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方子晨頭從窗戶裏伸出來,看戲一樣,就見着劉小文和劉嬸子抱在了一起,劉叔和周哥兒站一旁,默默的抹眼淚,溜溜仰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他對劉小文是毫無印象的,來到陌生的地方,本就不安得緊,這會又見家裏人都哭了,便一直的揪着周哥兒的衣服。
劉嬸子一邊哭,一邊一個勁的捶打劉小文。
“這些年你死哪去了你啊,還喘着氣也不知道回”
劉小文任由她打,說這些年他不回家,不是不想回,而是沒得法子。
飯實在是不好要啊!
劉嬸子哭着,說:“你從小做事兒就不行,去外頭割豬草,割到山裏去了就不懂回來,還得我和你爹滿山的找,去砍柴也是這樣,結果沒想着,割豬草、砍柴你不行,結果你連要飯都這麽沒出息。還活着,也不曉得讓人送封信回來,我們在家裏,見隔壁村同你一起去服役的,有些缺胳膊斷腿的都回來了,就你不回,村裏人都說你死外頭了,你都不曉得每次聽人這般說,我和你爹還有周哥兒多傷心。”
劉小文哽咽着:“娘啊,是我對不起你啊!”
劉小文先時也曾想着讓人幫寫封家書托走镖的,或去那驿站讓人送回來。
可當時遠在京城,離家那是十萬八千裏都不止,人要價貴,他又想着,外頭有些地兒是土匪當道,他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家,即使是能,也不知要猴年馬月,作何的白白讓家裏人惦記,到離家近些的地兒,再給家裏去封信吧!
後來,他找不到活兒,被迫要飯,連吃的和車費都成問題,哪裏還有那餘錢給家裏去信啊!而且人代寫的書生,見着他靠近,都不等他開口就直接揮手趕人了,哪裏肯幫他忙。
在人地盤上,劉小文也不敢得罪人,被拒了幾次,就沒敢再求了。
同劉嬸抱完了,接下來輪到劉叔,劉叔是個寡言的漢子,紅着眼眶,拍了拍劉小文的肩膀,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後頭便到了周哥兒,跟大明星線下見粉絲送福利似的,一個一個來,方子晨想着,他是不是也去排個隊,意思一下。
劉小文緊緊抱着周哥兒,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嵌入骨肉裏,只一會便松開了手然後,幫周哥兒抹眼淚,雖不是在外頭,但旁邊還有人,他臉皮薄,也不好多說些什麽,夫夫之間的話,同劉嬸子那些不一樣,他想着晚上了,再同周哥兒好好聊,他壓下萬般話頭和情愫,蹲下來看溜溜。
溜溜擡頭看他,同他對視了一會,被他那‘如狼似虎’,大灰狼見了小白兔一樣的目光吓着了,咻的跑到了趙哥兒身後,抱着趙哥兒的腿,從他身後露出個腦袋偷看劉小文。
“溜溜。”劉小文走過來,激動難耐,說話都哆嗦:“我是你父親啊!過來,過來給父親好好看看你。”
溜溜才不過去,他左右張望,謝肖宇正抱着一盤雞爪啃,他并不認識,林小俠和李豔梅,他又不太熟,見着小風,他想沖過去,可小風個頭不高,瞧着就沒有安全感,最後他目光鎖在方子晨身上,朝他沖了過去。
“方叔叔,救命呀~”
劉小文都哽了,他覺得方子晨不好親近,瞧着就有距離感,可自家孩子,競是怕他,都不怕方子晨。
周哥兒見他怕得都糊塗了,門都不曉得進,就站在窗戶下舉着手蹦跶,方子晨從窗戶裏探出身,将他提了上來。
“那是你老子啊!你怕什麽?”
溜溜回頭瞥了劉小文一眼,見他正在看自己,小身子都繃緊,迅速的扭回頭,說:“他像是怪獸,好像想吃我。”
周哥兒笑了起來,他至今依舊不曉得怪獸長個什麽樣,只知道是專門吃人的,溜溜以前說話,他都聽的懂,但後來他常去找乖仔,同方子晨呆一起久了,總愛說些他聽不懂的話。
見着劉小文有些神色有些落寞,周哥兒道:“剛誰讓你那般看他,餓狗見了肉包子一樣,可不得把孩子吓着了。”
“見了兒子我怎麽能不激動啊!”劉小文說:“之前我也是這般,小風和乖仔就沒怕我,這娃子,膽子也太小了些。”
趙哥兒:“······”
自家這兩個,也不是不怕,小風當時是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劉小文抱住了,連跑的機會都沒有,乖仔更是怕得躲到了棉被底下。
這都還不算怕嗎?
劉嬸子心裏高興,拍了拍劉小文,道:“孩子認生也是難免,以後住一起久了,你待他好,他就不會怕你了,先把東西搬進來吧!”
