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两个明军的指挥官心里如何想法,一刻钟之后,朱大典和他最后的一万精锐,却是彻底的动了起来。
大乾一方自然是紧张万分,斥候不断回报,直到又过了两刻钟,彻底不需要回报。
因为朱大典和他的帅旗,以及一万精锐,已经从高地的侧面饶了过来,就在大乾将士的注视下,开始从容列阵。
此时,陈二牛已经率兵准备救民会会众合兵一处,将温泽、吴三桂压制到了与左良玉背靠背的地步,刘青山的大军也都出现在左良玉回望的视野之内。
陈先赟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一直焦急的等待和忍耐,就是在等这个时刻。
手头上剩余的兵马已经被派出大营,迎敌列阵了,中军剩余的虎贲旅、第三兵团剩余精锐、苗人凤部、李牟部也终于起身备战。
“大王!”
陈先赟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直接起身跪在地上,然后拱手相对,“事到如今,臣且随各路兵马临阵,请大王竖起王旗,为我等之后。”
楚行缓缓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起身,一面看起来十分破旧的王旗在刘必显的注视下升起,高高的挂在大乾的中军大营处。
下一刻,陈先赟毫不犹豫,直接转身,带着一队高级军官,率领大队兵马向下方前营出发。
与此同时,居于军中的朱大典,看了看左右两翼的兵马,又看了看距离自己不远,领着大量核心兵马的金国奇,然后看都不看身后的烟尘,只是最后瞥了眼对面那刚刚升起的破旧王旗,在大乾将士们陡然间泛起的欢呼声中,勉力的抬起手来,最重重挥舞而下。
一万余可能是大明最精锐的兵马,在养精蓄锐了大抵半日之后,终于发动了。
此时,天空并未下雨,距离天黑也有一段时间,老天爷少有的并未偏袒任何一方。
王旗升起来不到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李承先部所领的兵马中,便有成建制崩溃的情况,甚至崩溃已经到达了团一级,团长级别的军官战死,已经成为常态。
话说,随着高低的战事僵持的时间越来越久,双方都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战线趋于稳定,所以在朱大典列阵之前,战场南侧大规模乱战的时候,高地的战事就有些心照不宣了。
亦或是说,整体战局,有些心照不宣了。
相对应来说,李承先早就放弃了督战,改为尝试让前方的部队轮番撤下高修整。
李承先部崩溃的部分,也不是崩溃于高地之上。
而是在王旗升起以前,便撤下高地修正的队伍,本来是在张应昌部加强了攻势,准备上去接替损失惨重的程副业部的,但是等到朱大典列阵,继而中军王旗升起,大乾将士全军大振,李承先手下的团长们,于李承先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保留部分兵马在原地,并且让全军对准朱大典。
其本意是趁着朱大典与兵力雄厚的中军交战的时候,从侧翼压过去,建一波奇功的。
但是朱大典不可能给他们这个机会,朱大典手底下都是精锐,并且有大量可以充为机动力量的骑兵。
所以他是不可能给李承先部这个机会的。
当李承先派出出去的团还没够到朱大典的军阵,便被汹涌而来的骑兵,直接碾压。
金国奇亲自率领可以跟女真骑兵硬碰硬的精锐部队,直接对李承先的部下发起了袭击,这队骑兵,人马俱甲,且人人持三眼神铳,双方一个交锋,便硬生生的将数千人踩得稀碎。
而正如张应昌所言一般,高地的正面战场虽然异常重要,但是上面的军队,大多数都是兑子,是消耗品,部队不可能有多么精锐。
他们他们不论是骑兵,还是重要的火铳兵都是极其稀少的。
虽然他们拥有一定数量和比例的重甲到盾兵,但是也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因为金国奇等人实在是太强大了,先是三眼铳进行了密集的攒射,然后数以千计的关宁骑兵,直接用骑枪突袭,当场大乾将士便有崩溃的态势。
这本来就算不上什么多么高明的战术,但是在精锐的兵马手里使用出来,往往越简单,越粗暴,就越有效。
而李承先部就在这种简单高效的进攻中,顷刻间就成了牺牲品,这只试图进攻朱大典的兵马,瞬间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至于倒霉的团长,更是生死不知。
而大乾将士,刚刚还因为王旗而暴涨的气势,瞬间就灰飞烟灭。
当面的中军兵马一时间无比惊骇,而高地上的部队更是感觉到惊悚莫名,便是尚在出营状态的陈先赟,以及中军大营上的楚行,也各自骇然。
不是没有人想到,会有大量的牺牲。
实际上,人的名,树的影,大乾上下看到朱大典列阵,看到那大规模的人马俱甲的精锐之后,都有付出大规模牺牲的觉悟。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
自己输得这么快!
而人家赢得这般简单粗暴。
楚行他们那里知道,在白山黑水之间,大明的骑兵,就是靠这一套简单粗暴,打的女真人都抬不起头来。
以至于皇太极都不得不绕路,偷袭京师。
当然,眼下大家最头疼的是,大乾的反击在那里?
