦袋,對原地愣神的放鶴和谷雨兩人道,“你們帶小栗兒進屋子去。”
放鶴像是木頭樁子上忽然展翅攻擊的野鶴一般,一臉兇兇道,“你是誰,瞎說什麽,小栗兒就是白哥的孩子!”
放鶴話一出口,還弄不清狀況的谷雨和小栗兒都明白了。
小栗兒認真解釋道,“我是我父親的孩子。”
小栗兒太小還生活在寵愛裏,對男人的惡意顯然沒有更加清晰的認知,想解釋清楚讓他明白他錯了。
但是谷雨卻緊張到手抖,他環視一圈,像那日白微瀾一般,跑到屋檐下抱着扁擔擋在了宴緋雪身前。
“你們兩個這麽護着他,知道他什麽人嗎?”
那人剛準備開口,卻似顧慮到什麽,怕白微瀾到時候發火不好收場,張口說了另外一件事情。
“你們這兩個孩子被他耍的團團轉,現在還護着他。他明明有錢讓你們兩個上學,非要看你們兩個選擇,把你們耍猴遛狗,你們還當他是家人。”
放鶴腦子轉的快,但是這句話,他一時真沒反應過來。
反倒是谷雨立馬細顫顫開口了,“燕哥哥已經告訴我了,你才是壞人!”
放鶴也下意識更加兇狠瞪人,“你別想挑撥離間。”
宴緋雪看着三個護在自己身前的蘿蔔頭,心底的怒意無法抑制,他一改先前的忍讓,冷言冷語道,“不過是高門大戶裏養的一條狗,跪着爬出周家,在外面撒潑。”
“我還以為你有多大的本事,知道勸不動白微瀾,來勸我,還惡言惡語出口傷害孩子,只會欺軟怕硬,欺辱弱小。”
“我告訴你,白微瀾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事情,旁人做不了主。”
“包括我也一樣。”
那人面色難堪,氣的準備擡手打人,看到戰戰巍巍又逼近眼前的扁擔,他一口氣憋的臉色青了又青。
他手狠狠掃了一下袖擺,帶起一陣寒意,幾乎是咬牙切齒道,“你以為瀾少爺有多喜歡你?他不過是新鮮你一時容貌。全周府上下,乃至全京城沒有人不知道瀾少爺對你的憎惡。”
“你以為他找你三年是對你念念不忘?他那麽驕傲暴脾氣的人,你趁他病弱聯合他最讨厭的後娘算計他,他做夢都想一雪前恥。”
那人又指着竹夾子下随風飄蕩的巾帕道,“這巾帕瀾少爺愛惜的很,自小貼身随帶,要不是你從中算計,瀾少爺恐怕現在,早就和那位小姐成親了!”
宴緋雪先是一愣,而後看着對方有些複雜,聲音更加冷了,幾乎帶着呵斥,“不清醒的是他、是你、是你背後的主子,你這些話你對他去說。”
他看着怒意幾乎溢滿眼眶的來者,輕笑一聲,慢條斯理道,“還有,這巾帕是白微瀾娘的遺物。”
宴緋雪說完,看着錯愕、尴尬、愣住的來人,拉着孩子們進屋關了門。
一個從小看着白微瀾長大的管家,竟然不知道這巾帕是誰的。
外界不是說白微瀾被舅舅府上視為親子?
不過這些只在腦子裏一閃,而後都抛之腦後了。
門砰得合上沒多久,就聽外面多了一人腳步聲,而後只聽那人帶着哭腔喊了一聲瀾少爺。
“瀾少爺您可回來了,您這是去做什麽了啊,一身這麽狼狽您受苦了啊。”
白微瀾只腰身、袖口沾染了些泥漬,與其他采石場的村民相比,他比監工身上的衣服還幹淨。
“賀叔,你老人家怎麽親自來了。”
周賀眼尾擠掉兩滴淚水,望着緊閉的門扉一臉憤怒又心酸,“瀾少爺,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這個宴緋雪實非良人啊,他不僅言語羞辱我,還要叫我拿銀子給他。”
白微瀾道,“賀叔,你就多擔待點,他說話有時候就是刺人,聽多了就習慣了,別往心裏去。”
周賀剛擠出來兩滴淚水挂鼻子上,他愣了愣,咬牙道:“他說只要錢給夠,就和瀾少爺一刀兩斷啊!”
