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乖仔被方子晨牽着,那幾個孩子好奇的看着他,見他穿得好像很厚,腳上還有幹淨的鞋子,一下就羨慕了。
那種眼神,乖仔再熟悉不過。
村裏來了貴人,這事兒一下就傳遍了,個個都出了院子來到村路上,好奇的伸着脖子張望。
村裏就一口井,這會兒還有人排着隊在打水。
方子晨到一旁看了片刻。
老王頭好巧不巧是榮和村的村長,他邀方子晨到家裏坐一坐。
老王頭家挺大,外頭搭着個大院子,黃土牆圍着,院角還擱着個大雞籠,裏頭幾只母雞正咯咯咯的叫。
乖仔一聽這聲音就不得了了,好像尋到了遺失多年的兄弟,眼睛冒着光,仰着頭跟趙哥兒說:“爹爹,乖仔想去看雞雞,闊以嗎?”
他最愛看母雞了。
以前在小河村,村長送了一只,都是他負責喂的,一天一個蛋下給他,乖仔可喜歡了,不過後頭帶到了源州,大概是水土不服了,就沒怎麽下蛋,喂的米糠也不吃,越養越瘦,趙哥兒就把它宰了,原以為乖仔會傷心,結果他吃得香噴噴。
這會雞籠旁邊還蹲着三個小孩,是老王頭的孫子。
趙哥兒讓他去了。
乖仔沖過去,到了近前絞着手指,小聲問:“我闊以看你們家滴雞雞嗎?”
三個孩子有點拘謹的點點頭。
乖仔跟着他們蹲一起,那雞籠下頭的雞糞好些天沒掃了,遠一些兒倒是聞不着什麽味,到籠子邊就能聞到了,老王頭大兒媳原先還怕乖仔會嘔,結果人跟沒聞到味一樣。
石哥兒正拿着一片黃菜葉喂雞玩,可舉了半天,那兩母雞卻是沒過來啄,見乖仔還在一旁看,有些緊張,大喘着氣,說:“它們以前最喜歡吃菜,今天不知道為什麽不吃了。”
乖仔朝他伸手:“系你喂滴姿勢不對,你給乖仔喂一下,乖仔教你。”
張泉幾人候在院子外頭沒進去,這會聽了這話都好笑。
喂雞還有姿勢?
不是撒一把米糠扔幾片菜葉就行了?
他們靠到圍牆邊,想看看他怎麽整。
乖仔接過菜葉,從兩木棍間隙中伸進去,然後小屁股朝天撅起來,往左邊一扭,嘴裏學着母雞叫:“咕咕咕······”,再往右邊一扭:“咕咕咕······”
那兩母雞竟是從籠子另一邊過來了。
張泉是目瞪口呆。
趙哥兒和方子晨随老王頭進了堂屋裏,趙哥兒不放心,臨進門前往雞籠那邊看了一眼,結果就看見四個撅在半空的圓乎乎的屁股蛋。
端上來的水放了糖,但應該是鎮上賣的粗糖,有些甜,卻又有些苦,蔗糖熬焦了一樣。
一村之長,家裏瞧着也沒怎麽好,但勝在幹淨。
方子晨問的多是瑣事,老王頭以為他愛聽這些,就絮絮叨叨,說他家有二十三畝田,每年都種紅薯,一年能收幾千斤,若是省着點吃,倒也能吃上一年,但每年要往上交一半,他有老伴,下頭三個兒子,兩個兒媳,四個小孫子,交完稅就不夠吃了。
紅薯洗幹淨煮爛了,再混着野菜,五六個每次也能煮一大鍋。
“我家還算得好,地多,勤快些伺候,也能有口吃的,像老丘家就不行了,地少啊,家裏人又多,上月他老伴走了。”
老王頭嘆了口氣,又補充。
“人是餓死的。”
那老婆子冬日裏為了給家裏人省口糧,頓頓就只吃一點,還撒着謊說自己剛出鍋就在廚房吃了,後頭餓暈在廚房裏,臘月裏又冷,家裏也沒啥補的,老丘借了銀子去鎮上買了半斤大白米回來熬給她,她是啥子都不願吃,說浪費那銀子幹什麽?她老了,頓頓的吃不飽也沒有力,做不了什麽活兒,活着也是拖累。
若是不走這一趟,有誰跟方子晨說這話兒,他一定覺得誇張。
可不說生産力不行的古代,就是近代,不也是有人啃過樹根餓死過?
