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兩個月不見,乖仔的變化很細微,原先的卡姿蘭大眼睛變小了一點,沉了一些,五官稍微的長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河陽那邊吃了化肥,先兒頓頓三碗飯半只雞,個都不怎麽長,如今競是拔高了一丢丢,模樣依舊那麽可可愛愛。
底子這麽好,以後若是自己不在,沐浴不到自己的正義之光,這孩子若是歪了,那真是不知道要禍害多少少女少男。
“父親,你想不想乖仔呀?”乖仔噘着小嘴兒,有些不高興,又有些小嬌羞,扭扭捏捏的說:“你都沒有說想乖仔,乖仔都想你惹。”
方子晨額頭同他相抵,拿鼻尖與他相蹭:“父親也想你。”他頓了一會,才問道:“你爹呢?”
小厮上來,恭敬道:“夫爺,六少爺身子不便,已經先行回府了,他吩咐小的過來接您。”
方子晨擡頭望一眼天色,夜幕已至,應該是要下雨,今晚夜幕裏未見到半點星光,他想回房抄上木棍,到了趙府,若是碰上那狗東西和趙哥兒,就給他們每人來幾下,打不殘他都不姓方,但轉念一想,帶着棍子,怕是趙府的大門都進不去,有沒有棍子,其實都無所謂,他拳頭照樣能打人。
方子晨抱着乖仔上了馬車,到了趙府外頭,他蹲了好半會兒,翻騰的胃似乎才好了些。
……
上次去摘的桃花已經曬幹了,丫鬟放在一小托盤上拿進來,趙哥兒抓了一把,放在鼻下輕嗅,曬幹後的桃花味道不算得太濃,沒有其它花兒味道那麽烈那麽沖,但卻自有一股清淡的味兒。
看見他在剪布匹,丫鬟笑道:“少爺這是又想給夫爺做香囊嗎?”
“嗯。”
“在河陽時少爺您不是做了兩個了嗎?”
笑容在嘴邊凝固,趙哥兒面色有些僵,耳尖有些泛紅:“那個不好看。”
他針線活兒本來就不好,跟河小麗學了幾來月,也依舊沒能掌握這項技能,在河陽那會又心慌意亂,好不容易做出的香囊被趙雲越瞧見,趙雲越翻來覆去看了半會,直言不諱:“這什麽玩意兒?你拿腳縫的?要送你夫君嗎?我勸你還是別了,這玩意兒送出去,我怕他當場和你合離。”
之後那香囊就被他收起來了,想着馬上要見到方子晨,他心情就好,也打定注意,等會要好好收拾他一頓。
“你去洗些果子來,我夫君愛吃。”吃飽了再打。
丫鬟退下去,趙哥兒拿着布匹兀自比劃,鄭曉燕突然進來了。
她知道今兒鄭佩瑤會回來,中午那會就迫不及待來了趙府。
趙哥兒目光直接冷了下來:“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鄭曉燕搶過他手上的布子一把甩到地上:“你是不是很得意?”
趙哥兒趕忙去撿布子,而後冷着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不知道?”鄭曉燕大笑起來,似乎趙哥兒說了一句直戳她心窩的笑話,她整個人雙肩都在顫,笑得不可抑制,這看着就不太正常,趙哥兒起身慢慢往門口移,鄭曉燕突然看向他,先他一步把房門關了起來。
趙哥兒心頭一驚,接着就看見鄭曉燕再次朝自己跪了下來。
她陰晴不定:“趙哥兒,我終日惶惶不安,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你放過我行不行?我如今什麽都沒有了,我就只有志誠,你不要跟我搶他好不好?”
趙哥兒只覺她前後的态度和這話一樣,莫名其妙。
李志誠是箱黃金嗎?他要去搶?
鄭曉燕拉着他的衣裳,哀聲哭訴:“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可是,我可以補償你,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我只求你,別把志誠搶走行不行?”