明军不是没有伤亡,实际上,明军的伤亡也很大,但是绝大数伤亡是因为工事对于大规模骑兵的天然消耗。
因为大家看的很清楚,在起伏的地形以及陷马坑里,不少明军往往一个趔趄,落下马来。
但是这种伤亡是概率性的伤亡,不是人为造成的。
没人看到,大乾那个反击部队对这股骑兵造成有效的杀伤。
而李承先的奇袭部队,就在这种氛围下,全体消弭掉了。
这让在场的大乾僵尸由衷的感觉恐惧。
而惶恐之后便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就是赞叹!
赞叹,原来骑兵还可以这么用?
赞叹,原来骑兵可以这么强!
不过,这种赞叹也很快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人心深处和浅处的种种抉择。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自然是距离朱大典最近的李承先,他在距离这场战斗最近的距离、最佳的视角全程目睹了一切,并最直观的感受到了这场台风的威力。
而且别忘了,战斗中崩溃的一方正是他的核心部属。
故此,在明军碾压过高地下方的时候,这位旅长的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而空白之后,因为距离问题,李承先才却又被局势逼迫着,迅速而又僵硬地做出了决断:
身为齐岐山奋力举荐,大王都颇为欣赏,且出身于讲武堂的旅长,虽然他率领的队伍,是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上的义勇军。
但是这位旅长的本事、见地、忠心都是无须质疑的。
他比谁都清楚,大王就在不远处的弇山智商,自己手下又是大王起家之地的袍泽,所以投降也好,逃跑也罢,都是想都不用去想的。
这个时候,琢磨什么生死也是无用的话题。
最为关键的是,身为大乾的一份子,享受着大王赐予的恩荣,身上背负着无数大乾百姓的希望,此时此刻,只有尽职尽责这一条路。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局从自己这里崩塌。
即便是不得已如此,也得是他先一死以对王恩。
“传我将令!”想到此处,李承先反而毫无畏惧,直接扭头下达军令,“让文大郎总览高地战事,不得后退一步,咱们不笨转后列阵,组织溃逃之兵上高地,移动旗帜,随我向前!”
他的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然后众目睽睽之下,李承先主动移动军旗,至高地最西端,抵挡住溃兵无数。
这是一个极为振奋军心的举动,也是一个非常及时的举动。
对此,朱大典的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李承先的旗帜,便挥动手臂,指了指自己前方的王旗。
平心而论,这位明军统帅,刚刚在一刹那间,确实存了让部队,一鼓作气,直接冲上高地的心思。
如果成了,确实可以一口气结束战斗。
但也仅仅就是一瞬间罢了,随着李承先及时转向立旗,这位明军主帅即刻在心中放弃了这个只是一时浮现的心思。
之所以如此,不光是战术上的考量,也就是从地形、时间、援军上的考量所致,关键是这一战,是他朱大典的最后一战,他本就要全胜!
而当这个目标对上对面立起的王旗后,他就更不该想其他的东西了。
“不要慌!”
“所有人稳住!”
随着朱大典的大队再次启动,而且直直的朝着自己杀了过来。
从刚才陡然间爆发战斗中回过神来的苗人凤,也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奔驰入自己的阵地,并且奋力大呼,“大王就在后面看着我们呢!咱们都是一群连活命都难的烂人,是大王给了我土地,给了我们家园,现在没有理由不给王上卖命!”
“按照总指挥的吩咐,长枪兵在最前,将长枪给我杵在地上。”
“弓箭手、火铳手、炮手,都给我按射程排列,军阵不要乱。”
“骑兵,骑兵,向两翼靠拢。”
苗人凤在军阵中不断奔驰,呼喊不停,中军将士们也很快便鼓舞起士气,这倒不是说中军兵马多么训练有素。
而是说,他们毕竟多是步卒,而且朱大典在高地上打了一个胜仗,但是绝大多数步卒只是隐隐约约看了点景象,根本不知道具体的情景。
而且,莫要忘了。
中军的人数众多,而且侧翼如今已经是上风。
人数的优势和庞大的军阵,给了士兵们极其充沛的信心。
但是,苗人凤连番下令鼓舞,说到骑兵在两翼后却又陡然陷入慌张,因为他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按照刚刚明军骑兵展示的强大能力,自己的侧翼,尤其是左翼,几乎相当于不设防一般!
