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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1章
    第311章

    史念祈看他急吼吼的,腳步冒煙一樣,失笑道:“都是老夫妻的了,幾天不見,就這模樣,真像是新婚的一樣。”

    旁邊丫鬟附和道:“六少爺和夫爺是感情好。”

    方子晨一進青竹院,又在屋裏嗅到了藥味兒,淡淡的,不是很明顯。

    可他吃了兩年中藥,這味兒即使化成灰他都聞得出來。

    趙哥兒回來的路上,順道去趙嵩那兒把兩孩子也叫了回來。

    乖仔一聽他來了,仿佛野狼附體,嗷嗚嗷嗚一通叫,趙哥兒和小風都不等了,小短腿跑得飛快,一個人先沖了回來。

    “父親······父親······”

    他沖進青竹院院就開始喊方子晨,看見方子晨從屋裏出來,他高興得跳了幾次腳才朝他沖過去。

    才幾天不見,他便想方子晨想得緊,不過這幾天他都在跟趙家幾個小輩在同夫子學五禮,因此就沒能回去。

    君子六藝,方子晨都有所涉獵,但五禮中的吉、兇卻是不太熟,他教不了,孩子便只能跟着趙家小輩一同跟夫子學。

    方子晨抱起他,狠狠親了他兩口,在他兩邊臉頰上各留下一牙印,乖仔摸摸臉,也不覺得疼,還咯咯咯的笑起來。

    方子晨和兩孩子玩了一會,才讓他們去一邊玩。

    趙哥兒笑盈盈的朝他招手:“夫君過來坐,我給你剝了瓜子。”

    方子晨先喝了口茶,心中略有些躊躇,問道:“你最近在忙什麽啊?”

    “沒忙什麽啊!就是逗逗孩子。”趙哥兒似乎很開心,眉飛色舞:“夫君,大嫂生的小侄女很漂亮,你要去看看嗎?她笑起來真的很可愛的。”

    “也行啊!”

    路上趙哥兒一直在說孩子的事兒,手舞足蹈的,看得出他對孩子的歡喜。

    “夫君。”

    “嗯!”

    趙哥兒突然道:“小爺爺明兒想回河陽,十六是我大爺爺的忌日,小時候大爺爺很疼我,這些年我沒在家,都未能去給他掃過墓,明兒我想同小爺爺一起去,可以嗎?”

    本來今兒方子晨不過來,趙哥兒也打算回去一趟。這事兒突然,他也是早上才知道的。

    趙爺爺信佛,遠行都要算日子,昨兒去了護國寺,大師說明兒卯時出發,可保路上順順利利。

    趙家祖籍在河陽,離京城也不算得太遠,來回不過八/九日的路程,如今入春,河道解凍,走水路會更快,不過河陽不通水路。

    方子晨自無不可,臨近東院,他磨磨蹭蹭,那句一直盤亘在喉嚨口的話,最後還是控制不住,問了出來。

    “趙哥兒,你今天都在做什麽啊?”

    看見趙哥兒和李志誠一起出現在桃裏的時候,不可否認,那一刻他的心情是不爽的,可他也并未懷疑趙哥兒什麽,他不是那種多疑的人,他也不是一定要趙哥兒一輩子只能圍着他一個人轉,不管這時代的男人怎麽想,他都覺得趙哥兒應是自由的,不管婚前或婚後,他不是只能圍着廚房轉,他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交能同他聊得來的朋友,這‘朋友’沒有性別的界限,可以是哥兒,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

    他也是自由的個頭,不必事事都同自己報備。

    這些道理,他明明都懂,也覺得自己對趙哥兒是信任的,可心裏那股沖動和難受,還是讓他腦子一片空白,最後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問了出來。

    話一出口,他倏忽回神後就心虛了。

    這麽問,便是懷疑趙哥兒。

    他們在一起那麽久,趙哥兒怎麽待他,他最是清楚不過,他不該懷疑的,這麽問,便是把趙哥兒的所有付出和情義都踩在了腳底下。

    他正要道歉,可趙哥兒一句話,便讓他心冷了半截。

    “我今天都在陪寶寶玩啊!還能幹什麽。”

    方子晨腳步一頓,這一瞬間,他耳中一陣嗡鳴炸響,連呼吸都窒住了。

    趙哥兒看他:“夫君,怎麽了嗎?”