‘我可以補償你’
她說了跟鄭佩瑤一模一樣的話。
似乎這麽說了,只要給予補償,無論做過什麽,就都應該值得被原諒。
趙哥兒心性不壞,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軟糯,他沒有把鄭曉燕和鄭佩瑤的事兒告訴趙嵩,就是為了讓鄭曉燕終日心驚膽戰,鄭佩瑤滿下這事,固然不對,可她與自己到底有一份生養之恩,他就當嘗還了,往後便是誰都不欠誰。
最初始那會,不可否認,他對鄭曉燕充滿了怨,恨不得掐死她,不過後來看着鄭曉燕日日過得不安寧,他那口怨氣便消散了些,可鄭曉燕卻是有本事,總能三言兩語的讓他整個人再次變得暴戾,她說的對不起,沒有哪句發自真心,因為她的對不起,後頭總會接着她訴求——你不要告訴姑父。
是因為害怕他會說出去,所以她才說的對不起。
鄭曉燕不是真的覺得愧對與他才說的對不起。
她時至今日,對自己都未覺得有半點愧疚,這讓趙哥兒胸中那股憤怒怨恨的情緒無法平息。
鄭曉燕見他不說話,只垂眸冷冷的看着自己,也慢慢站了起來。
一而再再而三的下跪懇求都沒有用,趙哥兒從未有過一次心軟,鄭曉燕也幹脆的不再哀求了。
“其實你喜歡志誠,對吧。”
趙哥兒眉頭立刻蹙了起來,像是被這話惡心到了,不合時宜的捂着嘴幹嘔了兩聲。
他不說話,在鄭曉燕看來就是默認了。
“小時候我問你,喜不喜歡志成哥,你說喜歡,如果你當時回答我的是不喜歡,我也許都不會那麽對你,所以,真說起來,這一切,其實都怪你自己。”
趙哥兒愣怔了一下,接着一股怒氣從腳底直接迅湧的蹿了上來,他被這話刺到了。
都怪你自己?
鄭曉燕竟然能對他說出這種話!
他想一巴掌朝着鄭曉燕扇過去,收拾他一頓,但是這會身子到底是不便,此刻要是跟鄭曉燕打起來,搞不好還得被鄭曉燕壓着收拾回來,趙哥兒只得按耐下來。
他艱難地呼出一口氣,緊緊攥着拳頭。
見他沒被激到,鄭曉燕突然發狂一樣抓着他,同方才判若兩人,氣急敗壞的質問:“你為什麽要喜歡他?如果你不喜歡他,我會這麽對你嗎?這些日子,看着我對你下跪,對你磕頭,你是不是覺得很爽?不過那又怎麽樣,之前是我贏了啊,我得到了志誠,我成了侯府的夫人,而你呢?只能找方子晨。”
說到這,她笑了起來,似乎對自己得了正品,趙哥兒只能找贗品的事兒感到很愉悅,頓了頓,才又問道:
“我見到他的時候,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我在想你真賤啊!這麽多年過去了,還對着志城念念不忘,可我以為你已經嫁了人,就應該安分了,結果我倒是小瞧了你,你這賤人,見着志誠,就又立馬甩了你夫君同他舊情複燃,你怎麽那麽賤呢?啊?你怎麽那麽賤。”
趙哥兒推開她,鄭曉燕踉跄了兩步勉強撐着門站穩,她面色猙獰又癫狂,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又幾欲搖搖欲墜,這會兒仿佛就懸在空中,她手裏只攥着一根繩子,這是她最後的依托,這繩子若是斷了,她幾乎就能立馬粉身碎骨,徹底瘋狂。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趙哥兒頓時笑了,不去反駁:“對,你說的都對,所以,表姐,如果志城哥休了你,你說你該怎麽辦呢?”
今晚青竹院格外寂靜,丫鬟不知道是失職還是躲懶,沒守在院子裏,先前梧桐樹上每晚都叫的沒完沒了的鳥兒也不叫了,隔着一扇門,方子晨哪怕極力推拒,趙哥兒的聲音還是清晰的傳過來。
一字一句,像在耳旁低語。
方子晨突然想,趙哥兒說這些話的時候到底是個什麽表情,有沒有一絲絲的口是心非,有沒有覺得這麽說,會對不起他,會有哪怕一點點的心虛。
他們在一起三年多了!