“那你千萬別給他銀子。”
白微瀾說完後才意識到什麽,眉頭一皺,“他要和我一刀兩斷?”
“沒有刀,他怎麽和我斷?”
他再擡頭,周賀驚慌的眼神無處躲藏,他一步步緊逼,眼裏有些戾氣,“舅舅是不是派你來另有目的?”
周賀連忙擺手,“瀾少爺誤會了,我從小看着你長大,對你如何你自是知道的啊。這次我來,是因為老爺病危了,你舅舅待你如親子,自小撫養你長大,想見你最後一面啊。”
白微瀾眼裏暴怒頓消,驚疑道,“舅舅病了?”
周賀連連點頭,從袖口裏掏出一封信,哆嗦着展開遞給白微瀾,“瀾少爺,您看看,這是老爺親筆信,一看便知。”
白微瀾越看神情越凝重,他合上信紙,“我去給他先說說。”
嘎吱一聲門開了,宴緋雪站在門口,“你回去吧。”
白微瀾看了宴緋雪一眼,有些躊躇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嗎?”
宴緋雪笑着,但是笑不到眼底,“我回去,病情不是雪上加霜?”
白微瀾原地猶豫了下,周賀此時抓緊着急道,“瀾少爺,片刻耽誤不得啊。老爺已經病了兩個月了,之前一直找不到瀾少爺日日咳血,收到瀾少爺的信後,派我馬不停蹄趕來接您回去啊。”
白微瀾沉默了片刻,看向宴緋雪道,“我先回去,後面再來找你。”
宴緋雪看着跟着周賀走遠的人影,竹夾子下還挂着未取的巾帕。
他閉了閉眼,轉身關上了門。
他一直鄙夷俗套的風花雪月,沒成想,有一天也會落到自己頭上。
心冷又冒酸澀,沒有很多,就一點點。
更多還是怎麽和孩子交代,他和白微瀾的事情。
不過,今天晚上吃什麽菜?
白微瀾今天第一天開工,宴緋雪準備親自下廚,炒白微瀾喜歡吃的蕨菜炒臘肉。
現在人不在了,倒是不用了。
不過,晚上的時候,宴緋雪還是做了蕨菜炒臘肉。
小栗兒知道這是白微瀾愛吃的,便拿一個空碗,給白微瀾留了點。
空碗裏有白微瀾喜歡吃的菜,上面再擺一雙筷子;這敬先祖的擺放看的宴緋雪有些好笑。
不過,就當人已經死了吧。
放鶴和谷雨兩人也是默默吃飯,和小栗兒一樣,都沒有開口問白微瀾的事情。
宴緋雪倒是悄悄送了一口氣。
另一邊,白微瀾坐在出村子的馬車上,凝重的心情越發不安,他閉眼思索。
半晌,再睜眼看向周賀,目光銳利直逼對方眼底,“賀叔,那封書信給我再看一眼。”
周賀不知道白微瀾打什麽注意,雙手捧上書信的時候還強調了病危嚴重。
結果他話還沒落音,那書信就被白微瀾撕了個粉碎,擡眼見白微瀾憤怒的望着他。
“病危嚴重?日日咳血?舅舅這字跡力透紙背,遒勁磅礴!是虛弱病危的人能寫出來的嗎!”
“你知道,我最恨別人算計我!”
