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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4章
    第214章

    屋裏擺設與夢中之景毫無二致。

    方子晨腦袋裏嗡地一聲響,脖子有些僵硬的,緩緩的朝地上看去。

    乖仔臉朝下趴在地上,一手還揪着褲頭,一手舉過頭頂,似是之前在朝門口伸,一只腿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往外掰,一動不動。

    他衣裳淩亂,後背衣服被撕開,下陷的脊背上面赤裸裸的,滿是香火燙出來的痕跡,兩旁皮膚青青紫紫,沒一塊好的。

    方子晨目赤欲裂,似是一下子墜落到冰窟裏,全身血液仿佛都被凍住了,他渾身僵得不行,強烈的恐慌感如泰山壓頂般地向他襲來,他的手腳麻木了,血液驟然凝固,心髒也有片刻的窒息,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直刺進他的心裏,絞得他五髒六腑都破裂了!

    方子晨眼圈瞬間紅了。

    “兒砸······”

    他雙腿似被抽幹了力氣,幾乎有些踉跄的來到乖仔身邊,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巍巍的伸過手。

    “兒砸······”乖仔依舊趴着,沒有動,也沒有應聲。

    他從來不會這樣。

    他太想要一個父親了,于是,他們剛住一起的時候,乖仔總會想盡辦法讨好他,他想着,做個聽話、勤快的孩子,只要他夠聽話,夠懂事,那麽父親就不會不要他和爹爹了,後來,方子晨給了他足夠的安全感,他便開始流露本性,開始有了些小脾氣,方子晨惹他生氣,他會說:“父親系壞蛋”,“放屁臭喜父親”這類的話。

    他會這麽說,也只會這麽說,每次生氣,方子晨一哄他,不過半會,他便又開始咯咯咯的笑,每次方子晨喊他,他只要聽到了都會應,即便夜裏起來小便,方子晨逗弄他,捏他小屁股,喊他名字,他困得緊,眼睛都睜不開,也會迷迷糊糊的應一聲‘父親’。

    他從不這樣的。

    一種難言的壓抑和絕望讓方子晨幾乎難以喘息,導致他眼前一片血紅。

    他小心翼翼将乖仔翻了過來,看着面目全非的兒子,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是不敢認的。

    怎麽會這樣了呢?

    明明早上走的時候,他兒子還是好好的,一張小臉白嫩嫩,還又蹦又跳,纏着他要親親,怎麽一天都不到,就這樣了?

    怎麽就這樣了?

    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方子晨眼淚沿着下颚,掉了下來。

    因為好面子,也因為被家人全方位護着,他沒吃過苦,受過痛,從兩歲開始,就沒再掉過眼淚,如今,卻哭了。

    他渾身止不住的顫栗,害怕,憤怒,恐慌,後悔,所有的情緒糅雜在一起。

    屋子裏傳來一帶着哭腔,絕望的哀嚎聲。

    打手們聞聲沖進去,接着怔住。

    他們自認見過世面,做的也勉強算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在賭館裏滋事的賭徒常被他們揍得皮青臉腫,牙齒和着血往外吐,剁指頭,他們做得多了,早已見怪不怪,自認膽大,可如今見着乖仔,那些傷口觸目驚心,還是悚到了。

    孫家這畜生,簡直不是人啊!。

    孩子右眼眼眶腫得厲害,如雞蛋大,臉上青紫,小嘴兒蒼白幹裂,身上沒一塊好肉,坑坑窪窪的傷口,讓這個瘦弱的孩子看起來就像禿鹫啄食後曬幹的屍體。

    一個孩子,他咋地下得了這種毒手啊!

    孫尚城爬起來想逃,被打手們踹趴下了,他們問方子晨現在怎麽辦,方子晨抱起兒子往外沖,只留下一句話。

    “你們守在這裏,一只螞蟻都不能放走。”

    趙哥兒受了內傷,這會疼得更甚,吃了藥,徐大夫讓他躺着歇息,他卻怎麽也不肯,一直巴巴的往門口瞧,外頭一有動靜,便讓劉嬸去看。

    來來回回數次,直到傍晚,才終于見了方子晨。

    這一天,趙哥兒至死不忘。

    那種窒息般痛苦的感受,他也記了一輩子。

    徐大夫見了乖仔,都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燙傷,踢傷,打傷,骨折,這孩子基本上就要廢了啊!

    方子晨把孩子交給大夫,嗓音沙啞得厲害,像許久許久未曾開口,他什麽話都沒說,只道:“大夫,救救他,不計代價,求你,救救他。”

    乖仔傷得很重,但沒有致命傷,可是小腿腿骨被踹斷了,右眼傷得也很嚴重,有失明的可能,如今孩子昏迷不醒,徐大夫也不好判斷。

    似乎只是半天不見,孩子就瘦得厲害,躺在床上,蓋着被子,可從門口瞧着,床上沒鼓起半點,不仔細看,都沒看出上面躺着個人。

    他被打得失禁,褲子濕了,徐大夫想脫下來,檢查看看還沒有傷口,他卻依舊緊緊攥着。

    徐大夫沒有辦法,孩子滿身的傷,他不好硬來,看向方子晨和趙哥兒。

    趙哥兒渾身都是冷冰冰的,他府在乖仔耳邊,不敢伸手去碰他,說:“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你乖,松手,給爹爹幫你換褲子好不好。”