在最窮困的時候,他們窩在一張破木板上,家裏窮的什麽都沒有,就一個碗,他們一起拼搏,一起吃了那麽多的苦,感情應該是深厚不移的,結果······
趙哥兒究竟有沒有感情,為什麽他能這麽冷靜的說出這種話。
方子晨想不通。
若說給他戴綠帽是讓他最無法忍受的事,那麽這會兒,他才知道,綠帽都是小意思,他最無法忍受的,是因為他長得像李志誠,趙哥兒才會······
怎麽這麽狗血?
怎麽可以這麽狗血?
他這麽個俱帥氣和才華于一體的男人,六百年都不出一個,李志誠給他提鞋都不配,趙哥兒還竟然把他當替身。
他也不怕折壽啊!
如今的狀況,就像他長得像李志誠才能得到趙哥兒青睐一樣,讓他感到屈辱。
一時間,方子晨的委屈和憤恨湧上心頭。
媽了個巴子的,這個哥兒真是缺了大德了。
他怒火中燒,一把推開房門,鄭曉燕跌到了地上,她看見方子晨後,指着方子晨不說話,只又哭又笑,方子晨煩躁的一腳将她踹到一邊,然後目光凜然的看着滿臉驚訝又錯愕的趙哥兒。
趙哥兒瘦了很多,圓溜溜的包子臉似乎漏了氣,兩頰有些凹陷。
他想故作不在意大方的詢問,結果卻是背道而馳,嗓音已經嘶啞,像是喉嚨被刮破後淌着血:“······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趙哥兒手指微顫,有種莫名的恐慌在他胸口炸裂開來,他顯得驚慌,又無措:“夫君,你聽我說,我······”
“你他媽的就告訴我是真的嗎?”方子晨紅着眼眶看他,背叛和欺騙沉重得足以壓垮他僅剩不多的理智:“······別他媽跟我扯別的。”
“······我們出去說行不行?我們出去說。”當着鄭曉燕的面,趙哥兒說不出‘都是假的’這麽一句話,鄭曉燕剛被他吓瘋了,他不能在這一刻空虧一潰,而且方子晨來的突然,他實在沒有防備。
趙哥兒拉住他的手試圖把他往外扯,他臉色蒼白,大腦感到一陣陣暈眩,額頭沁了一層薄汗,聲音也在細微的顫抖:“夫君,你先不要生氣,我們出去說······”
“是你說的,我善良,心軟,好騙。”方子晨将趙哥兒的手一根一根掰開,手背上繃起的青筋昭示着他正在強壓着的怒火和委屈:“你現在是不是又想故伎重演了?”
“從來都沒有人敢這麽騙我、耍我,趙哥兒,你是第一個,你怎麽敢······怎麽敢這麽騙我~”
方子晨自诩聰明,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人耍團團轉,趙哥兒有句話說的沒錯,他善良,心軟,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有十七年是被保護起來的,身為方家三少,最小的孩子,在家受盡寵愛,在外個個捧着他,誰都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他都不知道,原來被人戲耍竟是這般羞恥、難受。
終究是他太過自負。
趙哥兒瞳孔驟然緊縮。
方子晨······哭了。
在趙哥兒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個很樂觀的人,他心态好,看着不太正經,小事上糊塗,但大事上其實特別靠譜,他體貼,會心疼人,有時候大大咧咧,嘴巴混不吝,氣性大但很少有腦的時候,是個被家人小少爺養得很好的。
方子晨只哭過一次,第一次是因為乖仔,第二次······是因為他說的那些話。
“······對不起。”趙哥兒說,他顧不得鄭曉燕了,顧不得她聽到了這話會不會又重新燃起希望‘好’起來,他只知道,方子晨這樣看他,讓他慌張,也讓他害怕,心裏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對不起?”方子晨重複一遍那三個字,抹了把臉盯着趙旭看,語氣嘲諷卻也冷淡:“你确實對不起我,背叛我,給我帶綠帽子懷了野種不算,還他媽的利用我,你确實該對我說聲對不起。”
所有要解釋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一下子被方子晨這一句堵了回來。
“······夫君,你在說什麽?”趙哥兒難以置信到聲音都有點抖,他整個人搖搖欲墜。方子晨寒冰利刃般的話,就像在他胸口上劃了一道口子,那刀子插得深,直戳到他最疼的那處,讓他鮮血淋漓。
方子晨這句話,說是殺人誅心都不為過。
他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明明離開的時候,他們還耳鬓厮磨,方子晨困頓的拉着他的手,說香一個,說會想他,要快點回來。
如今究竟是哪裏錯了?
