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鹤是大陆最北面的一座城镇。

    北面之所以不再有城镇，是因为那里是一望无际的北海。北海在隆冬到来之时虽然也能够结上厚逾数尺的坚冰，但到了夏天，坚冰就会全部消融，其上的一切都将沉入海底。当然没有人会在海上建起一个城镇。

    白毓明和顾奇珍抵达墨鹤之时已是初冬，海面上结了薄薄一层冰。

    以二人的身手，在这种薄冰上行走一两个时辰并非难事，怎奈据说从墨鹤到揽玉山至少也要十几天的时间。在这种薄冰上连续住行十几天，即便是生莲期的白毓明也做不到。

    二人只好住下来，等待冰面变得再厚实坚固一些。

    老车夫将他们送到墨鹤之后，次日一早就南返了。

    至于二人试练结束后如何返程，只管赶车和吃酒两件大事的老人肯定是不会管的。

    和所有的大城小镇一样，墨鹤也有一家字号叫做悦来的客栈。

    但凡叫做悦来，即便不是最好的客栈之一，也一定是最老的客栈之一。

    墨鹤的悦来客栈虽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规模已经比得上出尘城里的中等客栈，而且房屋用料考究、窗明几净。于是，两名璇天宗的弟子就在这间客人来了老板肯定喜悦的客栈住了下来。

    这个时节还在墨鹤住客栈的，几乎都是生意人。

    这些生意人要么带着天南的普洱茶，要么带着东海的燕鲍翅，要么带着大漠的乌金，若是用这些珍稀物事来换取墨鹤一带盛产的裘皮、参茸，自然也能赚得盆满钵盈，但他们仍是一直等着，等冰面变得再厚实坚固一些，到更北一些的地方谋取更多的利润。

    北荒最强大的宗门是圣光寺。圣光寺都是佛门弟子，虽然信徒众多，也有些产业，但对北荒的秩序并没有过多的干涉。这一带的修士和俗世之人无论干什么，除了向上天和佛主祈祷之外，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所以，这些带着大量财货的生意人都有两个明显的特征：一是没有独行客，至少也是两人同行；二是不与不相熟的人随便搭讪。

    若想避免麻烦，最好做到这两点，尤其是生意人。

    白毓明和顾奇珍也都不是喜欢麻烦的人，所以有意无意地也做到了这两点。

    因此，这两位在悦来客栈住得很是清静，除了每天早晚去海边看看冰面的厚度之外，两人都是将自己关在房里修炼。

    借着浓浓的寒意，顾奇珍轻松修到了化湖期巅峰。

    七个月提升八个小境界，这种速度足以令任何人瞠目结舌。幸亏远在万里之外的项东流不知道这个消息，否则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记录。

    尝试着冲击了几次生莲，不出所料地全无机会。莫说生莲，那片已经非常幽深的湖泊中只要有一点儿绿意，不出十息就会被一股热浪烤焦。若非身处寒冷的北荒，也许三息都很难撑到。

    既然生莲无望，顾奇珍干脆不再修炼真元，而是继续琢磨起了《梅花枪谱》。

    琢磨了几天《梅花枪谱》，他又开始天天往海边跑，呆坐在沙滩上着看人扎鱼。

    对顾奇珍这种懒散的举动，白毓明虽不以为然，却无意干涉，乐得自己闭门静修。

    这天黄昏时分，白毓明修炼完毕，沏了一壶铁观音。刚喝了两口，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吵闹声。

    本待不理会，但想到顾奇珍若是还没抵达揽玉山就出了事，宗门是会很难看的，自己也逃不脱干系，只得出门去看。

    刚出客栈，白毓明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家皮货店前围了一群人，顾奇珍正挤在人群里不知看什么呢。

    白毓明来到人群里，只见皮货店前站着两位女子和一位男子，其中一位女子看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一身黄色衣裙，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狐皮，此时俏脸上满是怒意；另一位女子头戴帏帽、身穿天蓝色衣裙，虽然帷帽下挂着面纱，看不到面目，但身材甚是窈窕。

    那男子约莫二十来岁年纪，面目阴鸷，穿一身黑白相间的长袍，腰悬一柄带鞘短刀，身处北方，又正值初冬，还手持一把折扇，看来要不就是用来装模作样，要不就是一件法器。

    只听那男子道：“二位姑娘，莫要再犹豫了。你们只要拜我逍遥子为师，顶级的功法、驻颜的丹药不说，修士的好处是转眼就能得到的。”

