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唐王痛哭流涕,“我追什麽追?本王又不喜歡戮屍!”
星夜轉涼, 風悄然撩動衣擺裙袂,臺階上帶來幾重衣襟寒。
兩人就站在門邊的高幾旁,謝辭的聲音澀澀的啞。
顧莞無聲嘆了口氣, 把手上的資料默默看完了,拉着謝辭的手, 輕聲說:“我們去給爹和哥哥們上柱香吧。”
謝辭擡起頭沖她扯了扯唇。
顧莞把資料塞回去,拉着謝辭的手, 兩人沿着回到去了後罩樓。
長明燈和紅燭無聲燃燒,一大三小四個牌位安靜立在長條供桌上, 和從前一樣透出寧靜和煦的色澤, 注視着一方小小的天地。
顧莞從供桌上抽了線香,在紅燭上點燃了, 遞給三炷給謝辭, 兩人拜了三拜, 顧莞起身把線香插進香爐裏,謝辭仰頭望着那幾個牌位,無聲跪在蒲團上, 不知道在想什麽。
後罩樓很安靜, 只有燈燭燃燒的很輕微聲音。
顧莞站了一會兒, 也回到他身邊的蒲團上, 安靜跪在和他一起, 無聲注視着那幾個牌位。
……
次日,秦瑛就回來了。
昨夜顧莞想了想, 還是給秦瑛去了一封短信。
秦瑛本是後天一大早回來的,結果她第二天下午就到了。
大雪天, 黑的山白的水, 沓沓馬蹄敲響長長的夾道, 秦瑛身穿半舊藍布棉衣,風塵仆仆,一乘快馬而歸。
顧莞快步迎出去的時候,她摘下褐色鬥笠,抖落下點點殘雪,她回過頭,沖顧莞笑了笑,喊她一聲,“元娘。”
她明明笑着,卻感覺她沒有笑,顧莞第一次在二嫂身上感受到落拓黯沉的情緒,和這漫天的冰天雪地一樣的寂寥黯傷。
顧莞快步上前,兩人大力擁抱了一下,她拍了拍秦瑛的背。
她沒說什麽,正如昨夜和謝辭,安慰已經沒有意義,這不是他們第一天知道這事了,該調節的也早已調節過來了,剩餘的傷痛沉浸進骨子裏只能自己舔舐,安慰幾句他們還得打起精神應付你說沒事,這沒什麽意思。
她相信秦瑛更願意聽的是,“二嫂,已經準備就緒了,咱們這就出發去萍鄉。”
秦瑛果然精神一振:“好,那就走!”
她把鬥笠重新往自己頭頂一扣,兩女牽馬快步往外行去。
……
其實有關這個唐王和這事,謝辭已經刺探過很多次了,他從來沒說出口過,但人在靈州的時候,這個唐王就已經深深篆刻在他的心坎。
終于他殺回了中都。
這個唐王還用眼神和言語嘲笑過他,只當是形勢所限,謝辭騰不出手也還不适合對上他。
現在,合适的時機終于來了。
連夜就準備了起來,幾乎拉出資料看的第一眼,謝辭就知道要快。
馮坤迅若雷霆,整個朝堂火花四濺,謝辭手裏的這份資料昭示暗流同樣洶湧。
如果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這個唐王,誰知道後續要發生什麽?
并且最重要的是,趙息的弓已經出場了這麽長的時間,矚目到這個程度,唐王也不是瞎子,誰知道他會不會心生忌憚拾掇拾掇先躲避一下風頭?
半個月時間,能發生很多事了。
謝辭是一刻都不能等了!