夫君為什麽對他說這種話?他腦中一片雜蕪。
方子晨眼淚又落下來,他極力控制住情緒,但那股暴戾的勁兒實在太大,怒氣燒光僅剩不多的理智,委屈席卷而來,整個人都被這兩股情緒攪弄着。
“夫君,你什麽意思?你說清楚。”趙哥兒又去抓他的手,只是剛碰上便被方子晨躲開,他咬了咬牙,再次伸出手,卻被方子晨一句話說得愣怔。
他聽見方子晨說:“我們和離吧!”
語氣已經變得淡然。
似乎已經毫不介意······無所謂了。
趙哥兒愕然的掙大了眼,嘴唇哆嗦,不敢置信的看他:“你說、什麽?”
“我們和離。”方子晨說。
“我不和離,”眼淚瞬間滲滿了眼眶,趙哥兒的手在不住的顫栗,耳邊一陣又一陣嗡鳴,呼吸在這突然安靜下來的空間裏愈發急促。
他知道,如果再不做點什麽,他可能真的就要失去方子晨了。
趙哥兒一把抓住方子晨的衣裳,臉色淩厲,可語音卻滿是哀求:“我不和離,我說了,我會跟你解釋,你別這樣對我,你不能······這麽對我。”
不能再次把他甩下。
不能在他把心都掏出來後,再把他丢下。
他會受不了的。
“那你想讓我怎麽做?”方子晨不顧一切的吼了回去:“你是不是覺得我沒有心啊!在你做出那種事,說出那種話後,你覺得我應該抱着什麽樣的态度再繼續跟你過?你說對不起,我說沒關系,然後······再跟以前一樣嗎?你覺得我能做得到嗎?”
他目光落在趙哥兒腹部處,想起他做的那些無恥的事,心裏悲憤交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又為什麽要受這些啊?我究竟是給了你什麽錯覺,讓你覺得我能夠去忍受這種事?而且······你如今還需要我嗎?啊?”
兩個人都堪稱歇斯底裏。
他們鬧得很大,趙嵩本來就有些擔心,剛到院子外,就聽見這小兩口你一嘴我一嘴的,比誰聲音更大一樣,吼來吼去,進到院子,就看見趙哥兒被方子晨推開,他背後緊抵着門,抱着肚子,面色蒼白的緩緩往下坐。
方子晨感覺自己都沒怎麽用力,看見他嘴唇都沒有血色,冷汗成滴的往下淌,也慌了。
他都還沒有打人呢!
“趙哥兒······”
趙哥兒腹部疼痛難忍,視線範圍內都出現了一片血紅色,他咬着牙,強撐着一口氣朝方子晨那邊爬。
趙家幾兄弟不知道什麽時候也來了,呼啦啦沖過來,方子晨被推搡到了一邊。
趙雲瀾一把抱起趙哥兒要往房裏去,趙哥兒半颔着眼眸,還在朝方子晨所站的方向伸手,他說話都沒了力氣,嘴唇只蠕動了兩下,輕如蚊吶,一字一頓的艱難喊着。
“夫君······”
他在喊方子晨。
那兩字沒能借着風傳過來,很快就湮沒在一片噪雜中。
趙雲越在旁頭大喊大叫:“怎麽了這是啊?你們打架了?幹嘛打呀?哎喲我去,鄭曉燕也在?你躺地上幹嘛呢?想訛我四弟是不是?”
趙嵩眼皮直跳,呵斥他:“閉嘴,快去喊大夫。”
趙雲越‘心智過硬’挺了過來:“哦哦哦,對,找大夫,先找大夫,大夫呢?大夫哎?大夫啊?你在哪裏啊?”
