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壓力
盛旸沉默許久, 才從這種沖擊中回過神。
正待仔細打量一下那個黑色的名字。
周虞淵已經伸手将他的領口重新拉起來，簽名于是也被嚴嚴實實擋了起來。
周虞淵又拍了拍他的肩背，淡淡道：“起來, 我要走了。”
“……”盛旸各種思緒瞬間收回, 震驚地看着面前人。
無情。
周虞淵好冷血無情一男的。
周虞淵見他沒有動作, 雙手微用力将人抱起來放到一旁, 站起身道：“見不得人的事做完了, 陳訊還約了我談事。”
盛旸仰頭看着他：“所以又要偷偷摸摸走了。”
周虞淵神色平靜，眼眸深處卻有笑意一閃而過。
他輕聲道：“待會洗澡的時候, 用肥皂水能洗掉。”
聞言，盛旸隔着薄薄的衣料，又輕輕碰了碰肩側的那塊肌膚，頓時，感覺整個人渾身血液又開始慢慢發燙。
他臉上卻滿是冷漠不悅道：“知道了，你趕緊走吧, 大忙人。”
“好。”周虞淵點點頭, 一直走到門口時, 忽然轉頭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嗯？”盛旸微愣了愣。
周虞淵挑眉：“不願意就算了。”
盛旸猛地坐直了身子：“要去。”
答得十分幹脆堅定，看着他的目光也很兇狠, 似乎周虞淵再多說一個字, 就要撲上來咬死他。
周虞淵勾唇笑：“十分鐘後樓下見。”
房門開合。
人走後, 盛旸沉默片刻，便起身走到牆邊的鏡子前。
他看着鏡子裏的人, 伸手将左肩的領口往下拉了拉。
還在。
那個名字還在。
‘周虞淵’。
他手指輕輕摸着那個名字, 忽然生出些莫名的念頭。
……
陳訊找周虞淵自然是為了談電影的事。
大多數導演會非常讨厭制片人、投資方的指手畫腳, 但他跟周虞淵的談心交流，一直以來卻都實在令人愉快。
周虞淵大概就是現在網上年輕人說的那種, 長得好看、說話又好聽，又是人才，所有導演都超喜歡的。
如果不是周虞淵是天行總裁，公務繁忙，他倒是願意制片人跟組，時時交流。
這是他的第一部 導演作品，雖然正式拍攝前已經跟着他的岳父李華昌交流了許久，等待拍攝完成之後，李華昌也會幫忙指點剪輯相關。
但李華昌畢竟是老一輩的人，在交流和表達思想方面，其實偶爾也會不太順利。
但周虞淵卻完全不同，雖然年齡比他還小了幾歲，可關于電影藝術的了解卻是十分透徹深刻，或許不能在技術上多做指點，但卻能從其他角度給他諸多啓發。
陳訊站在大樹下，看着周虞淵從樓裏走出來，立刻面帶笑容迎了過去：“周總。”
周虞淵微笑道：“何導，久等了。”
“周總不嫌我招待不周就好了。”陳訊笑着搖頭：“這鎮上就這麽大，從頭到尾也就十來分鐘，幾家不錯的飯店都在鎮中心，那咱們現在就走着，到時看哪家好點？”
“說到吃的，那我可精神百倍了。”周虞淵笑容懶散：“不過還得麻煩何導再等個人，今晚要何導破費了。”
聞言，陳訊當即大笑起來：“周總這麽說，那我可真不好意思了，別說一個，就是再來十個人，這小鎮上的飯館也吃不了多少啊。”
兩人正說着話，樓裏便走出一道帶着鴨舌帽的瘦高身影。
陳訊當即明白過來：“嗨，原來是盛旸，那感情好。”
盛旸道：“導演。”
小鎮上并沒有太多飯店、飯館，不過，因為食物大都是本地出産，原滋原味，也別有一番風味。
三人順着老舊的街道走了一會。
周虞淵突然在家面館前停下了腳步：“兩位能吃辣嗎？”
陳訊和盛旸擡頭一看，是一家叫做正宗安徽牛肉板面的店鋪。
這道食物在網上甚至還是個段子，因為原産地在安徽，但不少安徽本地人卻沒聽過，反而是在H省的幾個城市發揚光大、頗負盛名。