顧莞一聽這個打草驚蛇之策,幾乎是秒懂,這裏要先說說軍械府,軍械府本來是在皇城裏面的,外朝往東左側最邊緣的一圈圍房就是兵部的匠作司,有禁軍駐守巡哨的高保密部門來着。
畢竟軍械府和尋常地方打造兵刃軍方作坊不一樣,這是全國級別最高的軍工廠,管發明創造以及制作最重要的高端兵刃。趙息的連珠弩是近幾年才有,屬不可量産的極稀少品種,沒面世的,常規的是強床弩弓、高淬火刃、抛石機的長鋼杆和将級的鎖子甲重铠之類的。
從前這些東西是中都軍械府才能生産,也才有能力生産,也就近十來二十年節度府和總督府出現,開始有常兵常将長駐并擁有地方財權政權,北軍的各個軍工作坊才漸漸把能力和産量提升上來。
當然,軍械府還是非常重要的。
不過外朝攏共就這麽大點地方,随着軍械府規模越來越大,在明宗時期,就遷往萍鄉,依山臨水圈了很大的一個地方,設為新的軍械府,如今萍鄉的“敕造軍械府”的五字匾額,是當年明宗的禦筆。
到了本朝,從十數年前開始,軍械府就是唐王掌着的。
顧莞一看這個軍械案,她當時其實是驚了一下的,原軌跡也有個驚天大案軍械案,李弈正是由此作為起點,最後一躍成為托孤重臣最後權傾朝野的。
李弈和謝辭不一樣,現在很多大小細節都和原軌跡不相同了,她還以為這個軍械案不會出現了呢,沒想到還有呢!
但問題是,這個軍械案和唐王沒關系啊!
軍械案之前,唐王就被刺殺受傷了,他剛倒下,軍械案就事發了,然後查出來和他沒啥關系,軍械案期間他一直卧床養病,等軍械案結束了,他才好了。
到這裏顧莞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唐王這是銷毀證據成功,及時把自己洗幹淨了,把偷賣軍械的帽子及時從自己頭上撕下去了。
我草!
大書房內,燈火通明。
陳晏房同陳琅和自京營召回來的秦關圍着大書案做了一圈,謝辭眉目沉凝:“皇城難度太高,萍鄉與中都拉開距離,有問題的必然是萍鄉軍械府!”
現在距離趙息弓弩已經過去半個月,“我們不能再等,需立即搜查萍鄉軍械府!”
暗中行事處處制肘,乃下策。如今形勢,突兀搜檢,或賬目與實物,或其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截留證據;打草驚蛇,驚動唐王,大吃一驚驚慌失措之下,他一動更可能暴露得更多。
顧莞跳起來,“對!對!我們要快些啊!”
……
大家一宿沒睡,從上到下裏裏外外安排密鑼緊鼓,謝辭親自督辦每一個步驟,次日下午之前就已經一切就緒,秦瑛回來時,他們剛好要動身了。
軍械府是一級機密重地,強沖不管是誰,一律按刺探軍事絕密可就地格殺。
但沒關系,這樣的部門,常規檢查是很多的。
兵部每年三次,匠作司每月巡察,京營抽将巡檢,另外連顧莞目前京兆府,也有聯合檢視軍械府的權力。
明宗設立萍鄉軍械府時親自定下的,每年至少得有一次以上的聯合大檢查。
今夜宿在官署的庫部清吏司主事被拍醒,連夜簽字畫押并把他上司庫部清吏司郎中的字也給簽了,之後帶着謝風撬開兵部尚書藺紹宣的值房門,把大印給蓋了。
然後補了一封例行聯合檢查的提議公文,日期标的是大前日,塞進大前天已經批示下來的公文了。
手續都弄好了,聯合檢查合理合規,至于這個過程引發的後續連鎖反應,再不濟頭頂不是還有個馮坤嗎?
天亮前搞定這些東西,那麽恰巧,先給顧莞安排的那個職位京兆府治中,管轄的正好這個,。京營那邊給送去兵部聯合搜查的調令,京營主将大将軍高鳴恭拿到這紙調兵令眉頭就皺上了,因為太突兀了,但這紙兵部發出的聯合搜查令又沒有任何問題,他翻來覆去看了一陣,嘆了口氣,吩咐人去通知秦關和陳珞。
秦關陳珞早已等待多時,一接到通知立即點滿核定營兵,率兵迅速離去。
沓沓的馬蹄聲和軍靴落地聲鼓點一般,卷起黃塵殘雪,很快穿過轅門消失在白雪皚皚的黃土馳道盡頭。
大将軍高鳴恭站在三層瞭望塔望着轅門方向,他不禁長長嘆了一口氣,現在究竟怎麽了?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
秦關陳珞一出轅門,當即下令全速前進,在南城門十裏的地方與一身铠甲和正裝官服的謝辭顧莞及兵部、京兆府的人彙合。
這裏都是自己人,用不着廢話,謝辭沉聲:“目标,萍鄉軍械府,全速前進!”