路有凍死骨,易子而食這種事兒,向來都不是說假。
“每年到了冬天,家裏糧食緊張了,又冷,村裏總是死人。”村長說。
方子晨沉默了半響,聲音有些悶沉的道:“別的村也是這種情況嗎?”
“我們榮和村,榮興村,下平村,方牛村······”村長掰着手連說了幾個村名:“我們這些村情況差不多都是一樣的,再遠一些我就不曉得了,以前還好一點,種的勉強夠填飽肚子,後來······”他說到這裏就不敢再說了,但也能懂。
後來知府不做人,賦稅重了,種出來的東西得交一半,不然省一點吃,還能拿些去鎮上賣,換點銀子,買些油鹽,冬天冷了,能扯些布,買些棉。
“之前縣令要政績,我們村裏人去的多了,還要挨罰。”
前年榮和村死了十二人,三個沒滿月的孩子,一個漢子,一個夫郎,兩個婦人,剩下的全是老人。
不是全餓死的,有幾人是受了寒,吃不起藥才去的。
縣令大發雷霆,讓衙差将他們幾個村長喊去,罵了一頓。
吃不飽就買糧啊!
受寒了就買藥,這都不懂?
這誰不曉得?
可銀子哪裏來?地裏種的都不夠吃,到鎮上幫人做活兒,一天幾個銅板拿回來了也不敢花,得存着,因為後頭要交人頭稅。
外邊大家不曉得是個什麽情況,以前漢子十四,姑娘哥兒十五方需繳納這人頭稅,可前頭縣令來了沒過兩年,就改了,說人頭稅人頭稅,那就是按人頭數的,管你幾多歲,官差下來收稅當天,産婦孩子生到一半,頭剛從産道出來,有腦袋的都得交,好,這個也得算一個。
人頭稅重啊!
那不生行不行?
這也不得行,不想生,可懷了也沒辦法,也總不能絕後啊!
沒個後人,以後死了,到了底下怎麽見列祖列宗?
苛政猛于虎。
方子晨點了點頭,又問了些別的。
老王頭沒有多想,方子晨看起來不好招惹,但只說這麽一會兒話,老王頭覺得這貴人還是很好接觸的,态度平和,沒半點的看不起他,有些問題他答不上來,人也不生氣,只當人是外頭來的,好奇,他問方子晨從哪裏來的,一聽是涸洲城裏來的,又說怪不得帶那麽多人呢!聽說外頭有些道上有土匪,你沒碰着吧,方子晨哼了一聲,說碰着了,不過沒事,他左一拳右一拳,就把那些土匪子全打趴下了。
老王頭笑呵呵的,覺得他好會吹牛,聊着聊着,就喜歡同方子晨唠了。
趙哥兒聽方子晨吹大炮,把老王頭說得一愣一愣的,拼命忍着笑。
到了午飯的時辰,在老王頭家吃了一頓,老王頭大兒子還想抓只雞來招待,被方子晨攔住了。
最後就一鍋‘粥’,外加兩碟炒青菜。
老王頭老樹皮一樣的雙手不停的在腿上搓着,拘謹不安:“家裏沒啥子好東西,幾位貴人別嫌棄。”
方子晨又懷念起糙米飯了,那玩意兒吃着雖是劃嗓子,但起碼看着還有食欲,這一晚黏糊糊不綠不藍顏色無法形容的‘粥’,味道實在是怪得緊。
這會兒外頭還不長野菜,地裏幹,菜也長不太好,往年村裏人都會把紅薯葉割回來,切了曬幹,吃之前泡一泡,再和着青菜、紅薯一起炖。
到底是客人,怕寒碜,大兒媳還給煎了三個蛋,豬油煎的,黃橙橙又香噴噴。
一桌老的老,小的小,方子晨哪裏好意思夾,真吃了怕是都消化不良,他伸長着脖子把粥咽下去,沒滋沒味的,味道還很怪,剛到喉嚨口卻又要嘔回來,跟野菜一個樣,都難吃死個人。
趙哥兒和乖仔卻是吃得面不改色,平日一碗對乖仔來說,也就是塞牙縫,這會兒大概也是知道老王頭家不富裕,怕把人吃窮,老王婆瞧他稀罕,問他還要不要,乖仔吞了下口水,說謝謝奶奶,他已經飽鳥。