    “可是我今······”方子晨沒來的及說話,趙嵩過來了,說讓他去趟書房,他有些話要交代。

    大抵是怕他不知情,無形之中得罪人,翰林院裏大大小小的官兒,趙嵩都同他解釋了一遍。

    翰林院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粗粗一記都幾十人,各自戰隊,誰是哪個派系的,背後站着誰,兒子又娶了誰家的姑娘,閨女又嫁給了誰,趙嵩都掰開了一一給他說明白。

    京中局勢就像老樹根,盤根錯節。

    趙嵩話多得緊,大概也是年紀上來了,一些話兒和重要的人和事是反反複複的說,生怕他記不住,就連翰林院裏哪個大人府裏養了貓,那貓去年中夏抓了只兩斤種的老鼠,都事無巨細的說了。

    方子晨聽了一半,一半心思都在趙哥兒身上——他中午明明同李志誠去了桃園,為什麽要隐瞞?

    是怕他不講理的亂吃醋嗎?

    還是······

    他想得腦子都要冒煙,迫不及待的想回去問趙哥兒,實在沒心思去聽趙嵩絮絮叨叨,可趙嵩日裏事務繁忙,也就下值回來才有些空,對方瞧着似乎已是很疲勞,頻頻的喝茶和揉眉心,如此這般還強撐着給他說事兒,一番苦心,方子晨也不好叫停。

    從書房回來時,趙哥兒已經睡了。

    房裏只留了一小盞燈,他似乎睡得很熟,方子晨上床時他都未清醒。

    以前可不這樣。

    方子晨撇下嘴,郁悶的躺了下來。

    隔天中午醒來,旁兒空着,未留餘溫,趙哥兒已經走了。

    方子晨捂着額頭依靠在床頭發愣,閉上眼睛,他仍還能清晰地記得早上趙哥兒俯在他耳邊,綿軟沙啞的聲音,還有染了淡粉色的白皙皮膚。眉心那抹溫和濕潤的觸感似乎還清晰的刻印在上頭。

    趙哥兒今兒早上親了他才走的呢!

    趙哥兒果然還是愛他。

    方子晨腦子就裝不下太多事兒,一個香香又他神魂颠倒了,哼着歌穿好衣裳,樂滋滋的往外走,想找兒砸玩會兒,到了隔壁,兒砸也沒見着。

    丫鬟過來說,趙哥兒把孩子也帶走了。

    方子晨:“······”

    他不暈車,這會估計也在路上。

    夫郎不在,兒子也不在,又成了孤家寡人,方子晨直接回了廣福街。

    史念祈未出月子,趙嵩和趙雲峰上職,脫不開身,除了這三人,其他幾個都同趙爺爺一起回了河陽。

    趙雲越那鐵憨憨不在,方子晨只能去找黎藝盛玩兒,黎師傅平日總壓着黎藝盛看書,鮮少讓他出去玩,不過黎師傅喜歡方子晨,每次他來,他都會放人。

    這會兒兩兄弟人手一個大餅,似無業游民一樣,又在街上東逛西蕩。

    一個大餅沒頂過兩條街,黎藝盛說不行了,前胸已經貼到了後背,方子晨也感覺有些餓,見着路旁兒有個小漢子在買馄饨,拉着黎藝盛過去。

    “小哥,你這混沌怎麽賣?”

    “一碗二十五文。”

    “那幾個啊?”

    “九個,公子來兩碗?”

    方子晨伸頭往鍋裏瞧,想看那馄饨大不大,值不值,可鍋口冒着熱氣,也瞧不清楚。

    小漢子說他這個價賣得不貴,馄饨裏頭都是牛肉餡兒的,這玩意兒可貴可貴,還一碗九個,良心價了。

    方子晨想想,讓他上了兩碗。

    牛肉精貴,但擱京城這地方,大多數人還是買得起的,但大家都不常吃,因為這牛肉少,尋常人也分不出來。

    這會馄饨上來,裏頭餡兒雖是菜多肉少,但要真是牛肉,放一丢丢,二十五文吃這麽一碗也不虧。

    方子晨美滋滋的,又覺得自己占到便宜了。

    黎藝盛坐他對面,就見他剛吃了一口,臉色就變了。

    方子晨擱了筷子,起身站到攤前,插着腰,眼神冷冷的看着那小漢子。

    小漢子被他看得寒毛直豎:“公,公子這是怎麽了?可是這馄饨不合胃口。”

    “你騙人。”

    小漢子臉色瞬間就變了。黎藝盛端着碗過來:“怎麽回事啊?”