白微瀾說完一把将碎紙砸向周賀,擡手推開了馬車門。
“瀾少爺!你必須回去,這是老爺的命令。”
半晌後,車轱辘碾着石子嘎吱作響,白微瀾跳下馬車,眉眼的暴戾未消,着急忙慌往回跑。像是丢了身上僅有的一文錢,生怕去晚了,錢就不見了。
白微瀾跑回來的時候,宴緋雪正在院子裏收衣服。
白微瀾激動的跑上去,抱住了宴緋雪,委屈埋怨道,“他們騙我,我舅舅根本就沒生病。”
宴緋雪擡頭神情沒絲毫波動,“你不該回來。”
“我不會跟你回京城的。”
白微瀾懵懵道,“我沒要你和我一起回去啊,我這不是留下來了?”
“那我把話說的再直白點,你不用想要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想着總一天我會跟你回去。”
“不要再繼續幹擾我和孩子們的生活。”
“幹擾?”白微瀾眼底的委屈還在,但此時隐隐怒意沖撞,眼尾都紅了。
“對,就是。今天這種場面,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白微瀾死死盯着宴緋雪,突然明白,宴緋雪要的是一刀兩斷。
或許他一直這樣對自己若即若離,恐怕早就想好,到了這天就把自己推出去。
旁人沒有資格揮刀,但是宴緋雪有。
宴緋雪從來沒有要過他,高興了開門耍耍,不高心了一腳踢到門外,叫他滾。
白微瀾緊繃的肩膀垮了下來,他眼睛紅紅的看着宴緋雪,但對方仍就冷眼旁觀,視若無睹。
半晌,白微瀾突然覺得好沒意思。
慢慢轉身出了院子。
小栗兒聽見動靜爬在窗戶上,細細抽噎,望着遠去的背影喃喃喊着父親。
放鶴和谷雨趴在他兩邊,放鶴心裏也不舒服,“沒事,我們不能傷心,要是我們為白哥傷心,就是背叛燕哥哥。”
谷雨和小栗兒點點頭,然後抹了抹眼底的淚珠,也不看遠走的背影了。
白微瀾像是行屍走肉一樣不知道走了多久,腳被一道石階拌住了,腰身下意識回撐才沒摔倒。
他擡頭才發現天快黑了,而這石階門前站着兩個人正好奇的看着他。
“白兄弟,你怎麽來了?”蘇大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忍不住問道。
蘇刈道,“吵架了吧。”
蘇大夫有些好笑道,“這有點女婿一吵架就回娘家告狀的架勢啊。”
白微瀾半晌沒開口,慢慢擡頭看了蘇刈一眼,滞澀的嗓子淡淡開口,“陪我喝幾杯。”
蘇刈冷酷的站着,看了他幾眼後,微微點頭。
蘇大夫本以為白微瀾說些什麽,哪知道人一上來就埋頭喝酒。
也是蘇刈酒量好,悶聲不響也陪着喝;一來一往,一壺陳年的竹葉青就見底了。
蘇大夫嘆了口氣,見白微瀾明顯是來買醉的,再從廚房抱一壇子來。
“你這到底什麽情況啊,再喝就醉死了,宴緋雪怎麽辦。”
宴緋雪三個字像是機關似的,麻木的白微瀾張了嘴,薄唇嗤笑了聲,“他才不在乎,巴不得我走。”
蘇大夫一聽有故事,瞬間眼亮道,“你等等!”
不一會兒,端了一盤瓜子來了,嗑在嘴裏含糊道,“來,繼續說說,我給你分析分析。”
宴緋雪這人平時也太無趣了,和蘇大夫在一起時,多半都是蘇大夫在說,他只會時不時點頭說“這樣啊”、“還不錯”、“你刈哥确實對你沒話說”
宴緋雪看着很敷衍,但是蘇大夫卻是他唯一告知來歷的人。由此可見,松懈狀态下的宴緋雪,骨子裏就是一個冷淡懶得逗趣的。
聽完白微瀾說的話後,蘇大夫把瓜子皮放一遍,嚴肅道:“哎,你,你這換我我也生氣啊。”
一旁蘇刈也點頭,“雖然很奇怪,但是他們哥兒的想法就是這樣的。”
蘇大夫瞪了自家男人一眼,補充道,“你開始就在舅舅和宴緋雪中間選了舅舅啊,你再回來說不走了有什麽用?”