老王婆指着煎蛋,讓他吃蛋,不要客氣,乖仔‘嗯’了一聲,知道這蛋就是給他們做的,他們不吃,老王頭一家也不敢吃,就把蛋夾了,分了兩半,一半放石哥兒碗裏,一半放小柱碗裏。
“哥哥和弟弟西,乖仔飽鳥不西多。”
剩下兩個也如法炮制,給了另外兩個小孩,還有老王頭和他老伴。
石哥兒看着碗裏的半個雞蛋,都不敢吃,忐忑的朝一旁的娘看。
大兒媳朝乖仔看了一眼,才道:“先謝謝小少爺。”
石哥兒剛要張口,乖仔先擰起眉:“這個系你家滴雞蛋,乖仔來你家做客,西你家滴東西,應該乖仔說謝謝。”
趙哥兒摸着他的頭笑了笑。
從容和村出來,方子晨又策馬去容興村、下平村,接連視察了幾個村,情況确實和容和村一樣。
一路上碰見的村民大概因為饑寒交迫,個個面目灰敗,沒有精神。
這情況比折子上描述的還要嚴重,而且親眼所見,沖擊力更大一些。
都說想致富先修路。
這會還是先想辦法弄水吧!
窮成這個鬼樣子,飯都吃不飽,路修好了也是沒啥用。
一通巡視下來,晚上回了安和鎮。
住的衙門。
回來的時候,發現唐阿叔竟然帶着兩個孩子和小風從涸洲城過來了。
趙哥兒趕忙去看了孩子,發現滾滾蛋蛋眼睛紅腫着,像是剛哭過,這會還打着嗝。
一看見他,兩小家夥反應激動,腿腳立馬撲騰起來。
唐阿叔在一旁道:“主君你們走後,二少爺和三少爺一直哭,奶也不願喝,沒法子,我就帶着他們過來了。”
“這麽小就記得人了?”方子晨聽完都覺驚奇了。
來涸洲路上有時候趙哥兒和乖仔同他騎着馬,一天沒回車裏,那時候兩孩子也沒鬧啊!
唐阿叔笑着,說:“母子連心,咋地會不記得,而且小孩子記得味呢!”白天倒是無所謂,但孩子晚上會找人。
方子晨捏捏老二的胖腳丫:“那我兒砸真是比狗還厲害了。”
唐阿叔:“······”
唐阿叔這次就帶了陽哥兒和秀哥兒來,外加二十個護衛過來,曉是如此,他一路都膽戰心驚。
來時就遭遇了快十波打,這兩天馮嬷嬷去招工,想找人修院子,愣是一個人都沒請着,而且馮嬷嬷感覺一從府裏出來,外頭街上那些人看她目光森冷得如狼一樣。
太過敵視了。
他同唐阿叔說過後,唐阿叔都不敢過來,但滾滾蛋蛋喂啥子都不吃,也不曉得方子晨幾人何時回來,唐阿叔只能夜裏偷偷的出了城。
蛋蛋一手緊緊抓的趙哥兒,一手抓着乖仔,乖仔看見他眼睛核桃一樣,心疼了,弟弟弟弟的叫。
曉得他們下鄉去了,怕是一整天都沒吃過東西,飯早早的就煮好了。
方子晨這會覺得還好,中午一碗‘粥’墊過肚子,張泉等人那真是啥都沒下肚了,這會兒怕是餓得慌。
可乖仔中午似乎吃了個寂寞,這會竟比張泉還要誇張,直接提着一口氣幹完了一碗幹飯,把唐阿叔都給看怕了,而後又心疼得不行,說他可憐的少爺啊!今天一定是餓壞了。
于是隔天唐阿叔早早起來,蒸了幾十個包子,讓方子晨外出時帶着。
昨兒也沒想着要去那麽久,準備得倒是不充分。午時那會老王頭是想叫張泉幾人一起吃的,不過張泉拒了,倒也不是嫌棄,而是他們人多,大漢子,真應了,怕是一頓能直接吃人大半來月的糧,身上帶的最小的碎銀都是半兩,給銀子了,照老王頭那誠實又樸素的性子,怕是也不會要。
紅薯野菜,真吃上一筐,那才值幾個錢?