    方子晨氣呼呼的道:“這是豬肉餡的,他騙我們說是牛肉餡的,媽的,一豬肉餡的馄饨收我五十文,兄弟,大家都是男人,相煎何太急啊!”

    小漢子沒想着今兒遇上‘高手’了,讪讪的,方子晨也沒想鬧大,生活不易,猛男都得嘆氣,他總要給人留口飯吃。

    小漢子見他朝自己伸手,立刻會意,掏了二十文過去。

    方子晨心滿意足。

    向來只有他占人便宜的份,哪兒能讓人跑他頭上裏占便宜呢?

    兩人吃完了馄饨就要走,突然一慌慌張張的女子不知從哪冒出來,緊緊拉着方子晨。

    “公子,救命~”

    方子晨:“······”

    黎藝盛嘆了口氣。

    最近這幾天不曉得怎麽回事兒,一出來他兄弟總能遇上各種各樣的桃花,高矮胖瘦,一應俱全。

    有兩漢子捏着棍子,兇神惡煞的追過來。

    他們讓方子晨不要多管閑事。

    那女子拉着方子晨的衣袖,說求他救命,方子晨問她怎麽回事兒,那女子說是她父親在賭館裏欠了賭債,對方追上門來,因着還不起,對方就想拉她去抵債。

    “公子,求求你,救小女子一命。”

    方子晨好笑的看着她:“你想讓我怎麽救你啊?”

    那女子小心翼翼,又滿臉希翼的看着方子晨:“公子可以借我五十兩銀子嗎?”

    方子晨冷笑一聲。

    雕蟲小技。

    在這薄情的時代,想讓一個人記住她,那就是借錢不還,而且還不上的話,就得來一句:‘無以回答,以身相許’,小三的經典套路,方子晨太熟了。

    “借你了,你确定以後能還我?”

    那女子輕輕挑起眼簾,頗有些風情萬種,道:“若是還不起,小女子原以身為奴,伺候公子,給公子端茶倒水。”

    “好啊。”

    黎藝盛聽他一口應下,頓時瞪大了眼,他兄弟是那種會英雄救美的人嗎?

    這人向來是只認銀子不認人的。

    他擡起手,想看看方子晨今兒是不是發燒了,方子晨接下來的話讓他直接笑了。

    “這主意好,我家裏現在正巧沒人用,你是不知道,我家那母老虎脾氣大得很,就光這個月,家裏十幾個丫鬟都已經被他打殘廢了,你出現的正好,家裏還一推衣服沒人洗······”

    “不,公子,小女子想起來還有事,先走了。”

    看她落荒而逃,方子晨和黎藝盛捧着肚子笑了起來。

    笑鬧過後,黎藝盛正經起來:“是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啊?”

    方子晨視線垂低盯地面:“應該是那死老太婆弄的。”

    黎藝盛:“啊?”

    方子晨沒再多說。

    黎藝盛也反應過來了。

    三月八號那天,倒春寒,夜裏飄起了毛毛雨,早上起來,冷得厲害,天空暈暈沉沉,似乎在醞釀着一場暴雨。

    方子晨沒去找黎藝盛,龜縮在家裏。

    左右閑着無事,他拿了本上次趙雲越帶過來的游記,趴在床上看,正要翻頁,外頭有人喊。

    “方公子在家嗎?”

