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跟我回”趙哥兒說。
方子晨哽着脖子:“不回去。”
趙哥兒走近兩步,軟的不行,那只能來硬:“要麽跟我回去,要麽我就将你淹死在這茅坑裏。”
方子晨笑了:“你以為帶了兩人,就能嚣張了?”
趙哥兒說:“我知道你厲害。”
方子晨冷着一張臉看他:“那你就讓開。”
趙哥兒依舊堵着門:“跟我回家,不然我打你了。”
方子晨真想一拳頭過去。
但他是個世無僅有的好男人啊!
這哥兒就是知道他這一點,拿捏住他了。
趙哥兒雙眼瞪圓,舉起棍子,恐吓道:“回不回去?”
方子晨誓死不從:“······我跟你回去。”
趙哥兒仔細看他,見他不像說假,終于笑了,他放下棍子正要去拉方子晨,方子晨趁他不備,速度極快的從他的旁邊的空隙蹿了出去。
趙哥兒立即朝身後的護衛喊:“攔住他。”
兩護衛齊齊将方子晨堵住,方子晨剛将一護衛踹開,趙哥兒已經追出來了,他拉住方子晨,方子晨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将他甩開,可想到上次他那輕輕一推,趙哥兒就要出事了,頓時不敢動作。
“你到底想幹什麽?”他回身看向趙哥兒。
趙哥兒紅着眼與他對視:“我想要你。”
方子晨怔了一下,而後皺了皺眉,喉嚨幹癢難耐。
所有一直隐忍着的情緒都被這句話拉扯着,他頭疼得像是要裂開,視線染着一層充血的紅色。
他吼起來:“要你媽逼。”
他這模樣森冷駭人,兩護衛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趙哥兒似乎也被吓到了,無措又像罰站一樣杵在原地,在方子晨要走時,又一把拉住他。
“夫君,我沒有背叛你,我沒有給你帶綠帽子。”趙哥兒緊緊抓着他的衣袖,他不知道誤會的節點始于何處,不知該從哪裏說起,只能想到什麽說什麽,語無倫次:
“我同李志誠沒有任何關系,離京前你問我那天做了什麽,我同二嫂去了桃園,我原本是想摘些桃花給你做香囊,後來碰上李志誠了,是我娘做的,她想讓我同李志誠在一起,那天你問我我沒有說實話,就是怕你不高興,這一點我道歉,我不該瞞你。”
他不知道再小的謊言,都有可能變成紮人的針,也不知道,它還能慢慢的發酵,最後又變成剜人的利刃。
“去河陽的時候,我不知道他也會跟着去,我沒有讓他碰過我,我沒有背叛你,我也沒有吃避子藥,我真的沒有,夫君,你信我。”
方子晨微怔,太陽穴微微發疼,幾乎好半天才緩過來:“你沒有吃避子藥?”
趙哥兒即刻肯定道:“我沒有。”
“可······”
“那是嬷嬷換的。”
“是嗎?”方子晨沒有信:“那你喝了什麽?如果不是避子藥,你為什麽要瞞着我?”
趙哥兒緩緩呼吸,斟酌着:“因為我想要個孩子,可是我身子不好,大夫說得調養,在源州的時候,我說過一嘴,我說我同你一起,你身體好了,我也正好養好身子,然後我們要個孩子,但是你不肯。”
“所以你就瞞着我?”方子晨深深吸了一口氣:“你知道我的,孩子于我而言,根本不重要。”
“我知道。”趙哥兒聲音越來越輕:“可是夫君,我和你不一樣。”
方子晨更在意的是趙哥兒,他不覺得孩子是‘必須品’,有了,也只屬錦上添花,任何東西,同趙哥兒比起來,都沒他來得重要。
可趙哥兒不一樣。
“夫君,你來自海外,但是我就生在這裏,我同你不一樣。”
他生在大夏,長在大夏,出嫁從夫、相夫教子、生兒育女、為夫家開枝散葉、多子多福這樣的思想幾乎根深蒂固,它像刻在骨子裏,溶在血液中,輕易改變不了。
他知道他不該陽奉陰違,應該聽方子晨的話,但一切都在探望史念祈時,那些本就不怎麽堅固的念頭,崩塌了。
史念祈當時已經有九個多月了,身子重得她幾乎到了行走不便的地步。
她雙腳浮腫,腸胃不适、呼吸短促和食欲不振,行走或躺下,甚至坐着站着都會覺得疼痛。
趙哥兒問她辛苦嗎?
史念祈笑了,說他都是當爹爹的了,怎麽還問這種傻問題。
她不知道趙哥兒早産,懷着乖仔的時候,沒吃過一頓好,孩子根本就不怎麽大,生下來就小貓仔子一樣,史念祈這樣,他根本就沒經歷過。
史念祈已生有兩個孩子,趙哥兒看她難受,年紀也大了,不由勸她。
但史念祈說:“孩子還是多些好,而且我也不覺得苦,生兒育女就是我們的宿命,你趁着如今還年輕,也給乖仔生個弟弟吧,別是以後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
年輕的夫妻想過二人世界,可到年紀了,也會想着要孩子。
沒有的時候,想着一個就夠了,可生了,渴望得到了滿足,人又會變得更‘貪婪’。
只一孩子,會不會太孤獨?
做父母的終究是要早走,若是以後不在了,就孩子一個人留在世上,煩悶了,難受了,會不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他也許會嫁人,也許會娶妻,但他們可以給的感情,終究同手足不一樣。
孩子多了,家裏也會熱鬧,又不是養不起。
趙哥兒覺得她說得對,他自己的身體他也清楚,吃些藥也不要緊,他回來後問乖仔想不想要弟弟,乖仔說想啊!他沒敢問方子晨,怕說了他不同意。
他偷偷去了醫館。
老大夫說哥兒本就懷子不易,他身子空虧,胞宮虛寒,更是不易。
趙哥兒問:“那我,是不能再要孩子了嗎?”