張泉幾人吃了,給個幾十銅板的,老王頭窮啊!定是會拿的,但給得多了,人又是貴人,他是萬萬不敢占這個便宜的。
榮和村,榮興村,下平村,方牛村這一帶一共九個村,登記在冊的,有上萬多來人。
這還是九年前的數據,如今怕是會更多,孩子出生要到衙門上戶籍,這事兒可不是免費辦的,有些家裏窮,那是能省則省,因此黑戶多得緊。
像上陽那邊,雖也是個洲,可小,底下就八個縣,涸洲就大了,縣多村多,窮了,人還更多。
這一帶幹,夏季雨量少,現代耐旱的作物多,可大夏這兒,一幹起來,好像也只能種紅薯了。
這問題得解決。
可要真弄起來,怕是得忙了。
一月兩百兩銀子,不好拿啊!
早知道不來了,這便宜真是有點不好占。
方子晨逗完孩子,又把帶來的地圖拿了出來,趙哥兒就見他看了一會兒,在地圖上畫了兩個點後就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乖仔從外頭跑進來,趴到他背後說想跟他玩,方子晨回過神,将他抱到懷裏,又不幹正事兒了。
早上起來,方子晨帶着人直徑往安平縣走,一路策馬到了境河邊。
張泉幾人也不曉得他要幹什麽,只悶頭跟着他走。
境河上游不通路,到了下游得棄馬而走,留了兩個護衛看守,其他人哼哧哼哧的去爬山,大冷天的都出了一身汗。
看見趙哥兒和乖仔爬得快,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張泉抹了把汗,暗暗佩服。
到了上游,方子晨左右張望,又把地圖拿了出來,東對照西對照。
張泉問趙哥兒:“主君,方大人這是在?”
趙哥兒搖搖頭,問他他也不曉得,但他知道方子晨是有主意的。
雖看着他好像從來都沒有認真過。
但榮和村若是‘沒救’了,以他夫君那尿性,昨天回來,怕是會直接上三炷香,為那些老百姓默哀了。
方子晨收了地圖,扭頭問身後幾人:“你們誰會水?”河水有些渾濁,看不清底。
幾個禁衛軍舉起了手。
“很好。”
方子晨讓張泉去山上砍了些細樹枝來,削掉葉子,頭尾相接,用繩子綁成了一長長的棍子。
“你們兩個去河中央測一下水深。”
這會兒還冷,那兩禁衛軍卻是二話不說,脫了衣裳就下去。
乖仔扯了一下方子晨的衣袖:“父親,你不系會游泳嗎?西莫讓伯伯去。”
方子晨背着手,一臉高深莫測:“你父親現在是大人物了,大人物要有風範,動動嘴,做做決策就行了,什麽事兒都要我做,你那些伯伯就英雄無用武之地,成擺設了,這樣不好,非常的不好。”
乖仔仰着頭仔細看他,半響後才笑呵呵,道:“父親,你明明就系懶,還找借口驢仁,乖仔聰明,才不上當。”
方子晨:“······”
這死孩子。
看見幾禁衛軍臉色難言的看過來,方子晨臉漲成豬肝色,他從地上抄起一根小樹枝就要去抽乖仔。
“打小孩幾?有人喪盡天良咯!”乖仔怪叫着,晃着小屁股笑呵呵的跑開了。
張泉看他們追追打打,趙哥兒吩咐人升了火後,就在一旁眉眼彎彎的看着沒說話。
一禁衛軍湊到張泉跟旁:“老大,你說方大人這是想幹什麽?”他一系列的行為實在讓人摸不着頭腦。
榮和村缺水,方子晨便跑境河邊來視察,兩件事還是有些微關聯的。
但······總不能叫那些老百姓跑這兒來挑水吧!
隔着一座山石嶙峋難以翻越的大山不說,就是從安平縣拐過來,他們一路策馬片刻不歇,都得去大半天呢!