一行人旋即以最快速度趕往萍鄉。
萍鄉軍械府,距離中都南城門約五十裏,西鄰燕嶺山脈,方便伐木取炭;南瀕大河支流灞水,方便運輸。經年下來,已經有數個大型的制炭廠就在萍鄉專供軍械府,匠人家眷漸漸遷移彙集成鄉村,已形成了一個小型生活群。
不過不管制炭廠伐木場抑或小鄉村,統統都距離萍鄉軍械府不近,拉開了足足有十裏的真空地帶,軍械府禁軍定崗巡哨,離得遠遠就會被喝住驅趕,任何人等不得靠近軍械府。
在謝辭一行全速趕往軍械府之際,唐王已經得到了京兆府和京營快馬送回來的消息。
彼此,他還在摩拳擦掌要和馮坤大戰一場,由點到面包括謝辭和李弈,給他們一個狂風暴雨級的血的打擊,午睡起來咬着暖房種出來的西瓜,剛咬了一口,吓得瓜都掉了,“你說什麽?!”
“怎麽會這樣?!”
唐王吓得連鞋子都沒穿,光着襪子沖出花廳大門:“快!快!備馬,馬上去萍鄉!!快來人,給我立即送信去軍械府!!”
“不不不,別直接去,先去兵部一趟,把尾巴和眼哨給我甩脫了再去!!快快快,快啊!!”
……
謝辭一行已經飛馬趕到軍械府,離得遠遠,巡哨的禁軍就快馬迎上來,喝道:“什麽人,幹什麽的?”
來勢洶洶的一大行人,一勒馬,膘馬長嘶,兵部、匠作司、京兆府官服的人,居中為首的是一名身披黑色軍氅、長眉入鬓鼻如懸膽的俊美年輕黑甲将軍,身佩竟是正一品武狩,目若冷電眉宇淩厲,他一提馬缰膘馬兩蹄離地,長嘶一聲踏踏落地,威勢攝人。
這麽年輕的正一品大将軍,遍數整個大魏,只有一個。
再往後面,還有足足數百名精銳的精英兵甲。
這是聯合大檢查的态勢啊,可明明先前沒有收到任何風聲。
軍械校尉心一沉,但顧莞已經驅馬一個箭步上前,把檢查令拿出來一揚,“突擊檢查,怎麽?你說不行?”
校尉急忙否認,“不是不是,我沒說過,我只是循例問訊。……”
顧莞才沒空他廢話,把檢查令扔過去,對方拿在手裏三秒,劈手搶回來,“走!”
以最快速度往裏沖入,禁軍校尉急忙跟在側邊,但一直都沒說上話,謝辭顧莞一剛也沒有驅趕他,有他在省了好多口舌。
下馬,疾步沖進軍械府大門,手持紙令宣布聯合檢查,謝辭旋即一揮手,五百兵甲分成二十多隊,快速往各個方向搜去。。
一開始,并不順利,他們快速睃視一遍沒有發現之後,那邊賬庫已經打開把重要賬冊都成箱拖出來了。他們帶來了所有從北地帶來的刑名錢谷師爺主薄文吏,包括房同林因,陳晏本人也換身衣服來了,抄起算盤就在噼裏啪啦計算。
而帳末結果抄錄下來,迅速進行盤點。
——倒賣軍械,最容易發生的就是像江寧糧城案一樣的情況。
甚至炭鐵和糧食還不一樣,糧食受潮或擺放時間長了它還會變幹,重點減輕,但鐵卻不會。
運到軍械府的都是已經鍛造精鐵胚的鐵餅而不是鐵礦石,鐵這玩意,就算你打錯了,還能扔回去回爐再造的,再怎麽樣也不會憑空消失,雨淋不怕火燒不壞,所以這個損耗數是在一個相當微小的範圍之內,多少鐵能出一個兵刃也是有數的,誰也沒法在這個做文章。
昨夜謝辭已經連夜命人前往南衙北衙、京兆府巡城軍、還有京營、臨安陪都的軍械庫房檢視新舊兵刃的情況,發現并沒有明顯的偷工減料現象。
所以對賬和盤點實物是一個最強而有力且最大幾率出結果的手段!
但非常讓人失望的是,賬面已經被平過了。
半個月時間,足以讓唐王把賬面和庫存的問題解決完畢。
“顧大人,不好了,數目沒錯!”
“我這邊重量也是對的。”
“我也是!……”
連續八間庫房,顧莞一聽,心當即一沉。
媽的,不會真的讓唐王把證據都銷毀了吧?
