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难以避免地因加茂伊吹久违的邀请而感到紧张起来。
他没有犹豫便答应和加茂伊吹见面,简单几句约定好碰头时间之后,用了许多心思为那日的到来进行准备,最终出现时,却仍是身着高□□服的普通模样。
加茂伊吹比五条悟到得早些,后者拉开包厢的纸门时,他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将面前由客人自行冲泡的茶水晾至恰好能够入口的温度,像是算准了六眼术师抵达的时间。
五条悟踏入屋内,轻轻合上房门,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他看向脊背挺直而显得格外端正的青年,也不知是否是心理因素在发挥作用,总觉得对方变了很多,从而一时犹豫着,半晌不敢上前。
加茂伊吹显然知道他已经来了。青年翻开倒扣在对面位置上的茶杯,轻轻在其中注入茶水,液体与杯壁碰撞发出细微响声,是房间中除了呼吸以外的最明显存在。
“随意些就好。”加茂伊吹并没看向五条悟,而是转头望向窗外,“坐吧。”
来时就精心打扮过的少年又下意识地抚了抚衣角,随后才紧张地走上前去。
如之前所说,他为这场久违的会面做了许多准备,虽说表面上与平日里没有太大区别,却暗中在细节方面下了功夫。
五条悟对加茂伊吹的期待,是难得专门叫佣人将随意堆放的外衣从头到脚熨烫一遍,是翻找出从不佩戴的袖扣小心装上,是临行前还借来家入硝子的便携梳子仔细打理短发。
是——
他将手按在制服胸口处的口袋之上,感受到那些微突起的弧度,终于觉得有些安心。
五条悟来到加茂伊吹对面坐下,他有些局促,因此先捉起杯子抿口茶水,边润喉边回忆着自己上楼时还反复练习过的开场白,打算尽可能令对话变得自然而流畅。
对于两人此时的关系,他即感到迷茫,同时具备足够的自知之明,因此处处都格外小心翼翼,将束手束脚一词直接写在了脸上。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表现得极为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的加茂伊吹,就在他的目光从茶杯中的液体上移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转回头来,正安静地注视着他。
两人视线相撞,五条悟惊慌地朝别处看去,又被青年嘴角细微的弧度扯住了注意力,无论如何也无法自由操控双眼朝向的方向。
——加茂伊吹在笑。
当青年不以咒术师或十殿首领身份活动之时,消除了身周锐利又不容侵犯的气势,加茂伊吹实则是个略显普通的家伙。
他性格沉稳,相貌清秀,二者组合在一起,实在起不到引人注目的效果,当他长时间闭口不言之时,如果不是对他投以特殊的关注,大概很快就会遗忘他的存在。
但世界是团纠结的麻线。
加茂伊吹强大的实力与显赫的身份又使人们不得不有意关注他对某人或某事的态度,这个事实将一个存在感薄弱的家伙变为一座不可忽视的巨山,也就很少有人在意他身上沉静的因
素。
——伏黑甚尔死前,或许还是有人在意的。
而可能是因为在这段时间内了解到了太多那人的过往经历??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仿佛体验过另一场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人生之后,五条悟似乎也奇妙地觉醒了类似的视角。
他看出了原本从未发觉的、每时每刻都围绕在加茂伊吹身周的孤寂与死气沉沉,并且意识到,伏黑甚尔之死并非是这一现象产生的原因,而只不过是加重的原因。
五条悟恍惚想着,他与加茂伊吹相识至今快要十年,终于在如此尴尬的境遇之下首次触碰到了其灵魂的轮廓,也不知是好是坏,又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味道如何?”