趙嵩跟着進屋了,方子晨還垮着肩膀立在門前,地上有些血,不知道是哪裏來的。
他沒有離開,也沒有跟着進去,就那麽呆愣愣的立在門前,如今四月了,實在算不上冷,可迎面來的風,卻似乎剝開他的皮肉,直徑吹到他的骨子,讓他冷到全身都在麻木,他擡起手,穆然發現,他的雙手正肉眼可見地發着抖,好似已經在震愕中喪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
——他剛剛推了趙哥兒。
趙哥兒流血了。
他以前那麽寵他,頭發絲都不忍打一下,可剛才,他推了他。
趙哥兒屁股都流血了,他都沒有打他屁股。
來時那麽兇狠,想着要狠狠的,狠狠的收拾他一頓,可只是推一下,他就不敢了。
男人的手,是用來打天下的,不是用來打夫郎的。
雖然這夫郎已經成了前夫郎。
大夫很快被請來,是趙爺爺路上怕出事兒,從河陽那邊帶回來的,如今人還沒回去。
大夫把完脈,說趙哥兒有小産的前兆,他身子本就空虧得厲害,得好好養着,之後切不可再如此了。
那血······原來是要小産。
方子晨又後怕,又不由的暗暗松了口氣,他一聽說人沒事就想要走,鄭佩瑤氣勢洶洶朝他過來,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巴掌。
“小旭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
方子晨抓住她的手,他渾渾噩噩的,大腦宛如被抽光了所有的氧氣,什麽也顧不上了,下意識的擡手就給了鄭佩瑤一巴掌。
他是好脾氣,但也不是什麽人都慣着。
他尊重女性,不打女人,但鄭佩瑤和河慧慧真是一樣的貨色,總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做男人。
丫鬟進進出出,趙二嫂和李志誠也聞訊趕來了。
“娘······”趙二嫂瞪大了眼,嘴角不住的抽搐着,她早前看方子晨行事作風就頗為放蕩不羁,像極了個耀武揚威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世祖,鄭佩瑤總說他是小地方上來的,可趙二嫂卻覺得不太像,小地方養不出這樣的人,方子晨氣質泠然,在滿京城衆多驚才絕豔的天之驕子中,依舊是出衆,而且膽大包天,惹着了他,天皇老子來了,他也能絲毫面子都不給,只有身處高位,背後有人,又被人捧慣了,才能養出這般性子。
小戶人家,敢把孩子養成這樣嗎?沒點錢沒點權,養成這樣子,估計是一出門就讓人砍了。
她曉得他‘膽大包天’,但也實在沒有想到,他竟能膽大到這個地步——連他老丈母娘都能打。
趙哥兒到底是找了個什麽夫君啊!
氣性這般大的。
鄭佩瑤轉了大半圈後才捂着臉跌了幾步,李志誠上前扶住她,眉頭一皺:“方公子,當真是好教養啊!你一男人,對着一長輩動手,你不覺得丢人嗎?”
是挺丢人的。
方子晨有些虛,但他哽着脖子死不認罪,昂着頭,嗤笑道:“那她一個長輩對着我一個晚輩出手,她就要臉了?她什麽玩意兒敢打我?我娘都沒動過我一根手指,輪得到她,這死老太婆一看就欠揍,不揍不行,被打了也是她活該,而且,我不止要打她,我他娘的還要打你呢!”
