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趙嵩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迫切的,急促的催問:“你沒看錯?”
趙雲越肯定道:“沒錯,他都叫我三哥了,而且四弟他臉依舊圓圓的,大大的眼睛,跟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火眼金睛,不可能看錯,我·······”
趙嵩手都抖了,迫不及待:“那他在哪裏?你怎麽不把他帶回來。”
“他在安和街那邊買了一小房子,前頭有棵老樹,他說,說······”
趙雲越吞吞吐吐,趙嵩哪兒還有心聽他廢話,家門也不進了,上了馬車就往安和街那邊去。
皇城外頭附近住的多是些達官貴人,安和街,廣福街這些地兒多是些尋常老百姓,按方子晨的說法,這兩處兒,算是京城裏的貧困區,外頭街道小商小販多得緊,生活氣息也濃,但人多了,路上便稍顯擁擠,趙嵩也不是那等仗着身份枉顧人命的,馬車實在是慢,兩車輪都比不上人兩條腿兒,趙嵩是迫不及待,眼見着馬車被一拄着拐杖的老大爺超過去,趙嵩幹脆喊了車夫靠邊停,帶着一護衛就往巷子裏沖。
直到到了老樹下,他目光停在一大門口。
一小孩扶着門在幹嘔,正對大門的小院裏,一清俊少年,正抓着一小孩的兩只腳丫不停的轉圈圈。
“無敵旋轉風火輪~”
“我轉,我轉,我再轉~”
“呵呵呵,父親父親,好好玩喲~”
方子晨把乖仔放下來的時候,乖仔像喝了十斤二鍋頭,走路一步三晃,跌倒了又爬起來,笑呵呵的。
他最愛跟方子晨玩這個了,不過之前吐過,趙哥兒在,方子晨都不敢帶他玩,這會趙哥兒不在,方子晨就同孩子們玩了兩下,看見門口站着人,他以為是住隔壁的,吵着人了,剛要說什麽,那人競是直徑走了過來。
要說知道趙哥兒的消息,趙嵩是高興到無以複加的,那麽這會見了方子晨,趙嵩便是驚吓到了。
孟如清當年在京城,那是極為出名的,平頭百姓不說見過,但這名字,肯定都有聽過一耳朵,趙嵩雖只三品,比不得左相那般權貴,但同是在朝為官,多少有些交集,趙嵩自是見過孟如清幾面。
孟如清小他十幾歲,遠嫁衡陽時,也不過十八,前兩年秦老将軍回京,孟如清說是舟車勞頓身子抱恙,一直呆将軍府裏,宮宴上趙嵩沒能見着人,可孟如清什麽模樣,雖多年未見,但他卻是清楚的。眼前少年,不能說同孟如清一模一樣,仔細一看,不同之處也甚是明顯,一淩然清俊,一如玉溫潤,氣質懸殊過大,但猛然的一瞅,又實在太過神似。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般相似之人?
而且······
他又看向乖仔。
乖仔也實在是像。
方子晨把乖仔拉到身後,戒備的看着趙嵩,趙嵩不說話,方子晨也沉默着。
敵不動,我不動。
趙嵩回過神:“這是趙······”
“爹?”
趙哥兒提着個大桶從街頭進來,見到趙嵩,他有些驚訝。
但這驚訝只停留了一瞬。
他沒有驟然見到親人的高興和開心,相反的,他表情稱得上冷靜和疏離。
趙嵩只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他家的哥兒。
這些年,他找孩子找得快瘋了,派出去的人,也曾帶回過很多孩子,但那些孩子,除了年紀對得上,同是哥兒,同是京城人士外,與趙哥兒也多少有些相似,但只一眼,趙嵩就能認出來,那不是他的兒子。
當父母的,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孩子——哪怕過去了十幾年,當年幼兒已是成人。
他眼眶頓時紅了,幾乎是顫抖的朝趙哥兒奔去。
方子晨抱着乖仔,趴着門,冷冷的看着。
委實是好笑!
若是不知道他們将那賤人過繼到膝下撫養,趙嵩見到趙哥兒時,那激動高興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的模樣,他差點以為這是一慈父了。
趙嵩到了近前,拉着趙哥兒仔細看他,他幾乎是哽着嗓子,說趙哥兒大了,高了,但模樣依舊沒怎麽變,還是同小時候一樣,但爹卻是老了,你還認得爹,爹真是高興。
趙哥兒沒說話,靜靜看他。
眼前這人跟記憶裏的模樣,有了些許差距。
他似乎老了許多,如今已是兩鬓斑白,而且——他哭了。
趙哥兒幾乎覺得有些可笑。
趙嵩從未在他面前流露過這般近乎‘無能’的樣,如今,他競是在哭?
他在哭?
是不是眼睛沾着辣椒了?
趙哥兒想。
趙嵩抹了下眼淚,一直拉着趙哥兒,欣慰的說:“好好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他想問趙哥兒,之前去了哪?
這些年過的還好嗎?
回京了,為什麽不回家?是忘了路嗎?
他有太多太多的想問,可對上趙哥兒稱得上冷漠的雙眸時,他滾燙沸騰得如熱油般心,像被潑了盆冷水,一下就涼透了。
“趙哥兒?”
趙哥兒垂下眸子,依舊是沒說話。
趙嵩沒多想,他被這算得上是突然其來的驚喜砸暈了,多年不見,生疏是難免,他不求什麽,孩子能回來,他就不求什麽了。
“你什麽時候回京的?是住這邊嗎?這些年,爹和你娘都很想你,爹來了,你跟爹回家吧!你娘要是見了你,定是高興。”
他自顧自說完,就想拉着趙哥兒走,似是迫不及待想帶他回
趙哥兒甩開了他的手。
趙嵩笑容逐漸消失,那股高興勁稍微過去,他才曉得是自己莽撞了。
趙哥兒離家多年,如今算算,也有二十了,怕是成了家,他這般突然帶人回去,終究是不妥。
五十多的人了,一高興起來,竟也失了分寸。
“你瞧我·······”
他有些手足無措,解釋說自己剛高興壞了,莽撞了,你別往心裏去,爹能去你家看看嗎?