周虞淵：“久聞大名，沒想到小鎮上也有。”
陳訊看了眼周虞淵，倒是有些訝異。
在他眼裏，周虞淵優雅矜貴，大少爺出身，沒想到口味居然如此接地氣。
他笑道：“既然來了本地，嘗嘗當地特産也是極好，我也有點好奇口味。”
盛旸當然不會破壞周虞淵吃美食的興致，三人一致同意，朝着面館走了過去。
小鎮人休息的早，這會已經是傍晚七點，在外面吃晚餐的人并不多，只有兩桌坐着客人，其他桌椅都是空的。
陳訊選了張幹淨的靠牆四人桌：“就坐這吧！”
盛旸坐在了他對面。
陳訊看着不知為何步伐慢下來、走到了最後面的周虞淵，正要開口讓他坐在自己旁邊，卻發現人已經伸手拉開了盛旸身側的椅子。
他立刻止住了話頭。
剛好，這時老板娘也走了過來等着他們點單：“你們好，三位看看想吃些什麽？”
說着，她指了指廚房前的牆壁，那裏貼着菜單。
周虞淵剛進來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掃完了菜單，直接道：“我要一份粗牛肉板面，然後，所有鹵菜全都加一份。”
菜單上牛肉板面、肉夾馍是主食，此外還可以加炸豬腳、把子肉、大腸、豆幹等等配菜。
陳訊和盛旸兩人，則都比較矜持，只點了一份招牌板面，沒加其他東西。
“好的，帥哥，馬上就來。”
而老板娘走之前，頗有深意地含笑看了周虞淵一眼。
陳訊見狀，直接哈哈笑了起來：“還是周總有魅力，老板娘很看重您啊。”
其實，三人都是大帥哥。
陳訊當年紅極一時，是十分英俊的标準審美小生，只如今當導演後太過操心，不修邊幅了點，臉上胡子都許久沒剃過，有些滄桑。
盛旸帶着鴨舌帽，沒怎麽擡頭，這店鋪光線一般，老板娘估計都沒看清他的五官。
只有周虞淵大大大方方，又收拾地幹淨端正，再加上點單豪放，自帶金錢魅力加成。
盛旸餘光冷冷看了周虞淵一眼。
真是随時随地，招蜂引蝶。
周虞淵對上他的目光，輕勾了勾唇：“別的也罷了，只希望待會老板娘給我碗裏牛肉多加點，那我這副皮囊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盛旸：“……”
還真順杆子上了，都已經到出賣色相這一步了。
店裏沒什麽客人，牛肉、鹵菜也都是提前做好的，三份面做得便十分之快。
很快，剛才的老板娘又端着個巨大的托盤回來了。
周虞淵要加得東西太多，面碗裝不下，老板娘另外給他拿了個盤子，也堆成了山。
首先給他把盤子放下後，周虞淵便迫不及待拿起筷子，從那一大塊把子肉上夾了小半下來送進嘴裏。
老板娘态度還是很熱情，放下另外兩人的面碗後，又轉頭道：“帥哥慢用啊，味道怎麽樣？”
周虞淵咽下口中食物，輕笑感嘆道：“就是後悔。”
“嗯？”老板娘不大高興了。
周虞淵繼續說：“要知道這麽好吃，早就過來了，這個把子肉做得真好，肥肉軟糯，瘦肉不柴，是您獨家秘制嗎？”
“哎呀，帥哥，你果然是最懂貨的。”老板娘立刻笑得花枝亂顫：“說什麽秘制，就是自家随便做的罷了。”
周虞淵一臉驚訝：“那可真是了不起，這都是能傳家的手藝了。”
然後，陳訊和盛旸兩人就看着，老板娘把自己的獨家秘方都直接傳給了周虞淵這個男狐貍精。
要不是看周虞淵穿得實在體面，像個富貴人，估計都想把人留下來打工了。
人走後，陳訊實在忍不住笑了幾聲，感慨般說：“周總這樣的人品本事，将來另一半肯定壓力很大。”
盛旸正要去拎茶壺的動作微頓了頓。
周虞淵看他一眼，伸手拿起給茶壺給三人都倒了杯茶：“何導這樣說，我壓力更大。”
“麻煩周總。”陳訊接過杯子，又疑惑問：“怎麽說？”
周虞淵溫聲道：“對方有壓力，那不是代表我工作沒做好嗎？這都是我的過錯。”