    像是在证明逍遥子所说的好处并非虚言一般，围观者“唰”地跪了一地，除了当事双方之外，只有三五个人还笔挺地站着。

    逍遥子虽然对这么多人没有下跪的人感到意外，但并未说什么，因为与眼前的两个女子相比，有几个人不跪也没什么。

    “看到了吗？这就是修士的好处。俗世之人对修士不单要供养，还要跪拜。”他得意地指点着跪在地上的人们清了清嗓子，又道：“二位姑娘，只要跟了我，就是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了。”

    逍遥子的话虽然没带一个脏字，但说到“之下”两个字时的刻意加重语气和此后的嘿嘿笑声说明了一切。

    黄衣少女怒意更盛，待要发话，却被蓝衣女子拦住。

    蓝衣女子淡淡地道：“我们并无拜师的打算。”

    这话说来虽是拒绝，声音却是非常悦耳，那逍遥子听了更是心热，指着蓝衣女子手里的狐皮，嘿嘿笑道：“只要你们侍候得本座舒服，这种狐皮、貂皮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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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衣少女见他说得越来越不堪，上前一步就要发作，被蓝衣女子拉住。

    蓝衣女子拉住黄衣少女，转身就要走，却被逍遥子横跨一步拦在了面前。

    黄衣少女再也忍耐不住，挣开蓝衣女子，抬起巴掌就要朝逍遥子的脸扇去。

    手刚扇出，就有一道白线自黄衣少女身侧划过，直奔逍遥子的面颊而去。

    当然，在俗世之人眼中这是一道白线，在修士眼中就并非如此了。

    黄衣少女就能够看出，这不过是一滴、准确地说是一小团白色的液体在空中飞行划出的白线。再加上身侧有人发出轻咳猛吐的声响，立即得出了结论——这是一口痰。

    莫说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即便是俗世之人被人在脸上吐上一口痰，也将是奇耻大辱，甚至比被人扇耳光还要难受。

    于是，黄衣少女生生停住了巴掌，准备看一出好戏。

    逍遥子人品虽是不堪，修为却是不凡，眼见这口痰将至，手中折扇轻轻一摇，便将这口痰扇得斜飞了出去。

    这口痰的去向非常巧妙，不仅避开了逍遥子，也避开了当事的两名女子，径直飞往一位跪着的看客头上。

    既然跪着，肯定就是俗世之人。这些蝼蚁莫说是头上落一口痰，就算是落一把刀，也没有几个修士会在乎。

    可是黄衣少女在乎。

    她在乎的并非这个跪着的看客，而是这口痰。

    作为一位爱干净的少女，她素来极其厌恶当众吐痰、人前抠脚这一类恶习，但方才看到这口痰吐向那位无良的好色修士脸上时，却立即生出了“该当如此”的念头。

    眼看这口痰就无法落到逍遥子的脸上。黄衣少女当然不能坐视这种“暴殄天物”的事情发生，只得亲自出手。

    她轻轻挥了挥衣袖，那口痰便骤然转向，而且变快了许多。

    因刚刚露了一手而洋洋得意的好色修士猝不及防，还是被这口来意清晰、经历曲折的痰最终给落在了脸上。

    逍遥子一惊之后，随之大怒，伸手擦掉了痰迹，扫视着没有下跪的几个人，骂道：“无胆鼠辈，只敢暗箭伤人！有种的给我站出来！”

    黄衣少女正想答话，却见左后侧有个书生装扮的青年向前走了一步，笑道：“阁下既说我是无胆鼠辈，又要我有种，看来脑袋不光被驴踢过，还被门框夹过。”

    逍遥子见书生不仅站得笔直，而且坦然自若，不由心生疑窦，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朝我吐痰？”

    书生道：“在下魏袁村秀才袁慧，喜管不平之事。但因手无缚鸡之力，遇卑鄙之徒，只能吐一口浓痰、骂两句畜生。”

    虽然没明指眼前这位无良修士是畜生，话里话外已经透出他就是畜生。

    逍遥子更加怒不可遏，道：“蝼蚁般的俗世之人，见到我辈修士竟敢不跪。该当何罪！”

    俗世之人之于修士，正如蝼蚁之于人类，稍不如意，即可捻之踩之。这位落拓书生既然胆敢不向亮明身份的修士跪拜，逍遥子自然可以将其击杀，修士与凡人都不会因此责难于他。

    书生袁慧似是不觉死亡已在眼前，抗声道：“我辈书生，只跪天地君亲师，岂能向你这等无耻之徒屈膝！”

    逍遥子冷笑道：“凡人跪拜修士乃是数百年来的成规，你胆敢违犯，真的不怕死吗？”

    说着，将手中折扇“唰”地一合，用扇子点向书生的咽喉。

    黄衣少女见这一点又快又狠，担心书生就此一命呜呼，正待出手相助，只见身旁窜出一人，然后一道乌光在书生身前闪过，将逍遥子的折扇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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