房子是昨兒剛租的,還未來得及打掃,裏頭家具也未置辦,這會兒是忙不過來了,只能先湊合一晚。
方子晨要去守夜,那屋可以讓周哥兒和劉嬸和溜溜睡,劉叔同劉小文一起。
幾個房間床都大,也不會擠着。
劉小文這會就跟打了雞血一樣,興奮難耐,勤快的很,把東西都搬到後院,見着劉嬸拿起個大包袱,劉小文伸過手,道:“娘我來吧!趕一天路了,你先休息一下。”
劉嬸子搖搖頭:“不累,我都做活兒習慣了。”
“娘,你別跟我客氣啊,我······”
那包袱就一方布幾個角對折打個結而已,本就不牢固,裏頭包的東西多,又颠了一路,這會來回扯了不過兩下,竟散了開來。
裏頭掉落些衣物,還有一牌位。哐啷一聲,特別響,在滿地衣物中,紫檀色的,也特別顯眼。
滿院子的人都望了過來。
劉嬸子臉色有些不對了,她見劉小文正彎身去撿那牌位,想阻止都已來不及。
劉小文雖說是大字不識一個,但自個名字,還是曉得的。
他看着自己的牌位,呼吸驟然發緊,神色有些怪異的看向劉嬸子。
“娘,這是啥?”
劉嬸子都不好意思說:“這是,這是······”
“不止村裏人以為我死了,還有您吧?”劉小文這會笑不出來了,問劉嬸子:“娘,您不會還在村裏給我立了墳頭吧?”
那倒沒有。
她就去鎮上讓人做了牌位。
雖是不願承認說劉小文死了,但打仗啊!古來征戰幾人回。
每次服役的,都是一大幫,結果兩三年過去,回來的就那麽幾個。
劉小文一直不回來,她可不得多想。
劉嬸子一邊不承認劉小文死了,可聽人說多了,她又忍不住多想。
十裏屯窮山僻壤,四周盡是山,大路都通不進去,還得走十裏的小路才能到村裏,因此取名十裏屯。
十裏屯比小河村還要不如,十裏屯田地少,那兒的漢子多是靠打獵為生,但打獵這活兒,有‘技術’的,那是又能賺錢,又能頓頓大肉,沒技術的,就勉強湊個溫飽,可怎麽說都算是獵戶,常年在山上跑,那體格也比常人壯實,服役時,十裏屯就去了好多人。
結果兩年後,也不過回來三兩個。
人獵戶啊!那野豬老虎都打得,就這樣的去了,都沒回來,她兒子······
劉小文瘦瘦小小的,小時候跟着她去地裏,見着蛇了,也不曉得跑,那蛇立起身朝他吐信子,他就哭,後來劉嬸将蛇趕走了,問他為什麽不跑,他說腿太軟了跑不動。
劉嬸子常做夢,夢見她兒子抱着把鋤頭無措的站在戰場上,周邊狼煙四起,敵人身上圍着件虎皮,土匪似的,騎着馬舉着刀朝她兒子迎面沖過去,她兒子對着高頭大馬,恍若小雞似的,吓得呆立當場。
敵人到了她兒子跟前,拉住馬繩,俯下/身看着她兒子:“你作何不跑?是不是瞧不起老子?”
她兒子兩條竹竿似的腿抖個不停:“我······”
那敵人不同她兒子廢話,一巴掌直接朝她兒子扇了過去,她兒子身子向後轉了兩圈,倒到地上,死掉了。
劉嬸子每每做起這個夢,都怕得慌。
她不信她兒子死了,可兒子若真死了呢?沒個牌位,不得那香火供奉,怕是在下頭,做了鬼,都得餓死。
劉嬸子思來想去,還是偷偷背着劉叔和周哥兒去了鎮上,賣了兩筐雞蛋,換了銀錢去讓人幫着弄了個牌位,回來便藏裝她自個衣裳的小櫃子裏,那箱子劉叔不會動,劉叔下地去了,她才拿出來,上個香。
劉小文都不曉得說什麽了,滿院子的人都忍不住想笑。
劉嬸子讪讪的道:“給我吧!等會劈了當柴燒。”
“留着吧,”劉小文道:“反正以後也用得着。”
劉嬸子一巴掌朝他背後蓋過去:“咋地亂說話,這東西留着不吉利,又不值當幾個錢。”
方子晨和趙哥兒來時,不止帶了鍋碗瓢盆,連院裏種的小菜苗都掐來了,雁過拔毛一樣,地都刮三層,趙哥兒原還覺得自己過分,可見劉嬸子和周哥兒帶的,他都自愧不如。
那大大小小的包袱,有木條削的筷子,有還帶着土的蔥根,還有半籮筐的雞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