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疾如风,从火牛冲阵,到孟尝带兵一路杀入敌阵开始。
冀州四方主将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自家中军大纛就开始疯狂后撤。
前军还在登梯夺城,右军和后军都在等候军令。
稍微走个神的功夫,就看见左翼出现敌军,脑子里还没转过来,想看苏侯准备如何处置此事,就见到火牛冲阵,敌方主将直接带兵往死里怼自家侯爷,要和侯爷兑子互换!
一时之间呼喝救援者有,勒令不得妄动者也有,冀州大军乱作一团。
崇城之内,梅武和淳雄见状,立刻按照约定,指挥手中残余不多的军势进行反攻,破败的城门洞开,一大群甲士和衣衫褴褛的奴隶红着眼睛往外冲。
“援军已至,杀光冀州狗!”
“苏护已死,诸君随我杀!”
各种呼声纷踏而至,叫人真假难辨,就连陈奇也狐疑的向后望去。
只见熟悉的三头六臂身影,生生杀入苏侯的中军腹地,快速逼近大纛,火焰巨人横于天空之上,火斧劈挂之下,轰飞一片片的军士,当真是魔王在世,无人能敌。
苏护虽征战多年,但本质和袁福通无二差别,年轻时或许也是军阵之中斩将夺旗的英勇战士。
常年以往的身居阵后,酒肉之下一声气力早已还给了岁月,哪里敢和这样的存在一决生死,只得急忙下了战车,换上骏马,带着亲兵向后军撤去。
冀州军的甲士悍不畏死的护卫着主君,在孟尝身上以死换伤,留下了一道道伤口。
所幸目前的孟尝皮糙肉厚,精血控制力十足,只要不是伤及要害,区区皮肉伤转瞬即好,徒留疤痕标榜。
伸手拽下一名冀州骑士,孟尝重新翻身上马,气势汹汹的带着身后的骑兵,也不管周围的敌军,就朝着苏护所在之处猛冲。
“熊康,抓住苏护!”
孟尝大声呼喝着,苏护听见后下意识抬头望向天空,只见九黎异人如鹰隼一般俯冲而下,苏护立刻让亲兵护住自己,矛头对准天空,防止异人落下。
“侯爷,您这身衣袍太显眼了,还请换下外袍!”
亲兵见着异人每次都能在乱军中寻到侯爷的身影,急忙建议道。
苏护也是恍然大悟,立刻将身上明黄色的袍子扯下,递给提出建议的亲兵。
“穿上他,引开天上的异人!”
“……?”
得见一人身披黄袍单独窜入乱军之中,孟尝不屑的冷笑着,苏护头发花白,此人发色如墨,身形比苏护壮硕了整整一圈,如此拙劣的分身之术,骗谁呢?
随即大喊道:“长胡须者苏护!”
听闻此言,苏护立刻心疼的抽出短刀,割下胡须,继续策马狂奔。
“这狗贼,反应是真的快!”
眼见着苏护扯下衣角包裹着下巴,一路逃入溃逃的乱军之中,一时之间熊康和孟尝都有些认不出来哪个才是苏护。
孟尝索寻了片刻后不得其影,只得摇头叹息,错过了手刃苏护的好机会,随即追上冀州大纛所在,戚斧横劈,大纛应声而倒。
辛评和廉庸立刻会意,带着残余的八百骑兵在敌阵中放声呼喝。
“反贼苏护已死,降者不杀!”
“反贼苏护已死,降者不杀!”
此时,高坡之上的“朝歌步甲”逐渐露头,哪里是什么朝歌精锐甲士,全是一群老态龙钟,面黄肌瘦的难民,披着一层不合身的盔甲艰难拿着各种铜盆、梆子虚张声势。
偶尔得见原本身为燕城驻守的些许战兵、仆从军拖着枝繁叶茂的树杈来回跑动,掀起一副尘土飞扬,大军前进的景象。
只可惜,苏护看不见这一幕了。
吴敢掩杀着左军,孟尝则带着剩余的八百骑兵一路尾随,也不进攻,就远远的吊着苏护的中军溃兵,每当苏护想要整军之际,便高声厉喝,逼着跑在最后面的溃军往前冲,向前挤压空间。
只要溃军一旦有想要调头或者整顿的举动,就会遭遇痛击,一路之上中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冲乱最后的方阵,也往后军不停的压迫着。
大纛已倒,主君“战死”,前军哪里还有攻城的想法,于是也被崇城冲出来的军势一路碾压。前中后三军脱节,各自溃散,唯一能成建制的右军见状,一时摸不清敌军的现状,只得规整的军队,徐徐后撤。
这场闹剧一般的战争,从清晨一直到黄昏时分才算结束。
整个崇国的南境到处是溃兵,留下了大片踩踏而死的尸骸,不算宽阔的崇水之上,还漂浮着一些慌不择路,试图跳水求生的冀州水鬼。
也不知奔逃了多远,苏护看着身边数十骑兵,哭丧着脸,摸着两头长中间短的胡须欲哭无泪。
十万大军啊,那可是十万个人,不是十万头猪,来时威风八面,此时却不过寥寥数十人相随。
苏护茫然的回头看向崇城方向,嘴中喃喃道:“孟尝、孟尝!!”