    方子晨眉頭一蹙,剛倆嬷嬷一同出門采買去了,正好沒在家,他來到外頭開門,有點怔。

    竟然是鄭曉燕。

    這不是讓方子晨最詫異的地方,讓他感到詫異的是,鄭曉燕整個人看着,精神狀态實在是不好,憔悴,又瘦了一大圈,衣服套在身上,完全撐不起來,完全沒有初見時的光彩。

    大概是李欣怡的死,給了她很大的打擊。

    鄭曉燕見他兩手張開搭在門上,似乎不打算讓自己進去,便直接開口了。

    “我想同你聊聊。”

    方子晨翻着白眼:“可是我不想跟你聊,我娘說,讓我離你這種黑心肝的遠一點,不然怕我被帶壞了,老想着去害人。”

    鄭曉燕聞言臉色扭曲了一下,眼裏滿是濃濃的恨意。

    “你就這麽維護趙哥兒?”

    方子晨理所當然,道:“他是我夫郎,我不維護他難道維護你?你當我跟你姑那腦子掉糞坑的一樣啊?”

    鄭曉燕這次沒被激怒到,相反最後那一句似乎還讓她頗為愉悅,她嗤笑一聲,再次面露嘲諷:“确實,可是,他值得嗎?你知道他這次回河陽,我夫君也跟着去了嗎?”

    方子晨眉頭緊蹙:“你說什麽?”

    鄭曉燕不答反問:“确定要我在這兒說嗎?”

    方子晨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麽,半響後松了手,側過身。

    幾個丫鬟守在門外沒進去,鄭曉燕進了院子,左右張望了一下。

    一進室的小院子,不需要多看,只一眼就到頭了。

    小,又寒碜。

    府上下人住的院子,都要比這兒寬敞些。

    鄭曉燕笑了笑,諷刺意味十足:“住這樣的地兒,怪不得姑姑會心疼,也怪不得,他會想回去。”

    方子晨心頭一顫,呼吸都不由重了,他極為不耐。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當年趙哥兒被拐是我指使的,姑姑看見了,但她滿了下來,這些事兒,你應該都知道了吧!”方子晨沒有說話,鄭佩瑤看他神色冷靜,沒有絲毫驚訝詫異,就曉得他早知道了,她繼續道:

    “姑姑把這事兒滿下來,除了看在我爹娘的份上,還有另一原因,就是想讓我和侯府聯姻。”

    這事兒方子晨早知道了,仍然沒覺得有什麽意外。

    鄭曉燕今天早上怕是吃撐了,跑他這兒來,盡說些廢話。

    “我當年會把趙旭騙出去,是因為我知道,如果他在,這事兒就輪不到我,但若是他沒了,姑姑就只能一心為我打算,我讓人把他送到外地去,遠遠的,讓他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可如今他竟然回來了,早知道,我當初就該讓人殺了他。”

    鄭曉燕緊握着拳頭,似乎後悔不已,臉色有些猙獰。眼神兇惡非常,仿佛恨不能把人生吞活剝。

    “姑姑這些年,看似對我很好,可是我知道當年那件事她還是放不下,她對我依舊有埋怨和芥蒂,她對趙旭也是心有愧疚,她想補償趙旭,她想······讓趙旭取代我。”

    方子晨指尖動了動,只覺荒謬。

    “她疼趙旭是真,貪戀權貴也是真,我身子骨不好,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懷上,結果也沒了,唯一的女兒,也沒了,以後還能不能生,我都不知道,我若是沒個孩子,這侯府夫人的位置便注定坐不久,她現在是放棄我了,她想讓趙旭取代我,侯府夫人這個位置,算是對趙旭的補償,又能再次穩固住趙李兩家之情。”她紅着眼睛看向方子晨:“一舉兩得,你說是不是?”

    方子晨直視她,神色冷凝,壓抑着音調:“你和你姑姑,怎麽都這麽惡心?”

    鄭曉燕低低的笑了起來,而後突然沖過去,抓着方子晨的雙肩,狀若癫痫,驚詫而又暴怒的連聲質問:“我惡心?那你以為趙旭他不惡心?他為了榮華富貴,都決心抛棄你了,他不惡心?啊?他不惡心?都是做的一樣的事,怎麽就他不惡心?”