加茂伊吹见他愣神,发问打破了屋内的寂静,面上带着细微的笑意,不算深刻,却也恰恰证明这几分愉悦并非伪装,而是发自真心。
五条悟似乎总是不太擅长以理性分析他与加茂伊吹之间的关系。
看着青年的表情,他既因对方不是仅怀着负面情绪与自己交流而感到开心,又因好心情不过只有“几分”而并不满足。并且因为这份坦然,他又开始摸不准两人前段时间的疏离又算什么。
最重要的是,当与加茂伊吹正正对上实现之后,他才发现,加茂伊吹的确有了很大变化。
按理说,已然成年的男性在没对外貌进行过特意调整的情况下,应当不会在短时间内与之前太过不同。有限的发育空间使其最多改变修饰的风格,很难营造出判若两人之感。
但加茂伊吹不同。
他被巨大的灾难直接砸在头顶,什么死去,而后又被重塑。
比起之前的纤细清秀而言,他的面容和身材上具备了更多富有攻击性的特色:
青年脸颊上原本勉强显得圆润的软肉又有所减少,勾勒出面部冰冷的轮廓,眉梢的弧度仿佛有所上扬,不知为何,眼眸中的血色也显得更加浓重。
加茂伊吹身着百入茶色和服,将印有十殿徽样的羽织作为外袍松垮披着。
与之前无论如何都略显空荡的情况不同的是,他肩头被布料包裹住的弧度说明他的身体应当是得到了充分的锻炼,从而使他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如果将原来的加茂伊吹比作一株仅是立在原处便令人有“温文尔雅”之感的翠竹,此时的他就一定会被看作一棵枝叶繁茂、根系盘旋交错、覆盖领域不可估量的巨木。
——他变得更危险了。
五条悟不知道这是作者在人气的助推之下对加茂伊吹的外貌进行了更符合人设的微调的结果,这是他所能表达出的最直观感受。
而无需他从外貌上进行判断,加茂伊吹此前的大动作几乎搅动起了整个咒术界,五条家将御二家之首的名号拱手相让,五条悟早就知晓,原本的伊吹哥大概再也难以回来了。
对于加茂伊吹的变化,五条悟认为自己背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他在赴约前就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无论加茂伊吹邀请他来见面是为
了让他给最为要好却生死相隔的两人赔罪,还是打算从五条家手中谋夺更多难以啃下的利益,他都会拿出端正的态度应对,不会抱有任何轻视的心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加茂伊吹竟没有提及任何他猜想中的那些话题。
“难道是风味不佳?”见五条悟迟迟没有回话,加茂伊吹表现出些许讶异,自己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品味数秒后道,“或许不合你的口味,我叫人换新茶来。”
于是十殿成员进出一番,将刚刚那壶茶留在加茂伊吹面前,又给五条悟奉上更注重天然香气的、以浅蒸制法制作出的茶叶,重新为人倒满了茶杯。
五条悟并没否认加茂伊吹的推测,也没组织面前的一番忙碌。他用这段时间仔细整理了思绪,希望能从进门以来的所有细节中挖掘出加茂伊吹的真实想法。
但又坐了一会儿,加茂伊吹仍是安静地品茶,时不时望向窗外,甚至从口袋中拿出手账本来,简单几笔勾画出了视线范围内的开阔景象。
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五条悟却仍陷于与他的轻松截然相反的紧张之中。
最终,对此处怪异的气氛感到难以忍耐的六眼术师在煎熬中主动出击。
他“咚”的一声放下手中已经被喝空的茶杯,终于直截了当地开口:“伊吹哥,对于和伏黑甚尔有关的那件事……”
加茂伊吹惊讶的目光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瞬间戳破了他积攒许久的勇气,使五条悟继续说下去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从加茂伊吹的反应里,他隐约意识到,这似乎不是今日会面的目的。
他选择了错误的选项。
但这完全有情可原,加茂伊吹充分理解他的不安。于是青年合上手帐,对五条悟提起的话题表现出充分的尊重,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那以后,我仔细思考过整件事情地始末,得出的答案与当日给你的回复一样,我依然认为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加茂伊吹如此说道。
五条悟放在桌上的右手猛然攥紧。
长久以来的惴惴不安在熟悉的理智与温柔的催发下汹涌地翻腾起来,五条悟否认道:“可我还是受到了惩罚!”
他的眼眶有些发红,藏在那双澄澈蓝眸中的情绪就是对言语的最详细说明。
加茂伊吹由此明白他想获得什么问题的答案,于是说道:“我从没想过要与你断绝来往。”
“只是……”
青年垂眸,依然浅浅笑着,语气轻飘。
“这场悲剧本该可以避免,而我久久没能摸索到正确的道路即是自己下定决心、做好觉悟,才是酿成苦果的根本原因。所以我回不到从前去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加茂伊吹又与五条悟对视,目光温和,他说:“甚尔的死,不是你的错,即便是承受了那般痛苦的他,也不会对你有一字一句的指责。”
“我与他是同样的想法,一直都是。”
五条悟看着加茂伊吹,他的双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像是死刑犯终于在铡刀砍进皮肉后得到了无罪判决,因此又能侥幸留下一线生机。
六眼术师只觉得眼底泛起酸涩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液体将要满溢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