随后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两眼昏黑,竟是再也坚持不住,从马上栽倒下来,碰的是头破血流。
“主君!!”
周围的亲兵大惊,纷纷上前扶住苏护。
兀自捂着额头的苏护,任由鲜血扑面,混进口齿之间,愤恨的说道。
“我无事,传我军令,四周搜寻我冀州军溃散之师,我们,回冀州!”
“诺!”
行至深夜,崇城出城反追的残军才逐渐回城,而一路追击冀州军过了崇水的孟尝也带着麾下的甲士回到了崇城。
大军疲惫不堪,但是战后的崇城更加残破,孟尝不敢放任所有的将士都即刻还家,寻找日思夜想的家人团聚,战后的秩序还需重建。
“吴敢!”
听闻将军传唤,吴敢立刻上前听令。
“你和梅武将军抓了多少俘虏?”
“回禀将军,应有两万有余,我方军势势弱,拦不住太多。”
孟尝听闻后点了点头,有些头疼俘虏的问题,早先梅武就曾传话,大胆承诺了城中奴隶,给予他们自由,战后释放参战的奴隶及其直系亲属,可归垢城服役。
因此,也就有了孟尝与梅武合计,待敌军之际,尽可能多抓冀州的战甲、仆从军做俘,以精壮奴隶换取这批残破之人,否则梅武也没有那么容易从各大贵族、行商的手上借到如此之多的奴隶与仆从,强行掠夺,那梅武就真的活不长久了。
淳雄也不会甘心说服昔日的同族重新拿起刀剑,让一批消磨意志的奴隶,去为子孙后代搏一个未来
孟尝同样头疼的还有军势问题,此战之下,三千精锐甲骑只有一千余人,崇城守军参差不齐的加起来也不过一万出头,面对比自己还要强盛的冀州俘虏,看管之事也是极其麻烦。
按往常诸侯间征伐的惯例,这批俘虏是可以被苏护赎买回去的,可现在崇城这个破败的样子,还讲个锤子规矩,而且苏护兴兵,也不是正常的诸侯之争,严格意义上来说,以下伐上,有不义而伐有道,是为不忠不义。
至少以这个理由,强行拆分俘虏私编为奴,也有个说法糊住面子,不至于崇侯一回来,先杀梅武,随后问责孟尝擅作主张。
“大军进城,诸事繁忙,难以尽数归家,诸君还请多多担待,这几日你们三人自己合计一下,排个章程,日夜轮换,务必死死看住俘营,等钟家兄弟赶来,你们方能任由军中将士回返家中寻亲。”
吴敢不可置否,他非崇城人,也不需要探亲一说。
只是辛评看着一旁讷讷不语,目中含有泪光的廉庸,低着头称诺,静静的以手抚其背,安慰着这位老大哥。
守城惨烈,一路走来,还有不少农妇手拿草叉、农具战死的情形,大家自然是想迫不及待回家看望家人,生怕出现父儿已回,但家中无亲的情景。
辛评站出身来,回望着众军士,轻声询问道:
“将军,我等俱是老兵,战阵之事早已不足为奇,自是无事,只是将军,您…您的父亲听闻也上了城墙驻防,还身受重伤,要不,您先归家看望一番家翁?此处有我等即可,将军大伤初愈,又奔波十数日,连番大战您也是身先士卒,何必再守着这群败军?我等愿为将军效劳!”
“我等愿为将军效劳!”
孟尝哈哈大笑,心中既是感动,也是有些不忍的回道:“我父孟熊,那也是昔日战阵之上能连斩十甲的战士,应当无恙,待城中安定之后,我自当还家,尔等自行其事,待我与梅将军协调好城防之事后,我与诸君齐守俘营。”
众人见状,不再言语,将军家翁重伤,尚且过家门而不入,那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吩咐完三人主事后,孟尝便带着数位亲兵,往崇侯府邸走去,目前主事之人梅武,便在此处代管城中事务。
行至府邸之处,还未瞧见梅武,只见衣衫褴褛,但是身体皮肤却干干净净的一位黥面奴隶,恭敬的走上前来,拜首叩俯道。
“匈戎奴淳雄,见过仁慈的孟尝将军,愿天神保佑您,长盛不衰!”
孟尝挥手制止了想要上前驱赶的亲兵,点头回答道:“尔等之事,我已知晓,孟尝非无信之人,只是崇侯未归,尝做不了主,待崇侯回城之后,我自当为尔等请命!”