    方子晨被她搖得發暈,鄭曉燕叽裏呱啦一通,激動得口水都濺到了他臉上,表情猙獰又癫狂,狂犬病發作、大受打擊一樣,瞪着眼睛,裏頭爬滿血絲,太陽穴上青筋暴起。

    方子晨只覺得這人一下就進入了癫狂模式。

    剛看着挺正常,才兩句就瘋了。

    他看着鄭曉燕這瘋樣,都有點悚。

    這女人瘋起來,看着比貞子都還讓人覺得恐怖。

    他趕緊用力甩開她:“你胡說八道什麽。”

    鄭曉燕跌到地上,好像剛才那一通質問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她緩緩撐起上身,但沒有起來,喃喃自語般:“我胡說八道?我哪裏胡說八道呢!我都看見他們在一起了,我都看見了啊!”

    方子晨往旁退了兩步,沒聽清:“你說什麽?”

    “我說我看見他們在一起了。”鄭曉燕說。

    方子晨心頭一顫,怒了,插着腰指着鄭曉燕:“你什麽意思啊你,跑我家來胡說八道,小心我給你兩拳頭啊!”

    他語氣低沉得可怕,像是從喉嚨裏生生擠出來。

    “不明白嗎?”鄭曉燕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起來很疲憊:“他們一起去京滿城吃飯,一起去逛桃園,一起······”

    大概是真的受刺激了,鄭曉燕說話颠三倒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似乎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姑姑她也是好狠的心啊!我自認是對不住她,可這些年我把她當親娘一樣尊着敬着,結果呢?趙旭一回來她卻又将我棄之如敝履,趙旭和趙雲峰是嫡親的兄弟,他若是當上侯府夫人,以後姑父從朝上下來了,他也有人幫襯,我是表妹,終究隔着一層,她怕我不不遺餘力,又覺得這是我欠趙旭的,是我搶了原本該屬于他的東西,所以她現在聯合趙旭,想讓夫君把我休了,趙旭也是狠的啊!”她涕淚橫流,形象全失的掀開額上的頭發,又把手背伸出來。

    她這兩處似乎不久前受了傷,這會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淡褐色的疤。

    “這都是趙旭弄的。”鄭曉燕說:“我求他,可他沒接受,她踩在我手背上,他說他不會放過我,說要把我從他那兒得到的所有東西都搶回去,這話什麽意思啊?你懂了嗎?”

    方子晨低垂眼簾,不接話也沒表情,視線渙散的不知道在看哪裏。

    鄭曉燕自顧說了一通,自李志誠同趙家回了河陽後,這幾天她都如坐針毯,她害怕一回來李志誠便會尋理由把她送走,她當初對趙哥兒說,她同李志誠有夫妻情分,但其實不然,李志誠當初會娶她,不過是看在趙嵩的面上,這些年他們只相敬如賓,李志誠乃李家嫡子,他心性陰婺,于她根本就沒有多少感情。

    她忐忑驚慌,寝食難安,那股驚懼幾乎讓她難熬到崩潰,大抵是自己過得不好,也想拉個入水,知道方子晨沒随趙哥兒回河陽,便尋了過來。

    方子晨沒在聽下去。

    鄭曉燕先前的話,他并未怎麽放心上,鄭佩瑤想做什麽,在方子晨看來,她都只能是想。

    可······如果趙哥兒也願意呢?

    亂花漸欲迷人眼。

    方子晨的心開始下沉,血管仿佛都在翻湧,像是要爆裂開來。

    他不敢再聽,将鄭曉燕一把推了出去。

    一面之詞,他要相信趙哥兒,鄭曉燕瘋瘋癫癫的,又那麽壞,她的話,半個字兒都不能信。

    他心裏不停的安慰自己。

    鄭曉燕被丫鬟扶走了,院子裏又恢複了初始的安靜,方子晨有些失力的坐在正屋的門欄上,他垂着頭,兩手搭在膝蓋上,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麽,直到兩嬷嬷回來,喊了他兩聲,見他沒應,才走上前,說地上涼,讓他起來,方子晨才回過神。

    他起身回了屋子,先頭看得正來勁的游記已經看不下去了,外頭院裏有動靜,他來到窗邊,一嬷嬷正蹲在地上掏藥罐裏的藥渣。

    方子晨走過去,聲音沉沉地:“這是我的藥?”

    嬷嬷搖頭:“不是,這是六少爺的藥罐,夫爺您的藥還能再熬兩次,不用倒那麽快。”

    方子晨問:“是上次風寒的藥嗎?”