“老夫并非此意,懷是能懷,只是較之其他哥兒,更加困難些罷了。”
趙哥兒回來熬了藥,喝的時候都沒讓方子晨看見,但方子晨對這味兒實在敏感,趙哥兒只得扯了借口瞞過去。
大夫說這藥前期每天一副,之後若是好些了,便可斟酌着減量。
趙哥兒怕被方子晨瞧出端倪,便回了趙府,說想去陪史念祈,方子晨沒有懷疑。
他把自己所有的隐瞞都一五一十的攤開了,方子晨沒有說話。
若僅是如此,趙哥兒沒有任何的錯。
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思想,趙哥兒就是這個時代的人,不能說他的思想不對,趙哥兒可以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沒有理由也不必無條件的以自己的思想為中心。
當兩種思想發生碰撞,産生矛盾是必然。
可他在意的不是這個。
趙哥兒焦躁的再次保證:“夫君,我真的沒有背叛你,我之前騙了你,是我不該,你原諒我,跟我回家好不好。”
方子晨垂着眸沒說話。
趙哥兒鼻子一酸,喉頭徹底哽咽:“我騙你是我不對,我道歉、求你,都沒用嗎?你想讓我怎麽做你才肯原諒我?我們在一起三年,整整三年,我是怎麽待你的?我對你忠誠,對你好,可是為什麽······你不相信我?我是哪裏做得不夠好,才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抛棄我?”
這話讓方子晨聽糊塗了。
短暫的沉默後,他啞着嗓子:“可是我做夢了。”
趙哥兒頓了一下。
“你可能會覺得滑稽,但我第一次去源州的時候,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兒砸出事了,他被打斷了腿,後來······他也确實出事了,我夢見你在山上,那個人~”
方子晨深深呼了口氣,才緩慢的繼續道:“我夢不清他的臉,但他那雙眼同李志誠毫無二致,你同李志誠算得上青梅竹馬,我看見你沒有反抗,為什麽?是不是因為那個人像李志誠,所以你才······順從了?我控制不住的胡思亂想,但我不覺得我哪點比李志誠差,直到鄭曉燕說那些話時,你沒有半句反駁的應承了。你不知道我當時什麽感受,我只覺日了狗了,趙哥兒,我不介意你的過去,我介意的是你的過去沒有過去,我介意的是你把我······”
“可是那個人是你啊!”趙哥兒臉色愈加蒼白。他擡頭看着方子晨,很認真的再次重複:“可是那個人是你,至始至終,沒有別人。”
他說的話明明很輕,沒有歇斯底裏,沒有凄厲嘶吼,但卻震得方子晨一個耳鳴。
他幾乎不敢相信。
如今已臨近五月,天氣暖和,但方子晨卻覺得手腳冰涼,仿佛站在寒冬的冰雪中,全身有一瞬間的麻木,血液似乎都驟停了:“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趙哥兒望着他,眼睛也紅了,喉嚨深沉嘶啞:“我沒有胡說。”
他永遠記得那天,哪怕如今已經過去七年。
時間可以帶走很多不需要銘記的回憶,但也能讓一些刻骨的記憶所沉澱,不随時間而流逝。
……
彼時的趙哥兒十六歲,是個有些抑郁又沉悶的哥兒,他又瘦又黑,在村子裏并不起眼,在馬家也同樣如此。
剛被拐到馬家那會兒,他總想着逃,馬家看他看得緊,他逃了幾次,卻次次都被抓回來,大抵是無數次的逃跑惹怒了馬大壯,在最後一次被抓回來後,馬大壯狠狠的打了他一頓,又連着餓了他好些天,趙哥兒去了半條命,好起來之後,他照舊的做工,但他總是一有空就往村口眺望,眼巴巴的,馬大壯警告他,說他的賣身契在他們手上,即使他逃出去,也是沒用。
趙哥兒被打怕了,馬大壯的話也絕了他最後的念想,他也知道,他身無分文,終究是哪兒都去不了,他徹底的老實了起來。
馬家觀察他一段時間後,漸漸放松了對他的監視。
甚至到後來,晚上見不到人,馬家人也不介意。
趙哥兒白天要忙着地裏的活,晚上回來了,若馬家沒剩飯,他便摸黑去山上找野菜,他在馬家,除了要幹地裏的活,家裏的事兒也要做,每次做飯,馬家三媳婦總會輪流站在門口,監督他,生怕他偷吃,煮完後,她們便會把廚房鎖起來。
馬小文割豬菜迷路時,偶然在山上發現了一個山洞,他在裏面放了一口缺了邊的鍋,說讓趙哥兒以後挖了野菜就去那裏煮。
出事的那晚,天有些沉,夜空飄着幾朵雲,月光時明時亮,他捧着一抓野菜剛從外頭回來,就看見山洞口的老樹旁站着個人,那人穿着一身奇怪的衣裳,但看得出料子很好,短頭發,是和村裏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他站在略暗的月光下,膚色近乎透白,模樣極為出色,趙哥兒都看得有片刻的怔愣。
那人手撐在樹幹上,粗重的喘氣,後來也不知怎麽了,臉上突然蹿起一陣不正常的紅。
趙哥兒踩到掉落的樹枝上,咔嚓一聲,發出輕微的聲響,那人擡眸看過來,一雙眼睛滿是陰婺,卻又像埋伏于灌木裏的狼一樣,似乎覺得他很奇怪,而後微微睜大了眼。
趙哥兒見他歪頭沉思了一會,又猛然搖頭,揮開手,嗓音嘶啞低沉的對他說:“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