身邊的管事還在說:“我都說這些蹄鐵很重!每一筐都是實心的,你還不信?我在軍械府幾十年,還沒見過巡檢這樣檢的,……”
顧莞不吭聲,分了二十多隊人,他們一人領的一隊,隔壁是陳琅,兩人先後快步跨出院庫大門,對視一眼,皆是臉色沉沉。
她心裏急,但心知絕對不能急,沉沉思緒,她竭力讓自己維持清醒的頭腦,高速運轉。
兩人的餘光瞥見站在大庭院和夾道的鐵匠和粗實小吏,這些人身上套着圍裙黑乎乎污漬左一塊右一快,頭臉身一道道,手裏剛放下大鐵錘從鍛造室出來手紅通通髒兮兮,高高矮矮一大群,一臉錯愕又有點因為巡檢不對勁的害怕,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顧莞和陳琅不禁對視一眼,很明顯,這些中底層的匠人和粗實小吏都是不知情的。
唐王還沒有膽大包天到把軍械府當成自己的後花園,人人都知道,光明正大把軍械往外拉。
并且,顧莞發現,那個制造連珠弩的姓莫老頭并不在,她察看了軍械品種名錄和編制花名冊,竟沒有連珠弩這個品種,甚至花名冊上竟不見莫老頭的名字。
好些他們這兩天打聽到,因為技藝高超被特招的進來的好些匠人,都不翼而飛了,人不在,名冊也沒有。
顧莞問了一個弓弩房的匠人,匠人茫然:“老莫,老莫不是調走了嗎?”
這裏就是最高軍械府了,還能調去哪裏呢?
顧莞再仔細問,問了好幾個人,管事一個箭步想說什麽,被陳琅捂住嘴巴脫下去,直接脫掉鞋子塞進他嘴裏。
顧莞一個一個仔細問,最後有一個匠人一臉遲疑,顧莞斷喝保他全家平安并賞銀五百,立即就帶他走!他最後說了,兩人關系很好,老莫調走當天,兩人去撒尿,老莫偷偷說他可能要調去機密房了。
機密房?什麽是機密房?軍械府還有機密房嗎?匠人沒聽說過。但軍械府保密條理很多死罪的,一涉及機密兩字,他就不敢問也不敢說了。
結合上述種種,顧莞和外頭的陳琅對視一眼,兩人都是機靈的人,幾乎是馬上,就猜到這軍械府很可能存在密室了!
甚至可能明一套班子,暗一套班子,唐王這身份地位錢少了他看不上,十數年時間,足夠他把規模擴張到滿意的程度了。
才十幾天時間,要平軍械府明面的帳和庫存就得花上不少時間了,暗地裏那套肯定沒這麽快清理完畢的,都是很沉重的東西,且局勢還遠不到十萬火急。
顧莞立即讓謝梓帶上這個匠人,吩咐人去接他的家人,她和陳琅大聲:“快,快去通知其他人!!”
陳琅一個箭步沖了出去。
顧莞也是。
密室的門,肯定不能開在匠人房這些粗鄙肮髒的地方,她飛速沖往唐王本人的大院子以及諸多大管事所在中心值房區域。
顧莞一腳踹開唐王本人的大值房的門!還有休息室、相通的茶水間抱廈等等大小房間。
這時候已經是黃昏了,夕陽西下,最後一縷餘晖照在皚皚白雪的屋頂和窗臺上,顧莞終于在休息室的東牆盡頭的多寶閣隔壁,那雪白的牆壁的最邊緣,發現了一條筆直的縫線。
她大喜過望:“找到了!”
“快!快叫人來——”
紛踏急促的腳步聲,大家沖進來,但顧莞找了好一陣子,沒找到啓動的機括,果然不愧是全國最優秀匠人雲集的軍械府。
“去,取大錘來!”
秦關斷喝一聲,直接掄起大錘,力貫雙臂,在顧莞敲過找出的最薄弱的一點,氣沉丹田,用大錘“嘭嘭嘭”掄上一輪重撞!磚石粉碎嘩嘩往下掉,裏面的厚鐵板很快變形了,露出一個卡鎖的間隙,顧莞上前,用兩根細鐵絲絞了大約一分鐘,“霍”一聲絞盤跳起,秦關一腳就把這扇鐵門踹飛出去了!