陳訊一時無言。
盛旸伸手拉了拉帽檐，眸光直直看着周虞淵：“周總是這樣想的？”這是他坐下來後第一次開口。
陳訊微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這态度……
不過，卻見對面的周虞淵點頭笑道：“恨不得立刻想法子表忠心。”
接着，又看周虞淵對盛旸說：“老板娘實誠，面和牛肉都給得很紮實，能吃得下嗎，不行的話面條分點到我碗裏，別浪費了。”
陳訊：“……”
這是什麽奇怪東西？
盛旸抓着筷子的手緊了緊，努力控制自己着嘴角不要上揚：“謝謝，戲中徐小飛要保持少年身材，我晚上主食不能吃太多。”
“盛旸敬業。”陳訊笑道，似乎陡然反應過來。
這樣好像還挺合理
不過，看着對面盛旸從善如流真把面條分到周虞淵碗裏的場景，還是覺得，這兩人關系是不是好得有點過頭了。
這家的味道着實不錯。
或許是所有板面都很好吃，連裏面那個油炸的紅紅的辣椒都別有風味。
不說周虞淵把一大碗一大盤子吃得幹幹淨淨，湯都喝了，陳訊和盛旸吃得也頗為過瘾。
陳訊起身去結賬。
周虞淵和盛旸兩人先出了面館，站在門側的臺階下等候。
盛旸仰頭看着身旁人：“周虞淵，謝謝你。”
今天吃得東西味道有點重，周虞淵剛從桌上拿了個薄荷味的棒棒糖含在嘴裏，聞言，小棍往上挑了挑：“謝什麽？”
盛旸見着這一幕，有點想笑，也覺得周虞淵十分可愛。
他道：“《徐小飛》這種電影不是你喜歡的項目類型，你是覺得合适我，所以才投資的。”
剛剛他們吃面的時候，陳訊提起了這個項目的前因後果。
陳訊雖然是李華昌的女婿，但畢竟以前沒有導過作品，而且《徐小飛》又是這麽個有些偏文藝的題材，一看就覺得票房艱難。
所以，最開始想找投資商有些不順，雖然有不少人看在李華昌的面子上願意參與，但是份額卻很少，幾十萬、兩百萬，大約只是想借此交好一下。
一直到九月初的時候，本子遞到周虞淵面前。
周虞淵幾乎是當機立斷，投了三千萬，雖然和君逸電影聯合出品，但投資額卻比君逸更高。
這才讓項目在十月底順利開機。
周虞淵看他：“盛旸同學，那你覺得我喜歡什麽類型的項目？”
盛旸輕咳一聲，拉了拉帽檐：“商業大電影。”
周虞淵：“……”
這是在說他只愛票房和賺錢是吧？
雖然——确實是實話。
周虞淵咬着棒棒糖，懶笑道：“不愧是男朋友，确實很了解我。”
盛旸面色冷傲，眸子卻閃過得意：“當然。”
小貓咪。
“……”周虞淵解開兩邊襯衣袖口，往上卷了卷，想rua。
忽然，有道光閃了閃。
周虞淵立刻站直擋在盛旸前面，擡頭看了過去，是幾個年輕女孩拿着手機在拍他和盛旸。
見他看過來，那幾人更是面色大喜，激動地朝這邊走了過來：“芋圓，盛旸……”
周虞淵淡聲問：“你們是本地人？”
幾人連連點頭。
陳訊也從面館裏走了出來，見狀問：“怎麽了？”
那幾個人看了陳訊一會，似乎也認出了人，卻沒再好當面拿起手機。
周虞淵笑了笑道：“沒事，我們回去吧，你們明天一大早還要開工。”
陳訊點頭：“好。”
周虞淵側身對身後的盛旸道：“走吧。”
三人又原路走回去，只是比來時速度快了不少。
劇組給周虞淵安排的住處，也是在盛旸的那棟樓，也是三樓的一間房。
陳訊還特意問了問周虞淵能不能住得慣，不然就讓司機載他到隔壁一個大點的鎮子開賓館。
周虞淵笑：“這大晚上不必折騰，我來劇組原本是想探班鼓勵大家，要是因為我反而害得大家休息不好，這豈不是起了反作用，叫我心裏有愧。”
陳訊當即不再提，而且表情頗為愉悅。
盛旸看了周虞淵一眼。
他男朋友真是會說話。
陳訊住在這棟的一樓。