    “啊?”嬷嬷有些疑惑:“什麽風寒的藥?夫爺您是受寒了嗎?”

    方子晨說:“我春闱那次,趙哥兒不是受寒了嗎?這藥不是那次的?”

    嬷嬷似乎記起來了:“哦,對對對,就是上次六少爺喝的風寒藥,老奴記性不好,夫爺勿怪。”

    她的演技在方子晨看來是相當的拙劣。

    方子晨回房找了一張帕子,讓她把藥渣包起來。

    她們是趙嵩派來的,方子晨從未過多懷疑。

    他直徑去醫館找了黎師傅。

    黎師傅打開他帶來的藥渣,只一瞧,便道:“給我看這個,這藥兒怎麽了嗎?”

    “這是什麽藥?”方子晨問。

    黎師傅回:“避子藥。”

    方子晨面色速忽蒼白,不死心的問:“避子藥?你确定?這不是風寒藥嗎?”

    黎師傅瞪了他一眼:“老夫行醫幾十載,這普通的避子藥和風寒藥豈能認不出來。”

    方子晨抹了一把臉,他聽見黎師傅問他是想再抓一副給趙哥兒嗎?這藥不經吃,行房過後就得及時喝了,是藥三分毒,太過頻繁,久而久之與身體有礙,若是還不想要孩子,最好還是換藥。

    方子晨感覺太陽穴在一陣一陣的跳,又覺得胸口像堵着塊石頭,一直往下墜,悶沉得厲害。

    他說不用,拿過藥渣道了聲謝就往回走,失魂落魄,怎麽回的家他都不知道。

    直到坐在床邊上,他才從那種渾渾噩噩的狀态中回神。

    他死死的着手上那團藥渣,思緒不由發散。

    他想起在青竹院也聞到一次中藥味兒,也是避子藥嗎?

    趙哥兒為什麽喝這東西?

    他當年被憐娘下藥,小蝌蚪都不行了,徐大夫說沒個幾年的,生不了孩子。

    趙哥兒明明知道,他為什麽還要喝?

    他當初明明那麽想要孩子。

    而且,他回趙府住的時候,他都沒一同過去,趙哥兒也喝了······

    黎師傅說,這藥行房過後吃······

    他不想去懷疑什麽,就憑這些,能說明什麽?但是趙哥兒還騙他了。

    若是坦坦蕩蕩,何至于騙他?

    趙哥兒以前那麽黏他,可年節過後,他卻時常的往趙府跑,是真的被孩子吸引住了,還是編的借口?

    方子晨摸了摸頭發,只覺得它好像有點顏色了。

    上次去桃園,那馬兒一直往他頭上嗅、打響鼻,是不是······聞到草味兒了?

    他迫切的想要問趙哥兒,問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樁樁件件,都在朝着一個方向指。可方子晨就是鐵了心不想去看,答案已經鋪在眼前,他拼命的扭頭,不敢去正視,沒親口問趙哥兒,趙哥兒沒親口承認,他便打死都不信。

    趙哥兒那麽愛他,怎麽可能會背叛他。

    但人是會變的。

    他的腦海中有人在說,人是會變的。

    方子晨哽住了。

    人确實是會變的。

    頑石都可變,何況人?

    就像曾經的他,他以前就不是這樣的,他曾經也大方過,揮金如土,可如今呢?他買個肉包子,都恨不得同人砍價,讓他半個銅板,他以前不這樣的啊!

    不過才幾年,他就全變了。

    他摳摳搜搜,愛上了占人便宜······

    京城繁花似錦,趙哥兒,是不是也迷了眼?愛情與物質相比,天真爛漫的少女,會把愛情奉為一切,可受過生活的磨難,吃過沒錢的苦,他會更為現實。

    人在餓肚子的時候,他不會想着情愛,他只會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填飽肚子。

    趙哥兒他苦過,他知曉那種滋味,如今是不是,想去選擇更好的生活了?