“我舅舅那不是病危嗎?我自小被舅舅養大怎能不回去?雖然後來是假的。”
蘇大夫有些惱,頗為生氣道,“這次你舅舅用病危來騙你,你選擇了回京,那下次又用其他方式來分開你和宴緋雪,難保你不會一次次選擇了舅舅。
對你來說,是形勢所迫情非得已,但是對宴緋雪來說就是不被選擇,是被抛棄的。”
蘇刈見自家媳婦兒越說越氣,安撫他背,“寶寶別氣。”
白微瀾見兩人膩膩歪歪的,紮眼的很,又有些想宴緋雪了。
他想到蘇大夫的話,有些頓悟又有些咬牙切齒:
“宴緋雪這麽小心眼的人,多疑又冷淡,表面說的讓我走,實際上斤斤計較一不符合他的預期,就把我判了死刑。”
他說着越發覺得委屈苦悶,“宴緋雪簡直沒有心,我對他怎麽樣,他感受不到嗎!”說完又埋頭幹了一杯。
蘇大夫為好友不平,狠狠咬碎瓜子道,“這能怪他嗎?要怪就怪你自己喜歡他!他又不是遇見你才這樣的,他憑什麽要為你改變啊。他這個人看着爽朗大方,對誰都笑意盈盈的,實際上冷淡慢熱锱铢必較,你是第一天知道他這樣的嗎?”
“他就像一個蚌殼,好不容易對你露出一點軟肉,你倒是一把就傷了回去。”
白微瀾苦悶無語。
宴緋雪對谷雨放鶴都如此試探,他當時選擇回京,好像真的犯錯了。
“他娘的,怎麽就這麽操蛋,明明我是原配,卻成了孩子後爹,眼見好事将近,結果他要一刀兩斷。”
酒意微醺,順暢了滞澀的嗓子,此時心口裏的苦悶不由自主傾倒而出。
蘇大夫想那孩子八成是白微瀾的,也不知道好友為什麽不說明。此時看到白微瀾這樣,也有些過意不去,給他滿了一杯酒,“來不醉不歸!”
白微瀾搖頭,“算了,明天還要上工,采石場去晚了還要扣工錢。”
“啊 ,你還去采石場幹活?你家裏沒給你帶銀子嗎?”
白微瀾撐着腮幫子抓了顆瓜子用牙齒嗑着,“徹底鬧翻了,淨身出戶。”
這話倒是把蘇大夫兩人都聽愣了,半晌都沒說話。
“就這麽鬧翻了?今後都不回京城了?”
白微瀾抿了口酒,眼裏沉沉,“對。”
蘇大夫還是有些恍惚覺得太突然了,試探道,“你舅舅病重你不回去,還要和他斷絕關系鬧翻了,這不就是養了個白眼狼嗎?”
“他病重我回去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夫。”
“再說他家大業大身邊一群人伺候,宴緋雪孤苦伶仃帶着三個孩子,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片刻後,白微瀾仰頭一口悶了酒,眼裏又黑又亮,但獨獨沒有神韻。
“是他逼我的,要麽斷絕關系要麽繼續做錦衣玉食的少爺。”
窗外寒風呼呼,屋裏火苗閃動,桌子上已經擺了兩壇子酒了。
酒意熏人,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蘇大夫看了自家男人一眼,後者也沒說話。
白微瀾自顧自的又給自己倒酒,蘇大夫擡眼看了去,見他手指上有血泡,一個少爺手哪禁苦力磨搓。
“手上的血泡再磨就破了,給你搞個膏藥吧。”
白微瀾擺手拒絕。
“放心知道你沒錢,不收費。”
“誰說我沒錢,兜裏還有一百二十文!”