“淳雄代城中贱奴们,叩谢将军恩情。”
浑浑噩噩六年,淳雄热泪盈眶,身为匈戎王第七子的他,跟着自家父亲随鬼方扰边,结果被崇侯大败而归,自己也和族人一起被俘虏在这崇城之中,隐忍了六年。
若不是行商们带回垢城奴军改革之事,他原本以为自己就会如此庸碌无为的死去,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看到重新回归贵族序列的机会,心中欣喜不已,立刻恭敬的匍匐着后退,直到孟尝进了府邸,方才扬眉吐气的起身后退,看着躲在角落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的族人,淳雄开心的笑道。
“此事已成,孟将军仁义之名可做担保,诸君,我等可去垢城也。”
看着身前的奴隶们将欲欢呼之时,淳雄赶忙制止诸奴隶:“切勿声张,大家当知道此事之不易,我等还需安分守己,低调等待孟将军回话。”
孟尝看着深邃的侯府,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直想着目光炙热的淳雄,孟尝并没有鄙夷淳雄的意思,他也算是一个人物,心中也还憧憬着对文明、体面的生活,这样的人既是危险,也是一把利刀。
至少这次崇城的危机,淳雄做得很好,亲自指挥着数以万计的奴隶,用血肉堵住了冀州军的攻势。
奴隶这种畸形的物种,他没有办法从根本上改变些什么,至少在垢城开了一个好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不害怕奴隶中出现有野心的人,他害怕的是,这群人连反抗都不知道为何物,那是最大的可悲。
只是这件事情还需要好生谋划,至少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和城中各大贵族切分好战后的功勋分配,否则,这人闹将起来,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孤身一人,在这个奴隶制的社会长大,他比谁都知道,动了大多数贵族的蛋糕,会有多么的可怕。
其中的压力与风险,不比后世的世家侵占田地的事情简单多少,这个时代,是掌握人口的时代,谁手上有足够多的人口,谁就有向其他诸侯叫板的实力。
不论是战甲,还是奴隶,只要有人,一个城市就会蓬勃发展,奴隶越多,愿意来这个城市定居的平民和生民也会更多,奴隶占据社会的最底层,做着最危险,最辛苦的事,他人越多,农桑、矿产等实业也就越兴盛,才会吸引商贾往来,往来频繁的城邦自然就越兴盛。
怀揣着沉重的心思,孟尝终于见到了梅武,昔日梅武为崇侯之肱骨,位高权重,而此时,不过两年之时,孟尝已经站在侯府,与梅武平视。
梅武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是心中感概万千,大河后浪拍前浪,这后浪的势头,着实太猛。
………………
随后几日,便是城中各项事宜的整顿,有孟尝和梅武联手施为,整个崇城也终于在冀州溃败以后,迎来了难得的安宁与稳定。
随着钟家兄弟带着后续骑兵赶到之后,孟尝也终于松下了心头那口闷气,城中先行回崇的千余甲士也终于能换防回家,去寻找那昔日的牵挂。
随着孟尝一声令下,众将士静默的无声的离开了军营,往各自家中归去。
归去,归去,两岁未还家,去时万人,归时一千,他们尚能有家回,可更多的人,宛如游魂,大部分能送还的,只有一身盔甲和残破的兵器。
“孟尝!”
“乡老,孟尝回来了,孟尝将军回来了!”
随着孟村村口稚童的一声呼唤,崇城西门之外沉寂的孟村瞬间热闹了起来,众人纷纷往村口走来,欢迎着他们孟村走出去的大英雄。
孟尝温馨的看着这一村的亲邻,面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见着熟悉的面孔少了许多,笑容又沉寂了下去,急忙在人群中搜寻着自家父母的身影。
“尝!我家二儿在何处?我的儿,伱在哪儿?”
突然,听着耳畔熟悉的声音,孟尝眼眶瞬间湿润,这一路紧赶慢赶,唯恐刀兵降临在这小小的村庄,唯恐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他敬爱的父母。
还好,还好。
只是阿母的情况很不对劲,自己明明就在站在村口,为什么阿母看不见自己?
孟尝立刻拱手,向身边的叔伯兄弟们告罪,上前迎向阿母,紧紧的抓住自家阿母粗粝的双手,哽咽的说道:“儿…儿在。”
孟家母听着自家二子的声音,放声痛哭起来,粗粝的手掌不停的在孟尝的脸上摸索着,她揉搓着孟尝厚实的耳垂,终于确认这就是自己的儿子,立刻将自己的孩儿拥入怀抱。
“阿母,您这是怎么了?”孟尝声音有些颤抖,去时还好好的,为何母亲的眼睛,好似看不见了?
阿母未曾答话,只是声嘶力竭的嚎啕大哭,孟尝心中隐隐作痛,红肿的眼睛不停的在人群里探索着记忆里,那位黝黑瘦高的男人。
去年随崇城本阵回返崇城的孟竹与孟优缓缓走上前来,拍打着孟尝的后背,互相看着彼此,话到嘴边却无从出口,最后年长的孟竹沉沉的说道。
“尝,熊叔,没了!”
写得好困,每天睡眠时长6小时,望仲父们怜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