    思緒雜亂,它們像一團纏繞的線,越是試圖解開,卻反而被纏得更緊,腦子陣陣絞痛,幾乎要爆裂開來。腦中一片混沌,有種看不清前路的迷茫感。

    晚上嬷嬷喊他吃飯,方子晨沒出去,房屋寂靜得讓人難熬,他一直保持着那個姿勢,在床邊坐了半宿,直到全身骨骼僵硬,渾身冰涼,他才和衣躺下。

    明明困頓得緊,可閉上眼,桃園看見的那一幕,鄭曉燕的話,反反複複閃過腦海,好不容易睡着,卻又再次做起了那個夢。

    依舊是那片山,趙哥兒依舊是瘦弱的模樣,臉頰凹陷着,模樣稚嫩生澀,一身衣裳打滿補丁,應該是他自己補的,針線粗糙,衣裳更顯得破舊不堪,他全身都在顫栗,顫巍巍的伸手想去推開壓在身上的人,那人順勢握上去,同他十指交扣。

    ······趙哥兒雙臂環住那人的肩頸,頭緊埋在他的胸口,聲音含糊不清,似痛苦,似歡愉。

    再次夢見,方子晨還是目眦欲裂,他還是沖了過去,那人擡起頭,照舊還是那雙熟悉的眼,他似乎往旁邊瞥了一眼,方子晨随他一道看去,是那棵中間像被挖空的樹。

    這樹方子晨有印象,當初去山上找小風時,他在山洞外頭見過,那時還覺得熟悉,如今竟是突然夢到了。

    一覺起來,渾身疲憊。

    方子晨昨兒沒能理清頭緒,覺得自己估計在這破案偵查方面不太行。

    術業有專攻。

    如今遇上棘手的案件,只能請專業人士來了。

    方子晨點了三炷香,請求柯南上身。

    他開始理了。

    線頭雖是雜亂,但也有跡可循。

    乖仔長得像他,他長得像孟如清,李志誠也像孟如清,

    所以,李志誠像他。上次趙雲越也說了,他們眼睛很像。

    媽的。

    幾乎是意識到這一點,方子晨心裏又開始劇烈的不舒服了。

    李志誠那狗東西就跟漢奸似的,李志誠像他,那他豈不是也像漢奸了?

    這······

    這一發現,比方子晨猜測到自己大概綠了的那一瞬間,還要讓他難受。

    乖仔眉宇像他,那必然也是同李志誠相像的,乖仔長得像李志誠~

    他想到了那個夢,夢裏那個人,唯一能看清的雙眼确實像極了李志誠,但那人定不是李志誠,若是李志誠,他早把趙哥兒帶回京了,那會是誰?

    小河村沒有這樣的人,那應該是走貨郎吧!

    那走貨郎,沒準就是長了雙酷似李志誠的眼,跟他像,所以,趙哥兒才沒有反抗。

    他被拐時雖只七歲,自己七歲時,滿腦子都是奧特曼和小鯉魚歷險記,可趙哥兒不一樣,這古代人那麽早熟,看兒砸每次見到楊銘逸那豬哥樣就知道,趙哥兒沒準早就喜歡人家了,之後念念不忘,不然,怎麽十幾年不見,還能立馬認出李志誠?

    若是他,李志誠那副吊樣,他轉頭就能忘了。

    方子晨想到這兒,心裏難受異常。

    他先前想的好,只以為趙哥兒不反抗是貪圖人美色,最不願深想第二種情況,如今不得不想,卻又覺得那麽合情合理。

    媽的,破案了!

    這死哥兒,明兒回來非得給他幾巴掌不可。

    方子晨抹着眼淚,心裏委屈得緊。

    他這樣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快要滅絕的好男人,沒想到也有被綠的一天。

    趙哥兒真他媽的眼瞎。

    要是早知道會是今兒這麽一種情況,他是說啥也不會讓趙哥兒得到他的。

    隔天一早他便迫不及待,進廚房抄了根木棍就去城門口守株待兔。

    氣溫依舊在降,明明很冷,方子晨卻呼吸窒悶,吸入肺腑的冷氣似乎除了寒冷,沒給他帶來絲絲氧氣。他渾身難受,呼出的氣息灼熱,喉嚨幹澀難耐,他端在城門右邊的空地上,目不轉睛的盯着前方。

    然等至傍晚,也沒見着人。

    怕自己搞錯時間,還去問守城的官兵,官兵說從京城到河陽,來回最多也要九日。

    對啊,今兒正是第九天啊!