又嘀嘀咕咕道,“抹了膏藥,我這苦力不就白幹了。”
“哦~你是要宴緋雪心疼。”
“他才沒心,怎麽會疼。”
白微瀾又看着蘇刈給蘇大夫剝瓜子,要不是看自己這個外人在場,估計兩人定是一個坐腿上,一個喂嘴裏了。
真是辣眼睛。
能不能有點同情心。
“你們怎麽認識的?”
蘇大夫神在在道,“就上天安排的。”
白微瀾一副信了你的邪的樣子,還是一旁蘇刈開口了,“他把我買回去的。”
原來蘇大夫不是本地人,家在很遠的青石城。早年喪父喪母,聽見大伯母要把他賣給同村的屠夫做媳婦,蘇大夫一氣之下就跑去官牙買了個男人回來。
這個男人就是蘇刈。
只是蘇刈身材矯健,面容冷峻,看着也不像是落魄到為奴的人。
不過兩人沒說的故事,白微瀾也沒過多打聽。
前半場喝酒,後半場嗑瓜子,嗑到夜裏,白微瀾準備回去了。
雖然很沒面子,但是白微瀾确實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臨走還狠狠灌了一杯酒,燒的心火灼熱,就拿着這股勁兒去找冷漠的宴緋雪,他不信還融化不了他。
“就這麽回去啊,這離家出走一夜沒滿就回去,難怪你拿捏不住宴緋雪。”
“什麽意思?”
“你今晚就住這兒,剛好讓宴緋雪這夜想想自己內心,讓他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
“他能怎麽想,最多覺得枕頭邊上空一個人呗。”
蘇大夫瞬間滿眼八卦道,“喲,你們進度比我想的快啊,都睡一張床上了。”
白微瀾有些不自在,卻也沒想解釋什麽。
不過想想蘇大夫的話又覺得有道理。
他日日往跟前湊,冷不丁的離開了,宴緋雪肯定不适應;說不定還輾轉難眠,想到自己的好,說不定還會後悔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第二日,白微瀾從蘇大夫家出門去采石場。
他遠遠瞅着宴緋雪家裏的煙囪升起了炊煙,院子裏沒孩子玩鬧,也不知道今天做早飯的是谷雨還是宴緋雪。
一路上他又期待院子裏出來一個人看到他,但又怕看到他。
最後,他不知不覺繞到了院子門口,回神後深深唾棄自己。
別人三過家門不入,他這才一過家門不入。
雖然性質不同,但是白微瀾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忍忍。
起碼要有點骨氣,先晾個宴緋雪幾天。在他想自己想的厲害的時候,突然出現他面前,這樣才有驚喜。
白微瀾來到采石場後,那監工對他态度立馬不同了。
他去的路上也看到了,騾子和馬匹都在有條不紊的運送東西,說明昨天他說的建議奏效了。
那監工還得了三兩銀子做獎勵,他不忘分給白微瀾一兩,隐隐有拉結的意思。
白微瀾卻沒要,反而是向監工打聽了一些消息。監工雖然不知道白微瀾問這些幹什麽,但是想到手裏的銀子,他還是選擇相信白微瀾。
監工對白微瀾很照顧,基本就差白微瀾頂替他的位置了。
幹體力活不是說着好玩的,手心血泡磨的灼熱刺痛,能偷懶當然偷懶。不過,他的偷懶也是有自己的打算,他圍着采石場觀察地形地貌,看着就有自己的盤算。
采石場背後是高山峭壁,此時高山腰上還是白雪皚皚,中間是一條湍急的河流,采石場兩旁便是小山坡似的山林。
白微瀾沿着采石場邊緣走着,上面的山林裏突然砸下來一個人影,白微瀾下意識一躲,那人影砰的就砸在他的腳邊。
這人虎口處有一個紅色孕痣,看穿着不像是一般農戶的。
他神色慌張想起身卻渾身痛得不能動彈,山林後隐約傳來幾個兇惡的聲音,那人吓得手指哆嗦直抓白微瀾褲腿,“求求你,幫幫我,我不能被他們抓到!”