“左翼也多扎长枪,就是北面和东面那边……”一念至此,苗人凤赶紧下令,却是试图补救。
但话说到一半,地面却已经再度隆隆作响。
一万兵马,数千关宁铁骑,已经护着朱大典的军旗,朝着他们直接杀来。
而苗人凤望着铺面而来的烟尘,与烟尘中难以遮掩的骑兵雄壮身姿,几乎是瞬间口干舌燥,再难言语。
区区两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来说简直是须臾可待,但不得不说,苗人凤部的表现却让大乾救民军稍微拾起了一些信心……金军骑兵涌到阵前,面对着立好的步兵阵地,却并没有之前那种惊人的摧枯拉朽之势。
这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朱大典所领的这一万精兵的确强悍无匹,但很显然,刚才李承先部下的那个团覆灭跟他们猝不及防,本身苦战了一个下午,外加数量劣势引发的阵型劣势有着太多的因果关系。
而中军,苗人凤部、李牟部,虽然是公认的最弱,但是数量摆在这里,军阵的厚度摆在这里,却是让明军不得不采取适当的应对策略……这一次他们没有直接横扫入阵,中间朱大典旗帜适时停下,而他直属的部队面对着密集的枪阵也根本只是在前方维持着骑兵一贯的骑射或者三眼铳的铳射而已。
可以想象,在将苗人凤前方枪阵射溃之前,朱大典中军是不可能放肆推进的。
而与此同时,救民军阵中也终于开始出现了有效反击,按照射程排列的远程火力开始产生有效杀伤,为了保证机动性,朱大典的中军,不可能具装甲骑,崇祯皇帝也没这个钱,奢侈到给所有的战马配备马甲。
而骑兵一旦丧失了战马,战斗力也基本上失去一半。
不过,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就在朱大典在前方,利用骑兵的优势,对苗人凤部进行打击的同时,左右两翼,两个千户所已经同时对苗人凤部进行包抄。
对着苗人凤部和李牟部交界处的缝隙,狠狠的扎了进去。
可以预见,这两千精锐骑兵很快便会从缺乏战马保护的侧翼的苗人凤部狠狠的插入,并迅速将这支部队绞的粉碎。
“战机!战机!战机!”
战场最南端,原本是吴三桂挨揍的地方,早已被旧民居推进占据。
而此时,一名立马在此处的救民军大奖,见彼时两个明军骑兵千户所出击,不急反喜,对着身边儿的一名女将兴奋的说道:“红娘子,朱大典此阵,关键是两翼的两个千户所和朱大典自身的中军兵马相辅相成,而现在两个千户所突出,其中军便暴露了。”
“咱们从朱大典侧后方杀进去,直接冲他们的帅旗,便是不能直接砍死他,也能搅乱他的候诊,这便是咱们的战机!”
“陈二牛将军果然高见!”所谓红娘子,自然是李岩的老婆大人了,一个事业心极强的女人,长期两地分居,投身于解救人民群众的事业当中。
虽然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啥建树,但是却一直不肯放弃。
最终虽然与大乾合流,但是保存着极强的自主性,这一次大乾陷入危难之中,毫不犹豫率领精锐教众支援。
“怪不得之前你不让我们去救援高地,也不让我们对左良玉死缠烂打,原来是存了这份心思,你说你那么大的本事,怎么就做不了兵团长,做不了总指挥,反而做了个空壳子军团长!”
陈二牛老脸一红,“弟妹,别说这些废话,大事要紧!”
红娘子闻言,笑着说道:“且宽心,我这就掏了他朱大典的后路。”
说吧,红娘子又转身看了眼身边儿眼一名二十多岁,但是身材魁梧的女子,“妹妹,咱们姐妹一分为二,左右合力,让大王知道知道,咱们白莲教的本事!”
那姑娘挥舞长枪,兴奋称是,却是红娘子的义妹,绿姑。
然而,红娘子刚要带着义妹发兵,却又忍不住回头多问了一嘴,“老牛,你确定大王就在大旗
“若非如此,我来此地作甚?”陈二牛闻言大笑连连,“他陈先赟可没这么大脸面让我来救援!你且速速发兵,我陈二牛做你的后援!”
红娘子本身就是女中豪杰,且与大乾多有交流,如何不知道陈二牛的为人,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却是呼啸一声,与绿姑一起纵马而下。
而他们身后,则是与红娘子一起,起事多年,辛苦积攒下来的精锐教众,其中有两千五百余人,皆是精锐奇兵,而陈二牛又给了他五百骑,算是凑够了三千人。
这三千骑兵,一分为二,直接朝着朱大典的侧后方奔驰而去。
很明显,近日红娘子就是要在大王的注视下,建立奇功。
陈二牛看着离去的倩影,忍不住撅着道:“可怜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烦死了。”
不得不说,这三千骑兵,与朱大典的那支骑兵又截然不同。
关宁铁骑,乃是孙承宗为了收复辽东土地,花费重金打造,而朱大典手头金国奇这一支更是金贵,着甲人数几多,一开始行进速度可能稍慢,但是一旦冲锋起来,速度却势不可挡。
然而红娘子以及陈二牛这辛苦才凑出来的这三千骑,乃是红娘子辛苦多年积攒下来的江湖教众,马匹也多是在京畿战场上买来的,抢来的,捡来的,至于专业的马甲,更是没有。
但是启动的速度却非常快,奔驰起来的速度更是惊人。
烟尘如云,即刻便吸引了所有战场有心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