“你······”李志誠咬牙切齒看着方子晨。
鄭佩瑤臉上火辣辣的,活了幾十載,她從未受過這般奚落羞辱,當着滿院的丫鬟被一小輩欺打,讓她覺得裏子面子全掉了個幹淨。
“反了,你當真是反了,我早前便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小地方上來的冥頑不化,不知禮數,如今瞧着,果然是沒錯,給我拿下他。”
看着圍上來的幾個小厮,方子晨插着腰,面色漆黑一片,目光冷冷的:“不關你們的事,識相點的就給我讓開,否則,小爺我連你們一塊收拾。”
小厮将他圍攏起來:“夫爺,命令難違,您還是······”他話都沒說話,方子晨一腳踹了過去。
他打起人來,端的是厲害。
趙府幹活兒的小厮白斬雞一樣,方子晨同他們厮戰,就像打狗碾雞,看見方子晨沖出包圍朝自己過來,李志誠折轉過身就想跑,方子晨一把揪住他的衣領,二話不說一拳朝他肚子砸過去。
李志誠腰背一弓,脖子驟然漲紅,五髒六腑似都移了位,直接嘔了出來。
“小白臉,我已經忍你很久了。”方子晨又一拳頭過去。
趙二嫂回過神趕忙上前拉住他:“子晨,別沖動。”
李家嫡子,可不是他能打得起的人:“別打了,我們先進去看看趙哥兒好嗎?”
“不好。”方子晨咬着牙,眸中怒氣未消,渾身透着一股嗜血之色,他推開趙二嫂,一把騎到李志誠身上,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砸。
李志誠也奮起反抗,但拳頭都被方子晨一一攔截下來,完全挨不到身上。
兩個人打得不可開交。
滿院的人怔愣的看着這一幕。
鄭佩瑤看見李志誠鼻子嘴巴都被打出血了,喊起來:“你們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快點上去阻止。”
方子晨打得李志誠鼻青臉腫,被小厮拉開,還想沖過去,眼看着就要拉不住了,一個小厮跳上方子晨的背後,緊緊的抱住他,一個趴在地上抱住他的腿。
方子晨甩都甩不掉,只能面色陰沉的指着李志誠放狠話:“狗東西,你惹到我了,我跟你沒完,你給我等着,我跟你沒完。”
趙嵩沉着臉出來,方子晨被兩小厮猴子抱樹一樣緊緊抱着,又看見李志誠躺在地上起不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鬧什麽鬧,還不放手,這模樣成何體統。”
小厮趕忙松開手。
一得自由,方子晨扭頭就往外走,趙嵩喊住他:“子晨,趙哥兒鬧着找你,他現在情況不太好,你先随我進去看看他,有什麽氣什麽誤會,等他好了再說行不行?”趙嵩伸手去拉他:“來,我們先進去。”
“不去。”方子晨甩掉他的手跑開了。
“子晨······”
方子晨沒有停,他一刻都不敢停,生怕心軟了,逃也似的一口氣從趙府跑回來,他從沒跑這麽長過,心髒受到壓迫一樣,悶痛得幾乎要裂開。
他出了一身汗,到家門外,腿腳發軟,險些摔倒,扶着牆,一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的喘氣,手抖着開了門,而後燒了一鍋熱水,洗了澡,發尾淌着水滴,方子晨只含糊的用帕子擦了一下,而後開始整理衣裳。
打開櫃子的一剎那,他身形猛地震顫。入目的上層裏頭整整齊齊疊着四列衣服,都是厚實的冬衣,下層也是四列,是夏季的衣裳。
旁兒的小櫃子裏頭放的是被子和枕頭。
衣櫃裏的空間很大,衣服卻疊放得滿滿當當,可那麽多的衣裳,如今仔細一瞧才發現,大多都是他的,趙哥兒的衣裳少得可憐,疊放在櫃子的最裏頭,他前次回趙家住的時候,只帶了三套,如今裏頭剩下的,不過只零星的幾件。
其實仔細想想,趙哥兒已經許久未添新衣裳了,他穿的最多的,便是自己從源州給他帶的那件淺藍色的衣裳。