那人帶着哭腔神色哀求,仿佛山林裏有索命的東西正朝他奔來。
白微瀾沒動,那人哭着道,“求求你了,他們想要抓我回去沖喜,要我嫁給死人。”
白微瀾冷漠的神情有些意動,山林裏壯漢的怒吼聲越來越清晰,腳下的哥兒面如死灰嘴角都咬破血了,唯獨眼裏滿是乞求、不甘和恐懼。
不一會兒,山林裏出來三五個壯漢,兇神惡煞的瞧了白微瀾一眼,“喂,看到一個哥兒沒。”
白微瀾指了指河裏,“跳下去了。”
那幾個漢子面面相觑,先是四周望望,最後看痕跡确實往河裏去的,才往河邊跑去。
那群人走後,巨大的石縫裏探出一個腦袋,對白微瀾說了聲謝謝。
雖然這個人剛剛像是拎雞崽似的,把他丢在了石縫裏,現在屁股還生疼的厲害。
這人一點都不解風情,脾氣暴躁又冷漠,但是他實在是無路可去,還是試探開了口。
“恩人,我不是這裏的人,可以去你家暫時避避風頭嗎?”
白微瀾冷笑道,“你就想這麽害死我嗎?”
“有你這樣報恩的?
那哥兒被兇的摸不着頭腦,只得歸結這人脾氣怪異。
可不是白微瀾臉色不好,本來就和宴緋雪在鬧矛盾,此時這個哥兒還要去他家,這簡直把他往火坑裏推。
他之所以救人,不過也是聽見沖喜兩個字。
以前宴緋雪逃跑的路上,是不是也遇見一些艱難險阻?答案肯定是的,因為自己也出了一份力。
白微瀾看着驚魂未定的哥兒,問了一句,“你們被沖喜的人,一般都是什麽心理?”
那哥兒啊了聲,雖然茫然白微瀾為什麽問這個,但是心底本能的冒出蝕骨的情緒,他眼裏浮現恨意和驚恐,“誰願意嫁給一個快要病死的人?”
“我被那鄉紳逼得家破人亡,最後還強綁我成親,這份仇恨不共戴天!”
宴緋雪是自己設計圈套,完全是自願的。
白微瀾定了定心神,“繼續說。”
“我被逼得家破人亡綁着沖喜,那府裏上到主人下到丫鬟仆從,都覺得被選中是我的榮幸,是我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在府裏人人都可以踩我一腳給我臉色看。”
這哥兒說道這裏屈辱的捏着拳頭,“那府裏人人都厭惡瞧不起我,卻禁锢我的自由怕我逃跑,還說我不知天高地厚,能給少爺沖喜是多少人求不來的。”
“打死我都不會再回到那個陰森的後宅!”
宴緋雪不想跟他回去,是不是也有這種想法?
宴緋雪這個人平日對什麽都裝的雲淡風輕的,嫁給他沖喜還是他自己設計的。
白微瀾從來沒把這種稱之為脆弱的心理往宴緋雪這個“加害人”身上套過。
宴緋雪在他心裏一直是睚眦必報游刃有餘掌控一切的,怎麽會被這些束縛?
但又一直不願意和他回去,現在想來也是厭惡高門大戶的規矩。
可,有他護着,誰敢給宴緋雪臉色瞧?
說到底還是宴緋雪不信任他。
白微瀾又問,“如果,你夫君處處護着你,甚至跑來找你,你還回願意跟他回去嗎?”
那哥兒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回去?那個捧高踩低吃人的地方,只要待一刻我都覺得惡心短命。
他要是真心喜歡我,會強留我在一個不喜歡的地方嗎?