張泉也不曉的,正要搖頭,先頭下河測量的兩禁衛軍出來了。
他們冷得緊,渾身發紫,先烤了火,暖和後穿戴好才回了話。
木棍插到底了,還是沒能露出河面來,這棍子他們綁了有快九米長,一禁衛軍兩手比劃了一下,大概一米多的距離,說棍子要是再長這麽多,就能露出水面了。
方子晨聽完心裏有數了。
他又轉過身,盯着山看。
張泉聽見他嘆着氣,插着腰很苦惱的說:“這山要炸開,不太容易啊!”
啥子玩意兒?
張泉覺得自己出現幻聽了。
他都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又聽見趙哥兒‘哦’了一聲:“夫君是想像以前炸馬家那樣,把這山炸掉嗎?”
“嗯!但炸/藥得改良一下,不然那點威力,這山怕是炸不了。”方子晨說。
這下不止張泉,旁邊幾個禁衛軍都聽清楚了。
炸?
用什麽炸?
他們不是那等孤陋寡聞的,平日在宮裏當值,歇息的時候也會去茶樓喝喝茶,什麽奇聞異事都聽過,但炸山?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張泉目光微沉的朝方子晨看,剛趙哥兒語氣毫無詫異驚奇,很是平靜,還說什麽像炸馬家那樣?
難道他以前炸過?
這方法真的可行嗎?
向來想把山平了,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動用大量人力,開挖,開鑿,而且,這一切的前提還是那山能挖得動,這石頭山山上的石頭僵硬得很,一鋤頭下去,鋤頭都能裂成兩半了,要是能挖能平,不用當官的說,那些個老百姓都先自己幹了。
老百姓沒讀過書,但也不是蠢。
別是年輕人大言不慚啊!
下山路上,趙哥兒又不懂了:“那夫君,你跑境河這邊來幹嘛?還弄那什麽測量。”
“看水量啊!”方子晨看他還不懂,說直白了:“你一碗水倒地上,它能流一米來遠,但一盆水倒地上,它就能流十幾米遠,若是境河水量不多,我們把山炸了,也好不容易挖了河道,水流過去,跟飚尿一樣,那就是白做工了。”
榮和村,榮興村,九個村子離得遠,山脈左側一頭是境河,右側一頭是下平村,再往下,直到最末的方牛村,差不多幾十公裏。
境河水量若是不多,剛挖出來的河道又吸水,怕是引不到方牛村。
而且,分流之後,境河水勢必定會下降,這會不會對安平縣造成影響,這個因素也得考慮。
境河從安平縣經過,最後彙入欽河,若是要挖河道,為了不對別的地方遭成破壞,就得講究一個‘殊途同歸’,新開挖的河道,也必須同欽河連接上。
張泉幾次想開口詢問,炸山怎麽個炸法,能不能行啊!但最後都沒問得出口。
當初來,夏景宏就吩咐他了,讓他唯命是從便是,而且這會聽方子晨說的頭頭是道,考慮周全,很像那麽一回事兒,便也不問了。
回了衙門,歇了一晚,隔天幾人又出去了。
這次直接到了下平村,方子晨确定好地勢還有開炸打通的地方,做好了标記,又開始挨村挨地的看。
河道往哪裏挖,這個也得講究,既要能方便百姓洗衣灌溉,又不能占用過多良田。
幾十公裏的河道,真挖起來,需要大量的人力,而且也不能讓人白做工。
怎麽挖才能最省錢省力,這得計算好。
從下平村一路看到最末尾的方牛村,寫寫記記,一共去了九天時間,方子晨馬是騎到蛋疼。
最後走路姿勢都不對了,那天瘸着腿進衙門,唐阿叔都吓一跳,只以為他暴露身份,被人打了,後來曉得是人屁股蛋疼,買了藥酒讓趙哥兒給他揉揉。
趙哥兒和乖仔早幾天前就沒跟着他跑了,方子晨只帶着四個禁衛軍自己跑,其他人被他派出去買‘料’了。
乖仔先頭背狗,方子晨覺得沒眼看,這會背了弟弟,方子晨還是覺得沒眼看。
滾滾包得很厚,大大一坨,體積看着就是乖仔兩倍,這會乖仔背着他,就像駝着一頭大肥豬,準備背去鎮上賣似的,微微弓着背,方子晨都怕他被老二壓出翔來。
乖仔像已經是好幾個娃的爹了,背狗也背出經驗了,時不時輕輕拍一下滾滾的屁股,或者颠一下,然後哦哦哦的哄。
這模樣兒實在是賢惠得緊。
乖仔見他回來了,趕忙噠噠噠跑進廚房給他端了碗水來:“父親今天累不累啊?”