家裏不窮,可他性子難改,依舊省得要命,櫃子裏那套未被他帶走的亵衣已經洗得松松垮垮衣領處還被磨得起了毛,他也依舊沒有扔,他對自己省,卻一換季就給方子晨買這買那,夏天生怕他熱着,冬天又怕他冷,入京後,還給他買了兩件長袍,說以前那些料子不好,怕他穿出去惹人笑,于是衣櫃裏,乍然看去,幾乎都是他的衣裳。
他不像方子晨會說那麽多的情話,性子有時候甚至有些悶,十幾年的奴役生活,讓他只會埋頭幹活,只會把對方子晨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在那永遠熱騰騰的、方子晨覺得甚是合口的一日三餐裏,他會記得方子晨的所有喜好,方子晨夏天喜歡吃酸筍,在村裏的時候,他就背着背簍,滿山的去給他找,到了源州,早上也總跑街上去,城裏人就愛這種野菜,他時常去同人搶,搶到了,他便歡歡喜喜,像孩子得到了心愛的玩具,一路都要抱着回來,豆角也給方子晨腌了一整缸,讓他整個夏天都吃不完。
方子晨心頭哽塞,如今想想,這些年桌上擺的的菜,好像都是他和兒砸愛吃的,他除了知道趙哥兒喜歡糖葫蘆外,卻再也不知道他喜歡吃什麽了。
趙哥兒的愛是內斂的,如他一樣,他常年的幹活,又黑又瘦,再好的五官也都被遮掩了,他與人群中是并不起眼的,他給予的愛也同樣如此。他不像方子晨,被爺奶父母甚至兄長嬌養着長大,方子晨自信得像個太陽,他普一出現,便會成為焦點,自然而然的引人注目,他樂觀開朗,給趙哥兒的愛轟轟烈烈,會毫不吝啬的說‘我愛你’,趙哥兒做不來他那樣,他只會默默的,同他性格一樣,可是他對方子晨的愛意并不比方子晨給他的少,他甚至把全身心的愛都毫無保留的給了方子晨。
孟如清送給乖仔的布匹,他帶了些來,叫着繡娘給方子晨和兩孩子做了衣裳,繡娘說這布料做了衣裳,夏日穿了最是涼爽,他想着帶來的不多,自己那份就沒做,讓秀娘給方子晨多做兩套。
他把方子晨照顧得無微不至,以至于如今打開衣櫃,面對分門別類仔仔細細疊成山一樣的衣裳,再看趙哥兒那零星的幾件,方子晨深邃的眼窩開始潮濕,鼻子又酸了。
他說不出此刻心裏究竟是個什麽感受,他怨趙哥兒,恨他的背叛,可對着這滿櫃子的衣裳,想着趙哥兒為他做的點點滴滴,他又覺得心裏難受。
趙哥兒若是不愛他,怎麽能做到這個地步呢?
可若是愛他,怎麽能在鄭曉燕說出那種話後,還承認了呢?又怎麽能同李志誠厮混在一起,還他媽的搞出了人命。
他胸口又悶又疼,那種疼痛細密綿長、一陣一陣,不足以致命,卻又讓人不得好受。他匆匆收了幾套衣裳,混亂塞成一團,包袱一綁,扔到一邊,他蹿到了被子下,打算明兒起來就走。
心理醫生一小時八百。
安眠藥一瓶一百五。
帕羅西汀一盒四百九十二。
氟西汀一盒四百八。
喜太樂一盒五百三。
這麽多錢,他有點抑郁不起。
而且這裏沒有心理醫生,剩了八百,抑郁了只能吃藥,前兒問過黎藝盛,這兒也沒有治療抑郁的藥。
他考慮清楚了。
他還是不抑郁了,
他還年輕,銀子都還沒大把大把的賺,若是emo了,他怕趙哥兒出去裝逼說,自己還忘不了他。
難過這個東西,難是難,但終究會過去。
這個不乖,下個更乖。
明兒他就出去散心去。
方子晨這麽想着,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大概十點左右,大門被人砰砰砰的瞧,很着急的樣子,方子晨用被子捂住了頭,可那聲音像是從耳邊響起,瞧得大門似乎都要塌了。
“夫爺,夫爺······”
還夫爺?
夫個大爺。
家裏那兩嬷嬷早被方子晨趕走了,他不去開門,對方便一直敲。
“夫爺,您睡了嗎?”
廢話,大晚上的不睡覺,他還能去偷雞摸狗嗎?
“夫爺,乖仔小少爺不見了,他在您這裏嗎······”
方子晨瞬間掙開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他被子一掀,鞋子都顧不上穿就往外頭跑。
他開了門,驚慌失色急聲問:“你說什麽?誰不見了?”
“是乖仔小少爺。”小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