我要是表現的不開心,不是又辜負他的一番好意讓他寒心?落在旁人眼裏又不知道能傳出惡心人的話。”
白微瀾明白了。
他以為的好,不是宴緋雪的好。
就像他舅舅為了他好逼他離開宴緋雪,就像他為了宴緋雪過好日子,想将人帶回京。
白微瀾掏出了昨天的工錢,一百二十文,全給了那個哥兒。
這人一定是老天派人來點醒他的。
白微瀾心裏最後一點芥蒂沒了,此時滿心滿眼都是腫脹酸澀的雀躍,只想跑回去抱着宴緋雪不放。
他一路激動興奮,像是終于找到撬開宴緋雪心扉的方法了。
他想摸摸宴緋雪患得患失不安的腦袋,想親親宴緋雪落寞傷神的眼睛,想抱抱宴緋雪頹喪難眠的腰身。
他昨夜睡的不好,想必宴緋雪也一定難以入眠。
白微瀾一腳跨進院子,院子裏谷雨和小栗兒驚呆在原地,揉揉眼睛,高興的準備張嘴喊人。白微瀾低聲噓了下,悄聲問宴緋雪在幹什麽。
“燕哥哥早上吃完飯後一天都在房裏,沒出來。”放鶴看着那扇緊閉的窗戶憂心忡忡,但現在人回來了,他就放心了!
白微瀾露出果然如此的笑意,腳步輕盈的進了堂屋,朝宴緋雪的房門走去。
他輕輕推門,只見宴緋雪正坐在書案前提筆作畫,從側面看不出神色,只是動作很認真投入。
整個人籠罩在朦胧暧昧的光線中,唯獨纖長的睫毛、秀挺精致的鼻梁、唇瓣透紅的柔唇、垂在腰間的青絲讓人挪不開眼,像是透過宣紙活過來的絕色。
白微瀾心裏微動,這麽一個大美人,為了麻痹情傷轉移注意,只得寄托作畫賺錢。
他走近一看,還沒來得及看書案上畫的什麽,就被宴緋雪身後櫃子上挂的畫給震驚住了。
畫裏男人無疑有一張令人奪目的臉,神态矜貴眉宇間又夾着暴躁。
在床上、在竈屋、在河邊、在院子裏,神情懶散、暴躁、矜傲、羞澀、慌張……
全都一絲不挂渾身赤果!
一幅幅畫上全都是他!
白微瀾臉頓時紅撲撲的,自己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飄過去的,幽幽的在宴緋雪耳邊說了句,“原來在你眼裏,我身材這麽好。”
宴緋雪手裏的狼毫一抖,一滴墨漬落在了畫中人胸口處,那墨漬浸透而下,似沿着胸肌邊緣朝腹肌溝壑墜去。
宴緋雪用力克制住手抖,堅持把最後一筆畫完後,放下了狼毫。
“你怎麽來了。”他不着痕跡掃了眼周圍挂着的畫,擡頭靜靜道。
白微瀾被他這态度搞的恍惚,怎麽有如此厚顏無恥之徒,畫淫圖被當事人抓包還如此淡定。
“我這叫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他看着筆下的“自己”,臉色又燒了一個度,“你不打算解釋?”
宴緋雪手指在袖裏不安的摩挲,他沉默片刻道,“你誤會了,這些畫的不是你。”
白微瀾氣的拿手指把那畫敲的噗噗作響,“這臉!這身材!我還能看錯?”
“臉是你的,身體不是。”
白微瀾氣笑了,“你當我瞎眼?我自己的身體我不知道?”
宴緋雪看着他,半晌,好整以暇道:“空口無憑,你怎麽證明?”
白微瀾:#離譜#
宴緋雪:記不清了,正好再看一次。
敲碗碗讨飯飯:
蘇大夫的故事在完結文《小夫郎他有人寵》
不看也不影響,他們在這裏戲份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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