而謝辭那邊,也有了重大突破。
唐王那邊有個備用門,是從水裏潛進去了,上面的人沒法察覺,但沒關系,但凡運輸,必然繞不過軍械府這個深水碼頭。
他帶着秦瑛陳珞等人,一見第一筆帳平了,立即就掉頭率人直奔碼頭。
實話說,唐王痕跡清理得相當不錯,只是但凡重物反複拖拽和沉重車轍經常碾過的位置,一時半刻,總是很難和最開始時一模一樣的。
謝辭命人迅速把所有的雪全部掃掉,人手撒開來尋找,他親自睃視每一個地方,最終登上高處,察覺到一條重新填土做舊的路轍微跡。他遁蹤追去,最終在軍械府背後小山嘴左側的一塊巨石便,找到了一個幾乎和碎石山坡混為一體的門,他抽了抽鼻子,已經嗅到了常年焙烤炭火的味道。
謝辭同樣采取了暴力開門的手段,一邊讓謝雲飛快回去通知那邊慎防跑脫,他天生神力又武力高絕,一輪重錘下去,連絞盤的步驟都跳過了,直接把門錘開,最後一腳重踹,整扇大鐵門重重往裏飛了出去!
雙方錘門的時間相差無幾,重錘一響,已經能聽見裏面驚慌失措的奔走聲和驚叫,桌到凳翻,零件牛皮紙片冊目撞到一地。
唐王沖了進來,沖進他的房間之內,打開暗格,把裏面的東西嘩嘩嘩撥進褡裢裏,他驚慌失措,“走!快走!東西都不要了,人都走,快!全部都出去!”
嘩啦啦所有人往水門方向沖去,唐王把東西往懷裏一揣,讓近衛把褡裢背上,掉頭往水門沖去。
胖胖的臉一頭一臉的油汗,他肯定是要來的,不然蹲府裏等結果也是一個樣。
“快!快,趕緊——”
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竟會這樣!唐王急死了,這輩子都沒跑過這麽快過,一個猛子紮進水裏,近衛長刀在手,分一邊引着那些大小工匠和心腹往另一邊跑,另外一半趕緊帶着唐王逆流往另一邊跑。
“死了死了,這次怎麽辦?”
……
謝辭顧莞秦瑛等人兩頭沖進去的時候,內裏已經人去樓空,但他們幾乎是馬上就發現了水門。
他們立即往那邊沖了過去。
十月下旬大雪的天,河水都已經浮冰封凍了一大片,一個猛子紮進水裏,但所有人都不覺得凍。
尤其是謝辭和秦瑛。
謝辭幾乎是馬上,就一蹬逆流往左手邊追了上去,前方隐隐水流游動的黑鬥篷和金黃色,“嘩”一聲上水。
謝辭幾乎是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追上去了!
當這一刻真真正正來臨,謝辭發現自己并沒有想像中的那麽沉着冷靜,不管知道了多長時間,不管已經有過多少的心理準備,父兄的音容笑貌從未消逝,只要一想起他們的即便死了,屍身還要被人反複折辱極盡其能事,他胸臆間的悲恨就火灼一樣噴湧而出。
秦瑛也是,跑着跑着,她突然哭出來了。
眼淚就這麽刷地落下來,和濕透發髻淌下的冰冷河水混合在一起,滴滴答答,眼前模糊。
謝辭一掠而過黑色白雪和枯草叢,腳下幾乎原封不動,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快,他閃電般縱越而上,長刀出鞘,電光一般,近衛鮮血噴灑,很快倒在雪地之上。
唐王拼命往前跑,謝辭長刀往前一擲,刀柄正中他的背心,唐王痛苦“啊”一聲,直接撲到在雪地上,壓出了一個深深的人形大凹。
謝辭一腳踩在他背上,冷冷道:“我父兄的骸骨在何處?!說——”
謝辭雙眸泛赤,恨不得将腳下人千刀萬剮的殺意有如實質,唐王駭得屁滾尿流,他大喊:“我不知道啊,已經沒有了——”
謝辭秦瑛呼吸一窒。
來之前,他們嘴上不說,但心裏是知道的,屍骸不知被折騰成什麽樣子了,甚至……戳骨揚灰大概不會,但随口一句,拖出去喂狗,卻很有可能會發生的。
所有人不去想,但不代表心裏不知道。
顧莞眼睜睜看着,謝辭一窒,那張臉剎那泛青,幾乎是一種死去活來一般的悲恸。
撕心裂肺一樣的痛楚在胸腔炸開,謝辭牙關咯咯作響,他單手提起唐王,将這個超過兩百斤重的胖子提起來壓在雪地上,他厲聲:“什麽意思,沒有了是什麽意思?!你說,你給我說清楚!!!”