最後，便只剩周虞淵和盛旸兩人往上走。
剛上了半層樓梯，兩人便越走越近，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每走一步都手臂挨着手臂，也不嫌磨蹭黏糊。
踏上三樓後，盛旸看了周虞淵一眼，有些不舍分開，想說些什麽。
這時，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拿出一看來電人：“外婆……”
“接吧。”周虞淵說，伸手從他衛衣口袋裏拿出鑰匙開了門，然後走了進去坐到沙發上。
盛旸嘴角輕揚了揚，也跟在後面進了房間，一直走到了後面的小陽臺上接通電話。
大約十多分鐘後，他挂了電話，急急走回房間。
周虞淵還靠坐在沙發上，右腿腳踝搭在左腿膝蓋，手上正拿着手機，姿勢頗為懶散自在。
盛旸坐到他旁邊，問：“周虞淵，你在看什麽？”
周虞淵頭也不擡：“跟人聊天。”
盛旸知道周虞淵的習慣，一般情況下這個時間是不會處理工作上的事。
所以……
他有些好奇想看，但是忍住了，只仿佛随意問道：“跟誰啊？”
周虞淵道：“何遠圖。”
說到這個名字，他忽然擡頭看了盛旸一眼，閃過某種思緒。
盛旸本來沒覺得什麽，因為他知道何遠圖是萬世傳媒的制片人，可能是工作上的事。
不過，周虞淵的這一眼，讓他有些不解。
果然下一瞬，周虞淵放下手機道：“想起些事，應該跟你交代一下。”
交代？
這個詞有些古怪。
盛旸眯了眯眼，直接道：“什麽事？”
片刻後，盛旸坐在沙發上，視線死死地盯着周虞淵，又死死地盯着他手上的手機。
醞釀幾下，他才克制住怒氣，冰冷而憤恨道：“你說……你爸曾經想讓你跟何遠圖相親？”
周虞淵溫聲道：“我當時便直接拒絕了。”
盛旸仍然盯着他：“那你當時為什麽不告訴我？”
周虞淵笑了一下，才慢悠悠道：“那時候是八月初，我們還沒在一起。”
“……”盛旸僵硬了一下，才昂着下巴道：“是嗎！”
他的一雙眼睛瞪得格外大、也格外兇，就像是瀕臨怒氣爆發的大型肉食動物。
顯然是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尤其周虞淵還這樣漫不經心的笑容和語氣。
“只是無關之人。”周虞淵勾了勾唇角，伸手将人摟到懷裏，下巴在盛旸頭頂輕輕蹭了蹭：“抱抱我的小貓。”
盛旸靠在他懷裏，骨頭軟了軟：“……”
就會迷惑人。
周虞淵繼續道：“何遠圖也對相親無意，我跟她只是點頭之交，加了好友後一直沒有任何聯絡，一直到之前婚禮上簡然的事，才跟她第一次聯系。”
聞言，盛旸越發讨厭簡然、江明洲那夥人。
想到什麽，他又一擡頭，逼問道：“那這次呢？”
“這次是公事，萬世傳媒跟天行有些合作。”周虞淵對上他的目光，一挑眉微戲谑道：“不然，給你看看我們的聊天記錄？”
盛旸立刻伸手，冷冷道：“拿來。”
說完，又感覺不對。
這似乎有些過分？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隐私權利。
盛旸艱難地往後縮了縮手，看向周虞淵緩聲道：“真的是公事？”
周虞淵看着人猶疑模樣，心中好笑。
這會語氣雖看似緩和幾分，但幾乎是本能性地，目光卻仍然是盯着自己和手機不放，滿滿的壓迫侵略感。
大型貓科動物罷了。
啧——
有點帶感啊！
周虞淵挑了挑眉，把手機遞過去：“看。”
“好。”盛旸立刻接過，緊緊拿在手中，對着屏幕翻了起來。
剛剛的猶豫好像是虛假的一般。
周虞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