    乖仔沒有應,依舊閉緊雙目,徐大夫試着拉了下,發現他竟然松開了手。

    乖仔整條左腿又紅又腫,骨頭斷裂的地方甚至已經發黑滲血,方子晨只瞧了一眼,就拉了趙哥兒出去。

    趙哥兒兩條腿軟得走不動路,每走一步都趔趄着要跪到地上,方子晨把他攬住了,扶着他朝外頭走。

    這一晚,乖仔沒有醒過來。

    方子晨和趙哥兒半步不敢離開,乖仔一直沒醒,這讓方子晨無比恐懼。

    趙哥兒身子還沒好,最需要的便是歇息,可這會,他大腦一直處于一種缺氧的狀态,看着躺在床上,任他怎麽叫都叫不醒的兒子,遲遲不肯接受。

    他神經繃着,身子和心裏積攢的壓抑與害怕瀕臨界限,冷汗順着額角涔涔地流下來,把額前的頭發都濡濕了,孩子呼吸很微弱,他生怕遠離半步,孩子就沒氣了。

    他不敢閉眼,坐在床邊,眼眨也眨,一錯不錯的看着乖仔,這麽看着看着,眼淚自個就掉下來。

    乖仔身上的每一道疤,都像把刀子一樣,直往他心口紮。

    看到兒子受傷,這比讓他去死還要難受。

    一個人的死,與無關緊要的人來說,不過是一句感慨和些談資,可對于相依為命的人來說,是世界的崩塌。

    劉嬸和周哥兒,林小俠一家都來了,見了乖仔,周哥兒和李豔梅當場就沖回村,來到河家,将河慧慧揪出來,一陣亂打亂罵。

    林小俠怕兩人吃虧,跟在後頭,河家要阻攔,都他被他攔了下來。

    “你個黑心肝的,”周哥兒騎在河慧慧身上,巴掌不斷的朝她臉上呼。

    “對着個孩子下手,你真是個毒婦,我咒你不得不得好死。”

    李豔梅在一旁見縫插針的踹。

    河鐵柱道:“周哥兒,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慧娘已經知道錯了,你不要再打了。”

    周哥兒打紅了眼:“她做了這種事,一句知道錯了,就可以完了嗎?那我将她打死,我再說我錯了,行不行?啊?行不行?”

    河鐵柱被他一連串的反問弄得說不出話。

    乖仔住醫館裏這兩天,村裏也有人去看,回來便要到門口來罵。

    這到不是為了讨好方子晨和趙哥兒,實在是看不下去。

    乖仔太慘了。

    扪心自問,若是換成自家孩子遭了這種事,怕是都提着刀砍上門了,虧得河慧慧還是個女人,常言女人最是心軟,呸,方小子罵的沒錯,這河慧慧哪裏是個人,簡直就是毒蠍子。

    閑言碎語太多了,河家最近都沒敢出門,河鐵柱沒敢在開口。

    河慧慧沒說話。

    她也後悔了,可一步錯,步步錯。

    她當初只是不服氣,見着方子晨帶着趙哥兒和孩子在河邊玩炮,趙哥兒點炮時,方子晨去幫他捂耳朵……那畫面她瞧着刺眼。

    她和趙哥兒沒有什麽不同,她甚至比趙哥兒更好,方子晨能接納趙哥兒,她為什麽就不可以?

    以前被她瞧不起,憐憫的人,一朝越過了她,讓她心裏不是滋味。

    她覺得她被村裏人嘲笑指點,全是拜他們所賜。

    她一時氣過了頭,上次去趕集,碰上孫尚城,想起有關這人的傳聞,腦子一糊塗,便上前搭讪了。

    她只說村裏有個孩子生得極好,模樣極為清秀可愛,孫尚城便入了套。

    乖仔在第二傍晚才醒過來,見方子晨和趙哥兒一左一右圍在床邊,眼淚撲簌簌的掉。

    “父親,爹爹~”

    他剛說兩句,便劇烈的咳了起來,牽扯到傷口,渾身劇烈疼痛起來,眼淚又掉得更兇了,一顆一顆,豆大似的。

    方子晨心疼得不行,輕輕摸他臉,額頭低着他:“嗯!父親在呢!不哭了不哭了。”

    趙哥兒眼裏滿是紅血絲,想給他拍一下胸口,手伸過去,又兀自停了下來,鼻子酸得厲害:“餓嗎?爹爹給你喂點粥好不好?”

    乖仔小小聲的嗯了一聲。

    “餓,乖仔要西飯飯。”

    不懂他什麽時候會醒,趙哥兒一直溫着鍋粥,就想着他醒過來了,就能馬上喂他。

    乖仔小口小口吃了半碗,便搖頭說飽了。

    他短暫的醒了下,沒一會又睡了過去。

    這一覺又到隔天早上。

    醒來照例先喝了碗粥,然後又喝了藥,看他苦得眉頭都皺在一起,方子晨心疼得緊。

    “父親,”乖仔摸着抓住方子晨的手,說:“我有一只大眼睛,為西莫看不清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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