嘶聲到破音,顧莞忍不住上前一步,但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麽,腦子嗡嗡的,全身像過電一樣的沉沉發麻。
但好在,事情沒有悲傷到這個地步。
唐王掙紮,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話有歧義,他慌忙道:“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小子偷走了!”
“竟然敢潛進我的別莊放迷藥,把屍體全部裝進麻袋裏背着偷走了,那群飯桶,居然都被藥倒了!……
膽大包天,這幾個小子也不知是怎麽打聽到的消息,竟敢偷偷潛入唐王的別莊裏,還敢放迷藥,看守的人根本沒把幾具屍體回事,直接就瞌睡過去了,被噴了迷煙,不過由于是室外噴的,只昏睡了大約一刻鐘,突然醒過來,慌忙回頭一看,發現身後的屍首不見了。
整個別院迅速翻了一遍,最後在西邊牆找到了翻牆和帶着麻袋拖拽過的痕跡。
謝辭一愣,心中一緊,他幾乎是馬上就想到了他的幾個發小,張寧淵他們。
他急道:“然後呢?你追到他們了沒有?!”
他一把扣着唐王的肩将他翻過來,唐王痛哭流涕,“我追什麽追?本王又不喜歡戮屍!”
監斬就算了,這好歹也算個正經活,平白無故他還得把幾具發僵發硬的屍體拉到別莊,去屠戮虐屍,他有病啊他!
唐王武力值不行,但腦子在線,他已經明白自己這場禍事是怎麽來的!他氣得眼淚嘩嘩往下掉,真的飛來橫禍,他娘的氣死他了!
大家一怔,謝辭已恍惚有點明白了,他站起身,暮色四合,北風呼呼地吹着,讓人遍體生涼。
他靜靜盯着唐王片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唐王:“還能什麽意思?”
還不是皇帝的旨意!
他錘地:“我好端端去監什麽斬?斬完還要去戮屍,我有毛病啊我?還不是皇兄的意思!”
到了這份上,鍋唐王不背,他氣道:“我為什麽和你爹那麽大敵意?我也不想和他為敵啊!說實話,我挺服氣你爹的,咱們能安穩,不就是因為有他們嗎?罵兩句不痛不癢,他罵就罵呗!”
唐王不在意,他們能在中都安享榮權富貴,不正是因為有謝信衷這些人,唐王壞事不少幹,但這個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謝信衷參他,唐王也不介意。
他氣道:“這不是因為皇兄!”
他是奉旨行事啊!
唐王嘆了口氣,擡頭看謝辭:“你們謝家被北地聲望太隆了,那些愚民,竟有不知天子只知謝帥的人。”
偏偏,民間竟有昏君的傳言。
“我不知是誰上表的,可能是鄭守芳,也可能是不是,反正皇兄查過吧,确實是有這回事。”
唐王肩膀一垮,癱在雪地上,要是其他原因他栽了,他認,可這回他是真的太冤!他氣得在地上打幾個滾。
夜風呼嘯而過,冰寒入肉,四周一片茫茫的白沒入黑暗之中。
謝辭簡直不可置信,這就是老皇帝對他謝家心生殺意的真正原因嗎?
簡直可笑至極。
他父親只不過是在職權範圍內,盡量做得好一些罷了,他父親連地方割據都深憂之啊,又豈會故意刷聲望?他甚至兵權都刻意不全部拿在手裏,北軍山頭林立。
謝家人刻意收斂卻仍凸顯,每每不忘認真敘述此乃聖上恩典,将自己收在後面,卻仍有昏君傳言,什麽原因你真不知道嗎?!
他呵呵冷笑,風吹林木泛冰,一股巨大的憤慨卻幾要沖破脈管而出!
呵呵,呵呵呵!
真是可笑到了極點啊!
作者有話說:
唐王壞事沒少幹,但是吧,算是有那麽一點小人物的大智慧吧。雖然不大恰當,他也不是小人物,但就是類似意思吧,诶
來了來了!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呢!給你比一個小心心~ 明天見啦寶寶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