方子晨喝了口,喉嚨舒服了點:“不累,倒是你,重不重?”
他這老二長得是膘肥體壯,體格賽大象。
“不重呀,弟弟小小滴,一點都不重,乖仔想一起背兩個弟弟,但爹爹不給,只給乖仔背滾滾。”乖仔有點不高興的說。
不給背就對了。
再來一個,擱前面做夾心餅幹嗎?
方子晨動不了了,大腿兩側紅彤彤的,還脫了皮,這會擦了藥,還沒幹,就裸着。
接連幾天吹着寒風,臉也裂了,帥氣不比當年。
這會躺在床上,他拿着一個小鏡子,左看右看,唉聲嘆氣。
趙哥兒看着都好笑,靠過去:“夫君,你還是很帥的。”
“我知道,”方子晨撸了把頭發,眉眼俊朗又深邃:“我這樣的人,怎麽樣都是很有型的,特別是現在,全身冒着正義的光,你有沒有那個感覺?”
趙哥兒看着他:“啊?”
“就是覺得我現在特別的刺眼,讓人不敢直視。”
趙哥兒眼睛往下一瞥,紅着臉:“是很刺眼。”
方子晨:“······說話就說話,你瞄我老二是幾個意思?不要趁着我豪無反抗之力,對我這良家婦男欲行不軌啊!”
趙哥兒瞪着眼:“胡說八道什麽。”
“我胡沒胡說你心裏清楚。”方子晨哼了一聲:“剛才你幫我上藥,那眼睛是如狼似虎,目光火辣辣的,要不是我心理過硬,我兄弟這會兒怕是要燃着了。”
趙哥兒趴他胸口悶悶的笑起來。
方子晨捏了捏他的臉:“我前兒腿就疼了,我想休息幾天。”
趙哥兒也心疼他,他自己騎了幾天就受不住了,先頭趕路晃悠悠的,倒也無甚大礙,可跑起來就不一樣了,摩擦得厲害。
“那河道的事怎麽辦?”
方子晨從一旁把自己的小本子拿了過來,裏頭規劃得清清楚楚。
河道從哪裏開挖,幾米寬,幾米深,都羅列得清楚,畫得也很真,整一幅安和縣通水後的模樣。
“這事兒你來辦,照着上面來就行。”
趙哥兒立即擺手,恐慌着:“夫君,這事我不行的。”
方子晨反問:“你怎麽不行?”
“我,我······”趙哥兒說不出來,他潛意識裏,就是覺得這種大事兒,應該是漢子做的,他一個哥兒······
“夫妻一體,我覺得你行。”方子晨認真的看着他,一字一句:“你不比任何人差。”
趙哥兒心頭一顫,頓了片刻,才垂下頭絞着衣角:“可是我是個哥兒。”
“哥兒怎麽了?哥兒是人,男人也是人,既然都是人,男人做得,哥兒也可以做得。”方子晨說:“你同我下鄉的時候很高興。”
“那是因為有夫君。”趙哥兒小聲說。
“我知道,但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是人都會有抱負,你也渴望為老百姓做些事,也渴望得到認同,對不對?”
趙哥兒沒有回避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餓肚子的滋味很難受。”
因為挨過餓,受過凍,親身經歷過,曉得那是種什麽滋味,如今自己吃飽了,穿暖了,見着旁人這般,于是開始不忍。
乖仔到底是他教出來的,一模一樣的話,如今再聽一遍,方子晨心裏依舊不是滋味。
他也舍不得趙哥兒奔波,可趙哥兒不能老呆在後院,他是能扛事兒的,以前管着鋪子都是井井有條,而且,他看得出來,趙哥兒也是喜歡做‘事’的,他如今找不着人了,這事兒可以讓張泉去,但這就是個只會聽命行事的,不行。
同知得在涸洲坐鎮,衙府裏事兒多得緊,調不過來。
而且東西買回來,他還得把有用的‘材料’分離出來,之後才能做炸藥,爆破力強的炸藥不好做啊!
自己不去,夫君就得去。
趙哥兒又看了一下方子晨的腿,咬咬牙,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