    那趙哥兒怎麽還沒回來。

    方子晨撓着頭想了想,又覺得自己大概是糊塗了,回去掃墓,總得去個一兩天。

    他又扛着木棍回了

    十四號早上又扛着木棍來了,然等了一天依舊沒等到人。

    方子晨覺得不對勁,跑去趙府問,趙嵩見他先是吓了一大跳,問他最近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怎麽瘦了一大圈了?

    能不瘦嗎?

    他都綠油油了,都吃不下飯了,幾個夜晚都沒睡好覺了,能不瘦嗎?

    如今就‘想揍死趙哥兒’這一念頭在支撐着,不然早躺着起不來了。

    “趙哥兒怎麽還沒回來?”他聲音嘶啞的問,話剛說完就劇烈的咳了起來。

    趙嵩去探他額頭,眉頭緊蹙:“你發熱了,看過大夫沒有。”

    方子晨煩躁的甩開他的手,重複:“趙哥兒怎麽還沒回來。”

    他的暴戾毫無預兆,趙嵩有些怔:“趙哥兒沒派人跟你說嗎?”

    方子晨深嵌在掌心裏的指尖都氣憤到麻木:“說什麽?”

    趙嵩回道:“十一那天他們就返程了,但趙哥兒身子不舒服,就又回去了。”

    那天上了馬車,剛從河陽城出來,趙哥兒身子就又不舒服了,感覺肚子一直往下墜,腦子又開始陣陣發暈,他難受得頂不住,趙爺爺派人去喊了大夫來,把了半天脈,也沒發現有什麽,可趙哥兒臉色難看得緊,問他那裏不舒服,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覺全身都酸軟難受,疲憊又莫名的煩躁,趙爺爺便把行程往後推了。

    怕着沒能如期回去,京城那邊擔心,他讓鄭佩瑤安排人先行回去禀報一聲。

    方子晨雙眸陰沉,趙嵩說他發熱了,喝過藥了沒?

    方子晨搖了搖頭。

    “胡鬧。”趙嵩呵斥他:“生了病還穿這麽點衣裳到處亂跑,我讓人去喊大夫來給你瞧瞧。”

    方子晨說:“不用。”

    他狀态不對,趙嵩想了想:“趙哥兒沒事兒的,你不要擔憂。”

    “我沒有擔憂。”

    趙嵩只當他嘴硬,又覺得趙哥兒他們行事不妥,既是出了事兒回不來,派人先行回來通知,怎麽的不去廣福街那邊說一聲。

    他讓方子晨在府裏住下,方子晨沒應。

    回家後,他病倒了。

    來到大夏這麽久,他沒有病過,大抵是小時候養得好,身體向來都強健得像頭牛,他難得生一次病,這小小的着涼感冒若擱以前,他兩杯熱水下去,再不濟,拿點銀子擱他跟前,他覺得他就又能生龍活虎了,可這會兒他卻是起不來,病來勢洶洶,連續數天高燒不退,令他神志恍惚,在接連忽熱忽冷的反複中,他竟無法控制的,腦海中全是趙哥兒,還有那養了幾年,吃得他兩兜空空,卻不怎麽長個的兒砸。

    三月月底,趙哥兒依舊沒有回來。

    在最初始那段憤怒過後,方子晨又恢複了正常的狀态,他看起來同往常并沒有什麽區別,恢複後便又能吃能睡,夏景宏來找他,他還笑呵呵的說皇上你可真閑,夏景宏論輪閑,那是閑不過你,你再往外頭浪,京城的街道爛了朕就找你。

    方子晨把手擱桌下,比了個中指,不說話了。

    四月六號那天,趙嵩找過來,他似乎很激動,眼眸都泛着光,拍着方子晨的肩膀,一個勁兒的,笑呵呵的說趙哥兒有喜了。

    這無異于一記驚雷。

    也無異于跟太監說:“恭喜你,你當父親了。”

    方子晨根本笑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啊!還是沒能到進入追夫環節。

    小可耐們先別急着罵趙哥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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