他的小心翼翼和失落是那麽的明顯,他明明是當爹的,卻還要反過來用這種懇求的語氣,問‘爹能去你家看看嗎’。
他姿态擺得是那麽的低。
趙哥兒心口好像被挖了一樣。
趙嵩有兒有女,趙哥兒卻是趙府唯一的哥兒。
他有嫡子,有庶子,有庶女,對家裏三個嫡子,他無疑是嚴格的,對庶子庶女,他雖關心,但搭理得并不多,他在這個時代,算得上是個好男人。
他事務繁忙,三十多才有的趙哥兒,皇家愛長子,百姓愛幺兒,對于這個家裏最小的孩子,他無疑是疼愛的,下值回來,無論多累,總要先抱抱他。
趙哥兒以前覺得,他爹娘是世界上最疼他的人,如今······
覺得,也終究只是覺得。
他爹這樣的行徑,直到這一刻,他依舊還是會多想。
可鄭曉燕過繼一事,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其實他爹娘也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疼他。
趙哥兒壓下萬般情緒。
趙嵩同他進門,趙哥兒給他一一介紹。
方子晨領着兩孩子站成了一排,這老丈人雖不是個東西,但對方可以不是東西,他方子晨卻必須得是個人。
該有的禮,還是得有的。
“方子晨?嗯,好名字,也當的是一表人才。”
“是來趕考的?還小四元?好好好,有出息有出息。”
“這是我兩外孫啊?哎呀,都這麽大了,來來來,給外祖父好好看看。”
小風是個哥兒,也大了,趙嵩只摸了摸他的頭,倒是不好意思抱,乖仔小乎乎的,都沒跟旁的狗高,這會仰着頭看他,大腦瓜,眼睛一眨一眨的,可把趙嵩稀罕得夠嗆。
他抱着乖仔就不想撒手了。
方子晨幫趙哥兒把捅提到廚房裏,往外頭瞅了一眼,瞧聲問。
“他怎麽突然找來了?”
京城這麽大,不論是安和街,還是廣福街離皇城都遠着呢!沒有交集的三地兒,若是不刻意,一輩子都有可能碰不上。
正如所料,趙哥兒道:“我去找了三哥。”
方子晨沉默了一下,試探問:“你是想回去?”
趙哥兒眼神有些躲閃。
“嗯!爹娘雖然······”他似乎不知道怎麽說,角度不同,他不能去定義,趙嵩和鄭佩瑤是對是錯,他什麽人?即使是兒子,他也不能要求趙嵩和鄭佩瑤只能圍着他轉!得為他‘報仇’,只得寵他、疼他,不能多看別人。
他撇過臉不敢看方子晨,含糊其辭的低聲道:“哥哥們對我很好,我想回去。”
這話就矛盾了。
即是如此,之前怎麽不回去?
趙哥兒為什麽突然改了主意?
方子晨沒說話,只垂眸看着他,趙哥兒沒敢擡頭,他受不了方子晨這種審視般的目光,似乎被他瞧着,他心裏的陰暗不堪,都無所遁形。
他主動掀開水桶上的蓋子,裝着無事般笑着,讨好着:“夫君,你看看這是什麽?”
方子晨嘆了口氣。
他知道趙哥兒在故意扯開話題,他不想說,方子晨也做不到步步禁逼。
趙哥兒一露出為難的樣,他就舍不得了,順着話問:
“什麽?”
“夏老爺讓人送店裏來的,是大蝦。”趙哥兒說。
桶裏裝的都是比兩指頭還要大的蝦,方子晨一看這玩意兒,都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他高興了,圍着桶就開始轉悠,立馬跟趙哥兒點菜,還說等會要去給夏景宏上三炷香,保佑他以後翹辮子了能上天。
趙哥兒又打了他一頓。
趙嵩見着兩人在廚房裏打打鬧鬧,趙哥兒眉眼間都帶着笑,就曉得他同方子晨感情定是好的了。
小風跟着狗玩,趙嵩抱着乖仔,輕輕捏他臉兒,滿是慈愛問:“你叫什麽名字啊?”
“乖仔就叫乖仔呀。”乖仔晃着小腳丫子,任他捏,捏完了左臉又主動把右臉遞過去,父親說鳥,大男仁大男仁,就系得要大氣。
趙嵩笑了:“這是小名啊!你父親還沒給你取名字嗎?”
乖仔笑呵呵的,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沒有喲!父親說,名字幾系一個代號,有滴叫就行鳥,小名大名都一樣,取多鳥也沒用,反正喜後都叫鬼,又不像雞雞,喜後還有名字。”
“雞死後還有名字?”趙嵩都愣了,他活了大半輩子,還沒見誰會給死雞取名字的。
“系滴呀,”乖仔開始掰着手指頭:“雞雞喜後,它們就會有很多滴名字,有滴叫鹽焗雞,有滴叫白斬雞,有滴叫辣幾雞,有滴叫口水雞,有滴叫香菇雞,有滴叫手撕雞,它們滴名字多多滴,說都說不完咯~”
趙嵩:“······”
手背上忽然有點濕,趙嵩垂眸一看,就見着上頭一水滴,還拉着絲,另一頭挂在他小外孫嘴角上,他的小外孫咕咚一聲,咽了下口水,那絲斷了。
趙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